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『替身恨妃/作者:朵画』 『状态:已完结』 『内容简介: 腰际一紧,她便被抛了出去,狠狠地摔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,而她还没来得及爬起,便看见了一旁躺着的女尸。那是她的姐姐苏瑾,那个平日里永远雍容高贵的姐姐,此刻却是云鬓散乱,发丝混着污浊的血,遮盖了大半张脸,而她的身体更是惨不忍睹,亵衣残破不堪,肌肤伤痕遍布。她的眼睛没有合上,直直地望着天,似乎至死都不能相信,自己美满的人生,会遭遇这样的噩梦。”   』 ------章节内容开始------- 第一章血色暗夜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发誓,永生永世,她都不会忘记这个血色的暗夜。   在她身上,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,狭长的凤眼里,是嗜血的愉悦:“我在想,你家人的惨叫,和你的呻吟和在一起,该有多么美妙。”   她躺在这冰冷的高阁楼顶,而楼下,是残酷的屠戮场,她听见姐姐凄厉的惨叫,幼弟惊恐的哭嚎,还有她向来冷静的父亲绝望的嘶吼。   那是她的亲人,即使他们素来都漠视她,那也是她骨血相连的亲人。   而这个魔鬼,居然一边摧残她,一边悠然地观赏着楼下的情形,仿佛那是世间最惬意的景致。   当他终于喘息着伏倒在她的身上,她立刻抓住了这个时机,狠狠地咬上他的肩膀。   而他没动,直到她口中尝到腥甜。   她听见他邪魅的低笑:“怎么,想在我身上留下记号,以后好找我复仇么?好,我等着你,不过现在,你要先陪我仔细欣赏这美景。”   他将她拎起,一掠而下。   这是一片血的汪洋,地上遍布残缺的尸首,就在他们落地的一刹那,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,滚至苏浅脚下,那张可怖的脸上,没有眼睛,只有两个血淋淋的黑洞。   那一刻,惊惧和难受,让她的胃翻江倒海,几乎快要呕吐,可是身边的那个魔鬼并未就此放过她,他用沾满了血的剑尖,将那颗人头挑到她的眼前,向她一寸寸逼近,还笑得那样无辜:“还认得他是谁么?”   她强迫自己,不后退不尖叫,可是腿仍旧止不住地抖。而他在她耳边放狂地大笑:“不认得了吗?那我带你去看几个你认得的人。”   腰际一紧,她便被抛了出去,狠狠地摔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,而她还没来得及爬起,便看见了一旁躺着的女尸。那是她的姐姐苏瑾,那个平日里永远雍容高贵的姐姐,此刻却是云鬓散乱,发丝混着污浊的血,遮盖了大半张脸,而她的身体更是惨不忍睹,亵衣残破不堪,肌肤伤痕遍布。她的眼睛没有合上,直直地望着天,似乎至死都不能相信,自己美满的人生,会遭遇这样的噩梦。   而此时,苏浅听到了小孩的哭喊声,她惊惶回望,看见她不满五岁的弟弟,正被一群人在半空抛掷。   “住手,你们住手。”她拼命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去。   可是那些禽兽,却似故意逗她,每当她快要从一个人手中抢过弟弟,刚刚摸着衣角,他便又立刻被丢给另一个人。她迈着踉跄的步子,在那个圈子里无助地追赶,而弟弟那一声声含混不清的“姐姐”,让她的心如同被撕碎。   最后,他们似乎是玩得乏了,竟将幼童猛地抛起,然后一致散开。她惊呼着去接,却被人从背后扼住,无法动弹,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的身体摔到她面前,那个孩子,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,就死了。那个总是咯咯笑着在园中玩耍的孩子,就这么死了。   她忽然疯了般地撕咬踢打那个恶魔,而他还在笑:“你不去看看你爹的下场么?”   她身体一震,他将她扭转了个方向,她看见父亲苏策,正被人拖着推进火海。   “爹。”她撕心裂肺地叫他,他似乎听见了,回过头来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什么都来不及说,身影便融入了火光……   她挣扎着想要追上去,颈侧却骤然一寒,失去了意识…… 第二章获救王府   (本章免费)   再醒来时,苏浅已经躺在柔软的床褥之上,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,却因为身体剧烈的酸痛,重重地倒了下去,撞得床棂一响,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一件紫金色的披风。紫是当朝权贵才能用的色,带她到此的人,究竟是谁?   正在疑惑时,门被推开,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:“小姐,你怎么了?”   苏浅一怔,此刻叫她小姐的,已经不再是那个陪伴她多年的小环了,为了阻止她被那个恶魔带走,小环挡在她面前,然后被他的剑,生生刺死,血溅满了她的衣裙。   她的身体止不住地轻颤,忍了许久的泪,如雨落下。   “小……小姐……您……为什么哭啊……”小丫头不知所措,慌慌张张地拿手帕去给她拭泪。   还好苏浅从来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,她很快强自止住泪水,对小丫头说了声“谢谢”,然后环视四周,轻声问:“我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“是我们小王爷把您从郊外捡回来的。”那丫头的话,让苏浅愣了愣,反问:“小王爷?”   “是啊,小王爷亲自把您抱进来的呢。”小姑娘的眼里满是羡慕,苏浅的心却沉了下去。   当朝能称王爷的,只有三个人——摄政王封濯和他的两个儿子封玦、封璃。封濯德高望重,女王陛下都要让他三分;封玦骁勇善战,手握边关重兵;封璃韬略过人,傲立朝堂之上。封氏一门,可谓权倾朝野,而勉强能与之抗衡的,只有她的父亲——宰相苏策。昨夜,她苏氏惨遭灭门之灾,未必与他封家无关。   惊疑未定间,门外传来了声音:“小王爷,那位姑娘已经醒了。”   苏浅抬眼看向门口,一个清朗的身影,正逆光而站,周身似被镀上了一圈淡金色的边。   待他走近,她才看清他的面容,方明白了为何小环曾说,世间女子,莫不想嫁封家儿郎。且不提他家的权势财富,单是这一张俊雅出尘的脸,就不知要引得多少女儿家梦中惦念。   然而苏浅现在已无欣赏的心情,更何况,他姓封。   “民女谢王爷救命之恩。”她撑着身体,要下床跪拜。   他只是略摆了摆手:“免礼。”   摒退了下人,他叹了口气:“姑娘遇到了何事,怎么会沦落到昨日那番田地?”   莫非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历?苏浅疑虑,转念一想,她自小被养在冷僻别院,与家人尚且来往不多,外人更是未必认得她。   思及此,她信口编了个身世:“我父母双亡,本是想去外地寻亲,谁知半路遇上歹人……”   那小王爷似不忍再问下去,轻咳一声:“你就先留在府里养伤吧,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小菊。”   小菊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小丫头,她颔首,又道谢了一次。   “那你就好生休养吧。”小王爷站起身来离开,走至门口突然停住脚步,没有转身,就这么背对着她,声音低沉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她看着披风穗子上的那颗白色珍珠,轻轻吐出两个字:“宝珠。”   他没有再说话,拉开了门,身影逐渐没入屋外的暮色…… 第三章必有蹊跷   (本章免费)   小王爷走后,小菊进来请示她:“小姐,您现在有什么吩咐吗?”   “我想沐浴。”她低哑地回答。   她迫切地想要洗澡,想把那个魔鬼昨晚留在她身上的气味痕迹,全部洗掉……   等小菊送来盛满热水的木桶,想要帮苏浅更衣,她淡淡地拒绝:“不必了,你且忙你的去吧。”  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那些屈辱的印记。   小菊退下,她缓缓解下一直裹于身上的披风,里面裸露的伤痕累累的肌肤,让她咬紧了下唇,泪才不至于滴落。   她迅速除尽残破的衣裳,踏入桶中,用力地搓洗到身体发红疼痛,才勉强停下……   闭着眼睛,她一点点滑入水里,直至没顶。那种强烈的窒息感,让她的脑海中,又浮现起了那片血的汪洋,她的身体,惊惧地轻颤,泪从眼中溢出,融入水中,分不清,哪是水,哪是泪……   她渐渐迷失,似乎又看见了父亲走入火中时回头的那一瞥。他从未那样深刻地看过她,带着担忧,带着不舍,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的眼神。在她十七年的过往岁月,他对她,从来都是冷漠的,即使是在她跪拜问安时,也不过是淡淡地一抬手,眼神极少在她身上停留。   她一直想找人询问,为何她的父亲,这样厌恶她。可是,她无人可问,她自生下来,便没见过她的母亲,而周围的人,对她的身世均讳莫如深,甚至带她长大的崔嬷嬷,也在她刚刚懂事时,有一天突然消失了,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她就这样不明所以地活在父亲的漠视中,看着他对姐姐和弟弟,慈爱地笑。   只有最后那一刻,他对她是慈爱的,可也只有那一瞬间,他便从她的生命中,永远逝去。   她痛哭,意识在这片雾气氤氲的水中,逐渐变得稀薄……   突然,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,她一惊,清醒过来,低头去寻,发现一颗细小的石子,沉在桶底。   “谁?”她惊慌地低喝,可是无人应答。   她匆忙从水里出来,换上旁边的干净衣裳,赤足跑到门外察看,可是只见暗沉的夜色中,清冷幽静的回廊,没有半个人影。   她转而去检查窗户,发现有一处破了个小洞,正和手中的石子大小契合。一股寒气自脚底而起,她的牙关微微发颤。   刚才的那枚石子,分明是有人故意从窗外扔进去的,究竟是为了提醒,还是威胁?   但无论来人意欲何为,有一件事,她却逐渐肯定:这封府,必定有蹊跷。   小菊来收拾的时候,苏浅斜倚在床头,状似无意地问:“这院子里头,就只住着小王爷吗?”   “嗯,这边是小王爷的住处,掩翠居。大王爷住在卓然馆,但平日里在边关,不常在家,哦,这两天听说要回来了呢!”小菊又是那种崇拜的表情,让苏浅知道,这大王爷,必定就像他的居处名称一般,风采卓然。   她已经清楚,今日救她的,是封璃,而小菊口中的大王爷,是封玦。   “那……封老王爷也不常过来吗?”她不动声色地又问。   小菊似乎觉得这问题很荒谬,掩着嘴笑:“哎,在王府这种大户人家,自然只有晚辈去拜见长辈,哪有长辈来看晚辈的道理?”   苏浅假装羞惭:“我见的世面少,以前爹娘都和我住在一处,也没那么多礼数。”   小菊自觉失言,忙宽慰她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小姐您别误会。”   苏浅握住小菊的手,叹了口气:“唉,妹妹,其实我也不过是寻常人家出身,哪里有资格被你尊一声小姐,以后若是不嫌弃,我们就姐妹相称吧。”   她表现出的亲厚,让小菊受宠若惊,两人又寒暄了一阵,她才端着澡盆离开。   苏浅关上门后,方才眼中的笑意消失不见,只剩下戒备。   她已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地落了单,如今,若说还有信仰支撑她活下去,那就是查出真相,为惨死的家人雪恨! 第四章甘愿为婢   (本章免费)   就这样在王府中养了几日,苏浅和小菊已经十分亲近,要说小菊看起来真的是个心无城府的孩子,只是对如今的苏浅来说,谁都不敢轻信。   期间封璃来看过她两回,但都没什么太多话说,再加上苏浅刻意表现出拘谨的样子,更是冷场,只不过寥寥数语,便走了。   到了某天晚上,小菊进来给她送晚膳的时候,见她正在拭泪,慌忙过来问:“姐姐你为什么哭?”   苏浅长叹:“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?父母已忘,无家可归,自己又已是……以后怕是也无法嫁人了,天下之大,不知该容身何处。”说罢又落下泪来。   小菊也心酸不已,帮着她擦眼泪。过了一会儿,又听她说:“小菊,要是……我能留在这里,天天和你相伴该多好,至少还算有个亲人。”   小菊一听连忙说:“哎,等改天王爷来了,你求求他,就留在这府里做丫鬟,到时我也帮着你一起求。”   “那敢情好。”苏浅握紧她的手。   晚上,苏浅躺在床上,望着头顶的帐幔,幽幽地叹出一口气。即使这封府是龙潭虎穴,她也只有义无反顾地往下跳,她无法心安理得地独自苟活于这世上。   隔日,当封璃再来时,照例是问了几句伤势欲走,却听得背后扑通一声,回头一看,见她跪伏在地上。   “这是何故?”他略为惊讶地问。   苏浅咬了咬下唇,开口:“王爷,我已无处可去,恳请王爷留我在府中,哪怕是做粗使丫头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   封璃还未说话,一旁的小菊也跪了下来:“王爷,您就留下宝珠姐姐吧,她真的好可怜。”他沉吟了片刻,点了点头:“好,那你就留下来。”   苏浅暗暗松了口气,磕头叩谢他的恩情。  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发间的那支碧玉簪半晌,转身离去……   当天封璃走后,苏浅便由小菊领着去见院里管事的崔嬷嬷。苏浅低眉敛眼地站在崔嬷嬷面前,模样温顺可人,而她自身的悲惨遭遇,让人更加同情她。崔嬷嬷看着她玉葱般细嫩的手指,叹了口气:“看你原来大概也没做过什么重活,既然是小王爷留你下来的,你就去他房里做个随侍丫环吧,相对轻省些。”   苏浅谢过崔嬷嬷,跟着小菊出来,一路上听她说自己要尽的职责:打扫之事自有人做,她只需要给封璃端茶倒水,伺候梳洗更衣即可。本来听见“更衣”这词时她有些尴尬,可随即又苦笑:你已是残花败柳身,还有什么好忌讳?   一一应下小菊所嘱托的事,她去了封璃的书房,在门外站定等候吩咐。   里面的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的到来,默无声息。   她就这么看着夕阳渐沉,新月初升。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房内传来一声清咳:“来人。”   她立刻推门进去,而封璃见是她,怔了怔:“你怎么……”   “回王爷,崔嬷嬷调我从今日起,做您的随侍丫环。”她侧身福了一福。   “哦。”他淡淡点了个头:“去沏碗新茶来,这茶凉了。”   “是。”她乖巧地端了茶碗出去。   而他幽深的眼神,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在门边消失,方才收转回来,继续看折子。   等苏浅把沏好的茶送到他手上,正待退回门外,他悠悠然地问:“会磨墨吗?”   她愣了愣,答:“会,以前给爹爹磨过。”   封璃下巴轻点,指向桌上那一方水砚:“墨干了。”   “是,奴婢这就为王爷磨墨。”苏浅回答。   封璃似轻皱了皱眉,忍了半刻方开口:“以后别自称奴婢,就称……宝珠吧。”   苏浅心中觉得怪异,却还是乖顺地应下了。   一晚上,他写折子,她在一边磨墨剪烛花,宁静而和谐。   苏浅偶尔会悄悄抬起眼,环顾书房里的摆设,探究是否有密格暗屉,他也似毫无察觉。   就这样到了深夜,苏浅有些困倦,轻掩着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。   “累了就去睡吧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响起,把她吓了一跳,赶紧站直身体强笑:“还好。”   他没有再说话,但是没过多大一会儿,就合上折子站了起来:“今晚就到这吧。”   她正要去打水给他洗脸,他却朗声叫:“小全子,过来给我更衣。”   她愣住,看着他的贴身小厮小全子进来忙活,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。   而他对她摆了摆手:“你去睡吧。”   “是。”她只得退下,在出门之后,却又不禁回过头去看封璃,谁料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,心中一颤,假装镇定地离开…… 第五章初遇封玦   (本章免费)   次日清晨,苏浅虽困意未消,还是早早起来,到封璃门前候着。当听见里面传来动静,她轻推门进去,垂手站于他身侧:“王爷,请让宝珠服侍您更衣洗漱。”   封璃似有些尴尬,笑笑:“我只是怕你做不惯这些事。”   苏浅也笑了笑:“总要做惯的。”她已为人奴婢,又怎能不放下身段?   封璃看了她一眼,平摊开双臂,让她为自己更衣。   当她的手无意中碰到他胸口,两人都是一怔,但都假装不在意。可是在她为他束好头发,结上金冠时,因为身高差距,她不得不半仰着头,柔柔细细的呼吸吹拂在他脸上,他的眸色变得深沉……   还好,不过是片刻的工夫,她就系好了结,退下去打水给他洗脸,他的眼神,又恢复了平静无波。   待他去上朝,她又清闲下来,和小菊一起吃过早膳,便独自在这园子里逛。   王府的地形远比曾经的苏府复杂,九曲十回,她渐渐迷了路,想要找个人询问,却四顾无人,只好凭着直觉往前走,   行至另一处独立的小院,她看见门上写着——“卓然馆”。这应该就是封玦的住处了吧?她停住脚步。   这封玦,不知是个何等样的人。她思忖,脚步悄悄前移,自门的缝隙向里探望。   “你是谁?”冷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   苏浅一惊,慌忙回头,顿时呆住。身后的这个男人,轮廓精致如雕凿,自下而上,是优美的薄唇,挺秀的鼻梁,墨玉般的眼眸……   而这眼眸,在看清她的一瞬间,闪过一丝错愕。   只是一刹那,她却捕捉到了,心生疑窦:莫非……他认识她?   而这个想法迅速让她把眼前的人和那个血色的灭门之夜联系起来,竖起了防备。   她行了个礼,假装羞怯地颔首:“我是小王爷的丫鬟宝珠,因为来府中日子短,不认得路,所以误闯此地……”   尽管低着头,她却能感觉到男子锐利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。半晌,他才发话:“你走错了,这是我的住处。”   苏浅心一跳,难道……他就是封玦?   而他没有再说话,直接越过她进了院子,留给她一个冷绝的背影。   她的眸色,深浅不定,慢慢转过身打算离开。这时却从里面出来一个小丫头,走到她面前:“王爷让我给你带路。”   苏浅一怔,淡笑着道谢。   等她回到封璃的居所,小菊正在找她,见了她,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:“哎呦我的好姐姐,我还以为你丢了。”   “我可不就是走丢了,多亏碰见大王爷,找人把我送回来。”苏浅笑着说。   封玦的丫头大概和小菊熟识,叽叽喳喳地聊了好一阵,苏浅站在一边,从她们的谈话中知道了封玦是今天才刚从边关回来的。   若真是今天回来的,她家的惨剧,应该不是他所为吧?她暗想。   但若真的与此事无关,初见她时,眼中的那抹愕然,又作何解释?  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记闷雷,打断了她的思绪。   “快下雨了。”那个丫头喊,匆匆忙忙地走了,小菊也急着去收衣裳。   只剩下苏浅,独自站在这幽暗的回廊里,看雪亮的闪电,划破天际…… 第六章兄弟隔阂   (本章免费)   封璃下朝回来的时候,见苏浅正斜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雨。她是个长得很动人的女子,即使是件普通的淡绿色丫环衫子,穿在她身上,也自有一种清灵脱俗的美。而此时,她凝眉看着雨滴溅落,眼中含着抹轻烟般的愁,更是让人难以移开目光。   若不是小菊的那声“王爷您回来了”,只怕打不破此刻的静谧,苏浅听见声音回头,看见封璃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,慌忙过来给他行礼:“宝珠不知王爷到来,刚才怠慢了,请王爷恕罪。”   封璃淡淡一笑:“是我走路声音太轻,雨声又太大,不怪你。”  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书房,苏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发怔,为何她总觉得,他对她太过关注?是她的错觉,还是别有缘故……   来不及细想,她去给他泡了热茶送进去,他端起茶碗时,她看见他的肩头有几处濡湿,便又去取了干衣裳过来:“王爷,换一件吧,以免着凉。”   他看看她,笑了笑:“你倒心细。”   苏浅低眉颔首:“这是宝珠应尽的本分。”   封璃没有再说什么,换完了衣裳,又轻吐出两个字:“磨墨。”   “是。”苏浅站到他身边,慢慢地为那砚台加上水,细细地一圈圈画……   门忽然被推开,有人走了进来,苏浅抬头看去,手上的动作顿住:来人是封玦。   而封玦在看到她时,似乎也微微怔了怔,但只是一瞬间,便移开了眼神。   封璃站了起来,笑道:“大哥是何时回来的?”   封玦一双眼睛盯着他:“我什么时候回来的,你真不知道么?”   两个人的对视中,似有暗流涌动。苏浅疑惑,自觉地打算退下,却被封璃叫住:“你继续磨墨。”   她只得低下头,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听不见。   封玦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存在,径直走到封璃面前,口气阴冷:“某些事,不要再做第二次。”   封璃却无辜地反问:“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封玦手撑在桌案上逼近他,笑容狠戾:“你说呢?”   一旁的苏浅,在余光瞟见他的这个笑容时,内心深处忽然打了个寒战。这一刻的封玦,和那个恶魔的气场,有些……相似……  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咬紧,指尖也微微轻颤。封璃似乎察觉到了,投来安抚的一瞥,清了清嗓子:“我还得帮父王写明日上奏的折子,要不我们改日再叙如何,大哥?”   封玦眼神凝了凝,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,走到门口,却又回过头来,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苏浅……   “刚才吓着了吗?”耳边响起封璃温和的声音,苏浅将头低得更深:“没。”   “我们兄弟,向来都是这样的,你见惯了就好了。”他说得很平静,却又似乎含着一丝嘲讽。   苏浅不知该做何反应,没有搭腔。   封璃看了她一眼,又重新坐下,继续安静地写折子,似乎刚才的那些冲突,根本没发生过。   苏浅磨墨的速度,却越来越慢,时断时续,因为她在走神思索,这对兄弟的隔阂,究竟从何而来…… 第七章袭人迷香   (本章免费)   晚上,苏浅伺候封璃睡下,便去仆役房里找小菊。   其实本来她也是打算搬来这仆役房的,可是崔嬷嬷却说小王爷特地嘱咐过,让她就留在单独的客房里住。对于封璃这种时不时的额外恩惠,苏浅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,既想要全心感激,却又不得不防备。   这样的日子,过得真是累。苏浅苦笑,却又知道,自己除了如此,再无退路。   小菊此时正坐在床铺上跟人嗑瓜子聊天,见苏浅来了,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她手心里:“姐姐你也吃。”   苏浅微笑着还回去:“你以为我像你们小孩子家似地,爱吃零嘴儿?”   一旁的红玉抿着嘴笑:“宝珠姐姐你也不比我们大多少,怎恁般老成?”   苏浅笑笑不答,却心中苦涩,她自身的遭遇,让她怎么可能像她们一样,活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?   小菊见她这般脸色,用胳膊肘撞了撞红玉,揽住苏浅:“姐姐,今个儿刚下过雨,园子里的好多花都开了,我们走走去。”   “哎。”苏浅也正想找个借口拉小菊出去,便应声站起,和小菊一道出去。   果然,雨后的园子里,花木草叶的清香,沁人心脾。两个女孩子在花间穿行,小菊不时偷摘一朵,缀到苏浅鬓边,她只是微微地笑,假作不知。   走得累了,她们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小憩,看脚下幽蓝的湖水,在夜色下泛起粼粼波光。这让苏浅想起了以前自己的家,也有这样一个湖心亭,夏日的夜晚,小环也常陪她在那里乘凉赏月。   只是,月如往夕月,人已非昔人。苏浅望着圆月的眼中,也凝起了湖面般的波光……   感伤半晌,她没忘了正事,轻声问小菊:“大王爷和小王爷之间,是不是有什么过节?”   小菊愣了愣:“啊?你也知道了?”   “嗯,今天大王爷来找小王爷,我瞧着他俩之间,似乎气氛不大融洽。”苏浅试探地说。   小菊神神秘秘地凑过来,附在她耳边:“这事儿我跟你说了,你可不能说出去,不然我会挨板子的。”   “哎,你还信不过我么?”苏浅嗔怪地轻拍一下她。   小菊吐吐舌:“其实我也是听人家说的,说是他们喜欢同一个人,所以……争风吃醋来着……”   “哦?”苏浅轻挑了一下娥眉:“不知能被这样两位出色的王爷喜欢的姑娘,会是谁?”   “这我就不知道了,我也就从别人那听了个半截话。”小菊撅嘴,八卦兮兮地笑:“我也真想知道是谁这么好福气,姐姐你平日里多留心,看能不能打听出点什么来。”   苏浅失笑:“好了小丫头,咱们回去睡觉罢,也晚了。”  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屋,苏浅闭上门,轻轻地揉额叹气,这封府里的事,还真是不少。   坐了一会儿,她去打了水来简单洗漱过后,便困乏地上了床,未曾留意,自窗棂的某个角落,有丝丝缕缕的迷香,渗进房内,向她袭来…… 第八章夜半梦魇   (本章免费)   很快,苏浅便神智昏沉了,朦胧中,她看见有人走到了床边,努力睁大眼睛,却仍旧觉得眼前一片模糊,为什么这个人的脸上没有五官?   当那人慢慢俯下身来,她不禁想失声尖叫:天哪,是那个挫骨扬灰她都忘不了的,戴青铜面具的魔鬼!   “恶魔。”她用尽全身仅余的一丝力气抓住他的衣襟,恨声骂道。   而那双邪魅的凤眸里,浮起戏谑轻佻的笑意:“想我了么?”   苏浅咬紧了牙,真想杀了他,可是身体却瘫软如泥,只能愤恨地看着他激烈的喘息。而她随着喘息而上下起伏的胸脯,是男人眼中的美景。他的手覆了上去,啧啧赞叹:“真诱人呵,让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你美妙的滋味。”   她拼命想挣扎,却根本动不了,眼看着他的手挑开她的衣带,滑入她的内衫,她怒吼:“住手……你这个禽兽!”   “怎么办?我的手停不下来呢,你看,它想去这里,还有这里……”他冰凉的指尖,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慢慢滑动,像一条幽幽吐着信子的蛇。   恐惧和屈辱,让她的心缩紧,几次都想对准自己的舌,狠狠咬下去,一死了之。可是,她不甘心,死在手刃他之前。她想喊,喉咙却嘶哑得发不出声音,只能任凭他肆虐。   而他已经不满足于这样的抚触,手腕轻轻一抖,便听见衣帛撕裂的声音。凉意直袭她胸口,让她周身起了颤栗。   她死咬下唇,脸别向一边,泪几度在眼眶里打转,却始终倔强地忍住,不肯落下。   他低笑着捏住她的下巴,逼迫她看向自己:“你这双眼睛,真好看,特别是含着泪水的时候。”   她闻言立刻闭上眼,下一刻,她感觉他的指尖,在抚摸她的睫毛,似乎还在无辜地叹气:“为什么要哭呢?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么?”   这究竟是怎样的魔鬼?!苏浅的心,被恨意一寸寸吞噬。   这时,她忽然听见有值更的声音,由远至近,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她的手猛地挥上了床边的烛台架,只听得”哗啦”一声,门外响起了呵斥:“是谁?”   而床上的那人,迅速拉上被子盖住她的身体,然后伸手在她颈侧一按,她便没了知觉……   睁开眼时,她第一个看见的人,是封璃。   他关切地坐在她床边望着她:“你好些了吗?”   她想说话,喉咙却形同火燎,开不了口,只能艰难地指着桌子上的茶杯。   封璃循着她的指尖看去,了然地问:“想喝水是吗?”   她微微点了点头。   一旁的小菊忙倒了茶端过来,正要将苏浅扶起来,封璃却更快一步,伸出手臂枕在她颈下,将她连同被子一起半抱进他怀里,从愕然的小菊手中接过茶杯,给她喂水。   而苏浅对他的举动也同样错愕不已,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红晕,却无力推拒他,只能就着茶杯,浅浅地抿了两口。   他却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她,似乎自己做的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…… 第九章心生疑虑   (本章免费)   喂完了水,封璃又慢慢地扶着苏浅躺回至床上,还仔细地给她掖好了被角。小菊的下巴已经快要掉下来,而苏浅的脸上则是快要着了火。   只有封璃,仍旧镇定自若。他甚至还挥了挥衣袖,打发小菊回房睡觉,自己独自留下来照顾她。   苏浅慌了神,却又发不出声音,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小菊离去,而小菊那个鬼丫头,还在临走之前促狭地对她眨了眨眼。   现在到底算是什么状况?苏浅挫败地叹气。   封璃看着她尴尬的脸,唇边浮起一丝浅笑:“我只是怕刚才逃走的那个恶徒又返回来,小菊对付不了。”   苏浅在听见这句话之后,情绪又骤然绷紧,探询地看向他。   “刚才侍卫听见响动进来的时候,看见后窗敞开着,而且窗棂上有脚印,再加上你……”封璃的眼神,略略在她身上一转,将拳放至嘴边假意清咳:“估计是侵入者越窗逃跑了。”   苏浅不自在地咬唇看向别处,为什么每次她最狼狈的时候,都会被这男人看得一干二净?   封璃也察觉到她的难堪,给她放下帐幔,自己走到桌边坐下:“你睡吧。”   她透过那层朦胧的轻纱,看着那个背影,心中泛起些许暖意,慢慢地闭上眼睛。   今夜,暂且先放下防备吧,她实在是太疲惫……   第二天她醒过来时,阳光已经铺满小半个房间,小菊正守在她床边,一见她睁开眼睛就笑:“宝珠姐姐,王爷守了你一宿,上朝时才走呢,对你真好。”   苏浅面上微红,嗔道:“小丫头别胡说。”   小菊努了努嘴:“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,以前哪见王爷对人这么上心过。听说你这边出了事,连外衣都没顾得上披就直冲过来,又怕你的身子被其他人瞧见,把侍卫都赶了出去……”   “小菊。”苏浅羞窘地打断她。   她吐了吐舌:“反正呀,王爷对你就是不一般……”   苏浅轻轻叹了口气:“我自己是什么身份,我知道。”   原本笑嘻嘻的小菊,表情一滞,忙伸手按在她肩上安慰:“姐姐别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,都过去了。”   苏浅凄凉地笑,某些东西,已经烙进了骨,融进了血,永远过不去,忘不掉。   她让小菊先出去,自己换好了衣裳,坐在镜前梳头,看着镜中的脸,依然是芙蓉面,新月眉,只可惜,眼神中原有的那份清澈淡然,早已不见。   她已不是以前那个苏浅,现在她活着,不再是为了自己,而是为了屈死的家人。   封璃对她的好,即便是真的,她也只能漠视,他是封家的人,而经历了这件事,她更加坚信,那个灭她满门的恶魔,必然和封家有所渊源,不然不会这么轻车熟路地在偌大的园子里,找到她所住的屋子。   只是,他究竟是谁?苏浅蹙紧了眉,心生疑虑。   为何封玦未归时,她安宁无事,他刚一回来,那恶魔便又现了身,莫非…… 第十章暴戾王爷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刚收拾好,崔嬷嬷就来了,说小王爷吩咐的,让她从今个儿起搬到他隔壁屋里去住,以后伺候起来方便。   小菊在一边抿嘴笑,苏浅神色平静如常,心里却也明白,封璃让她搬过去,不过是因为昨晚的事。   崔嬷嬷走之前颇有深意地看着她笑笑:“以后服侍王爷,更要尽心尽力啊。”   “哎。”苏浅乖巧地应着,有丝说不出的感觉。   新屋里的床和封璃的床,只有一墙之隔,有个什么响动,相互都能听得分明。这让苏浅有些许不自在,但并未说什么,就算是小菊时不时那些玩笑的眼神,她也假装没看见。   等安顿好,苏浅拉了小菊:“陪我到院子走走,透透气。”   两人一路逛着聊着,苏浅有意无意地往卓然馆的方向引。等小菊反应过来,封玦的住处已经就在眼前。她踮着脚张望:“哎,大王爷应该也上朝去了罢,我们去找玲儿玩。”   玲儿就是上次送苏浅回去的那个小丫头。苏浅也假装无意地笑笑:“好啊。”   进了院子,玲儿正在喂鸟,一见她们就迎上来:“哟两位姐姐,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?”   “想你了呗。”小菊嬉笑,伸手去逗笼中那只鹦鹉。   这大概不是普通的鹦鹉,玛瑙绿的底色间点缀着七彩斑斓的几根羽毛,映衬得恰到好处,看着贵气逼人。   而这鸟儿性格似乎也很倨傲,小菊的碰触让它不耐烦地跳开,还发出一声:“滚。”   “嗬,脾气真大。”小菊惊叹。   “跟主子学的呗,动不动就叫人滚。”玲儿撇撇嘴。   苏浅暗自思忖,封玦这人,脾气这般暴躁吗?为什么初见自己时,却似还算温和,甚至特地叫人送自己回掩翠居?   玲儿还在抱怨:“要说平时倒也清闲,毕竟我们主子一年到头也就在家这么几日,可是他一回来,唉……你们不知道,前天打扫书房的水莲,就是不小心把镇纸碰掉在地上,就狠吃了一顿板子……”   这暴戾的性格,倒真是和那个恶魔有几分吻合。苏浅拢在广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。   正在这时,忽然听得门外有马的嘶鸣声,玲儿顿时住了口,吓得面如土色,急急地推小菊和苏浅:“你们快去找个什么地方躲着,我们主子回来了。”   可是已经来不及,封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而且从他的表情,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不好。   苏浅和小菊避无可避,只得福身问安,封玦阴冷的目光扫过小菊,定在苏浅脸上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,又迷了路?”   话里的讽刺显而易见,苏浅定了定神,淡然答道:“只是路过这里,顺便进来找玲儿借点彩线回去绣帕子。”   “哦?”封玦一挑眉。   玲儿忙在一边回答:“是的,王爷,宝珠姐姐……”   “我让你说话了吗?”封玦冷喝,玲儿脸色发白地闭上了嘴。   “既然来了,就帮我磨墨吧。”他的话让苏浅一愣,随即回答:“是。”   他瞟了她一眼,先行进了书房,苏浅给小菊使了个叫她离开的眼色,也跟了进去…… 第十一章互不相让   (本章免费)   封玦坐在桌前,苏浅站在旁边为他磨墨,书房里静得异常。   “你是怎么到王府里来的?”封玦突然的问话,让苏浅一惊,墨汁沾了一点到手上。但她很快若无其事地抹去,从容地将当初编的身世,又拿出来说了一遍:“宝珠父母双亡,出城投奔亲友,不料路遭歹人所害,幸好后来遇到小王爷,将我带回府中收留。”   封玦的目光,紧盯着她的脸:“是吗?”   “宝珠不敢欺瞒王爷。”苏浅低着头,心中冷笑。若你不是那个人,那么今天的说辞你便挑不出破绽;若你是,那么你我都在演戏,谁也不会揭穿谁。   而封玦果然没有往下问,继续去写他的折子。他的字迹狂肆,如他的为人。而他眼角的余光,看到苏浅投向这边的眼神,又问:“识字吗?”   苏浅收敛了目光:“宝珠愚钝,只看过些,认不得几个字。”   “女儿家太聪慧了反而不好。”封玦扫了她一眼,扯了扯嘴角。   苏浅默然不语,不知他的话是否有弦外之音。   后来封玦再没说话,苏浅也只是安静地磨墨。   “给我沏杯茶来。”封玦吩咐,又补充一句:“要和你给封璃沏的一模一样。”   苏浅无言,出门找玲儿,去帮封玦沏茶。   第一盏添水暖杯,第二盏润茶,再换上第三盏新水,这才为他端进去。他喝了一口,微眯起眼睛:“不错,以后你就留在这给我沏茶吧。”   苏浅正不知该如何作答,书房的门被人推开,封璃背对着光,站在门口。   “你来做什么?”封玦阴沉地看着他。   “接宝珠回去。”封璃走上前来,握住了苏浅的右手腕。   而封玦也即刻抓住了苏浅的左手腕:“她我要了。”   “可我不想给。”封璃毫不示弱。   两边的力道,都勒得她生疼,而她发现,他们的手一样冰冷,和昨晚那恶魔的手的温度,别无二致。   就这么僵持着,苏浅无奈地低垂着头,避开两个男人的眼神交锋。   门外角落偷看的玲儿,则是看着情形不对,一路跑着找老夫人去了。   书房里的战火逐渐升级,封玦的手握着苏浅的肩,把她往怀里拉,而封璃则是硬握住她的手腕不许他撼动分毫,两方的力量快要将她压迫得窒息。   “你们两兄弟还真是出息了,竟然为个丫头打架!”随着一声断喝,门口出现一个贵气的妇人,保养得极好,几乎看不出实际年龄,只觉得一双美目,犀利逼人。   封璃极快地撤了手,封玦却没有,反而借势将苏浅霸进怀里。   那美妇似是宠溺地叹了口气:“玦儿,都是大人了,你怎么还恁般任性?”   封玦冷然置之,封璃开了口:“娘,宝珠是我的随侍丫鬟,今天只是偶然来这边借东西,大哥便硬是不放人回去,我无奈才……”   封夫人冷哼一声打断他:“不过是个丫头,你大哥喜欢,你给他便是,何必闹出这么大的事来。”   苏浅低着头,看不见封璃的表情,却感觉得到他的语气,虽然温和却异常坚定:“大哥要什么我都可以给,唯独宝珠不行。”   说不清那一刻的感觉,她只觉得心微微颤了颤。 第十二章备受摧残   (本章免费)   封夫人似乎也没想到封璃会反驳,愣在当场,而封玦搂着苏浅的胳膊则更是加重了力道,场面一时之间陷入僵局。   最后,封夫人清了清嗓子:“这丫头既然这么好,那就让我先领回去使唤两天,看看她到底好在哪里。”   她冷冷地看着苏浅:“你,跟我走。”   “是。”苏浅应声,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了一眼封玦,请求他放手。   他怔了怔,手终于松开,苏浅脱身,在越过封璃身边的时候,她听见了他极轻的一声叹息……   当苏浅随封夫人回到她住的月华阁,刚进了院子,膝盖后弯便被人狠劲一踢,她猛地跪倒在地上。头顶响起了凉薄的声音:“把她的下巴给我抬起来,让我看看到底长了张什么样的狐媚子脸。”   苏浅的下巴被封夫人的贴身丫鬟蓝月捏着,将头往上猛力一扳,她极力收敛心中的恨意,平静地垂着眼睑。   “这张脸,倒真是长得好呢,难怪能把两个王爷害得五迷三道的,为了你这么个低贱的丫头大动干戈!”封夫人涂着鲜艳的蔻丹的尖利指甲,顺着苏浅的脸徐徐下滑,最后在耳垂下方狠命一掐。   苏浅疼得身体一颤,却硬生生忍住没有叫出来。   而封夫人的眼神又滑到她的腰上,啧啧两声:“好一把杨柳腰,不知道够不够软,来呀蓝月,给她下个腰试试。”   苏浅只觉得被人拦腰一提,头便向后直栽下去,慌忙伸出手去撑地,可是已经来不及了,随着胳膊一折,她整个人摔到地上,顿时动不了了。   而蓝月还冷着脸在她腰侧狠踢了两脚:“还不快起来,装什么死?”   苏浅只得咬着唇慢慢爬起来,又重新跪好。   封夫人玩味地看着她半晌,袖子一甩,扶住蓝月的胳膊:“今天就让她在这跪着,也不用给她饭吃,让她好好儿地想清楚自己的本分。”   这主仆二人渐行渐远,苏浅才抬起眼来,冷漠而仇恨地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……   就这么一直跪到深夜,腰间的伤撕裂般地疼,再加上没吃东西,她虚弱得几乎快要撑不住,脸色惨白如纸,不停地冒冷汗。但她仍是坚持着不倒下,直挺挺地跪着。   “姐姐,宝珠姐姐。”有人在暗处小声叫她。   她悄悄回头,看见小菊正在墙角对她招手,她轻轻摇了摇头,示意小菊不要过来。   可小菊还是跑了过来,蹲在她旁边眼泪汪汪:“宝珠姐姐,都是我害了你,不该拉你去找玲儿玩的。”   “傻丫头,这不怨你。”苏浅连忙安慰她。   她从怀里的布包里拿出馒头喂到苏浅唇边:“姐姐你快吃两口,不然饿坏了。”   这一刻,苏浅的眼睛有些湿,她张开嘴,小小地咬了一口,第一次发现,即便是普通的馒头,也这么香甜。   “小王爷说,他一定会把你接回去的。”小菊附在她耳边说。   苏浅一怔,在这沁着寒气的夜里,心中升起一缕暖意…… 第十三章眸色深沉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就在这跪了一夜,小菊本要陪她,被她硬是哄了回去。一直撑到天边出现了第一丝亮光,她虚弱而自嘲地笑了笑,她算是又多活了一天了。   而新的一天,日子更不好过,照样不给她吃饭,蓝月还在她有旧伤的腰侧又补上一脚,叫她滚去浣衣房洗衣服。   她默不吭声地去了,端着那盆脏衣服站起来的时候,眼前一阵阵发黑,可她还是努力稳住脚步不倒下去。   从来没有做过粗活的手,在衣物摩擦间很快变得红肿,指尖发疼。她却仿佛是麻木了,只是狠命地搓洗那些布料。   一根捶衣杖打到她单薄的背上,蓝月的骂声响起:“你是存心想把衣服洗坏吗?”   她抬头轻笑:“我只是怕洗不干净而已。”   “还不承认?”蓝月手里的棍杖又举起了起来,苏浅轻轻地闭上眼,等待即将的疼痛,却听见一声暴喝:“你给我住手!”   她诧异地睁开眼睛,看见封玦正大步向这边走过来。   蓝月畏惧地丢下捶衣杖,想要辩解:“是她……”   可是她瞬间挨了一脚,倒在地上。   封玦伸手将苏浅从小凳上拉起来,重心的突然变化,让她又是一阵晕眩,只能扶着他的胳膊才不至于摇晃。   “怎么都成这样了?他们没给你饭吃吗?”伴随着咆哮,她被他凌空抱起。   “王爷,这样不好,你快放我下来。”苏浅慌忙推拒。   他却不管不顾,抱着她径直出了院门。封夫人听见动静也出来了,见了封玦这副架势,也不敢再去拦阻,只是叹气:“唉,玦儿你说你何必……就一个丫头……还是个失了清白的……”   封玦的眼风凌厉一扫,封夫人顿时噤了声。   苏浅就这么被封玦一路抱回卓然馆,抗议无效,她只得把脸半埋在他胸口躲避旁人的目光。   他低头看看躲在他怀里的她,唇边竟泛起一丝微微的笑意。   到了卓然馆,他竟然把她放在了自己卧房的床上,她挣扎着想起身,却被他强行按下:“躺着别动。”   她只好默然躺着,心中却忐忑不安,怕他有什么别的出格的举动。可他并没有,只是叫人准备饭菜送过来,然后便坐在床边,静静端详她的脸。   她在他的视线下无所适从,只好闭起了眼。   而一宿未眠的她,此刻躺在松软的床铺上,竟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困意,迷迷糊糊地睡着了……   他看着她刚才因为紧张而微皱的眉头,在睡梦中逐渐舒展开,缓缓地伸出指尖触碰她的眉心,后来又去抚摸她随着呼吸而似蝴蝶翅膀般轻颤的长睫毛。   最后他叹息了一声,也不知道是因为怜惜,还是因为别的缘故。   等玲儿将做好的饭菜送过来时,他只是淡淡地让先放到一边,却没有叫醒她,他自己也出了卧房,亲自为她掩上门,让她一个人安静地睡。   站在院子中央,他仰头望着天边最远的那抹云,眸色深沉,谁也不知道,他到底在想什么…… 第十四章故作漠然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是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的,她隐约听见封璃的声音,似乎是想要进来,却被封玦拦阻。   她慢慢起身下床,头还是有些晕眩,但已经好了许多。当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。   随后,是封璃先伸出了手扶她:“宝珠你还好吗?”  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,封玦就猛地挥落了封璃的手,拦在苏浅身前:“她好得很,不劳你费心。”   苏浅无奈地叹了口气,她觉得封玦有时候就像个坏脾气又任性的孩子。   封璃的眼神只专注于她身上,对封玦视而不见:“宝珠,我是来接你回去的。”   这句话又再度激怒了封玦,他硬将苏浅抱进怀里:“她不会跟你回去。”   “宝珠。”封璃温柔地轻唤她的名字,语气里却有不容拒绝的意味。   苏浅为难地仰脸看了一眼封玦,发现他的眼神同样坚决。她无言了,这两兄弟到底是为了什么,要这么执着地争夺自己?   “宝珠不值得二位王爷如此。”她轻轻吐出这句话。   “值不值得,不是由你自己能评判。”封璃说得意味深长,而封玦难得地没有反驳,像是也赞同他的话。   苏浅唇边有一丝淡笑,不知为什么,她直觉这两个人对她的执着,必定别有缘故。   但她并未点破,只是轻轻推开了封玦,跪在他面前:“宝珠谢大王爷今日之恩,但我本为小王爷的丫鬟,理应回掩翠居,望大王爷见谅。”   封玦愣住,随后将袖子狠狠一甩,转身离去。   苏浅安静地望着他愤怒的背影,直到被封璃从地上拉起来。   “走吧,宝珠。”他握住她的手。   “好。”她顺从地答应,却不露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,假装掠了掠鬓边的垂发。   封璃的眸子里,似闪过一丝黯然:“你是在怪我没去救你吗?”   苏浅摇摇头:“王爷多想了。”   若说她心里,对他真的没有一点芥蒂,那是假的。从昨晚上小菊捎来那句话,她仿佛就在心底,埋了一点小小的希望,可是今日先去找她的,却是那个她一直怀疑猜测的封玦。   “因为早上有重要的事不能耽误,所以……”   “王爷真的多虑了,宝珠不敢有责怪王爷之心。”苏浅用微笑止住他的解释。   封璃叹息一声,再没说话。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并肩走在幽静的园子里,时不时有路过的下人,在走远之后,悄悄地回头打量他们。   还没等进掩翠居的门,小菊便迎了出来,抱着苏浅就掉眼泪:“姐姐你受苦了。”   苏浅笑着替她拭泪:“哭什么呀,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?”   封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先行进了院子,吩咐人去给她准备饭菜和热水。   当苏浅和小菊手牵手走进来的时候,封璃已经独自走向书房。   苏浅怔了怔,又转眸望着别处,假装没看见他的背影。   小菊却在一边撅嘴:“姐姐你对小王爷太冷漠了,你不知道,他昨夜房里的灯,亮了一整宿,肯定是在为你担心。”   苏浅心里一紧,但又对自己说,或许,他只是在写奏折。   她低头苦笑,她现在,没有对谁动心的资格。 第十五章相携市集   (本章免费)   晚上,苏浅依旧和平常一样,沏茶送至封璃书房,正要站到一边为他磨墨,却听见他说:“你回房去休息吧。”   苏浅怔了怔,应声告退,回到自己的卧房,躺在床上,脑子里晃动着这两天发生的情景,一幕一幕地,让人怎么也睡不着。翻来覆去很久,听见隔壁封璃推门回房的声音,她停止了翻动。   当她听见他更衣上床,更是屏住了呼吸。接着,她听见他一声长叹,心微微抽紧。隔壁的人,似乎也睡不着,过了半晌,她又听见他下床出门,然后脚步声慢慢来到她的门口,便没有了。   映着月光,她隐约可见那个伫立在她门外的身影。她的心抽得更紧了,不自觉地伸手轻抚胸口,然后翻了个身朝里,逼着自己入睡。   这两天毕竟折腾得太累,而且身体虚弱,她终于慢慢睡着,也不知道门外的人,是何时走的……   这一夜睡得出奇安稳,没有像往常一样,噩梦连绵不休。   早上起床时,自觉精力已恢复大半,她出得门去,正好碰上同样出房门的封璃。   “王爷早。”她福身问安。   他含笑点头:“昨晚睡得还好吗?”   她又想起他昨晚站在她门口的情景,心中微颤,但仍保持笑容平静如水:“托王爷的福,宝珠睡得很好。”   “那就好。”他淡笑着离去,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:“今日若是下朝无事,你陪我去市集转转吧。”   “呃?好。”苏浅有些诧异,但还是温顺地答应。   那天封璃果然回来得特别早,进了院子,看见正站在回廊等他的苏浅,远远地便微笑了起来,步履轻快地走到她面前,吩咐:“去换身小厮的衣服,带着个女儿家出门可不方便。”   苏浅不觉有些好笑,还要女扮男装吗?   她依言去找了套干净的仆役衣裳换上,再出现在封璃面前时,已经化身为一个俊俏的小书童。   封璃的目光,在她身上流连片刻,轻笑:“不错,走吧。”   再没有带其他人,而封璃自身也换了身轻便寻常的袍子,两个人似平常人家的公子和侍从,走在热闹的市井小巷。   只是装扮虽普通,二人清绝出众的相貌却仍是招来了路人的瞩目。   苏浅有些不习惯,她从小至今,几乎从未出过宅子,外面世界的热闹,以前都是由小环口中得知,今日方第一次得亲身所见。   不过正因为此,她也觉得特别新奇,原来真的像小环描述的一样,市集上有这么多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,可惜,她没有银子。   她遗憾地撅撅嘴,没料到这一刻天真俏皮的神情,尽数落到封璃眼中。   他低笑:“想要那糖人儿吗?”   突然的问话把她吓了一跳,耳根微红:“啊……不用了……”   可是他却拽着她走到那小摊前,指着那一排形态各异的糖人儿笑着问:“想要哪一个?”   她有些发愣,此刻他的笑容,真好看。   他见她望着自己怔神,又是温暖一笑,眸中似有柔光流泻…… 第十六章强掳而去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举着封璃给她买的那个晶莹剔透的蝴蝶糖,笑容里有丝孩子气:“真好看。”   “吃一口试试吧,很甜的。”封璃的眼神宠溺。   她很小心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边缘,却生怕碰坏了完整的形状。封璃忍不住莞尔:“吃完了我再给你买。”   她抿着嘴笑,难得地说了句玩笑话:“买糖的钱会从我的月钱里扣吗?”   封璃一愣,随即大笑出声。   他们没想到,相视而笑的这一幕,正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。   封玦远远地便看到了他们,尽管换了装扮,却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。当他看见苏浅对封璃露出那样带着天真的笑容,眼神阴沉到了极点。   一扬鞭,原本慢慢前行的马顿时狂奔,路边的行人摊贩一片慌乱。   封璃听见疾至的马蹄声,抬头看见封玦,立刻下意识地想将苏浅拉进怀里,可手刚碰到苏浅的衣角,她便已被封玦掠至马上。   突如其来的惊变,把她吓得松了手,那支美丽的蝴蝶糖滑落,“啪”,在地上摔成碎片,她在马上,怔怔地回头去看她的蝴蝶糖,还有封璃。   而封玦容忍不了她回望,将她死死扣进自己的怀里,如一阵烈风,他们很快便在封璃的视线中消失。   封璃的手,渐渐攥成了拳,唇边却又慢慢绽出一丝诡异的笑意……   苏浅在马背上颠簸得几乎快吐出来,而封玦的胳膊,一直紧紧环着她的腰,不许她动。   “王爷。”她声音虚弱:“您……”   “闭嘴。”封玦低吼,苏浅无奈地继续沉默。   再后来,她发现他们已经快出城,可是看见封玦寒冰般的脸色,又不好询问,只得随他去。   终于在郊外的那片树林边上停住,封玦抱着苏浅飞身下马。苏浅还没从眩晕中回过神来,唇便被堵住。  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,待反应过来,开始拼命推拒,他却用一只手牢牢控制住她的后脑勺,不让她挣扎。   他的舌蛮横地撬开她的牙关,长驱直入,不顾她的躲闪,抵死痴缠。她快要被他吻得窒息,心被屈辱和不甘填满,最后狠狠地咬了下去。   封玦闷哼一声,暴怒地将她的身体抵至坚硬地树干上:“你居然敢咬我?”   苏浅倔强地紧抿着唇看他,毫无畏惧。   这种眼神让封玦眼中的火苗更甚,下一刻,他的手伸向她的衣襟,只听得“嗤”地一声,外衫便裂成两半。   她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襟,眼中满是恨意。这一刻,她几乎相信,他就是那个毁她清白的恶魔,她骂出了声:“恶魔。”   而他似一愣,随即狂笑:“叫我恶魔?那么,封璃呢,他在你心里是什么?”   “跟你无关。”她咬牙。   封玦的眼神里,闪动着莫名的火苗,附在她耳边,声音阴冷:“你是不是认为,封璃是拯救你的天神?我告诉你,他才是真正的恶魔。”   苏浅瞬间怔住,身体僵硬。   封玦的手,自她腰间,开始慢慢上移…… 第十七章状似无辜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察觉到时,封玦的手已至她胸口。   “你住手。”她在推拒挣扎间,衣服被他大力扯落,露出雪白的肩,还有连接着肚兜的那道纤细的红绳。这种景象更是刺激了封玦,他俯身吻上她的颈项。   他的唇,居然也是冰凉的,又是那种如蛇在肌肤上蜿蜒爬行的感觉,在这个阳光炙热的午后,苏浅竟浑身发寒。   她的手,拔下了头上那支碧玉簪,想往他脖颈上狠狠刺下去。在最后一刻,她忽然犹豫了,改为去撕他的衣襟。   “你等不及了么?”他坏笑着捏住她的下巴。   苏浅不语,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。她就是想确定,他的肩上,到底有没有她咬出来的伤痕。   封玦将她拦腰抱起,转眼间她已经被压在地上,他缓缓地抽掉自己的腰带,外衣顿时敞开。她急切地想要拉开他的内衫,他却制住了她的手,笑容邪魅:“我要先看你。”   他的指尖轻轻挑开了她颈后的带子,美景立现。   苏浅咬紧的下唇,已经出现了血痕。他看见她眼中的泪光,表情疑惑:“不是你主动的么?为什么要哭呢?”   这句“为什么要哭呢?”又让苏浅想起那晚的梦靥,那个魔鬼也曾这样无辜地问她:“为什么要哭呢?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么?”  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,竭斯底里地吼:“你说,你到底是不是他,是不是?”   封玦停了下来,从上自下俯视她,似乎很不解:“你在说什么?谁是他?他是谁?”   苏浅愤恨地看着他,眼中满是泪水:“怎么?做了不敢认吗?”   封玦静静地看了她半晌,忽然从她身上起来,又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拥住,仿佛在哄小孩子一样,拍着她的背:“不哭,不哭……”   苏浅真的无所适从了,她弄不懂,封玦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……   封玦那天一直把她送回掩翠居,她的外衫散乱,他便将她裹在怀里,周围的仆人都极力忍住看热闹的冲动。等到苏浅进了房门,封玦离开,大家开始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:为何宝珠明明是由小王爷带出门,最后却是衣衫不整地被大王爷送回来?   小菊最终忍受不了大家的议论,跑去找苏浅,可是敲了半天房门,里面却毫无动静。   渐渐地她急了,怕苏浅是遭遇了什么事情想不开,拼命地拍着门叫:“宝珠姐姐,宝珠姐姐。”   “小菊,出什么事了?”封璃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,她放下手,转过身,眼圈通红:“回小王爷的话,宝珠姐姐她……从大王爷把她带回来……就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……”   “你先下去吧。”封璃淡淡地挥手,从他的脸上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   小菊只得退下,却忍不住几次担忧地回头去看苏浅紧闭的房门。   封璃在苏浅门口默然站了好半晌,才轻叩房门:“宝珠,你还好吗?”   里面的人依然悄无声息,如同死了一般…… 第十八章渐行渐远   (本章免费)   封璃站了许久,最后长叹一声,转身离去,脚步再无停留。   而苏浅一直到晚膳时间才出来,众人莫不偷瞟着她,妄图探出几句隐情,她却淡定如常,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。甚至连小菊担心地去握她的手时,她也只是轻轻一回握,便松开了。   大家相互对视一眼,也觉得有些无趣,各自吃饭去了。   晚上,苏浅照例去封璃书房里伺候。他似乎出去了刚回来,看见她时,怔了怔,脸上的微笑有几分勉强:“你好些了吗?”   苏浅笑笑:“多谢王爷挂心,宝珠一直都好着。”   封璃被她的话哽了一下,深深看了她一眼,便再无话说。   两人就这么默然相对到深夜,封璃收起折子,苏浅默不作声地去给他打水洗漱,为他更衣铺被,然后便退下回房。   当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,悠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   这一天的波折,让她原本对封璃产生的信任,又开始消弭。她被封玦掳走,若他真是有心相救,以他的能耐,必定能追寻得到他们的行踪。可是他没有,甚至不曾回府中等她。也就是说,假如她今天真的被封玦如何,他也并不在乎,不是吗?   平日里那些温柔呵护,也不过是装出来的罢。她的唇角有丝冰凉的苦笑。   也好,让自己断了念想。她倒到床铺上,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,泪沁湿了边角……   那天过后,封玦没有再来掩翠居找过她,封璃也没有解释过一句,苏浅依旧内敛安静。背地里那些喧嚣的谣言,也渐渐归于平息。   一切似乎都没变,但是封璃自己知道,他们之间的距离,变远了。仍然是随侍在旁,却已经只是最普通的主子和丫鬟的关系,她从来不再和他,有眼神的交集,即便是无意间眼神相撞,她的眸子也像冰凉的琉璃,毫无暖意。   对此,他只是淡淡地苦笑,并不做任何弥补挽回。   再过了两日,苏浅见府中各人皆行色匆匆,向小菊探问,才知道老王爷封濯的寿辰将至,恍然大悟,难怪当初玲儿说封玦每年只回来这几天,原来是为父祝寿。   若是自己能混进寿宴,说不定能发现有关灭门真相的些许线索。她暗自思虑,对封璃的态度略微殷勤了几分,盼着能随他参加寿宴。   他仿佛没有看透什么,只是为她的改变兀自欢喜,笑容也多了起来。到了封濯寿辰那天,他换上紫金色的华服,在她为他结上金冠时微笑:“你也随我去吧。”   她状似无意地笑:“怕宝珠不懂礼数,去了给王爷丢脸。”   “不用担心太多,权当去看热闹了。”封璃的话,让苏浅心里有些奇怪。为什么他提起他的家人时,总似乎有几分嘲谑?   她没有再多加推辞,随后也去换了身浅水蓝的衣裳,便打算出门。封璃的眼神落在她鬓旁的那支碧玉簪上,突然叫住了她:“宝珠,今天喜庆,换件水红的衫子吧,再配一只别色的珠花。”   苏浅一愣,但还是乖顺地答应,回房依言重新打扮。   封璃背负着双手站在台阶上,静静地望着阁楼的屋顶,那里有只欢蹦乱跳的小麻雀。   当身后的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他在转身的同时衣袖轻轻一扬,那只刚飞出檐外的小麻雀,身形骤然一滞,直直坠落,至地面时已是尚存温热的尸体…… 第十九章遇见故人   (本章免费)   封璃转过身来面对苏浅时,依旧笑语和煦,形容优雅。他的眼神里满是赞许:“其实宝珠你就该穿活泼些的颜色,才符合你的年纪。”   苏浅垂首笑笑,眸子依旧清冷,并无多余的欣喜。   封璃也没有再讨无趣,率先走在前面……   到了封家的大堂,一片人声鼎沸,前来拜寿的官员络绎不绝。这情形让苏浅想起了当年,她父亲苏策还在世时,每年的寿辰也是如此热闹。即便她回避在偏院里,也能隐约听见喧嚣。   而现如今,这些像封濯溜须献媚的人中,可还有一个在内心记挂过她屈死的父亲?她凄怆地冷笑,心如被刀划过,疼痛逼人。   但她谨记着自己今日的身份,自始至终,只是低头跟在封璃身后,不多看别人一眼。只在封璃上前祝寿时,她悄悄抬眸,看了一眼封濯,这个权倾朝野的王爷,父亲曾经的政敌。   封濯看起来并不苍老,甚至发须皆未见白,神采奕奕,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。一双利眼,极似封玦。而他对封璃,似乎并不亲近,只是淡淡地一摆手便罢了。这让苏浅想起了过去,父亲对自己的淡漠。   她瞥了一眼封璃,他却像是早已习惯这种待遇,退下之后仍旧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,情绪丝毫未受影响。   这时,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条路,封玦来了。   他一脸冷傲,对其他人的点头哈腰视若不见,走到封濯面前也只是简单地一拜,甚至未献上任何寿礼。封濯却朗声大笑,亲切地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,似乎只有封玦一个人是他儿子。   封璃依旧神色不变,苏浅却不知怎么,总觉得他笑容里又含着丝嘲谑。   而封玦的目光,数次有意无意地瞟向苏浅,让她不得不暗自退后半步,借封璃挡住自己。   晚宴上,大家饮酒作乐,歌舞升平。苏浅静静地将自己半掩在昏暗的墙角,眼神一一滑过在座的众人,最后还是落在封濯身上。她看着他醉眼迷离,手指随着舞姬的节拍,在桌上轻叩,由怀中的美妾给他金樽喂酒。那副得意嚣张的模样,让苏浅又想起父亲走入火光时的复杂眼神,心中的恨意疯长。   封濯今日的得意之事里头,未必不包括她父亲的惨死!经过这些日子,她已愈发认定,这封家,和她苏家的灭门绝对脱不了干系。   可惜,她现在只能将这恨意,和血而吞。她垂于身侧的手,攥紧成拳。   总会有真相大白,手刃仇人的那一天。她安慰自己,却又觉得这希望,多么渺茫。在这诡异的封府里,她说不定哪天就会莫名其妙地丧命,尸骨无存。   她的脚步,悄悄往侧门移去,想要躲出去透口气,纾解心中的压抑愤懑。   可是就在出门的那一刻,她却突然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人。四目相对,她心惊胆战,这是曹大夫,曾经有一次在父亲书房门外无意中遇见过。   而对方此时已是半醉,他指着眼前有几分眼熟的女子,偏着头费力思索究竟是在哪里见过…… 第二十章桂花树下   (本章免费)   在曹大夫审视的目光中,苏浅的心跳得越来越快,但她却还是尽力保持面色如常,像个普通的侍女一般退到旁边,假装畏缩地低着头给他让路。   曹大夫扶着额,觉得眼前昏花得厉害,人都是双影,那个小侍女的样子他也越来越看不清,最终摇摇晃晃地走了。   苏浅赶紧趁机溜出门去,站在桂花树下喘息。   “宝珠。”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,让本来就心余后怕的她身体一震,慌乱回头。   来人是封玦,她抚着胸口,长呼出一口气。不知为什么,她现在似乎不太害怕他了。   “你做什么?这么慌?”他走到她身边,在树上随手折下一只桂花,然后硬插到她发间。   他孩子气的举动,让她又有那种无奈的心情。   “里面闷,出来转转。”她轻描淡写地回答,站得稍微离他远一点。   “哦,我也觉得闷。”他怏怏地坐到树下的圆桌上,还百无聊赖地用脚踢踢旁边的石凳:“你也坐下来啊。”   苏浅有时候真觉得封玦的个性,不好判定。时而暴戾如魔鬼,时而单纯似孩童,你常常会被他弄得很无措。就像现在,他居然是一副打算和她长聊的架势。   而他见她半天不动,不耐烦地伸手一扯,她差点摔倒,直接跌坐在那石凳上,还被他强按住肩头:“坐好。”   苏浅欲哭无泪,只好把脸侧到一边,假装看月亮。他竟也随着她看向月亮,还在赞叹:“今晚月色不错啊。”   无语地跟这个人呆了半晌,苏浅打算找个借口走掉:“我还要回去服侍……”   谁知道这句话一下子惹毛了封玦,他的手立刻蛮横地霸住她的肩头:“不许去服侍封璃,你要陪我。”   苏浅知道自己不可能拗过他,只好勉为其难留下来,手指无聊地绞着帕子。   可他看清她手中的丝帕,竟然一把抽走,收入自己怀中:“这个送给我。”   天哪。苏浅只想捂住眼睛叹气。   “哎。”他用脚踢踢她的凳子。   她不得已仰起脸看他。   “我明日就启程回边关了。”   “哦。”她简短地应了一声。   “就这样?”他又恼了,黑暗中仿佛都能看见他眸子里闪耀的火苗。   苏浅默然不语,她不知道,他还想要她哪样,难道应该哭着求他不要走?   “你跟我走。”他跳下桌来,双手握住她的双肩,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。   她垂下睫毛,避免和他对视。   “你跟我走。”他固执地又强调一遍,手上用的劲更重。  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,直到不远处传来怯怯的声音:“大王爷,老王爷在找您。”   他这才不情愿地松开了她,但是却在她耳边说:“你必须得跟我走。”   她依然不作声,他离去的时候明显带着火气。   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门里,她从头上取下那只桂花,拿在手中幽幽地叹了口气……   “宝珠。”又有人叫她,这次是封璃。   她站起来,手背在身后,将那只桂花悄悄扔掉。 第二十一章撞破奸情   (本章免费)   封璃走到苏浅面前站定,笑容在黑暗里显得飘渺不定:“刚才发现你不见了,原来在这里。”   “里面闷,出来透透气。”苏浅还是用的这个借口。   可封璃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被敷衍,又是一笑:“刚才我好像看见大哥才进去,刚才你们没见过吗?”   苏浅微怔之后点了点头:“偶然遇见,说了几句话。”   “哦?”封璃淡淡地应了声,手忽然在苏浅发上一掠,摊开掌心。仔细看,上面有一颗小小的桂花。   她一愣,听见他低笑:“这树上的桂花,落得可真巧。”   苏浅不语,却有一丝心惊。封璃究竟出来了多久?是否一直站在某处,观察她和封玦?   封璃似乎并未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,手微微一松,那颗花粒便从指尖滑落:“走吧,我们回去。”   “可是,寿宴不是还没结束么?”苏浅问。   封璃的唇边,弯起一个嘲讽的笑:“你认为我在不在这里,他们会在乎吗?”   苏浅不知道说什么好,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,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掩翠居……   夜晚,苏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。她想起封玦那样坚定地要她跟他走,不禁叹气。   她自然不会真的愿意跟他走,然而,他这一离开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。她该如何确定,他究竟是不是那夜的恶魔?   至夜深,她还是未能入眠,凝神听见隔壁毫无声息,她悄悄起身出了门。   封玦明日便启程了,除了今晚,她再无机会接近他。   她连灯笼也不敢拿,只借着月光前行。   黑暗中的院子,透着股诡异,道路更加错综复杂,难以辨认。   弯来绕去,她发现自己好像走错了路,正待转另一个方向,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。   停下脚步,她屏住呼吸侧耳聆听,片刻之后面红耳赤:那竟是女人的呻吟声,还间或夹杂着男人的淫语和喘息。   她慌不择路地离开,却不小心绊倒了路边的灌木,跌倒在地上。   那边响起一声叱喝:“是何人?”   这声音,有几分熟悉,苏浅仔细一寻思,反应过来——此人是蓝月,封夫人的贴身丫鬟。   心中大叫不妙,她拼命想爬起来躲避,可是裙摆却挂在刺上,动弹不得。   脚步声已经朝这边而来,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,额上冷汗直往下滴。   就在她以为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时,忽然被人从背后提起,然后拖入了另一边茂密的草丛。   她想要回头去看是谁,却被人牢牢按在地上,嘴也被一只手紧捂住。   那只手骨骼娇小,而且散发着淡淡的香味,可以断定,制住她的一定是个女人。   此时蓝月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,她再不敢动。   “谁在那里,给我出来。”蓝月低吼。   四周静悄悄的,一片死寂。   过了半晌,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蛐蛐叫,苏浅看见蓝月的脚尖,在地上转了转,终于离开。   而背后的人,在蓝月的身影远去之后,也松开了苏浅,她回头时,只看见一条身影飞身掠起,来不及辨认,便迅速遁入黑暗中…… 第二十二章霸道封玦   (本章免费)   经过了这一场惊险,苏浅不敢再往前走,只得沿原路返回。当她躲过值更的人,潜回自己的房里,背靠着门大口喘气。   就在这时,隔壁的封璃忽然发出一声长叹。苏浅心猛地一跳,屏住了呼吸。   可随后那边又没了动静,许久,她抚着胸口蹑手蹑脚地躺到床上,安慰自己,或许封璃不过是说梦话。   忐忑地浅眠到凌晨,她早早地起床去服侍封璃更衣洗漱,间或偷瞟他的脸色,而他还是如平日一样,毫无异样,她终于勉强安下心来。   可是,刚恭送完封璃上朝不久,蓝月却来了掩翠居。苏浅心惊,但面上仍旧平静如水。   蓝月走到她面前时停顿了下,来回扫视了一遍,才越过她而去。   她进了封璃书房,借整理桌案躲避蓝月,过了些时,小菊进来找她,对她神秘地嘀咕:“蓝月今天来,说是这园子里闹鬼呢。”   “闹鬼?”苏浅反问。   “是啊,说园子里有女鬼游荡,叫我们晚上都不要出去,怕撞邪。”小菊胆怯地缩了缩身子。   苏浅在心中冷笑,好一个欲盖弥彰,是怕别人撞破了奸情吧。   “这世上哪有鬼神?”她安慰小菊。   小菊却还在发抖:“那可说不好,这园子里……死的女人……可不少。”   “哦?都死了些什么人?”苏浅淡淡一挑眉,却是真心打听。   小菊却似不想多说:“唉,反正,丫鬟夫人什么的死了好几个,你别问了,知道多了晚上想着害怕。”   苏浅也没有再问,扯了些别的闲话便算了,并不急于求成。   而小菊在要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,回身扯她的袖子:“哎,大王爷……今儿个可是要走了啊。”   苏浅“哦”了一声。   “其实大王爷他对你……唉,不说了。”小菊看着她的无动于衷的脸色,说到一半又顿住。   小菊走了,苏浅才轻轻叹了口气,错过了昨晚的机会,她想要探听那个秘密,只怕遥遥无期了。但是有些事,就算急也是急不来的,她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样样摆放整齐,指尖蘸了点墨,在半个雪白的纸角,竟然无意识地写下一个“苏”字。   她一惊,正待撕毁,书房的门却被搡开,又见那个霸道的封玦。   “大王爷。”苏浅对他福身微笑的同时,不动声色地将那个纸条收进手心,捻成小团丢到桌子下面的暗处。   封玦大踏步地走了过来,拉住她的胳膊,眼神暴躁:“你到底跟不跟我走?”   苏浅低头不语,却被他握住下颌,硬是抬起脸来。   他的眼神里,有孩童渴望心爱玩具的热切和焦灼:“跟我走。”   “王爷,别这样。”她叹息。   “封璃比我好吗?你说,他比我好吗?”封玦的眼中,快要射出火来。   “不是……”苏浅无奈。   “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?”封玦咆哮。   “宝珠为小王爷所救,自然要报答他的恩情。”苏浅只能这样说。   “报恩就要以身相许吗?”   苏浅觉得封玦简直是无理取闹,但还得轻言慢语地哄:“我没有以身相许。”   封玦听到她的回答,气稍微顺了点,但还是执拗地命令:“现在就去收拾东西,跟我走。”   苏浅无语了,“跟我走”这三个字,是他的口头禅吗?   “那我……总得禀报小王爷一声……”她挣扎着拖时间。   他却不给她机会,直接把她掳出门外,甚至连行李也不许她收拾了…… 第二十三章不管不顾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被封玦拽着出了房门,小菊惊呼,却不敢过来拦阻,周围的仆妇们更是惊讶地目瞪口呆。   苏浅深呼吸一口气,硬是甩开了他的手:“王爷,请自重。”   封玦眯起眼睛凑近她:“你说什么?再说一遍。”   “请-自-重。”苏浅并未示弱,一字一顿地清晰重复。   “你不跟我走?”封玦的手撑在她两侧的墙上,将她圈住。   苏浅冷冷地看着他:“我能问……您非要带我走的理由吗?”   封玦愣住。   苏浅的笑容中,带着些自嘲:“我并非倾国倾城,还是不洁之身,王爷若说是真的倾心于我所以要带我走,我不会信。”   “你……”封玦语塞,眼神有些微躲闪。   苏浅又笑了,她现在反倒不急着挣扎了,而是靠在墙上,凉凉地看着他:“王爷拿不出一个值得人信服的理由吗?”   她的挑衅激怒了封玦,他咬牙:“你不过是个奴婢,我对你做什么都不需要理由。”   “是吗?”苏浅挑眉:“既然我只是个奴婢,王爷何必对我如此费心?”   她看见他的手举了起来,轻轻闭上眼睛,等待即将降临的那一巴掌,可是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啸而过,却没有痛感,那一掌最终击在了在墙上。   而这时,院门处传来封夫人夸张的声音:“哎呦,玦儿,马上就要启程了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封玦并不回头看她,眼神一刻都没从苏浅脸上移开。   封夫人快步走了过来,想要拉开封玦:“怎么又跟这贱丫头纠缠?”   苏浅听见那个“贱”字,微微抬起眸,看了封玦一眼。他一怔,手环上了她的肩,拉她一起转身面对封夫人:“我要带她一起回边关。”   “什么?”封夫人大呼小叫起来:“玦儿你疯了,带什么人不好,带这么个贱……”   封玦凌厉地瞪了她一眼,她尴尬地住了嘴,眼神却刀子似地刺向苏浅。   苏浅佯装看不见封夫人的怨愤,抬头对封玦嫣然一笑:“王爷,奴婢还有事没做完,先行退下。”   说完便想推开封玦,却见他眼神骤然一沉,本来扶在她肩头的手,在她颈侧一按。她顿时软倒在他怀里,睁圆了眼睛,却再也说不出话,动弹不得。   而他将她拦腰抱起,唇贴在她耳边邪笑:“这样你就跑不了,也不会跟我顶嘴了。”   她的胸脯伴随着呼吸起伏,显示了她此刻的愤怒。他却根本不管,在封夫人愕然的目光中,抱着她出了院子……   接下来,回了卓然馆,里面的丫头见他们王爷抱着苏浅进来,都一脸惊异,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。   “马车呢?”封玦冷然地问。   一旁的随从忙回答:“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准备好了。”   苏浅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,看到了一辆巨型马车,顿时倒抽一口冷气。   他坏笑:“那里面有床哦。”   苏浅恨恨地咬着唇瞪他,他竟吊儿郎当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:“一会儿我们慢慢享受。” 第二十四章单独相处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就这么被封玦抱上了马车,果然如他所说,里面有床,而且宽敞得足够两人一起睡。   她被丢上床去,虽然被褥够软,背却还是被硌了一下,她刚皱起眉,他就欺身上来压住了她,气息直拂到她脸颊上,言语暧昧:“这马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哦。”   苏浅除了闭上眼睛,再没有躲避他的办法。   马车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走了,苏浅心里有些慌,难道她真的要被封玦带去边关?而封玦却惬意得很。   他躺倒她旁边,搂着她的腰,脸还蹭着她颈边细腻的肌肤,嘟囔着:“都怪你,昨晚等了你一夜,都没睡觉。”   苏浅无语,她要他等了吗?   他似乎很满意这样抱着她,不一会儿,竟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   颠簸中,封玦的身体不时和苏浅紧贴,她躲也躲不掉,动也动不了,只能僵直了躺着,眼睛盯着马车顶篷的花纹。  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,苏浅只听见身下马车的轮子在不停地滚动。后来,昨夜失眠的她,意识也逐渐昏沉,慢慢睡着……   再醒来时,她已经不在马车上,而是在房间的床上,动了一下,发现穴道已经解开,撑着麻木酸涩的身体慢慢坐了起来。   艰难地下了床,她挪到桌边去喝水,腿一软,绊倒了凳子,一声轰响。   封玦推门进来:“怎么起来了?”   她懒得理他,自顾自地去倒茶。他却劈手夺去了杯子,给她倒了半杯水,又把她揽靠在怀里硬喂她。  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封璃,在那个梦魇之夜之后,也是这样……心里一滞,忘了吞水,而他又喂得极快,顿时呛住猛咳。   他不甚温柔地给她拍背,还抱怨:“连喝水都不会。”   苏浅无语地想推开他,却全身无力,而肚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响了一声,让她尴尬万分。   “你饿了?”他的声音里满是嘲笑。   她不吭声,被他拍了一记:“饿了渴了就说,那么倔强做什么?”   他把她重新抱回床上,自己也倚在床头,懒懒地喊:“来人。”   随从进来,看见房内的情形,连头都不敢抬:“王爷有什么吩咐。”   “把饭菜端上来。”封玦说话的时候,手指还在绕着苏浅的发丝玩儿,苏浅只得微红着脸别开眼去。   侍从领命推下,苏浅犹豫了片刻,轻声问:“我们现在在哪?”   “驿馆。”封玦在她身上嗅了嗅:“有点味道了,你要沐浴么?”   苏浅又有想掐死他的冲动。他为什么总是能调戏别人调戏得这么直白无辜?   不多时,饭菜送上来了,他竟然真的吩咐:“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,晚点送上来。”   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,苏浅气恼不已:“你别太过分。”   他不以为然:“不就是洗澡吗?你身上还有哪里我没见过?”   苏浅的心,忽然因为他这句话绷紧,他说的,可是在那个暗夜……   而他已经开始嚷嚷:“吃饭吧,我也饿了。”   一顿饭下来,苏浅几乎没说话,倒是封玦,见她只拨弄着米粒,往她碗里夹了好几次菜……   到了晚上,当水气蒸腾的浴桶被送至房里,一直沉默的她,突然对他温柔浅笑:“王爷先沐浴吧,宝珠为您宽衣。” 第二十五章遭遇突袭   (本章免费)   封玦听了苏浅的话,先是一愣,然后便用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,和她对视。   她的眼眸清澈无波,像潭静止的水。   他轻叹了口气:“你总叫人看不透,到底在想什么。”   “宝珠只是尽本分服侍好王爷。”苏浅平静地淡笑。   封玦看了她一会儿,放下手,摊开胳膊,等待她给自己宽衣。   她没有犹豫,为他一一解开繁复的云扣。当他的外衣被脱下时,她深呼吸一口气,又伸手去解他白色中衣,他却忽然一笑,按住了她的手,语气诡异:“你刚才说,要尽本分服侍好我是吗?”   “是。”苏浅敛色回答,心中却有丝慌乱。   “那我要和你一起洗。”他邪魅地笑,手已经覆上了她的肩头。   她的身体略一轻颤,便听见他的声音,似乎带着某种怜惜:“其实你并不愿意这样,对不对?那为什么要强迫自己?”   苏浅的心慢跳了一拍,抬起头来,故作镇定地回望他:“宝珠心甘情愿。”   他的眼睛,深邃莫测,随后嘴角慢慢绽开一抹冷笑:“好,那就让我看看,你有多心甘情愿。”   封玦的手一扬,苏浅的外衫便被轻易撕成了两半,丢落地上。她紧紧咬着下唇,默无声息地任凭他去扯自己的亵衣。   他却并未太着急,而是先将手滑进她的衣裳里,在她的肌肤上一点点向下抚摸。他的指尖,仍旧那么凉,让她又想起了那个梦魇,但是她极力忍住恐惧,不许自己颤抖。   渐渐地,他已经隔着肚兜抚上她的胸口,可是他的眼睛,却极其冷静地盯在她脸上,看着她表情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。   她的神色中,明明已经有害怕,却仍然死咬住唇,倔强地不肯求饶。   他的手,绕到她背后,用劲一扯,肚兜落了下来,在那一瞬间,他看见她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绝望。他俯下身,在她耳边低问:“还要我继续吗?”   她没回答,泪几次涌到眼角边缘,又硬生生忍回去。她用轻微颤抖的手,去脱他的中衣。   今天,无论自己落到哪一步,她都要看清他的肩上,究竟有没有她留下的咬痕……   “一个小女人家,为什么要这么执着?”他轻叹着将她拥进怀里,不让她再动。   她睁大眼睛,死死盯住他的肩膀,却在下一刻惊惧莫名,她看到有一团人影,正从她睡的床底闪出来,拿着雪亮的尖刀,飞快地扑向他们。   “啊。”她尖叫,而他却似乎早就知道背后有人,抱着她飞快一转,旋风般地踢向来袭者。   而这时,忽然有数条人影破窗而入,在门外的走廊上,也响起了侍从的惨呼。   封玦在对敌的时候,胳膊始终环在苏浅腰间,而这限制了他的行动力。那群人也看出了苏浅是他的弱点,所有的招式都故意对准了她。   当那记锋利的银钩向苏浅飞来,封玦拦截不及,只得侧身去挡。   苏浅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皮肉撕裂的声音,她惊恐地看见,封玦的肩头,鲜血喷溅而出,她的脸上也落下几滴,那样滚烫…… 第二十六章王爷中毒   (本章免费)   这时,门外想起了纷繁的脚步声和刀剑声,门开了,进来一群侍卫,为首的喊着:“王爷恕罪,属下救驾来迟。”   封玦眼眸微眯,将苏浅丢向那人:“保护好她,这里我自己来。”   苏浅被接住,还未站稳,便看见了恐怖的一幕:封玦竟然徒手捉住了刚才使钩伤他的人,然后两只手分别抓住那人的两条胳膊,在他凄厉的惨叫中,把他生生撕成了两半,血肉迸裂……   苏浅惊惧得捂住了自己的嘴,全身不停地颤抖,封玦狰狞的样子,让她又想起了那一夜,青铜面具下隐藏的,可也是这样一张残暴的面孔?   而封玦还未停,剩下的黑衣人的身体,在他手中,如同一张张脆弱的纸,逐一被撕碎。而他们中有想侥幸逃脱的,刚翻出窗外,便被楼下等候的弓箭手直接射死,惨呼不断。   渐渐地,苏浅的眼中,只剩下了血,到处都是刺目鲜红的血,一滴滴,一片片,最后像是汪洋,将她彻底淹没,她的身体渐渐软倒,意识模糊……   “宝珠。”封玦眼角的余光看见她的身躯向地上滑落,惊呼出声,丢掉了手中的猎物,飞扑过来接住了她。   “将这里善后,活口要严刑拷打,问出幕后指使是谁。”他丢下命令,便抱着苏浅去了另一间干净的屋子。   “宝珠,宝珠。”他温柔地摇晃她,叫着她的名字。   她终于慢慢醒转,却不敢睁开眼睛,却看那张让她恐惧的脸。   “刚才吓着你了吗?”他轻抚她的背。   她的眼角,悄悄地滑下一行泪。不知为什么,这一刻,在她的内心深处,居然有奇怪的希冀。希望他,不是那个灭绝人性的魔鬼,希望他,只是那个虽然暴戾却心存单纯的封玦。   封玦用拇指的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,将她搂在怀里,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拍哄:“宝珠乖,不怕,坏人都死了。”   苏浅的泪,却怎么也止不住,似断了线的珍珠,不停地落,打湿了他染血的衣襟……   再后来,有大夫进来,要替封玦看肩上的伤。他却不耐烦的挥挥手:“没事。”   可是大夫在看过他伤口之后,却神色凝重:“王爷,那伤你的凶器上,怕是有毒。”   封玦这才偏过头看了看,发现伤口附近,的确呈现了反常的暗紫,并已扩散了大半个肩膀。心里一惊,动了动胳膊,竟然有发麻的迹象。   苏浅在听说他中毒时,也坐起身来,眼前的情形让她心中不是滋味。毕竟,他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。   “王爷,您赶紧治伤吧。”她劝他。   他看了她一眼,还在笑:“你不哭了?”   她有些无奈地低下头去叹气。   而大夫在仔细把脉之后,更是大惊失色:“王爷,这毒性很烈,再加上您刚才运功,若是不及时止住,只怕会伤及心脉。”   “有这么严重?”封玦皱眉,暗自运气,却大感不妙,周身的经络,似乎真的已经被堵塞不畅。而他的额上,也逐渐冒出冷汗,脸色变得煞白…… 第二十七章为他试毒   (本章免费)   当看着封玦的身体逐渐瘫软,苏浅在惊慌之下,脱口叫出了声:“封玦。”   封玦一震,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:“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。”   她愣住,这才反应过来,自己这次叫的不是“王爷。”   但此时已经顾不上纠结这些,她将他扶着慢慢躺下,看着惨不忍睹的伤口,询问大夫的语气中,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:“他不会有事吧?”   那大夫为难地叹了口气:“老夫无能,无法诊断出来王爷中的究竟是什么毒,但是毒性如此之烈,若是无法尽快服下解药,恐怕……”他垂着头,再不敢往下说……   而此时侍卫统领也过来了,眼神惊慌:“禀报王爷,属下办事不力,那些活着的刺客……没等我们动手,就全部吞毒自尽了。”   封玦自嘲地仰天而笑:“看来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。”   苏浅纵使对他仍存疑虑,此刻也还是觉得心中难过。她试图去安抚他,可是手伸出来,却还是犹豫地放下。   而封玦已经虚弱地闭上眼睛,感觉有疼痛在他四肢百骸中胡乱冲撞,一次比一次强烈,他的脑袋里,也似乎窜进了千百条蛇,同时啮咬。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,在床上扭动翻滚,嘴里不时发出低哑的嘶喊……   在场的人都被他的样子吓懵了,最先反应过来的苏浅,她直接命令:“快去刺客身上搜,看有没有解药,大夫你也过去,帮着辨认药性。”   这个小女子的冷静,让其他人怔住,复杂地相互对视一眼,领命而去。   苏浅留下来,没有再犹豫,将封玦抱进怀里,纤细柔软的手指,为他一遍遍地揉着头,不住地轻声安慰:“没事的,过一会儿就好了,别怕,没事的。”   她柔和的声音,和温热的指尖,似乎安抚了他的情绪,他的挣扎渐渐不再那么剧烈,最后伏在她怀中,昏沉过去……   苏浅小心地拉过被子为他盖上,尽量不触碰到他的伤口。   他的肩头大片的血肉模糊,已经辨不清她曾经留下的印记。   暂时,就当他不是吧。她望着帐顶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   侍卫再进来时,手上拿着两个相似的药瓶,旁边的大夫一脸惶恐:“这两瓶的药性,极为相似,不知道哪个是毒药,哪个是解药。”   苏浅看了一眼哪怕昏厥过去,仍旧紧握着她的手的封玦,极轻地叹了口气,对他们说:“把药拿过来吧,我先为王爷试药。”   众人的神色皆惊异,侍卫首领犹豫片刻方说:“姑娘请三思。”   “王爷已经等不得了。”苏浅眼神平静。   今日若不是封玦,此刻中毒的人,必定是她。那么,此刻若她真的运气不好,也只当没有逃过命定的劫数罢。   封玦的病情,的确再经不起耽搁,药瓶终究还是递到了苏浅手上。   她长呼出一口气,选定其中一瓶,手轻微颤抖着,将药倒进了嘴里,然后闭上眼睛,等待自己的命运…… 第二十八章怕失去她   (本章免费) 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,苏浅并未感到异样,脉象也很平顺。   “这瓶应该是解药。”大夫松了口气,苏浅忙喂封玦服下。  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封玦,他并未马上醒来,但是伤口的暗紫,却在一点点消减。   “解毒需要时间,先让王爷静养吧。”听了大夫的话,苏浅便吩咐其他人都退下,她独自留下照顾封玦。   侍卫首领屈凌为他们关门的时候,深深看了一眼苏浅。起初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偶尔得封玦宠幸的普通丫鬟,可是刚才她在危急时刻表现出的镇定,却让他觉得她很不一般。她的身上,似乎有种举足轻重的贵气。   苏浅并未注意到屈凌的关注眼神,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封玦身上。   封玦的额上仍然在出汗,她拿着帕子,轻轻替他擦拭。   怕药性相冲,他的伤口处只简单地敷了止血药,皮肉仍旧翻着,甚至看得见最深处露出的一点白骨。   应该很痛吧?她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色,轻轻叹气。   到后来,她发现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发烫,嘴里似乎含混不清地在说着什么。   俯下身去,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单音,好像是:“哥……哥……”   封玦还有哥哥吗?苏浅皱眉。   他握着她手的力道,却骤然加剧,声音变大,似乎很焦急:“哥……别走……”   大概是解毒中意识不清吧。苏浅无奈地轻拍着他的背安抚。   他终于又慢慢安静下来,继续昏睡……   就这么坐了大半宿,苏浅实在抵不过疲惫,倚在床头睡着。   当封玦醒来,首先映入眼帘的,就是苏浅的倦容。她仍旧环抱着他,她的手,安静地蜷在他的手心。   他的眼神中,渐渐浮起温暖,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。   苏浅本就睡得不踏实,他一碰她便醒了过来,惊喜:“你醒了?”   “嗯。”他仍旧虚弱,唇边却泛开了微笑。   “我去叫大夫。”苏浅说着就要下床,却被他拉住:“不用,就这样,很好。”   苏浅见他的脸上已经逐渐恢复血色,知道毒应该解了,便也松了口气,问他:“要喝水吗?”   他摇头,只是贪恋地看着她的容颜。   他的眼神太灼热,苏浅有些经受不住,清咳一声:“那你再睡会儿吧。”   “好。”他这次倒是很乖地答应,重新闭上眼睛。   可是下一刻,他却把苏浅也拽到在他身边:“你也睡。”   “我……”苏浅还待挣扎,他已经把头靠进了她怀里,低声呢哝:“我觉得身上好冷,伤口也很疼。”   此时的他,就像个生了病撒娇的孩子,让人不忍拒绝。   她最终还是僵直了在他身边躺下,没再出声。   夜色静谧,除了偶尔听见初秋的虫鸣,就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。苏浅的心里,有种莫名的怪异,让她想逃避。可是他却似能洞悉她的心思,在每一次她动了心念时,环在她腰间的手,都会更加收紧一分。   仿佛是,怕失去她。 第二十九章醋海翻波   (本章免费)  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,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,封玦也慢慢好起来,除了皮肉伤,无甚大碍。   而他们也一天天更临近边关,眼前的景象,已经由青山碧水,逐渐转换为黄沙漫天。   那一日,他们临时停在戈壁滩上休息。正是傍晚时分,夕阳将远处的沙漠,染成极为壮烈的血红。苏浅站在马车边,以手覆在额前,微阖着眼睛看这景象,想起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,想起对未来的迷茫无措,心也仿佛变成一片荒漠,虚空得发疼。   “宝珠你在想什么?”有双坚实的臂膀从背后抱住她,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。   她没有费力推拒,因为她知道推不开。   自从那一晚起,他便常常会这样抱着她,尤其是得知她曾亲身为自己试毒,他的霸道中,更是增添了无尽的宠溺。   即使她不自在,也只能被迫适应,因为他要给的东西,从不容人拒绝。   “还有几天能到?”她轻声问。   “赶快一点的话,明天就能到封城了。”他回答。   那个地方,叫封城吗?封玦的城池?她笑笑,心中更加惆怅。身后的这个男人,至今她仍不能肯定,是不是自己的仇人,可是她俨然已成为他的所有物,被带回他的领地。以后的路,她到底该怎么走?   没有谁能给她启示,只有干烈的风,和如血的残阳,仿佛呼应着她凄凉的心境……   如封玦所说,第二天中午时分,他们终于到了封城。   苏浅发现,封玦在这里,简直如神祗般的存在。自他们进城,百姓便夹道跪拜,一路到达王爷府。   那些崇拜的眼神,和狂热的欢呼,让苏浅疑惑。暴戾如封玦,为何会如此得民心?   马车停在大门口,苏浅正打算掀开帘子自己下去,封玦却将她拦腰一抱,直接将她抱下了车,抱进了王府。   “快放我下来,这样不合体面。”苏浅红着脸在他耳边小声提醒,却换来他不以为意的朗声大笑:“有什么不体面,你是我的女人,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。”   他的女人?苏浅无奈而羞窘地避开眼神,却突然看见一干各有千秋的美人,正满怀嫉恨地看着她。   这些……都是他的女人罢?苏浅的心中浮起一丝嘲讽,方才的羞色也转为平淡。   “王爷,您终于回来了,可把人想死了。”有位娇娇怯怯的美人,已经忍不住扑了过来,拉住封玦撒娇。   封玦仍旧抱着苏浅,却俯下脸在她嘟着的唇上亲了一记,笑容亲昵:“吟儿,才这么几天你都等不得?”   苏浅心中的嘲讽更甚,好一位风流王爷,真是左右逢源,两相不误。   她清了清嗓子:“王爷请放奴婢下来。”   封玦转过头对她眨了眨眼,坏笑:“宝珠吃醋了?”   苏浅只是淡漠地看着他,无动于衷。   而她没吃醋,周围的人却早已醋海翻波,一双双美丽的眼睛里,射出怨毒的寒光,如雪亮的匕首,道道刺向苏浅。   她在心中苦笑,拜他所赐,自己以后的日子,怕是会很不好过…… 第三十章赐住邻院   (本章免费)   中午所谓的接风宴,苏浅被封玦安排了坐在他的右手边,左边正是那位叫吟儿的美人,她在喂封玦喝酒吃葡萄的时候,一双幽怨的美目还不时剜苏浅两眼。   苏浅不以为意,只是慢吞吞地吃着自己的东西,偶尔抿一两口琥珀色的葡萄汁,对周围人的眼神视而不见。   事实上,她也只能这样。被封玦强行推到风口浪尖上,她除了淡定,还能做什么?   封玦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给她招惹来了麻烦,手依旧不顾场合地环着她的腰,偶尔还在她颈侧蹭上两蹭,说几句暧昧话。   眼角的余光,瞟见他的另一只手还在吟儿腰间滑动,这样的他,让她有些反感。   如果说在路途中他的亲密还能算是宠溺的话,现在充其量只能叫做宠幸。把她和他那些女人归为一堆,都是他狎昵亵玩的对象。   默默忍受到宴席结束,她直接站起来走人,却被封玦拽住:“你去哪?”   “回折月院休息。”苏浅淡淡地回答,根本不看他。   他怔了怔,笑了:“也好,你先回去。”   她没有再停留,径自离开。   这里的王府不像帝都里的封府那样地形复杂,反倒处处是直路,就像封玦的个性,毫不拐弯抹角。   即使没有人陪伴指路,她也很容易地回到了折月院。这是今日封玦恩赐给她的住处。   是的,恩赐。她当时从所有人的眼中,都清楚地看到这两个字。   他们大概觉得,像她这样一个贱婢,被王爷亲自指派住在最邻近他的居所的院子,是八辈子跪求菩萨才得来的福气罢。尤其是那些女人的眼睛里,简直嫉妒得快要滴血。   她却只觉得累。漂泊到这个陌生的地方,命运未卜,家仇难报,她现在只想有个可以暂时避世的地方,清净休养两天,而不想卷入任何是非纷争。   可惜,她的人生,从来都是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,轮不到她自己来掌控。除了接受,除了适应,她再无路走。   进了院子,那个被安排了照顾她的李嬷嬷赶紧过来:“姑娘,乏了么,要不要先睡一会儿?”   这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,眉眼间倒是慈祥。苏浅笑了笑:“走了几天,是有些累了。”   李嬷嬷便陪着苏浅回房,为她铺好了被褥,才躬身退下:“姑娘有事就叫我。”   “哎。”苏浅躺到床上,眼神空洞地看了一会儿帐幔上垂下来的流苏,慢慢闭上眼睛入睡……   旅途的疲惫,让她这一觉睡得很长,夕阳西斜,她才悠悠醒转,刚翻了个身,胳膊就碰到一个坚硬温暖的胸膛。   她一惊,睁开了眼睛,发现封玦居然睡在她身边,依然如前几日一样,环抱着她,把脸贴在她背上。   怔了半晌,她小心地拉开他的手起身,可刚坐起来,便被一股大力又拖回床上去:“再睡会儿。”   “你……”她还想说什么,他却忽然翻身压上来,霸道地吻住了她的唇…… 第三十一章如影随形   (本章免费)   封玦吻她,早已不是第一次,可是这一次,却让苏浅出奇厌恶。她想起封玦进府时给吟儿的吻,还有方才在席间他们的唇齿厮磨,不觉泛起了恶心,谁知道他今天尝过了几点樱唇,才轮到她?   苏浅硬是偏过头,拒绝他的吻。他纠缠了一阵,退了下来,贴在她颈窝处低笑:“真的生我的气啦?”   她懒得回答,推了推他:“时辰不早了,该起床用晚膳了。”   他却耍赖地搂紧她:“我不饿。”   “你不饿别人饿。”她冷淡地说,继续挣扎。   谁想到他居然伸手入她的衣衫,抚摸她的肚子:“还好嘛,都没瘪下去。”   苏浅气得差点翻白眼,想要拉出他的手:“别闹了。”   可是他不仅没移开,反而向上探去,苏浅一声惊叫,死命抓住他:“你又要干什么?”   “在路上你不是挺主动的吗?”他不满地轻嗤,却也没有再动。   苏浅冷哼。现在已经没有看他肩上印记的必要了,他以为她还会自愿献身?   “真的别闹了,该起了。”她严厉的口气让他直撇嘴:“就只有你敢这样凶我!”   她扭过头狠瞪了他一记,他终于不请不愿地放开了她,却仰面躺着,硬是封住她下床的路。   苏浅不得已,只好咬牙从他身上翻下床,一接触到他的身体,他便又不怀好意地笑,故意弓起腿,害得本来爬至他膝盖边的她,一路滑下,正好坐在他腰间,形成极暧昧的姿势。   她狼狈地红着脸捶他一拳,逃下床去,听见他在背后大笑。  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哪?坐在镜子前面梳头的苏浅,几度恨不得将梳子砸到坏笑不止的他的脸上。   他却趴在床上,一脸得意地盯着她,眼睛晶亮,像恶作剧成功的孩童。   到了晚膳时间,苏浅本以为又要像中午一样,和那一堆花枝招展的妒妇一起吃饭,可是封玦却懒懒地靠在床上,吩咐李嬷嬷把他们两个人的饭菜直接送到房里来。   他不用去陪他那些娇妻美妾了?苏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但也没有多问,只是安静吃饭。   封玦倒像是真的不饿了,随便吃了两口就算了,托着腮饶有兴味地看她吃饭。   她被看得食不下咽,白了他一眼。   他又笑了:“逗你真好玩。”   逗她?当她是他那只宠物鹦鹉呢?她冷笑,也放下了碗:“王爷今晚没别的事可忙吗?”   封玦无辜地眨了眨眼:“我应该有什么事要忙呢?”   “比如,陪你那些美娇娘。”这么直白的话苏浅说不出口,只好换了个更冠冕堂皇的赶人理由:“离开了这么久,应该堆积了很多公事要处理吧?”   封玦立刻做恍然大悟状:“哦,你不说我还忘了,正好,你随我到书房去,给我磨墨。”   苏浅无语,他为什么做任何事都不忘带着她?   他却立马站起身来,拉住她的手,把她一路拖到书房。   他们未曾发现,就在折月院附近的柳树下,站着吟儿,她正想借故进去找封玦,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和苏浅手牵手去书斋。   鲜红的蔻丹,深深刺进雪白的掌心,一口银牙几欲咬碎,吟儿的目光,直恨不得将苏浅凌迟…… 第三十二章无意争宠   (本章免费)   吟儿在回到自己所住的漱玉斋之后,立刻吩咐随身丫鬟小秋去膳房取罐燕窝银耳汤回来。自己则又重新悉心打扮了一番,金步摇,翠罗裙,眉间落花黄,力求样样精致。   当她做足了功夫,捧着汤来到封玦书房门口,还没出声,便听见里间苏浅的娇叱:“王爷你又想做什么?”   随后便是封玦的大笑:“宝珠你的耳垂真软。”   可想而知,此刻房中正在上演怎样火热的戏码。吟儿气得手一阵阵抖,快要握不住盛汤的器皿。   但她还是努力平静下来,换上娇媚的笑容,叩响了房门,声音似黄莺出谷:“王爷,吟儿给您送汤来了。”   一直被封玦钳制在怀里的苏浅,借他闪神的这一刹那,连忙从他身边逃脱,远远地站在屋角,边整理衣裳边狠狠地瞪他。   她真的是怕了他了,他就像个顽劣的臭小孩,只要稍微没防着他,他就会恶作剧,不是亲就是抱。   封玦见苏浅瞪他,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,得意洋洋地眨眼窃笑。   吟儿在外面已经等不及,直接推开了房门进来:“王爷,想着您旅途劳顿,吟儿亲自给您熬了银耳汤。”   曾经有一次,封玦戏谑地说过,只要喝“银耳”汤,就会想起同样甜软可口的“吟儿”。所以今儿个她送这汤,也是想提醒他想起他们过往的甜蜜时光。   她以前从未想过,有一天,自己也得这样卑微地去跟别人争宠。自从她来到这府中,其他的女人,在封玦的眼中就再没了分量。她以为,他会一直这样把她放在手心里呵护,再不会有人来分他的恩泽。   未曾想,他去帝都不过几天,再回来时,身边便有了别的女人。   吟儿垂眸走上前,眼角的余光,却一直愤恨地扫着苏浅。   苏浅见状,只是微哂,主动告退:“王爷,那宝珠先回了。”   她无意争宠,更不想和吟儿这样的人为敌,所以自觉退出战场。   可是她想退,有人却不准,反而更是煽风点火。   “宝珠,你也过来尝尝这银耳汤,吟儿手艺不错。”封玦一脸的天真无邪,似乎全然不知熬汤的人已经恨得想毒死她。   这下连苏浅也恨得磨牙了,勉强地笑着推辞:“不用了,吟儿姑娘是特意给王爷您熬的……”   “我的就是你的嘛。”封玦又来了一句,吟儿的脸色已经铁青。   真是个害死人不偿命的主。苏浅决定无视他,往门口走去。   吟儿见机不可失,立刻缠上封玦的身撒娇:“王爷,吟儿为您熬汤熬得这么辛苦,您也不说奖赏一下?”说完就噘着粉唇等他亲吻。   可这个害人精却又装无辜:“我不敢亲啊,不然宝珠会生气的。”   本来已经走到门边的苏浅,忍无可忍地回头低喝:“你够了没?”   封玦立刻很委屈地望着吟儿:“你看,她现在就已经生气了。”   不想再理这个疯子,苏浅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是非之地…… 第三十三章针尖麦芒   (本章免费)   那晚封玦没有回来,苏浅想着他去了吟儿那里,松了口气,安稳地睡了个好觉。   可是次日正午,吟儿居然来了折月院,说是来给王爷送汤的。   苏浅惊讶,昨晚封玦难道不是留宿漱玉斋么?为何会上她这来寻人?   但她还是决定以礼相待,客气地笑着:“吟儿姑娘,王爷不在这里。”   吟儿眼角一挑,冷笑:“现在除了这折月院,王爷还舍得去哪?”   苏浅不再言语,只是淡淡地笑着低头玩手中的帕子。   情敌的淡定,彻底激怒了吟儿,手掌一翻,那灌还冒着热气的银耳汤,便全部泼在了苏浅身上,粘稠地脏了衣裙。   苏浅的眸子,瞬间冷了下来,抬头直视吟儿:“姑娘这是何意?”   吟儿假笑:“抱歉啊,刚才我一时手没拿稳,请姑娘见谅。”   “是吗?”苏浅回以假笑,手中的帕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出去,直刷过吟儿的脸,连她耳上的珠坠都随之摇晃。   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吟儿大怒。   “抱歉啊,我也是一时失手。”苏浅微笑,优雅地拿着帕子擦拭身上的污秽。   吟儿气得抖似筛糠,伸出手就想去抓苏浅的脸,可那尖利的蔻丹还没挨到苏浅的肌肤,就听见一声暴喝:“住手。”   苏浅和吟儿同时一震,抬头去看院门口,见封玦正一脸怒色地走进来。   “王爷,她刚才打我。”吟儿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恶人先告状。   苏浅却闲闲地继续擦拭衣服,毫无所谓。   封玦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,却假装搂着吟儿的肩膀安慰:“别跟宝珠一般见识,她是个坏脾气的丫头,连我都常被她欺负。”   苏浅极轻地哼了一声,帕子一甩,转身就走。   “宝珠你去哪?”封玦问。   她头都懒得回:“我换衣服啊,难不成顶着送给您的银耳汤过一辈子?”   这边吟儿还赖在封玦怀里跺脚撒娇,他的眼神却丝毫没放到她身上,而是追随着苏浅的背影,唇边笑容温柔……   苏浅换完了衣裳,倚在床头坐着,听到外面那泼妇走了,才重新出来,却见封玦正站在院中央,含着笑等她。   她一愣,冷着脸问他:“你怎么没走?”   他上来揽住她:“除了你这,我还能去哪?”   他身上还沾了吟儿的香粉味,她一阵嫌恶,推开了他:“别抱我。”   “真是个醋坛子。”他戏谑地笑,硬是重新搂住她,压在她耳边低低地说:“我昨夜没去她那,我在书房批了一夜公文。”   苏浅怔了怔:“谁要你跟我说这些?”   封玦大笑:“我就是想说,成了吧?一夜没睡,这会儿真困乏,你陪我睡去。”   光天化日之下,他还说这么露骨的话,苏浅又气得磨牙:“要睡你自己睡。”   “那怎么行?不搂着我的宝珠,我哪里睡得着?”封玦盯着她微红的耳垂,又想起了昨晚在书房偷香时,那种美妙的滋味。心里一荡,将她打横抱起,走向卧房。   任凭苏浅挣扎踢打,也没办法脱身,而自封玦肩上,她看见李嬷嬷的眼神,正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,脸上还有笑意,更是羞窘难当。   她所不知晓的是,当他们进去,房门被封玦踢上,李嬷嬷的笑容便迅速敛去,眼神也变得诡异而阴冷…… 第三十四章孤独太久   (本章免费)   封玦抱着苏浅上了床,手脚立刻缠了上来,把她牢牢霸在怀里,去咬她的耳垂。   苏浅平日不喜带坠子,耳垂光滑软糯得似一粒珍珠,封玦昨晚尝过一次就上了瘾。   那种麻酥酥的感觉,让苏浅觉得似乎有细微的热流贯穿全身,她拼命挣扎,唇却不小心擦过他的,他立刻抓住机会,和她纠缠不休,手已经悄然滑入她的衣裳……   苏浅感觉到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,掌心也越来越灼热,暗叫不妙,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。   他手上的动作僵住,唇却依旧抵在她的唇上没离开,身体的某处,也坚硬地顶在她腿侧。   苏浅屏住了呼吸,恐慌地等待他下一步的举动。可是最终,他绷紧的身体慢慢松了下来,伏倒在她身上。   他在她的锁骨上咬了一口,低哑地骂:“磨人的小东西,你到底要我忍到什么时候?”   她咬着唇不敢出声,闭上了眼睛喘息。   其实她知道,他本无须忍耐。她现在的身份,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女,而他是尊贵的王爷,若是他强要,她无法不给。   可是他虽然惯常对她调笑暧昧,却从未真正霸王硬上弓过。他似乎,一直在等她真正愿意。   “谢谢。”这两个字,不知怎么,就轻易溜出了口,连她自己也愣住。   封玦的身体,仿佛也因为这两个字,轻颤了一下。   他翻身躺到她身侧,将她揽进怀里,叹息了一声:“睡吧。”   她靠在他胸口,听着那里传来的心跳,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。   若是,她真的能够全心信任他,该多好……   等她从午睡中醒来时,他已不见,空空的枕衾,一瞬间让人有寂寞的错觉。   敛住心神,她对自己苦笑,你是不是真的孤独太久,所以只要有人对你好,你就会感动?   起身出门,见李嬷嬷已在院中的树下摆好了凉椅,见了她,笑容慈祥:“姑娘醒了?来这边乘凉吧,这地方太阳烈,比不得帝都,屋里闷久了得防着中暑。”   “哎。”苏浅笑了笑,过去坐下。   李嬷嬷又递过来一个精致的青瓷茶碗:“这是我用干银杏叶子煮的凉茶,冷水里沁过的,喝了解暑。”   苏浅抿了一口,果真清凉,还透着一股微微的甜味,仔细寻找,却又仿佛找不到那甜味的源头,若有若无的,更是可口可心。   “嬷嬷这茶真好喝。”她赞道。   李嬷嬷脸上的皱纹,笑成了一朵菊花:“姑娘要是喜欢,我天天给您泡。”   苏浅莞尔而笑。自她懂事以来,身边只有小环,从未有过长辈对她疼爱过。李嬷嬷的身上,仿佛有种母亲的慈爱。   母亲?想到这个词,她的眼神里,又有了丝凄凉。   她这一生,怕都无缘得知她的母亲是谁了罢?她身世的秘密,都随苏府的毁灭,埋在了地底下。   “姑娘怎么了?有心事?”李嬷嬷的问话,让她回神。   她勉强笑笑:“没,只是有点想家。”   “哦,也难怪,跟着王爷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,离开父母……”李嬷嬷的絮叨,被苏浅打断:“有没有什么点心,中午吃得少,这会有点饿了。”   李嬷嬷答应着,转身出去膳房取吃食,却在院门口停下脚步,回身看了一眼半躺在凉椅上,闭目养神的苏浅,嘴角勾起冷笑。   但愿,你能爱上我的银杏茶,日日饮尽,总有一天,会饮出……惊喜。 第三十五章画中之人   (本章免费)   接下来的几日,封玦都是夜深才回到折月院,悄无声息地上床,搂着苏浅熟睡。到了清晨,她还在半梦半醒间,他便又离去了。   苏浅慢慢也不得不承认,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和封玦同睡。尤其是封城这个地方温差大,到了快凌晨的时候,特别地冷,她常在睡梦中不自觉地钻到他怀抱深处,汲取他的温暖。   偶尔有一日他走得早,她居然被冻醒了,望着窗外暗沉的夜色,再也睡不着……   这种渐生的依赖,偶尔会让她觉得害怕。她怕自己会迷失在他的温情里,忘掉自己背负的使命。   这一天,她闲来没事在园子里闲逛,经过封玦书房门口的时候,忽然心中一动。   轻叩了两声房门,没有回应,她悄悄地将门推开一点,向里面张望。   没有人在,她闪身进去,迅速关上门。   心突突地跳,她紧张地走至那一排摆满书籍杂物的架子,开始翻找,有没有与她家惨案有关的东西。   可是这种漫无目的的查找,犹如大海捞针,再加上还要时刻提防有人进来,她几乎一无所获。   就在她打算暂时放弃时,却无意中碰掉了一个画轴。她弯身去捡,却在看见看清画中人时呆住,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脸……   为什么,画中女子和自己,竟这般相像?除了右边眉梢处的那颗痣,几乎可以说长得一模一样。   目光移至右下角,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“璃”字。   莫非,这幅画,是封璃所作?那为何又会出现在封玦处?   苏浅的呼吸,渐渐抽紧。她忽然想起,封璃每次将眼神停驻在她脸上时的失神,还有当初封玦第一次遇见她时,惊愕的表情。以及后来,两兄弟对她无缘无故的激烈争抢。   有个答案,在她心中,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。   他们,并不是为了她,而是为了“她”罢?   这时,门外有人经过的声音,她连忙将卷轴放回原处,然后小心地溜出了书房……   一整天,她的脑海中,都不断浮现起那幅画。   仔细回想,那画中人和自己,虽然容貌肖似,气韵却不尽相同。她身上,似乎有种天生的尊贵高洁,尤其是眼神,冷静隐忍之至,绝非凡俗女子。   再想到装扮,不仅华贵非凡,头上更是戴着顶别致镶凤的金冠,作画者捕捉到的这一刻,正是她掠起凤冠上垂坠的珠帘的瞬间。   若作画之人真是封璃,是什么样的女子,能让他在惊鸿一瞥之下,记得如此细腻深刻?   苏浅合上眼,轻轻地叹息一声,记起当初小菊说过的,兄弟争姝的那个故事。   “她”,就是他们二人倾心相爱的人罢?   而自己,不过是个长着和他们所爱之人相似的一张脸的——替身。   她自嘲地笑,心中却怪异地划过一抹痛,不知道是为了谁……  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,苏浅吩咐李嬷嬷给床上多加了一床被子。   她不想自己再去依赖,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。 第三十六章同病相怜   (本章免费)   那晚封玦来的时候,苏浅并未睡着。当床铺软陷,他躺到她身边,想像平时一样将她拉进怀里的时候,她身体僵硬地不动。   封玦怔了一下,又伸手去拉,她却还是不动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半爬起来,俯身去看她的脸。   她只是闭着眼睛,毫无回应。   封玦停了半晌,重新躺倒,没再试图去抱她,叹了口气:“我这几天很累,别跟我闹脾气了。”   他的声音里,的确充满了疲惫。苏浅也从李嬷嬷那里得知,这几天北越国来犯,全城戒严,封玦日理万机。   她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,不再和他僵持,但是仍旧没翻过身来,背对着她。   他察觉到了,也没有再过多要求,只是将额抵在她的肩上,握着她光滑的黑发,不多久,就沉沉入梦。   苏浅的眼睛,在黑暗中睁着,心底响起一声叹息。   其实,你何必坚持什么?从一开始,你不是就知道,他在乎的,未必是你。   还是和以前一样吧,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粉饰太平地过日子。   只是有些真相,一旦得知,许多曾经的感觉,都会微妙地改变味道。   刚刚生出的那点暖意,再度凉了,她的心,再度变成没有微风拂过的,静寂的湖面。   她每日看似安稳地过着,却常在夜凉之时,抱膝坐在房前的石阶上,望着天边那轮月亮,由残如钩,变成圆如盘。   她记得她来的那天,是初一,现在,快到十五了罢。这个月的十五,是中秋,可惜,她早已失去了该团圆之人。   记忆中的每个中秋,苏府都要全家赏菊吃月饼,那也是她能参加的为数不多的家宴之一。   哪怕只能坐在旁边,看着父亲对姐姐弟弟的笑容,心中也总是有丝安慰。毕竟,她难得能够坐得离父亲那样近。   到了今天,曾经的回忆,已恍若隔世。她再没家人,成了一个还活着的,孤单的游魂。   一件衣裳覆上她单薄的肩头,她回头,看见李嬷嬷慈祥的脸:“姑娘,夜深了,别在这坐久了,怕着凉。”   在这脆弱的寒夜里,老妇人发福软和的身体,似乎散发着一种类似于亲人般的温暖。   苏浅怔怔地望着她,眼中忽然有了水光。   “姑娘这是怎么了?想家了吗?”李嬷嬷忙问,伸出手,似乎犹豫了一下,轻抚了下苏浅的头发:“唉,也是,年纪这么小,却一个人离开父母,背井离乡地来到这么远的地方。”   “我没有父母。”苏浅低头,泪滴在了手背上。   李嬷嬷表情吃惊而愧疚:“啊?抱歉,我……我……”   她挨着苏浅坐下来,握住了她的手,声音里满是惋惜和心疼:“可怜的孩子。”   苏浅的泪,又接连落了几滴,终究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过于表露自己的情绪。拿帕子按干眼角,努力笑着问:“嬷嬷呢?为什么会来到这里,我听您好像也是帝都口音。”   李嬷嬷的眼睛,看向那盘满月,笑容凄凉:“我啊,也是孤身一人,丈夫死了,孩子丢了,最后流落到这里,做个服侍别人的老妈子,聊度残生。”   这也是一个身世悲惨的人。苏浅没有说安慰的话,只是同病相怜地握了握那双布满老茧的手。   她没察觉,李嬷嬷的眼睛里,有森冷的光芒,那并非倒映的月色,而是刻骨的恨意…… 第三十七章会受惩罚   (本章免费)   第二天便是中秋了。可是这王府里,却似乎没有丝毫过节的气氛,清冷依旧。   直到晚饭后,李嬷嬷给她端了一小碟子月饼,她才觉得总算是过了个节。   “谢谢嬷嬷。”她咬了一小口月饼,发现香酥可口,不由得称赞:“这里的月饼,都该比得上帝都的了。”   李嬷嬷笑弯了眼:“这月饼呀,是我自己做的,红白莲蓉的。”   “嬷嬷真是心细。”苏浅微笑。   “唉,姑娘啊,看你也是孤身一人漂泊异乡,就觉得打心眼儿里疼你。”李嬷嬷叹了口气,抹了抹眼角。   苏浅也叹气,想着她可能是想起了自己失散的亲人,拿了一块月饼放到她手心里:“嬷嬷你也一起吃吧。”   李嬷嬷忙推辞:“这怎么使得?我不过是个下人。”   苏浅笑了笑:“嬷嬷以后别跟我这么客气,我也不过是寻常人家出身,您就别把我当主子,当个晚辈就好了。”   “姑娘真是平易近人。”李嬷嬷感激地笑。   这时,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,苏浅和李嬷嬷同时抬头,发现竟然是吟儿。   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,苏浅淡漠地瞟了瞟她:“吟儿姑娘所来为何事?”   吟儿眉一挑:“我来等王爷一起过中秋。”   “那还真是巧了,你在这院子里见着王爷了么?”苏浅笑笑。   吟儿咬牙,瞪着苏浅: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王爷天天夜里回来,不都只来你这折月院么?”   “是吗?”苏浅眸中流光一转,干脆气死人不偿命:“那姑娘不如去我床上等吧。”   吟儿果然被气得脸色发紫,破口大骂:“贱人。”   苏浅拧着眉一扬手,吟儿立刻被吓得倒退两步。她没忘记上回的教训,这女人可是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。   苏浅冷笑着将袖子往下一甩,坐下继续悠闲地吃月饼喝银杏茶,视吟儿于无物。   而吟儿在看见那盘月饼时更为气愤,以为是封玦单独赏赐给她的,毕竟在这偏远之地,根本买不到如此精致的月饼。   怒火之下她失控地踢翻了小几,月饼顿时撒了一地。   苏浅的眸子瞬间冰冷,一字一顿:“捡-起-来。”   吟儿一扬下巴,不屑一顾。   “我叫你捡起来。”苏浅的声音,让人有种莫名的压迫感。   吟儿愣住,李嬷嬷也在短暂的呆怔之后,连忙打圆场:“我来捡就好了。”   苏浅却喝住了李嬷嬷:“你退下,让她捡。”   从未遭受过这等羞辱的吟儿,再也忍受不了,扑过来就想打苏浅,却被她侧身躲过,顿时摔了个狗啃泥,痛得哀叫。   丫环小翠本想去扶自己的主子,却被苏浅凌厉的眼风一扫,吓得缩回了手。   苏浅慢慢地俯身下来,和吟儿扬起的脸相对,一双幽深似泉的眸子,在夜色下闪着寒光:“记住,以后不要随便践踏别人的心意,否则会受惩罚。”   吟儿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,在那一瞬间,竟然觉得脊背上腾起一阵凉意,身体不自觉轻微地颤栗。   一旁的李嬷嬷,眼中也暗暗流露出惊讶。   可苏浅在直起身之后,却又像什么也发生过似的,淡定如常。   这种诡异迅速的转换,让吟儿更觉得可怕,狼狈地逃出了折月院…… 第三十八章恍然若梦   (本章免费)   待吟儿走了,苏浅弯腰捡起了掉落的月饼,用帕子拂拭一遍,重新放到嘴边。   “姑娘,掉地上了的就别吃了罢。”李嬷嬷连忙阻止。   苏浅微笑:“没事,这院里本就打扫得很干净,嬷嬷又做得这么好吃,就这么丢了太可惜。”   李嬷嬷的眼中,飞快地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,没有再言语。   吃完了月饼,苏浅回房歇息,却翻来覆去,怎么也睡不着。   到了半夜,她好不容易迷蒙入睡,却隐约听见有箫声传来,哀怨凄绝,如泣如诉。   她醒转过来,发现这箫声来自屋外,犹豫片刻,披衣下床去探究竟。   午夜的院中无灯火,独留清冷的月色。   她抬头,发现在离月最近的那一处高阁顶端,坐着个穿白衣的男子身影,夜风不时掠起他的长发,飘逸如仙,箫声正是自他处而来。   远远地看不清那人的面容,苏浅迷惑,他是谁?。   而他似乎也并无与她相见的打算,只是兀自吹完一曲,便翩然不知所终。   她独自站在院中,看着那个已经空了的角落,恍然若梦。   慢慢转过身,正待回房,却听见了封玦的声音: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   她一怔,扭过头去,见他一身银色铠甲,在月光下煜煜生辉,仿佛是天神下凡。   这一晚,是她太恍惚了吧?看见谁都如神似仙。她自嘲。   封玦此时已经走到她面前,抬起她下巴调笑:“莫非你在等我?”   她撇了撇嘴,不屑回应。   他不满:“对我说句甜言蜜语就那么难么?就算撒谎也行啊,别的女人见了我……”   “好吧,我在等你。”苏浅受不了他的唠叨,只得屈服。   封玦咧开一个笑容,拉着她进房。   她为他解下铠甲,意外地发现他颈边有道血痕,皱了皱眉:“你受伤了?”   “嗯,今天有支箭从我这里擦过去了。”他说得很轻松,听的人却为他捏了把冷汗。若是那箭偏上一分,岂不会要了他的性命?   犹豫了一下,她还是低声叮嘱:“小心一点。”   他大乐:“你担心我?”   她瞪他一眼,他却欢喜地捧着她的脸直亲下去,吻到她差点窒息。   气喘吁吁地推开他,她嗔怪:“你一回来就没个正形儿。”   “在外面就够累的了,回家见到你还不能放松点么?”他把她抱上床,脸腻在她颈窝磨蹭。   她无言,他在她面前,总像个爱撒娇的孩子。   “睡吧。”她拉过被子给他盖上。   “宝珠你唱个歌给我听好不好?”封玦嘟哝。   苏浅翻白眼,还真是哄孩子,居然还得唱催眠曲。   “累了就快睡吧你。”她把他抱紧一点,在他背上轻轻地拍。   封玦慢慢合上眼睛,没再做无理要求,只是在睡着前一刻,轻声呢喃:“宝珠,有你真好。”   她心里轻轻一颤,手短暂地停了一瞬,又继续温柔拍哄……   沉睡中的封玦,唇边有一丝满足的笑容,仿佛在她身边,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。 第三十九章都是妖孽   (本章免费) ⑧`○` 電` 耔` 書 ω ω w . Τ`` X``Τ ` 零`贰` . c`o`m   折腾了大半宿,苏浅睡得格外沉,醒来的时候天已大白,她惊讶地发现,封玦居然没走,还偎在她身边熟睡。   她把他推醒:“你今天不用去么?”  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又往她怀里赖:“不想去了。”   “别胡闹,不是说有外敌来犯么?”她无奈地把他拖起来,扯过衣服给他穿上。   他却得寸进尺:“你陪着我,我就去。”   苏浅瞪他:“你有完没完?”   “真凶。”他撇嘴,还是固执地扯着她的袖子:“我偏要你陪我去。”   一直到洗脸的时候,他还在耍赖,烦得苏浅把一张湿帕子拍上他的脸,狠狠搓揉,他的五官被挤成一团。   扯下帕子的时候,他扁着嘴一脸委屈,让苏浅不由得笑了出来:“行啦,我陪你去。”   他马上就又开心了,拉上她就走。   苏浅无语地叹气,她真的是为天下黎民苍生堪忧,这样的人,也能够做三军统帅?   果然,跟她报同样想法的人,不止一个。   当将士们看见自己的统帅居然在两军对垒时,带了个女人过来,下巴掉了一地。这真的是他们冷血威严,公私分明的封王爷么?   封玦却镇定得跟没事人儿似地,一手搂着苏浅,一手指着城下五百米处:“那厮今天有什么动静?”   苏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惊愕无比。   那里居然有顶华丽的大帐,里面还有床,横卧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,还有美女在侧服侍。   她暗自抹了把冷汗。难怪封玦非要带她来,敢情是心里不平衡?   “回王爷,北越军队从昨晚到现在,几乎没有任何变化。”副将也抹了把冷汗,他不敢说,唯一的变化就是,今天早上起来,那个北越国三王子夜骐……又换女人了……昨天是穿绿衣服的……今天是穿红衣服的……   “那就跟他耗,随时保持戒备。”封玦冷笑,随后又吩咐:“来人,给我也准备一张……”   苏浅闻言吓得立刻去扯封玦的袖子,生怕他说出“给我也准备一张那样的床”的混话。   封玦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,坏笑不已,故意拖了半天调子才说:“给我也准备一张椅子。”   苏浅总算松了口气,却没想到自己接下来,还是得跟着他丢人现眼。   太师椅搬来了,这位王爷坐下,苏浅自动自发地打算站到他身后当丫鬟,谁知道脚才刚动,就被他一拉,跌进他怀里,然后她又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音。   “你要死了你。”她恼羞成怒地低骂,脸红得快能拧得出水来。   他却硬是抱着她不放,嘴里还不服气地小声嘟囔:“你看看那边,人家还躺着呢。”   苏浅直翻白眼,这人果真是抱着这么幼稚的攀比心思,才把她弄来这里的。   这样也叫打仗吗?啊?有没有一点职业操守?!!   妖孽,两个都是妖孽!   而对面那三王子,仿佛是心电感应,知道苏浅在“问候”他,居然起身从帐里出来了,对着这边城楼优雅地一掠头发,笑得颠倒众生。   视力惊人的封玦,立马气得暴吼:“想勾引我的女人,给我放箭,射死他!” 第四十章铁汉柔情   (本章免费)   这边万箭齐发,那边铜墙铁壁,黑色的盾牌把那张大床挡得密不透风。   等这边停了,那边的妖孽又得意洋洋地现身了,这次他手里还拿着把大弓。   “唰”,一只冷箭穿破风声袭来,众人连忙去挡封玦,他却是第一时间把苏浅护在怀里,让她心里不由得一暖。   但那支箭的目标并非封玦,而是他身后的柱子,箭尖上还有张纸条。   副将取下来纸条递到封玦手中,他一看便气得脸涨成猪肝紫:“娘的,本王要把你碎尸万段!”   是什么话能让封玦如此失控,苏浅好奇地凑过去看。   “芙蓉如面眸流潋,扶柳若腰……”   两行还没看完,就被封玦发现了,他迅速将纸条丢在地上,用脚狠狠地踩,还嫌不解恨,硬是碾碎才算完。   苏浅无言地望着他,背后滑下一滴冷汗,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愤怒了,那八成是……   果然,封玦低下头在她耳边愤恨低语:“那小子居然敢给你写情书,是可忍孰不可忍!!!”   而此时,对方军队开始了异动,呼呼啦啦地往后撤,那位夜三王子,还扯着估计是从身边女人那弄来的红手帕,对这边恋恋不舍地挥了又挥……   “王……王爷……看来他们又要退兵了……”副将战战兢兢地禀报。   封玦暴躁地捶着椅子扶手:“追,给我杀个片甲不留。”   副将吓得汗如雨下,还是冒死进谏:“可是王爷……属下担心……他们又像上次一样设埋伏……”   话说这夜三王子,真的不像是来打仗的,而像是专程来,呃,调戏他们王爷的。   每隔上三五个月,他就要来上一回,来了人家也不急着进攻,就是悠闲地驻扎在不远处,美酒佳人地享乐。   这边要是放箭呢,他就竖起盾牌防守,这边消停了呢,他就继续风流快活。   然后三不五时,看见封玦出现在城楼上时,夜三王子就亲自拉弓放冷箭。动作之快,力道之猛,让人防不胜防。昨天封玦只不过偏过头去跟人说了句话,就差点着了道,箭尖紧擦着皮肤过去,把所有人吓个半死。   最诡异的是,夜骐每次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突然退兵,追又不敢追,一路铁刺毒烟埋伏不断,上次就让他们损兵折将不在少数。   北越国其他人来犯,每次都可以杀得他们铩羽而归,偏偏是这个三王子,打也打不到,追也追不上,实在是叫人欲哭无泪,唉。副将辛酸地感慨。   封玦自然也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,可此时就是拉不下这个面子,还在嚷着出兵。   苏浅无奈,看了一眼周围将士们的为难之色,轻声相劝:“撤了就算了吧,你正好回去歇歇,这两天也累了。”   总算是找着了个台阶下,封玦不再坚持,任由苏浅牵着离开。   其他人见他们的身影消失,都面面相觑,摇头咋舌。感叹他们金刚钻般的铁血王爷,竟然在一个女人面前,乖乖化作了绕指柔。 第四十一章突然的吻   (本章免费)   封玦和苏浅离开之后,并未马上回王府。他非拉着她,要去市集上逛,她初时嫌太阳太烈而不情愿,他竟然委屈地抱怨:“那为什么你当初和封璃能去,和我就不行?”   苏浅哭笑不得,只好随他。   一路上,没有骑马,两个人慢悠悠地走,苏浅安静,封玦雀跃。   当看到那个买糖人儿的摊子,苏浅的眼神,不由得微微一滞,想起了她曾经的那支蝴蝶糖。   封玦察觉了,立刻拖着她过去,指着架子上:“这个,这个,还有这个,都要了。”   “哎,买这么多做什么?”苏浅忙阻止他。   封玦冷哼:“他能给你的东西,我都要加倍给你。”   苏浅怔了怔,淡笑:“有心就好,不在乎多少。”   封玦的眼神,突然变得深沉:“那你觉得我对你有心吗?”   苏浅并不作答,只是从那架子上挑了一支最简单的梅花糖,伸出舌尖舔了舔,仰脸对他微笑:“真甜。”   他眸中的那抹黯然,被她此刻清澈的笑容化开,握着她的手,自己也在那糖上咬了一口:“是很甜。”   她看着被咬掉小半个的糖,不满地撅嘴,他连忙说:“再买,我再给你买。”   一边说就一边从那架子上硬是扯下一大把糖来,塞到她手里,然后拉着她就走。   “你还没给银子呢。”苏浅提醒。   “我出门从来没有带银子的习惯。”他的话,让苏浅翻白眼:“那你这叫买?明明就叫做抢。”   “这封城里的一切本来就都是我的。”他说得理直气壮。   苏浅不语,只是冷眼瞟着他。   他最终受不了她无声的谴责,撇了撇嘴:“好嘛,我一会儿叫人送银子过来还不行吗?”   苏浅这才笑了,把多余的糖还给买糖的老大爷,然后转身面对封玦:“走吧。”   却发现他的眼神,正盯着街角某处,她刚想循着他的视线看去,他却骤然将她转到相反的方向,径直往前疾走,不许她回头。   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,只得尽力跟随他的步调。   走至阴凉处,她扯扯他的袖子:“歇会儿吧,我走累了。”   他停下,眼神却依旧阴鸷。   她轻叹着笑笑,把糖送到他唇边:“既然要出来玩,怎么又不高兴呢?”   “我没不高兴,只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。”他将她拉进怀里,舔了一口糖,又去吻她的唇:“甜么?”   她羞窘地推他:“喂,这是在大街上。”   他扣紧她的腰,眼神却越过她的头顶,看向远处的某个人,笑容中有丝挑衅:“你是我的,无论何时何地,你都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。”   苏浅还没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这种话,他的唇便又压了下来,这一次,不是浅尝辄止,而是深入索取,不许她躲避,霸道而狂肆……   她逃不开,又被他吻得无力,只能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,手中那支晶莹剔透的糖,再次滑落,在阳光下划出一条急坠的直线之后,砰然破碎…… 第四十二章想要她死   (本章免费)   一直吻到苏浅快喘不过气来,封玦才松开她。   她气恼地捶他:“你在大街上发什么疯?”   他的眼睛往身后瞟了一眼,见某个人影已消失无踪,嘴角扯开一抹得意的笑:“那我们回府再亲热。”   亲热,亲热,他脑袋里还能装点别的吗?苏浅气呼呼地甩掉他的手,走在前面。   他嬉皮笑脸地跟上,非要搂着她走。   “你记不记得你自己的身份,你是王爷,是这里的城主,能有点样子吗?”苏浅恼火地想摆脱他的纠缠。   他却痞痞一笑,突然大声对周围的人说:“看到了吗?这位就是你们的城主夫人。”   苏浅顿时脸涨得通红:“谁是你夫人?”   他摸了摸下巴做沉思状:“好吧,那我说你是我小妾。”   “妾你个头!”苏浅生平第一次骂了粗话,在他胳膊上狠拧了一把。   “哎呦,谋杀亲夫咯。”他立刻夸张地怪叫。   苏浅再也懒得理会他,自顾自往前走。   而封玦一边跟在她身边调笑,一边用眼角警觉地盯着周围,看那个人有没有再出现……   进了府,正好迎面碰上吟儿,她过来给封玦请安撒娇,眼神在碰到苏浅时,却急速弹开,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挑衅。   等吟儿走了,封玦笑嘻嘻地逗她:“你又欺负人家啦,不然她怎么这么怕你?”   苏浅冷哼一声:“你心疼你就自己去问。”   “哦哦,宝珠又吃醋了。”他凑过去想亲她。   她袖子一甩,头偏到一边,他立刻绕过去,又往她脸上凑。   “你到底有完没完?”她眯起眼睛。   他立刻作势后退:“你看你,瞪人的眼神好可怕,肯定就是这样吓坏别人了。”   苏浅劈手从旁边的树上扯下一根树枝:“我不仅会瞪人,我还会打人呢。”   封玦立刻捧住苏浅的脸,狠狠亲了一记,然后跳起来就逃。   苏浅反应过来时,已经被他占完了便宜,气得立刻扬起枝条追打他。   吟儿站在远处的花阴后,看着他们嬉闹,手上的帕子快要绞断。   即使以前封玦宠她,在她面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心无芥蒂的,孩子般的笑容。   她看着封玦这样的笑容,觉得自己的心好痛。为什么那个女人,就可以拥有他这样的笑容?   以后,是不是就要永远这样遥遥地看着他们幸福,然后自己在暗夜里流泪?   假如……假如那个女人死了……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得一个激灵,可是转念之间,她却又笑了。   为什么不可以呢?死的方式有很多种,有的法子,可以叫人死得悄无声息,任谁也看不出破绽……   当封玦和苏浅回到折月院,他脱了靴子爬上床,对她伸开双手:“来,抱着我睡。”   苏浅啐了他一口,坐到桌前喝茶,漫不经心地问:“你今天说你在街上见到了你不想见的人,是谁啊?”   封玦的脸骤然一沉:“你不需要知道。”   苏浅怔了怔,笑容中有丝微微的凉:“抱歉,王爷,宝珠逾距了。”  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封玦叹气,犹豫了一会儿,才吐出那个名字:“封璃。” 第四十三章他的亲近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在听封玦说出那个名字之后愣了愣,随后笑笑:“怎么可能?他朝中事务那么繁忙,怎会来这里,一定是你看错了。”   封玦脸上出现恼怒的表情,拳攥得很紧:“一定是他,就是他。”   “如果他真的来了,怎么会不来王府呢?”苏浅反问,可就在这一刹那,心里突然一动,想起了昨夜屋顶吹箫的那个身影,该不会……   她正走神,没发现封玦已经坐到她身边。   他握住她的手,焦灼地看着她:“如果他来了,你会跟他走吗?”   苏浅怔住。   “你不许跟他走,你要留在我身边。”封玦不等她回答,就急切地抱紧了她。   他的力道,能让苏浅感觉到他对她的在乎。   可是这在乎,是真的为了她,还是……为了那画中人?   当封玦发现她在失神,以为她是纠结于选择他还是封璃,立刻蛮横地吻住她:“不准犹豫,你就是我一个人的。”   她推开他:“哎,别闹了,走了这么远的路,我好累。”   他很不满她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做法,却又见她脸色真的有些不好,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她。可是下一刻,他又把她凌空抱起。   “你又干什么?”她无奈。   “正好我也累了,我们一起睡。”他坏笑着把她压到床上,却只是亲了个嘴,便乖乖躺在她身边,头靠在她怀里打了个呵欠。   她失笑,拍拍他的脑袋:“睡吧睡吧。”   他在她身边,似乎特别容易睡着,不多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   她叹息,其实以她的性子和遭遇,并不喜与人太过亲近。可偏偏就是他,不管她如何冷淡疏离,一径赖皮地将她缠着,抱着,亲着,让她无计可施。最让人心慌的是,久而久之,她也开始渐渐习惯他的亲近,有时候甚至会生出些纵容。   就像此刻,看着他孩子般的睡颜,她居然觉得心似乎异常地柔软。  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抚摸他的额发,深深地叹了口气,若是有一天,她发现真实的他,并非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……   她不敢再想下去,闭上眼睛,逼迫自己入睡。   不知道睡了多久,梦中的她,感觉有一片冰凉钻入自己的衣裳,自腰间上行,直至包裹住她的胸口……   她猛地惊醒,当她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,惊叫着想要阻止他。他却及时地将另一只胳膊从她身下穿过去,将她箍紧在怀里,然后手滑入,握住她另一侧的莹润。   微妙的触感,使她身体里似乎有两股热流,直窜至小腹处交汇。   她身体颤抖,失声阻止:“不要这样,封玦。”   他在听见她叫他的名字时,动作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极力隐忍,附在她耳边说:“不行,我忍不住了,你让我动一动,我保证不……进去……”  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,她听见之后却羞窘得剧烈一颤。   这个时候相信他的鬼话,她就是傻子。   她拼命挣扎,却换来背后男人的闷哼:“你再乱动,我真的保证不了了……” 第四十四章情至浓时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被封玦的话吓得浑身一僵,随即感觉到坚硬灼热的某物,正顶在她的腿间,蓄势待发。   她再不敢动,只能任他放肆,身体在他手下轻颤不已,最柔嫩的花蕾,随着每一次颤抖,若隐若现地绽放在他手心。这样的刺激让他低吼一声,扬起身半压上她,硬是含住她的耳珠,厮磨不休。   敏感之处被他尽数掌握逗弄,她瘫软若泥,心中似有热流横竖冲撞,不能自抑。   无力地闭上眼睛想要逃避,却发现感觉更加深刻,睁开眼,却又清晰可见他的手在她的衣内肆虐。   她最后只能无助地攥紧帐幔垂落的流苏,眼神空泛地望着那一方白墙……   可是即便这样,他也不满足,折腾许久之后还在嘟囔:“不行,这样不行。”   她咬牙:“那到底要怎样才行?”   他翻身将她彻底压在身下,覆上了她的唇,舌尖长驱直入,硬逼得她毫无退路,无奈和他痴缠。   而他的一只手悄悄下滑,一路蜿蜒至她的肚脐,指尖陷入她的圆涡。   她剧烈的颤栗,拼命想拉开他的手,他却恶劣地反握住她的纤指一起抚触,让羞耻和快感一并爆发。   她终于忍不住,逸出第一声低吟。   娇软的声音鼓励了他,唇自她的唇上移开,就在她放松喘息时,他的唇却又落下,这一次,是她的胸口。隔着薄薄的衣料,他咬住她的顶端,那种突然被濡湿的感觉,让她不由得尖叫,他更是加重了力道,疼痛自那个点,在她体内一圈圈晕开,却又似乎有微妙的火星,随之散落各处,蔓延成片。   下一刻,他终于再等待不起,扯掉了她的肚兜,直接霸占早已怒放的嫣红。到了这一刻,她已经再无推拒的力气,甚至心里甚至仿佛有个声音,一直在说服她不要再坚持,随他沉沦。   他的手,已经扯开了她的亵裤,向那个幽密的地方前行。   这坏蛋果然是言而无信,她虚弱地骂:“骗子……你说过不会……”   “我没说过不可以用手。”他狡辩,指尖贪婪地在层叠的花瓣中穿梭,寻找花心。   当他终于找到湿润的入口,便迫不及待地探了进去,满足地喟叹:“小东西,你真是天生的尤物,叫人欲罢不能。”   他的唇,也放弃了另一处的美妙,转而攻向这一处紧致。   她慌乱地看着他埋首于自己的两腿之间,心狂跳到了极致,在他舌尖进入的那一瞬,戛然而止,脑中一片空白,却又似有烟花冲至最高处,轰然炸开,化作漫天星光…… 第四十五章又见封璃   (本章免费)   “启禀王爷,有客人来拜访。”门外的声音,突兀地打断了这一室绮梦。   封玦恼火地立刻抄起一个枕头砸过去:“是谁找死?”   “是……是小王爷。”门外的人战战兢兢地回答,门里的两个人都猛然僵住。   “封璃?”封玦玩味地笑,低下头看着苏浅。   苏浅低垂着眼睑,看不出她的心思。   封玦立刻握住她的下巴,强迫她看着他。   “你是我的女人,除了我身边,哪儿也不准去。”他的语气蛮横,却又似乎带着隐隐的不安。   苏浅轻轻地叹了口气,没有作声。   封玦见她只叹息不答,便又压下唇来,在她的唇上死命碾压,仿佛要证明什么。手也急切地扯着自己的衣裳,想要马上完全拥有她,苏浅只能被动地接纳他的霸道……   可是,就在即将突破最后一道关卡时,门外的人又抖抖索索地来了句:“王……王爷,奴才要不要去回小王爷……”   封玦暴怒地低吼一声,伏倒在苏浅胸口,还烦躁地乱蹭两下。   苏浅真的没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和他继续,她轻轻推了推他,声音低若蚊呐:“你先去,回来再……”   他听了这句话,一下子从她身上弹起,眼眸发亮:“回来再继续?”   苏浅面色绯红地别开眼去不敢看他。   她的默认让他心安了,又在她胸前啃了两口,这才跳下床去穿衣,笑容明朗:“也好,让那个小子彻底断了心思,哼。”   苏浅无语地将脸躲进被子,不敢看他赤裸的背影。   穿好了衣服,这个无赖又回转过来,在她身上摸索了好半天,直到她忍无可忍地吼他:“你还不走?”  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,在门口还飞回来一个媚眼……   剩下苏浅一个人躺在床上,身体似乎还带着刚才被他抚摸的余韵,不时轻颤。   她想要睡一会儿,可是一闭上眼,刚才那火热的一幕幕就又在脑中横冲直撞,让她全身发烫,无法安宁。   牙齿将下唇咬出细细碎碎的痕迹,她羞窘地用被子裹紧身体。事实上,两人都到了这一步,她也的确再无底气,说自己不是他的女人。   躺了半晌无法入睡,她只好起身,看着自己身上遍布的亲密印记,指尖都在发抖,好半天才穿好衣裳出去,半躺在摇椅上乘凉。   不多时,李嬷嬷便又端了银杏茶过来,和蔼地让她喝些避暑。苏浅正觉得心燥热难安,便一口气喝下一整杯,只觉得今日的茶,似比平日浓郁许多,有股异常的甘甜……   到了晚间,苏浅正懒懒地吩咐李嬷嬷去膳房取点清粥小菜,打算就在这树下随便吃些算了,却见王爷身边的小厮进了折月院:   “夫人,王爷请您去正厅赴宴。”   夫人?苏浅为他的称呼惊讶,但并未表露出来,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,便随他前去。   而一进正厅,她就对上一双熟悉的幽深眸子。   是封璃,他望着她,唇边有丝淡笑:   “宝珠,好久不见。” 第四十六章席间争锋   (本章免费)   苏浅还没回话,那边封玦就叫了起来:“宝珠,过来这边。”   而一旁领着她前来的侍从也及时响亮地来了句:“夫人请上座。”   封璃在听见“夫人”两个字时,眉头微微皱了皱,却还是保持微笑不变。   “小王爷好。”苏浅还是福身问过安,然后抬眼看见封玦脸上已经有气恼的神色,无奈地举步走向他。   封玦见她还是朝自己这边走,立刻又咧开了嘴。等苏浅走到他身旁,看见旁边并无多余的椅子,心里便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把戏。   果然,他伸出手,一把把她拉到膝上抱住。   幼——稚,苏浅翻了个白眼,但也还是顾及他的颜面,并未挣扎。   何况她知道……挣扎也没用,这人就是想在封璃面前炫耀显摆。   那边的封璃,倒也不动声色,兀自喝酒,只是嘴角不易察觉地微扯了一下。   “我要吃葡萄。”封玦撒娇。   苏浅瞟了他一眼,见他看似霸道,其实小心的眼神,不忍让他下不了台,还是剥了一颗喂到他嘴里。   “真甜。”他故意说的很大声,让苏浅又想翻白眼。   他又得寸进尺地把头靠在她肩上腻歪:“宝珠,喂我喝酒。”   苏浅顺从地端起金樽递到他唇边,却在他刚喝了一口的时候,压低了声音警告:“别太过分。”   封玦吓得一呛,顿时咳得满脸通红。   “王爷。”那边吟儿大惊小怪地想冲过来,封玦连忙摆了摆手制止。   苏浅十分温柔地给他拍背顺气,眼睛却凉凉地斜睨着他。   他再不敢造次,乖乖地坐着,苏浅倒也给面子,又连喂他吃了几颗葡萄,喝了两口酒。   封玦就又得意起来,大手一挥:“吟儿,雪怡,你们几个过去服侍小王爷,免得他一个人喝酒太寂寞。”   吟儿闻言,顿时脸色发白。封玦现在是把她当个不讨喜的物件,随意送人了吗?   可是,即便封玦想送,别人也未必领情。   封璃淡淡地笑了笑:“不用了,我不像大哥,喜欢被女人围绕,我只要我真心想要的那一个就够了。”   说这话的时候,他的眼神微微在苏浅脸上一滑,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躲避。   封玦环在她腰间的手,蓦地收紧,脸上的笑容,也由方才的轻松转为阴鸷:“不知道你想要的,是哪一个呢?”   而封璃也并未示弱,轻轻地吐出一句:“大哥难道不清楚吗?”   “你要的,我不会给。”封玦将苏浅紧紧搂住,还强硬地将她的脸压在他胸口,不许她看封璃。   苏浅被闷得喘不过气来,想推开他,却撼不动分毫,不由得恼了,在他怀里低骂:“你敢再闹试试!”   封玦终于把胳膊松开了点,苏浅直起身,气呼呼地瞪着他。   他的情绪顿时软了:“弄疼你了?”   “你说呢?”苏浅微眯着眼眸。   封玦忙拿了颗葡萄,皮也没剥,直接塞进她嘴里,讨好地笑:“来,喂你吃。”   苏浅哭笑不得地去拍他的手。   斜对面的封璃,看着他们之间自然的亲昵,握着金樽的手越来越用力,原本浑圆的杯口,被压得渐渐变了形状…… 第四十七章性命攸关   (本章免费)   而这席间,除了封璃,还有一个人也对着亲密的情景恨得入骨。   酒过两旬,吟儿站起来,拿着自己桌上的酒壶,走到封玦跟前,酒却是敬给苏浅的。   “姐姐,前些时吟儿不懂事,多有得罪,特来敬酒一杯,但愿姐姐能既往不咎。”她脸上的笑容温婉可人。   苏浅笑笑,并未马上答话,只是看着她。   她便给自己酌了一杯,仰脖喝下,翻转过来,杯中一滴未剩。   “姐姐现在可以放心喝了吧?”她笑着给苏浅的酒杯里也斟满,却在递给她的那一刻,小拇指尖的蔻丹,却在杯口轻轻一磕。动作极其细微迅速,旁人难以觉察。   苏浅接过酒,看了一眼封玦,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观赏这一幕,见她眼风扫过来,立马假咳一声:“宝珠你要是喝不了,本王可以代你喝。”   “不必了。”苏浅也一饮而尽,然后淡笑着看向吟儿:“妹妹,这样行了么?”   “姐姐真是大度。”吟儿谦恭地笑,可是在她转过身回席时,眼神中却现出一丝恶毒……   到了晚宴快结束的时候,苏浅觉得头有些晕,只以为是自己酒量太浅,有些醉了,并没怎么在意。   散了席,封玦给封璃随便指派了个住处,便拉着苏浅回折月院。   告别的时候,苏浅只是多望了封璃一眼,封玦便又闹开了脾气,一个人在前面走,把苏浅甩在后头。   走了一段,苏浅开始觉得胃里难受,最初还能忍着,到后来就受不住了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   封玦先走了两步,发现她没跟上,回过头来,看见她正扶着路边的树,身体摇摇欲坠。   “宝珠,你怎么了?”他慌张地冲过去扶住她。   她靠在他身上,脸色惨白:“可能是喝多了。”   “先说了我替你喝,你偏要逞强。”封玦着急地骂她,将她打横抱起,使轻功一路疾奔回折月院。   刚放到床上,她便又爬起来,摆着手:“不行,我想吐。”   话音未落,便伏在床边呕吐不止。   封玦顾不得污秽,为她扶着额撑住身子,一边叫李嬷嬷拿温水过来替苏浅漱口。   初时只以为吐光了吃下的东西就会缓解,可渐渐地封玦感到不对劲,为何她的呕吐根本没有停下来的现象,反而愈来愈厉害。   而这时,一旁拿着帕子为苏浅擦拭嘴角的李嬷嬷突然惊惶地大叫:“王爷,姑娘在呕血。”   封玦接着灯火一看,顿时手心冰凉:那帕子上,真的有一滩鲜红的颜色……   “来人哪,传大夫。”封玦焦灼大叫。   在等待大夫到来的时候,不知所措地紧紧抱着渐渐失去意识的苏浅,不停地说:“没事的,宝珠,没事的,会好的,你不要怕,不要怕……”   大夫到来时,苏浅已经陷入昏迷。   封玦一把拎过他的衣领,眼神暴怒嗜血:“我告诉你,若是这次你治不好她,我就灭你满门。”   大夫战战兢兢地为苏浅拿脉诊断之后,总算找出病因:“姑娘应该是中了产自北越的剧毒——七绝散。这种毒药,起势缓,但一旦发作起来,就会在七个时辰内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封玦的手已经握成了拳,青筋暴突。   “七窍流血而亡。” 第四十八章没有解药   (本章免费)   听完大夫的话,封玦的眼眸,在一瞬间凝滞,似乎能看见有细微的裂缝,在慢慢绽开。   “是谁……给宝珠下这么重的毒?”声音缓而低沉,却让人不寒而栗,仿佛是来自索命的修罗殿。   他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她今日所有的行程,然后焦点停在晚宴上吟儿的那杯酒上。   “给我把吟儿带来。”他的语音还未落,外面已经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哭喊声,吟儿披头散发地冲进来,扑倒在苏浅床边。   “姐姐,你为何这样了?”吟儿满脸是泪。   “你不知道么?”封玦伸手,狠捏住她的下巴。   吟儿的一双眸子,楚楚可怜地望向封玦:“在我听说宝珠姐姐中毒的那一刻,我就知道,王爷会怪罪于我,以为我在酒中下毒。”   “那到底是不是你呢?”封玦的眼神中,满含着杀意。   吟儿凄然一笑:“若是我,我现在怎么还能好端端的在您面前,您亲眼所见,我和宝珠姐姐,喝的是同一个壶里的酒。”   封玦冷笑:“你也可以先在酒中下毒,然后自己再服下解药。”   这时,一旁跪着的大夫,抖抖索索地开口:“王……王爷,这七绝散……并无解药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封玦捏着吟儿下巴的手,骤然松开,指尖开始轻微地抖:“你说……没有解药……”   大夫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,为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,恐惧而绝望:“这七绝散……是当初一个妇人为了毒杀抛弃自己的丈夫而制,之后自己也服毒而死,只留下一纸制毒的秘方给后人,却未留下解毒的办法。”   封玦全身的力道,似被人突然卸掉,两眼茫然失了焦距,半晌,慢慢地移到苏浅脸上。   此刻,她的脸色苍白,唇却是反常地鲜红,那是血的颜色。   他伸出手,颤抖着落到她的唇角,鼻梁,睫毛,一滴滚烫的泪,落在她的眉心。   从未有人,见过这样脆弱的封玦,顿时满室寂静,几乎听得见风吹帐幔的细微声音……   “并不一定全无解毒的法子。”封璃的声音,骤然插入这一室死寂。   封玦立刻抬起头来,焦灼急切地看着他,语气里甚至带了些哀求:“什么法子?快告诉我。”   封璃却未即刻回答,而是走到床边去看苏浅,眼神怜惜地握住她的手。   封玦动了动,却忍住没有阻止,只是追问:“到底怎样才能救她?”   “去找夜骐。”封璃轻轻吐出四个字。   封玦愣住,随即反问:“为何找他?”   封璃挥手摒退了其他人,才告诉封玦答案:“因为炼毒的人,就是他的亲生母亲。”   封玦不可置信地望着他。   “现在没有时间给你讲述那典故,宝珠等不得了,必须马上去找夜骐。”封璃的话,让封玦立刻起身,踏出两步之后又停住,背对着封璃,声音低哑凝重:   “宝珠……我就暂时拜托给你了,这府里有人要置她于死地。”   “你放心,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加害于她。”封璃点头,握紧了苏浅的手。   封玦再无犹豫,飞奔而去…… 第四十九章拿命来换   (本章免费)   封玦单骑至城门口,副将惊讶地问:“王爷这是要去哪?”   “开城门。”封玦一句话也不多解释。   副将无奈,只得吩咐兵士开了城门,封玦马蹄生烟,疾驰而去。   众人目瞪口呆。   等反应过来,副将慌忙命令:“快跟上王爷。”   可是封玦发现他们时,却一摆手:“谁都不许跟着我。”   今晚去见夜骐,他知道凶多吉少,何况是为了私事,他不想连累其他任何人。   这一路果然布设了诸多埋伏,是夜骐一贯的手法。 宝 书 网 w w w . b a o s h u 7 . c o m   封玦艰难地一一躲过,终于抵达北越营地。   在门口被团团包围住,当兵士认出,居然是对方主帅单枪匹马夜闯,大为惊诧。   而封玦依旧挺直了脊梁坐于马上,镇定威严若下面都是他封城的子民。   “告诉夜骐,我要见他。”   众人面面相觑,终于还是去通报,随后出来告诉封玦,三王子有情。   封玦这才跳下马,将缰绳甩给身边的人,大步入帐。   夜骐依旧是那样,躺在大床上,温香软玉在怀。   见了封玦,他举举手中的夜光杯,醉眼迷离,笑容邪肆:“你怎么来了?想我了?”   “让他们都下去,我有话单独跟你谈。”封玦沉声说。   夜骐翘了翘唇,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:“那怎么行?万一你要杀我呢?”   封玦淡漠一笑:“你我的本事,不相伯仲,我就算杀你,也不会一招半式内得手吧。”   “咦?”夜骐状似惊讶地俯趴在塌上,半仰着脸望着他迷恋的眨眼;“原来你这么了解我,真是我的蓝颜知己。”   封玦此刻,已经没心思跟他纠缠:“废话少说,我有急事。”   夜骐挑了挑眉,终于摆了摆手,闲杂人等尽数退下。   “给我七绝散的解药。”封玦开门见山。   夜骐的眼神深沉地一闪,马上又恢复了嬉笑的表情:“众所周知,七绝散根本没有解药。”   “别人也许没有,但你不一定没有。”封玦走近他。   他状似抱住自己的胸口往后缩,一副害怕地被强暴的模样:“爷你要干什么?”   封玦暴躁地揪住他的衣领:“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开玩笑,我要救人,再拿不到解药,她就要死了。”   他的眼前,浮现起苏浅面色惨白唇色血红的样子,一瞬间,眼中竟不觉盈起泪光。   夜骐看着他半晌,忽然笑了:“是谁会让你这么看重?你难道没想过,你今日有可能死在这里吗?”   “想过。”封玦回答,笑容中有一丝惨然:“可是我不能让她死在我面前。”   一想到那个倔强又会欺负人的宝珠,会再也醒不过来,他的脑子就一片空白,只剩下一个念头:救她,一定要救她。   夜骐蓦地一笑:“是城楼上那个女人吗?”   “是。”封玦毫不隐瞒。   “长得的确很美,可是值得你拿命来换吗?”夜骐的眼睑半垂,修长的睫毛,挡住了他的眼神,声音里,也听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。   “值得。”封玦只回答了这两个字,却不想说,她的值得,并非单单为了她的美。   长时间的沉默,封玦看着帐边的沙漏,一点点流逝,心急如焚。   就在他已经打算放弃和谈,打算用武力胁迫时,夜骐忽然笑着开口:   “好,我给你解药,但是,你要帮我做三件事。” 第五十章昏迷不醒   “好。”封玦甚至都不问是哪三件事,就满口答应。   夜骐眸色深沉,呵呵一笑,摸出一个小瓶递给封玦:“拿去吧,普天之下,仅此一粒。至于我要你做的事,到时候会告诉你。”   封玦点了点头,再无犹豫,即刻离开,他已再无时间可耽搁。   夜骐看着他的背影,唇边笑容意味难明,又往嘴里倒了半杯酒,随即叫来舞姬,继续饮酒作乐……   封玦一路疾奔回城,当他终于冲进苏浅的房间,看见她的那一刻,腿骤然软了,几欲摔倒。   “解药拿到了吗?”坐在床边的封璃站起来迎向他,表情同样焦灼。   “她怎么样?”封玦问这句话的时候,心突突地跳,生怕自己已经晚了时辰。   封璃摇头:“不好,期间又吐过一次血。”   封玦稳了稳神,奔至床边,指尖颤抖着将那颗晶莹剔透的药丸从瓶中倒出,喂进她嘴里。   然后握紧了她的手,紧张地不住轻唤她的名字:“宝珠,宝珠,快醒来……”   片刻之后,她的面容似乎恢复了些血色,唇色也渐渐淡下来,再不似先前那般诡异的红。   封玦和封璃不由惊喜地对望。   然而,半个时辰过去了,苏浅却全无醒来的迹象。   “那混蛋是不是在骗我?”封玦咬牙,一拳砸在床棂上。   封璃转头用眼神示意一直在瑟瑟发抖的大夫过来察看。   拿过脉之后,他畏缩地回禀:“姑娘体内的七绝散的毒的确已经解了。”   “那为什么还不醒?”封玦将他提起来。   “体内……体内……似乎还有另一种毒性……让她昏迷……但是……暂时应该……无性命之忧……”大夫已经吓得语不成句。   “什么?”封玦呆住。   封璃反问大夫:“你的意思是,下毒的不止一人?”   “可以……可以这样说。”大夫已经全身瘫软,恐惧地匍匐在封玦脚边,怕他一气之下要了他和他家人的命。   “究竟是些什么人,如此歹毒?”封玦的眼眸,已经赤红如血。   封璃深深叹了口气:“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,要尽快救治。”   封玦泄了气,俯身用唇去熨苏浅的额,语气轻柔而哀伤:“宝珠,你快醒过来啊,不要吓我。”   封璃默然半晌,起身离去,并示意大夫也退下。   房里只剩下封玦和苏浅两个人,他脱了靴子上床,像往常一样,将她抱在怀中,和她脸贴着脸,不时去吻她,有咸涩的水珠,随着他的吻,沁进她冰凉的唇里……   窗外的月色,幽幽地流泻进来,一地残影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远处的楼阁之上,响起了箫声,仍如那一晚般凄婉哀绝…… 第五十一章送她离开   那一晚,封玦几乎没有合眼,一直在幻想,突然有一刻,她会醒来,或者如平日一样,在夜间最冷的时辰,往他怀抱深处钻,汲取温暖。   然而,上天并未让奇迹出现。   清晨,他看着枕畔她的容颜许久,起身出门,找到了封璃。   “你觉得她还有救吗?”这是他第一次,用这样脆弱的语气跟封璃说话。   封璃沉吟半晌:“也许回到帝都,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大夫为她医治。”   “那你带她回去吧。”封玦说这句话时,声音生涩嘶哑,可见决心下得多么艰难。   封璃怔了怔:“那你呢?”   封玦苦笑:“我现在走不了,北越军队还在百里之内,我昨晚去取药已经是冒险,但是我不能拿封城十几万百姓的性命,冒险到底。”   封璃深深看了他一眼:“好,那我带她走。”   可是,当封玦将苏浅抱上马车的那一刻,却又瞬间后悔了,回头盯着封璃,眼底掩藏着不安,恶狠狠地威胁:“宝珠是我的女人,你不许碰她。”   封璃哂然一笑:“你到这个时候还这么计较吗?‘   封玦却提起了他的衣领:“我要你保证。“   封璃拨开他的手,保证得模棱两可:“好,我不会做宝珠不愿意的事。”   怎么也放心不下,封玦叫来了李嬷嬷,让她一路跟着照顾苏浅。   封璃的嘴角,微微地翘了翘……   当一切准备就绪,该出发的时候,封玦将所有人都赶下车去,只留他和苏浅。   他将苏浅搂进怀里,一寸寸吻她的眉,她的眼,直至她的唇,眷恋地不忍离开。   “宝珠,等我。”他抵在她的唇边说。   刹那间,她羽扇般的睫毛,似乎轻微地颤了颤……   无论怎样舍不得,终于还是到了告别的那一刻,载着她的马车,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,不敢等到消失的那一瞬,他转身回府。   吟儿迎了上来,小心的神色中含着丝欣喜。   她以为,自己终于得偿所愿,却不料下一刻等待她的,是地狱。   封玦唇边的笑,残酷嗜血,明明看着身形未动,吟儿却在他面前骤然倒下,一双娇媚的眼睛,此刻眼珠几乎惊惧地翻了出来:“王爷您……”   他用脚尖,勾起她的下颌:“还藏有什么毒药,拿出来,我喂你挨个吃一遍。”   “王爷,真的不是我。”吟儿吓得肝胆俱裂,狂乱地摇着手哭喊。   他却脚底一翻,将她的头踩到地下:“不是你?那你告诉我,是谁?”   “奴婢怎么知道……”吟儿还待辩解。   封玦已经开口:“来人哪,将她带到刑房,侍候到她想起下毒的人是谁为止。”   “王爷,王爷饶命哪……”吟儿的惨叫声,由近至远,在偌大的院子里连绵不绝,听到的人均吓得胆寒。   而封玦,面无表情地回到折月院,久久地站在苏浅房间的门口,却没有推开那扇门。   最后低低地问了一句:“你一定还会回来的,对不对?”   回答他的,只有寂寞的风声。 第五十二章你是我的   封璃和苏浅乘坐的马车,此时已经出城,当那座属于封玦的城池在身后被抛得越来越远,封璃的眼眸的颜色,也越来越深沉。   李嬷嬷似乎是年岁大了,经不起昨晚的熬夜和今日的颠簸,竟歪在马车一角打起了盹。   封璃坐在床边,指尖在离苏浅的脸半寸的地方停了片刻,落至她的眉心,指腹轻轻按了按,又往下滑去,越过她小巧的鼻梁,来到她柔润的唇峰处,开始顺着她的唇瓣画圈。   最后,他俯下身去,却在接触她的唇的前一刻又顿住,冷哼一声,似是在自言自语:“他刚碰过的东西,真脏。”   找了块干净的帕子,他狠狠地擦拭她的唇,直至她原本苍白的唇泛起赤红,才手一扬,雪白的丝帕如蝴蝶般飞出窗外。   当他再次俯下身时,角落里的李嬷嬷,却突然动了动,睁开了眼睛。   封璃立刻不着痕迹地直起身来,靠在马车壁上,似在闭目养神……   马车行至大漠,又是残阳如血,只可惜,今日的苏浅,已经看不到了。   封璃吩咐停下暂作歇息,跳下车去,在远处负手而立,身影融在那片惨烈的血红中,有种强烈的诡异之感。   李嬷嬷倚着车窗,时而看向车外的封璃,时而注视车内的苏浅,目光阴森……   到了上次来时落脚的那家客栈,封璃将苏浅抱下车,李嬷嬷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又没出声,只是拿了封玦特意留下的披风,想要去给苏浅裹上,封璃却躲开了,径直抱着苏浅上了楼。   李嬷嬷站在后面,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……   封璃将苏浅放到房间的床上,弯起食指,在她鼻尖轻刮了下,语气似宠溺,又似威胁:“既然回到我身边了,他的东西,你都不许要。”   苏浅仍旧无知无觉地躺着,如同死了一般。   封璃的手,落至她身上,隔着衣裳,向下缓缓游移……   忽然,身后响起李嬷嬷谦恭的声音:“王爷,奴婢来侍候宝珠姑娘洗漱。”   “把水端过来。”封璃的眼神凝了凝,语气淡漠地吩咐。   李嬷嬷依言将水端到床前,他却并不让她插手,自己拧干了帕子,替苏浅擦脸,细致而温柔,却透着种显而易见的占有欲。   待擦净,他挥了挥手,示意李嬷嬷可以退下了。   她犹犹豫豫地看了他好几眼,才躬身退出,却故意虚掩着房门。   封玦唇边浮起冷笑,袖子一挥,两扇木门便“吱呀”一声,关得紧密严实。   他上床,在苏浅身边躺下,将她抱进怀里,就如封玦往日所做一般。然后在她颊上一吻,眼神惬意,似乎极为满意她此刻的干净。   他的指尖,在她的唇上来回摩挲,笑声低沉阴冷:“宝珠,你现在并没有说不愿意吧?”   话音未落,他便劈手撕开了她的衣襟,雪白的肌肤顿现,让他的眼神中燃起火焰……   此刻,正在书房看着那幅画发怔的封玦,突然觉得心口猛然被扯得一痛…… 第五十三章可忆旧恨   当封璃的唇,沿着苏浅的颈侧往下,滑至锁骨,忽然看到了肚兜边缘处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淡紫色吻痕,眼神中的火焰,即刻凝结成冰。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,闭上了眼睛,硬是扯开了她最后一道束缚……   忽然,“唰”的一声,有某物划破风声而来,封璃的眼睛,蓦地睁开,伸手一挥,接住了那样东西,竟是一颗蜡丸。   眼神沉了沉,他捻开那蜡丸,其中有张纸条,上面只写着四个字——可忆旧恨,而在下方的印鉴,是一个精巧玲珑的“梁”字。   脸色骤变,他沉声问:“谁?”   无人应答。   窗外有似乎轻微的响动,他立刻从床上跃起,飞扑出去,只见一条黑影向远处疾逃。   一路追到两里开外的树林,前方的人却突然不见了。   他站在林中,缓缓旋转,眼睛在黑暗中仍旧敏锐地搜寻那人的踪影,但是一无所获。   许久,他想起独自留在房内的苏浅,转身往回走。   此时,却从远处传来隐隐的箫声,正是他惯常吹奏的那首曲子。   驻足顿听,待一曲终了,他沉沉地叹出一口气,指尖将那张纸条捻成细粉,骤然一松,随风逝去……   回到客栈,他进了房间,只是看了看床上的苏浅,便朗声叫道:“来人。”   李嬷嬷跌跌撞撞地从隔壁跑过来,垂首站在他面前:“王爷有何吩咐?”   “夜间好好照顾宝珠姑娘。”说完,他便举步进了另一间上房。   李嬷嬷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,才抬起头来,不出声地笑……   之后的途中,除了有时会长久地注视她的面容,封璃再未对苏浅有过出格的举动。所有贴身的照料,都由李嬷嬷来做。   到了第五天,他们终于回到帝都。   李嬷嬷借着帘子的缝隙,贪婪地看着帝都的一切,却又极力掩饰神色中的怀念和感慨。   封璃则越是接近封王府,神色越是阴冷。 ㈧_ ○_電_芓_書_W_ w_ ω_.Τ_Χ_t_零_2.c_o_m   然而,一回到掩翠居,见小菊迎上前来,他立刻变回以前那个温和优雅的小王爷,微笑着对她说:“你宝珠姐姐也跟着回来了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小菊惊喜地叫。   可是当看见封璃将昏迷的苏浅从车中抱出来时,泪却瞬间冲出眼眶:“宝珠姐姐她……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   封璃沉重地叹了口气:“现在还不知道原因,一会儿我就传林太医过来诊断。”   小菊看到随后下车的李嬷嬷时,愣了愣。她忙自我介绍:“我是在封城照顾宝珠姑娘的,这次大王爷……”   封璃眼神不易察觉地一沉,打断了李嬷嬷的话:“小菊,去把宝珠的房间收拾干净。”   小菊忙答应着去了,李嬷嬷讪讪地笑了笑,也识趣地跟着去帮忙。   封璃则先将苏浅抱进了他自己的房间,放在床上,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一动不动。   没过多久,小菊就过来回禀,说房间已经打扫好。   他也似毫无其他心思,坦荡地将她抱过去,叫来小全子,让他去请太医,自己随后说有积压的许多公务要处理,进了书房,紧闭上门…… 第五十四章她失忆了   林太医到了王府为苏浅把完脉,脸色很凝重,问周围的人:“病人在昏迷之前的饮食习惯如何?”   封璃望向李嬷嬷。   她不安地回答:“就是……平常的一日三餐。”   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?”林太医又问。   李嬷嬷似在努力回忆:‘也没什么喜好……除了吃饭……就是每天在院中纳凉时吃些糕点,喝杯银杏茶。”   “银杏茶?”林太医眼中闪过一道亮光。   “是的,听说银杏茶可以解暑,所以我每天给姑娘煮。”李嬷嬷神色惶恐:“这和……姑娘的病……”   “你平日为她煮茶,用的是焙制过的干叶,还是新叶?”林太医皱眉详问。   “开始就是用的陈年干叶,后来有外面来的货郎,为我带了些新鲜的叶子,我想让姑娘尝尝鲜,所以就用新叶煮的,就是那一日……”李嬷嬷突然脸色煞白,扑倒在地上:“莫非那叶子上有毒?”   林太医沉重叹息一声:“并非叶子上有毒,而是银杏的新叶本身就有毒,不可用新叶煮茶,再加上之后所中的七绝散的毒性引发,致使她昏迷不醒。”   “是我害了姑娘啊。”李嬷嬷顿时老泪纵横,头不停往地上猛烈地磕,顷刻之间,已有大片乌青血痕。   小菊不忍地想劝她:“嬷嬷你也不是故意的……”   她却只是痛哭失声:“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……我就是死了也抵不了罪孽啊……我是真心疼惜姑娘……只想着银杏能解暑……”   “行了,你们退下吧。”封璃开口,神色浅淡地摆了摆手:“宝珠现在不宜嘈杂。”   李嬷嬷抽泣着一步三回头地被小菊扶出了房门。   待到室内重新安静下来,封璃问林太医:“可有医治的办法?”   林太医沉吟片刻:“要她醒过来倒也不算太难,只恐怕……”   “只恐怕什么……”封璃皱眉。   “这银杏毒可能会损毁心智。”林太医叹气:“也许在一段时间内,她会出现记不起过去的事之类的症状。”   “哦?”封璃不动声色地反问:“多久能恢复呢?”   林太医摇摇头:“很难说,时间可长可短,这要看病人自身的体质。”   封璃的语气很惋惜:“唉,不管如何,先让她醒来再说吧。”   “好,老臣这就开方子。”林太医写药方的时候,封璃的眼神移到苏浅的脸上,唇角微微地勾了勾……   到了第五日,苏浅终于醒来。可是当她缓慢地移动视线,看着周遭的一切,眸子里却满是迷茫之色。   “我……在哪儿?”因为长时间的昏迷,她的嗓子嘶哑疼痛。   小菊扑到她枕边,惊喜地泪直掉:“宝珠姐姐,你已经回到王府了啊。”   可是,接着苏浅的问话,让小菊呆滞:“你是谁?”   小菊不敢置信地望着她,又迟疑地回头望站在身后的李嬷嬷。   李嬷嬷也赶紧凑上前,叫了一声“姑娘。”   可是苏浅只是茫然地看着她,这个人,她也同样不认得。   小菊开始发现不对劲,飞奔到书房去找封璃:“王爷,不好了……”   “怎么?”封璃抬起头来。   “宝珠姐姐她……失忆了。” 第五十五章往事如梦   封璃到苏浅房中的时候,她正迷茫地问李嬷嬷:“我到底是谁?”   “你是宝珠。”封璃的声音,让苏浅转过脸来。   不知为什么,看见他的那一瞬间,她的脑海里,似乎飘过另一个人的身影,与他的身影重叠,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,那是谁。   封璃慢慢走到她床边坐下,温润一笑:“我是封璃。”   “封-璃。”苏浅慢慢地重复这个名字,试图记起点什么,可是往事如同被纱蒙住,明明影影绰绰,却揭不开,看不清。   直觉这些人,自己应该是认得的,因为心中并无排斥。   可是,他们究竟是谁,她又是谁?   她轻叹一声,抬眸看向封璃:“你能告诉我过去的事吗?”   “好。”封璃依旧是温和地笑着,点头。   并未摒退小菊和李嬷嬷,他开始为苏浅讲述,然而他说的故事,极其简省。   只告诉苏浅,她因为被奸人所害遗弃路边,由他救回王府,跟在他身边,然后无意中中毒,致使昏迷失忆。   关于封玦的那一段,被他生生截去。   李嬷嬷和小菊暗中对视,却谁都没有出声。   苏浅苦笑,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,但到了这一步,似乎也由不得她不信。毕竟现在,她对自己的过去,一无所知,只能从别人的口中,才能听到自己的故事。   而之后她重新睡下,小菊和李嬷嬷被封璃召到了书房。   封璃很和颜悦色地嘱咐她们,不要对苏浅说“多余”的话,因为她现在的病情,经不起刺激。   或许是天性使然,苏浅在之后的日子里,倒也勉强能做到随遇而安。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,总像是听见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:   “宝珠,等我。”   可是这声音,又偏偏转瞬而逝,像一缕极轻的风,萦绕却不作停留,让人无法捕捉真切。   于是,她常为之叹息,而在隔壁的那个人,也常为她无眠……   这一天,封璃下朝回来时,她正独自坐在廊间看雨,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坐下。   “小王爷……”她一惊,连忙要起身,却被他按下肩头:“不必多礼。”  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默然坐着,初时她还拘谨,不多时便又开始出神。   “宝珠你在想什么?”他微笑着问。   她笑容中有丝无奈:“我现在,能想什么?”脑中都似乎是空的,她成日,不过是木然地活着。   有雨珠落在翠绿的芭蕉叶上,打个旋儿,咕噜噜地滚到叶尖,像一滴悬而未落的泪,苏浅伸出手,指尖轻轻抹去这滴泪,眼中有化不开的愁绪。   “宝珠。”封璃蓦然抓住她的手,她吓得一缩,却被他紧握着不放。   “小王爷您……”她不知所措。   封璃却温柔深沉地看着她:“不必逼着自己一定要想起过去的事,也不要害怕以后,我会陪在你身边。”   苏浅怔怔地和他对视,说不清这一刻自己的感觉。   她似乎快要被他感动了,可是心底却又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说:   不是他,不是他…… 第五十六章蛛丝马迹   “姑娘,该喝药了。”李嬷嬷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,打断了这一刻的暧昧情境。   封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憎,却很快松开了苏浅的手,先站起身来:“宝珠你去喝药吧,我先回书房。”   恭送他离开后,李妈妈将手中反着叠好的披风,抖开为她罩在肩上:“姑娘,你病还没好完全,身子弱,不能穿得这么单薄出来吹风。”   “嗯。”苏浅点头答应,却瞟着那披风怔住。   细看之下,在墨黑的底子上,暗金色的花纹张扬之极,有种说不出的霸气。她直觉,这不是封璃的。   但是她并未多问,因为这几日间,她已经发现,除了他们想告诉她的,其余的事,就算她问了,也得不到答案。   回到房中喝下那碗药,李嬷嬷又给她拿了两颗蜜饯含着,就先退下了。   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时候,她凝神看着那件披风,指尖竟不由自主地沿着花纹的脉络一点点滑动。   它的主人,会是谁?又为何会将它,留给她?   她常常觉得,自己的周围似乎布满了蛛丝马迹,却又不知道那些线索的中心,指向何方。   不知何时,门边站了一个身影,眼神深沉地望着她,笑意隐晦……   这一日,天高气爽,封璃早早地回来,说要带苏浅去市集上逛逛。   又是如那天一样,让她扮成俊俏的书童,跟在他身侧。   穿梭在那些喧嚣的场景之间,她隐隐觉得熟悉,不禁猜想,上一次逛时,是何时何地,陪伴她的是何人。   想得多了,便不免失神,直到封璃扯她的袖子:“宝珠你看,蝴蝶糖。”   她回眸,看见那片晶莹剔透的淡金色,心中却有疼痛突然袭来,似乎记起了什么,正待细想。封璃却偏偏在此刻问她:“要不要?”   思绪被打断,脑海中那点模糊的影像,再次散得无影无踪。   她懊恼而沮丧地摇头:“我不要。”   封璃眼神微沉,笑容却依然和煦:“那我们去逛逛别的。”   走出去一段,苏浅又忍不住回头,再次望向那个小摊,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,回忆却像沉到了水底,再也看不见。   封璃走在前面,借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一再怔然回望,眸色一层层加深,直至暗黑无光……   之后的胭脂水粉,绫罗绸缎,苏浅都无甚兴趣,只是顺着他的心意随便挑了几样。   若非从布庄出来时遇到的那匹惊马,他们今日的行程,只怕会沉闷到底…… 第五十七章似曾相识   那匹马如同疯了一般,朝着苏浅直冲过来,她在那一刻,又有了种熟悉的感觉,似乎这个场景,她曾经遇到过,因此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,她竟怔然未动。   但是今时往日,结局不同。   上一次苏浅是被封玦掠上马带走,这一回却是被封璃紧紧扣入怀中。   “怎么不知道躲呢?”他懊恼地低喝。   “我……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   这时,一声清越的口哨音响起,那匹狂奔的马,竟忽然停下,惹得所有人都好奇地观望。   随后,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,仿佛从天而降,落在那马上,身姿轻灵曼妙。   “惊扰大家了,抱歉。”她的嗓音,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软,而是似山间的寒泉,透着股冷冽。   而封璃原本环在苏浅腰间的手,自那女子出现之时,便悄然松了,垂于身侧。   苏浅则是望着那双和声音一样冷冽的眼眸,觉得似曾相识。   但她并未多看他们一眼,径直策马离开……   经过了这一出,封璃似再无兴致继续游玩,提出返回王府,苏浅原本也乏了,并无异议。   就在苏浅回到房间,对着镜子解开头巾时,无意中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,手上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。   她终于明白,为何她会觉得那女子的眉眼,似曾相识。   因为,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。   只是依稀记得,她右边的眉梢处,多了一颗痣。  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,难道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……转念间,苏浅又笑自己傻,你又没看见她的全貌,怎么知道究竟像不像?   正巧这时小菊进房来找她,话题转开,疑惑便也就此搁置……   到了晚间用过膳,封璃竟出人意料地叫她进书房,为他磨墨。   自她苏醒,这还是第一次。   她站在他身侧,慢慢地研磨那方砚台,看着他低头凝眉批阅公文,恍惚间,竟似乎又从他身上,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身影。   “还记得怎样泡茶么?”他察觉到她失神,笑着抬头看她。   “啊……我试试。”苏浅回过神,退下去为他泡茶。   很奇怪,这些琐碎的细节,她倒记得十分清楚,泡出来的茶,和从前别无二致。   封璃喝了一口,对她微笑:“宝珠其实还是以前那个宝珠,没有变过。”   这句话中,似乎隐含着某种深意,让人听不懂。   放下了茶碗,他忽然站了起来,她不知为何,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。   他的眼神,刹那间变得伤感,笑容苦涩:“宝珠,你为何会怕我?你还记得吗,以前,你曾经那样信任我。”   苏浅不知道他说的,是多久之前的那个以前。但他的神色,又真挚得不像在说谎。   封璃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宝珠,我会耐心地等,你重新……”   他顿住,苏浅迷惘地望着他。   “爱上我。”许久,他轻吐出那三个字。   苏浅浑身一震,难道,她曾经是爱他的吗?   只是因为失忆,所以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事? 第五十八章还有个他   封璃手一伸,将还在怔神的苏浅拉入怀中,她吓得浑身一颤。   他的下巴,抵着她的额,声音脉脉含情:“宝珠你知道吗?自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起,我就喜欢上了你。”   苏浅不知所措,手垂在身侧,指尖微微颤抖。   而封璃却慢慢低下头来,闭上眼睛,开始寻找她的唇。   眼见着他的唇离她的越来越近,她的心跳越来越猛,在最后那一瞬间,下意识地推开了他,慌乱地迸出一个字:“不……”   封璃僵住,然后背转过身,语调似极为落寞:“抱歉,是我……太心急……我会给你时间……”   苏浅心里不安之极,嗫嚅着说了句:“王爷,我……我先退下。”   然后便匆匆逃离了这间屋子,封璃冷笑不已……   从那天起,封璃就开始有意无意地作出些亲密的举动,时不时牵苏浅的手,或是抚摸她的头发,仿佛他们真的曾经是一对爱侣。   苏浅苦恼之至,既害怕真的是自己忘了他,不好拒绝;又有种天然的本能,想要逃避。   她也曾私下探问过小菊,可是经过了封璃的“嘱咐”,小菊什么也不敢提起,只说小王爷以前,确实对她很好。   她又想去问李嬷嬷,可怎么也开不了口。   就这样像在一片迷雾中跌跌撞撞地走,直到有一天,她遇见了来掩翠居找红玉的封夫人的丫头——蓝月。   蓝月见到她时,眼中的那种狠厉之色,让她知道,以前她们之间,必定发生过什么。   心中一动,她迎上前去,蓝月立刻戒备地看着她:“你要做什么?别以为现在小王爷宠着你,你就可以欺负人,别人怕他,我可不怕。”   苏浅笑了笑,并不做声,只是故意用骄矜的眼神挑衅。   果然,不多时,蓝月便止不住开始骂:“你不过就是个狐狸精,勾引了一个又一个,夫人迟早会收拾你。”   苏浅挑眉反问:“哦,我怎么就勾引了一个又一个?”   蓝月冷哼:“少在这给我装样儿,你……”   “蓝月姐姐。”小菊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,打断了这场对话。   “蓝月姐姐你来啦,红玉正在等你呢。”小菊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。   苏浅知道,小菊是故意的,今日自己再不用想能套出更多的话来,便淡淡地笑了笑,转身回房。   可是打蓝月的话中,她也琢磨出一个重要的意思:在她过去的故事里,应该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,而不止封璃。   但是现在,她周围的人,都一致封口,她无处去问。   她的眼神,又落到枕边的那件披风上。   那个人,会不会就是这披风的主人?她和他之间,又曾发生过些什么?那个午夜梦回,叫她等他的声音,是不是他的?   一径恍惚到晚上,封璃发现今日的她,脸色很异常,便伸手探她的额:“宝珠,你是不是生病了?”   这些天,就算不适应也会强忍着接受他的亲昵的苏浅,此刻竟忽然弹开。   他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,眸中疑云满布…… 第五十九章蓝月死了   第二天,小菊被单独叫到封璃书房。   他背对着她而立,看不清表情,声音却一如既往,云淡风轻:“昨日有人跟宝珠说过什么吗?”   小菊一愣,随后迟疑地回答:“只有蓝月姐姐……”   “蓝月怎么了?”   “她来院子里找红玉,遇到宝珠姐姐,就说了两句话。”小菊低垂着头,盯着自己的脚尖。   “说了几句什么话?”封璃追问。   “她说……宝珠姐姐……勾引了一个又一个……后来……我就把她的话打断了……”小菊的声音越来越低。   封璃转过身来,脸上有笑容:“小菊你做得很好,下去吧,过后会有赏赐。”   “谢王爷。”小菊慌忙退下……   就在两日后,忽然传来蓝月溺毙的消息,据说是夜间去游玩时不慎跌下去淹死的,可是又有人传说,她其实是被园中的女鬼活活吓死的,因为她的死相极为可怖,一双眼球活活地突了出来,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极度恐惧的情景。   而听红玉说,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,小菊发了一夜梦靥,一直在不停地叫:“不要杀我……不要杀我……”   自此以后,活泼的小菊,便变得沉默寡言,再不多说一句话。   苏浅虽然心疼小菊,可前后贯穿一想,却觉得这几件事之间似乎有某种蹊跷的联系,只是找不到更清晰的头绪。   而封璃好像也比之前更忙碌了,连续好几天,都是早出晚归,几乎未遇到过。   苏浅觉得轻松了许多,不知道为什么,每次面对封璃,明明他的眼神笑容都很温柔,她却总有种压迫之感。   “姑娘,喝药吧。”李嬷嬷每次,都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人身后,吓人一跳。   “好。”苏浅随她回房。   从苏醒到现在,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三碗药汤,可是这失忆症,却没有丁点好转。   她叹气,咽下那碗药,在李嬷嬷递过来蜜饯时,轻轻摇了摇头:“我已经习惯这苦味了。”   李嬷嬷一怔,眼中飞快地滑过某种情绪……   她接过碗,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,忽然又停住,转过身来对苏浅说:“姑娘整日闷在这掩翠居里也不好,今儿天晴,又没风,我陪着你到园中四处转转吧。”   “好啊。”苏浅笑着应允。   两个人一路出了掩翠居,并无外人看见。   在园中走走停停,竟到了那个蓝月淹死的荷花池。   这个时节,荷花早已开败,连残叶也清理干净,只剩一池死水,而四周并无可人的景致。   “不知道蓝月为何会半夜来这里游玩?”苏浅有意无意地吐出这么一句。   李嬷嬷笑了笑:“想必是约了人。”   “会是何人约她?”苏浅心念一动,转头去看李嬷嬷。   她却避开了苏浅的眼神,望着远处,再不作答。   苏浅忽然横了一条心,追问:“嬷嬷请讲,这里就你我二人,无论你对我说了什么,我都断然不会说出去。”   李嬷嬷的视线,缓缓移回苏浅的脸上,一字一吐:“会在半夜约她的,如果不是情人,就是想杀她的人。” 第六十章嫁我为妃   苏浅听得一惊,随后低头绞着帕子:“说不定真的是女鬼吓死的呢?”   李嬷嬷微微一笑:“这个世界上,只有活着的鬼,死了的人。”   苏浅怔了怔,还没待追问,就听见远处传来了小菊的声音:“宝珠姐姐。”   回头看见小菊正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过来,因为跑得急,在她面前站定时,脸涨得通红,说话也断断续续:“宝珠姐姐快回去,王爷找你呢!”   “哦?王爷这么早就下了朝?”苏浅不动声色地笑笑:“天儿好,我又闷得慌,让嬷嬷带我出来转转。”   李嬷嬷也垂着头在一边装没事人。   “快回吧,姐姐。”小菊拉着苏浅的手:“不然王爷急了,又……”   话说到一半,她就打住。   苏浅敏锐地捕捉到,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之色,当下轻轻反握了她的手:“我们这就回,没事的。”   小菊的情绪,总算略微安定了点。   走在路上,苏浅问小菊:“王爷找我什么事?”   她摇头:“不知道,不过感觉……像是喜事……”   “是么?”苏浅暗忖,会有何喜事降临。   回到掩翠居,封璃已经在书房,苏浅站在门口,轻唤一声:“王爷。”   封璃似乎难得的喜形于色,对她招手:“宝珠你过来。”   苏浅迟疑地走过去,只见他拿出一个碧绿的玉镯子,水色莹人。   她不解地看着他。   他却拉起她的胳膊,将那镯子套上她雪白的手腕。   “王爷,宝珠……无功不受禄。”她想要推拒。   他却握住她的手不放,硬是给她戴上,然后轻轻叹了一声:“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。”   苏浅愕住。   “所以要留给我心爱的人。”他连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,仰起脸看着她,眼里满是深情:“我今日已经向爹求了,把你许配给我做王妃。”   苏浅大惊失色,想要后退,却被他钳制得动不了。   “这如何使得,我不过是个贱婢。”她心急地拒绝。   “不许你这么说自己,在我心里,你比谁都高贵。”他正色训斥。   “王爷……这事真的万万使不得……我感激王爷的这份情……可我不敢接受……”苏浅躲避着他的注视。   他却手一紧,将她带入怀中拥住,在她耳边缓缓吐字:“是不敢……还是不想?”   苏浅咬紧下唇,极力想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一些。   他却突然咬住了她的耳垂,吓得她惊叫一声。   门外传来了急骤的脚步声,伴随着李嬷嬷惊慌失措的声音:“姑娘你怎么了?”   封璃松开了口,却仍旧抱着她,眼神冷然地看向门口。   “对不起,对不起王爷,奴婢逾距了。”李嬷嬷站在那里,似乎是才反应过来里间发生了何事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。   苏浅生怕她随后会退下,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,而她也真的就跪在门口不动。   三人就这么默然僵持了半晌,封璃冷哼一声,放开了苏浅,她慌忙退开好几大步。   封璃的嘴角微微挑起:“明天我就找人挑个吉日,好娶你过门。” 第六十一章卑贱出身   那晚苏浅逃回房中,李嬷嬷要点灯,她虚弱地说了句:“不必。”   于是,李嬷嬷也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那片黑暗里陪她。   很久,苏浅也没有叫她退下。   封璃今晚,让她害怕,她不知道若是这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,他会不会又再次闯进来。   可逃得过初一,又怎么逃得过十五?   他说,要娶她为妃。  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何会这般抗拒,按理说,封璃身份高贵,相貌俊逸,对她也温柔体贴,在别人眼里,已经是她前世积德才修来的运气。   然而,在那一刻,心里那个声音却强烈得让人恐慌:“不是他,那个人不是他。”   不是他,是谁?   她忽然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,握住了李嬷嬷的手,声音压到最低:“告诉我,那件披风的主人是谁?”   李嬷嬷的手指僵直,她不管不顾地紧紧握着。   半晌,李嬷嬷拉开她的手,就在她以为已经被彻底拒绝时,李嬷嬷另一只手的食指,在她手中轻划。   她怔了一下,骤然明白过来,屏紧呼吸,跟随她的笔画。   那是一个“玦”字。   她的手心收紧,似乎想要握住那个字。   玦,玦……她心底惦念的那个人,是叫这个名字吗?她的眼眶,竟不觉盈起热汽。   而李嬷嬷在写完之后,便不出声地离开,将这一室的静谧,独留给她。   她就那样坐着,心里竟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。   仿佛有了某种期待,某种指靠。   那晚入睡时,她将脸依在披风上,梦中,似乎看见了一个男人伟岸的背影……   第二天清晨,苏浅走出门时,封璃正站在廊间等她。   她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,福了福身,声音清淡:“小王爷早。”   “宝珠,昨晚睡得好吗?”封璃又恢复了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,似乎昨晚的强硬阴沉,没有存在过。   苏浅想起梦中的那个身影,低垂的眼中,闪过一瞬间的温柔,语调却依旧平直:“谢小王爷,奴婢睡得很好。”   “早说过了,你在我面前,不必自称奴婢。”封璃叹了口气。   苏浅仰起头,望着他笑了笑:“我本就是卑微的奴婢。”   “你又是想说,你配不起我吗?”封璃挑了挑眉,走近一步,伸手搭在苏浅肩上,忽然压低了嗓音:“不必在意,我的亲生母亲,就是最卑贱的……”   他只说到这里就停住,苏浅僵立着等待下文。   “青楼女子。”他缓缓吐出那四个字,苏浅诧异地呆住。   封璃的指尖,抚上她腕间那个玉镯,眼神让人摸不透:“怎么样?宝珠,知道了这些之后,你还愿意戴这镯子么?会不会嫌脏?”   苏浅无以为答,只能转开了头,却看那一树芭蕉。   “好了,我去上朝。”封璃蓦地放开她,转身离开,走出去很远,又回过头来,深深地看了一眼还在怔然中的苏浅……   而在他走后不久,忽然有陌生的丫头来掩翠居找苏浅。   “宝珠,封夫人传你过去一趟。” 第六十二章封玦来信   看着来人,苏浅想起了蓝月以前说过的那句话:“夫人迟早会收拾你。”   是祸躲不过。她点了点头:“好,请带路。”   小菊惊慌地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襟,李嬷嬷也眼神担忧。   她对她们安抚地笑了笑,随着那个丫鬟离开。   进了封夫人的月华阁,她看着四周,又隐约觉得,自己在这里,一定曾经发生过些什么。   而见到封夫人的时候,她也有种熟悉感,但是,不像当初看见小菊他们时的安然,内心深处好像很戒备。   这一次,没有人踢她的腿弯,强迫她下跪。   封夫人只是上下打量着她,冷笑不已。   她请过安,便垂首站着,静观其变。   但见一双缀珠绣鞋到了她的跟前,然后她的下巴被尖利的蔻丹挑起,对上那双刻薄斜挑的凤眼:“让我再仔细看看你这张狐媚子脸,呵,很有本事啊,让那个贱人生的儿子想娶你为妃,还勾搭得我的亲生儿子千里传信。”   苏浅心思凝了凝,贱人生的儿子,应该是指封璃,那么她的亲生儿子,莫非是……   “既然你中了毒,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呢?”封夫人凑近她耳边说,话里的恨意,让人发寒。   竟然有人会这么想让她死。苏浅苦笑,随后抬起眸来:“夫人,能让我看看那信么?”   如今,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,也就如同死了,何况今日还不见得能活着出这月华阁,她干脆横下一条心,将能弄明白的事情弄明白。   封夫人大概没想过她会提这样大胆的要求,一时之间竟然愣住,然后便一个耳光甩到她脸上,厉声骂:“小贱人。”   苏浅被打得身影微晃,但还是站稳了,眼神冷冽地看着封夫人:“那信既然是寄来给我的,我不能看么?”   封夫人眼眸眯起,手往后一伸,立刻有丫头会意,将一封信递到她手里。   她拿着那封信,扇了扇苏浅的脸,阴森森地怪笑起来:“很想看么?我就偏不让你看。”   苏浅便眼睁睁地看着她,将那信撕成了碎片,如白色的蝴蝶,洋洋洒洒而落。   心本已坠入谷底,却在看见地上某个碎片时,霎时安定下来。   那个纸片上,有一个“玦”字。   她终于,知道了他是谁。   再无遗憾。   她轻轻闭上眼,等待接下来的折磨。   的确逃不过,下一刻,她被踢倒在地,后心连挨了两脚。   “住手。”伴着一声断喝,这一次来救她的,是封璃。   他将她抱起,背对着封夫人,声音依旧温和:“大娘,宝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,日后请您善待她。”   可是,苏浅在他怀中,自下向上仰视,却看见他眼中,有嗜血的杀意,让人不寒而栗……   一直到他们出了月华阁,依旧能听见身后封夫人的叫骂声。   封璃始终不言不语。   直到经过那个蓝月溺死的荷花池边时,他脚步停下,仿佛是自言自语,声音极轻极低,听在苏浅耳里却毛骨悚然:   “蓝月,你想你主子了吧?” 第六十三章她的秘密   回到掩翠居,小菊跑了过来,担忧地看苏浅:“姐姐你没事吧?”   封璃轻叹了一口气:“刚才小菊一直追到宫门口,拦住了我,不然今天……”   “小菊,谢谢你。”苏浅虚弱地笑笑,背后钻心地疼。   “赶紧回房看看伤势吧。”李嬷嬷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。   封璃将苏浅抱进了房间,小心地放到床上俯趴着,便伸手要去掀她的衣裳,她吓得面如土色,死死按住衣襟的下摆。   “我只是想帮你看看后背的伤。”封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。   “不用麻烦王爷了。”她的脸朝着床里侧,语气谦恭,眼中却有坚定的抗拒。   李嬷嬷走上前来:“王爷,我来替姑娘上药吧,我以前学过些推拿。”   封璃沉默了片刻,起身离去,并叫走了小菊。   房里只剩下李嬷嬷和苏浅二人了,她放松了许多,轻轻呻吟了一声。   李嬷嬷低声问:“痛么?”   苏浅点头。   李嬷嬷的手,真的很像一双母亲的手,有力,却又轻柔。为苏浅小心地抹了药膏,又适度推按,慢慢地,疼痛减轻了许多,苏浅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……   “嬷嬷,我知道了。”一声呓语,李嬷嬷的手停了下来:“姑娘知道了什么?”   “那个人,是封玦,对吗?”苏浅的唇边,有丝安心的笑容。   李嬷嬷没有回答,眉目间却出奇地泛着层柔光。   等处理完伤处,她给苏浅掩好衣裳,又仔细地盖好被子,正打算退下。   苏浅却将脸侧向她,对她一笑:“嬷嬷,谢谢你。”   李嬷嬷表情一滞,点了点头就匆忙出了门,脚步似有些慌乱。   苏浅独自躺着,长长地舒出一口气,闭上了眼睛。   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背影,她的手指,绕住披风的穗子。   总有一天,我会见到你的吧,封玦?   我会等着你。   接下来的几天,总算是风平浪静。封璃也许是顾忌到苏浅的伤势,再没提婚事,每日不过是下朝之后来她房中坐一坐便走了。   而苏浅心中有了那个甜蜜的秘密,时而回味,脸上的笑容,也多了许多。   只是,在苏浅的人生中,好日子总是不会长久。   当她背后的伤终于不再疼痛,这天趁着晴朗,她在李嬷嬷的陪伴下,到院子一角晒太阳,半眯着眼趴在石桌上,像只慵懒的猫,纤细洁白的指尖,在桌面上无意识地乱划,细看之下会发现,她正在写一个名字——封玦,封玦,封玦……   突然,本来站在她身后的李嬷嬷,闪至身前,挡住了她。   她诧异地仰起头来,看见一张阴沉的脸。   “小王爷。”她慌忙站起来行礼。   封璃微微一笑,笑意却未延伸到眼里,那里一片森寒。   “你刚才在桌上写的……是什么字?”他的问话,让苏浅猛地一惊,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,指尖紧紧收拢,蜷在手心。潜意识里似乎在害怕下一刻,眼前的这个人,就会狠厉地折断她的手指…… 第六十四章粗暴如狼   “说,写的什么?”封璃的手,猛地扣住了苏浅的下巴,捏得她生疼。   “王爷,姑娘她……”李嬷嬷刚开口,就被封璃厉吼:“我没问你,闭嘴。”   她再不敢开口,只是用眼角的余光,担心地看着苏浅。   封璃低下头,逼近苏浅,鼻息拂上她的脸,她想侧开躲避,却动不了。   他幽深的眸子,像两口黑暗的枯井,让人心悸。   苏浅垂下了眼睑,不再看他。   唇边浮起一丝冷笑,他松开了她的下巴,改为拽住她的胳膊,将她一路拖行。   李嬷嬷想要跟上,才走了两步,封璃就回头,眼中杀意逼人。   她只好停住,看着封璃挟持着苏浅,背影越来越远……   封璃将苏浅拖入自己房中,狠狠掼于床铺之上,然后解开了外袍,丢在地上,爬上床来。   苏浅惊惧地看着他一步步逼近,拼命往床角里缩。   下一刻,他的手伸了过来,她尖叫着往旁边躲,却被他攫住腰带一拽,衫子立刻向两边散开。   “小王爷,不要这样。”她哀求,眼中已经有泪。   “不要?你是在为谁守身如玉?封玦么?”他的眼中射出如刃的寒光,硬生生扯掉了她的外衣。   苏浅紧紧握住亵衣的领口不放,身体缩成一团,保护自己不被他侵犯。   可是这种抵御在封璃面前是徒劳的,在她未来得及看清之时,他的手已经到了她的背后,只听得一声脆响,衣衫至脊背中央被撕作两半,雪背毕露,再加上交叉缠绕的红绳,该是怎样旖旎的景致。   封璃的喉头滚动了一下,便扑了上来,将挣扎的她压至身下,贪婪地去咬她细嫩的脖颈。   那种濡湿的麻痒让苏浅心中涌起强烈的憎恶,她死命去推他,却怎么也推不动。   反倒被他将双手扣至头顶,而因为她身体的扭动,酥胸随着喘息半隐半露,更是让他更加疯狂,用牙去咬她肚兜的绳子。   慌乱恐惧中,苏浅哭了出来:“封玦……封玦……你在哪儿……快来救我……”   仿佛喊着他的名字,他就能从天而降…… 第六十五章可信之人   封玦并未随着她的呼唤出现,而是另一个人救了她。   小六子突然在外面叩门,说女王急召封璃进宫议事。   原本情欲浓重的眸子,竟一层层淡去,转眼间,又恢复了日常那种云淡风轻。   苏浅眼神直直地看着他的变化,恨意沁骨。封璃,真是这世上最无耻的伪君子。   而他在穿好衣衫之后,回头看见她眼中的愤恨,骤然伸手封住了她的穴道,悠然一笑,声音极轻柔:“宝珠,你就乖乖地躺着等我回来。”   语毕他便拂袖而去。   苏浅独自躺在空寂得可怕的屋子里,强烈的无助和恐惧,让她渐渐流下泪来……   就在她已心如死灰之时,后窗忽然轻轻地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一个身影轻巧地跃入房中。   “嬷嬷。”待苏浅看清是谁,惊喜地想喊,却因穴道被封,发不出声音,泪更是汹涌而出。   李嬷嬷来到床边,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,然后在她身上疾点几下,她立刻全身一松,半爬起来,紧紧地环住了李嬷嬷的腰,低声呜咽。   李嬷嬷的手,初时僵在身侧,后来终于慢慢抬起来,抚摸着苏浅的头发,长叹一声:‘姑娘,逃吧,这里不宜久留。”   “可是……我要怎么逃得出去?”苏浅无措地摇头。她一个弱女子,要逃出戒备森严的王府,谈何容易。   李嬷嬷沉默半晌,眼神挣扎变幻数回,开口:“若是姑娘信我,就随我走。”   “我信。”苏浅不假思索,仰脸望着李嬷嬷,眼神中只有纯然的信任。   几经事故,眼前之人,已是她唯一可信之人。   李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没有再说多余的话,只是快速为她穿好衣裳,然后助她翻窗而出,一路躲避侍卫,来到后院的僻静处。   苏浅还在忧虑地看着那高墙,忽然觉得腰上一紧,身体一轻,李嬷嬷竟携着她飞身而起,还在眩晕中,又已落到院外的实地上。   纵使苏浅不懂武功,也明白,李嬷嬷必定是一流高手。   至于为何深藏不露,她并不想深究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,只要彼此相待时有真心就好。   李嬷嬷带着苏浅,穿过热闹的街集,如一对平常出行的主仆,偶尔有巡逻的官兵经过,李嬷嬷便会适时握一握她的手,暗示她保持镇定。   有这样冷静的人保护引导,苏浅逐渐也安下心来,随着她前行。   本想出城,可是今日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,官兵盘查极严。   李嬷嬷观察了片刻,摇摇头:“我们只怕出不去了,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。”   “好。”苏浅现在,一切依她所言行事。   她在短暂的思量过后,领着苏浅去了城北的幽宁山。   沿着蜿蜒的山路,到了一座人烟稀少的尼姑庵,门口匾额上写着——青崆庵。   李嬷嬷走上前,在那扇简陋的木门上,轻叩了三声。   有位老尼出来开门,见到她时惊喜万分,见到她身后的苏浅,又疑惑不已。   她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,示意不要多问,便拉着苏浅闪身而入…… 第六十六章一片真心   进了院中才发现,这青崆庵虽外看简陋,里面却极为清幽干净。   李嬷嬷似乎与这老尼十分相熟,明明没说一句多余的话,却让人觉得她们之间,有种深切的默契。   老尼领着她们来到最东头的厢房,向李嬷嬷点头示意,便先行离开。   李嬷嬷和苏浅一起进了屋子,正要为她铺床休息,却被她拉住袖子,眼中含着泪光:“嬷嬷,您再不必为我做这些,日后,应该是我报答您才对。”   李嬷嬷愣住,随后笑起来。这一回的笑容中,有真正的慈祥:“你还只是个孩子,我照顾你,是应该的。”   苏浅眼中的泪,滴落下来,握紧她的手,哽咽地叫了一声“嬷嬷”。   她长叹一声,将苏浅拉至床边:“孩子,睡会儿吧,你今天受了惊,又走了这么多路,也累了。”   苏浅听话地躺下,怔怔地看着她,在她为自己盖被子时,低声吐出一句:“嬷嬷你对我真好。”   李嬷嬷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:“睡吧,我就在隔壁,你有事就叫我。”   苏浅闭上眼睛,慢慢入睡。   李嬷嬷一直等到她呼吸均匀,才悄然离开……   当她回到隔壁的房间,那位老尼已经在此等候。   关紧了房门,那老尼面对李嬷嬷就要下跪,却被她伸手拦住:“不必多礼。”   她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,疲惫地撑着额,老尼恭敬地站在一旁,低声问:“主子,那位姑娘是谁?”   她轻轻摇了摇头:“这是个意外。”   “那……以后怎么办?”老尼担忧地问。   “先收留着吧,我没法抛下她不管。”李嬷嬷叹气。   房内一片沉默,她摆了摆手:“你也先下去吧。”   “好,主子好好歇息。”老尼应声退下。   李嬷嬷就那么一直坐在桌旁,望着从檀木窗格里透进来的天光,神色沉郁……   苏浅一觉醒来已入夜,她下床,推开房门,只见一片稀稀朗朗的星空,静谧安详。   尽管已经有些饿,可是她不忍打搅隔壁的李嬷嬷。   嬷嬷为她,已经做得够多,今日也同样受了累。   坐在门前微凉的石阶上,她抱着双膝,仰头看着夜空,呼吸这山间清新的气息,心中感慨:即便终老于此,也比生在那险恶的封王府,要好百倍千倍。   “姑娘,饿了吧?”李嬷嬷温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   苏浅回头,像孩子般吐吐舌:“有一点点。”   李嬷嬷笑吟吟地将手中的食盘在她身边放下:“喝点粥吧。”   一碗清粥,两样小菜,极为简单的饭食,味道却极好,苏浅吃得很香。   吃完以后抬眸望着李嬷嬷笑:“是你为我做的吧?”   “姑娘尝得出来?”李嬷嬷惊讶地反问。   苏浅半靠在她身上,点头: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感觉是你做的,仿佛之前已经吃过很多次,你为我做的食物。”   李嬷嬷的眼神,暗了几分,轻轻揽了下她的肩膀:“姑娘,之前……是我对不起你。”   “怎么说?”苏浅奇怪地偏过头看她。   可就在李嬷嬷张口欲言时,院子外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。   “开门,搜查刺客。”伴随着高声叫嚷,那扇木门,被踹得摇摇欲坠…… 第六十七章无字牌位   苏浅慌了神,下意识地抓住李嬷嬷的手。   她紧紧回握了一下:“别怕,跟我来。”   这时那个老尼也已经从房中跑出来,李嬷嬷对她使了个眼色,便拉着苏浅躲进了院子角落的一个隐秘的小间。   关上了门之后,苏浅环顾四周,发现这里布置得很像灵堂。前方有供桌,上面有个牌位。   可诡异的是,那牌位上,一个字都没写,不知逝者何人。   而李嬷嬷进来之后,脸上有复杂痛楚的神色,一闪而过。随后便拖着苏浅,藏到了那供桌之下。   她们二人静伏于此,听见院中人声鼎沸,无数火把的光,在窗格上晃来晃去,映得地面一片飘忽的昏黄。   有头领在指挥兵士挨着搜查每一间房,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,苏浅的呼吸也越来越紧。   终于,还是躲不过,门被搡开,苏浅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,后背上却突然多了一只温暖的手,让她缓缓安定下来。   李嬷嬷的另一只手,已经攥紧一把细若牛毛的毒针,蓄势待发。   就在她们以为兵士会一拥而入的时候,外面却突然安静了。   然后,听见那个首领恭敬的声音:“小王爷。”   顿时,苏浅全身的血液都冻至冰点,来人……是封璃。   而李嬷嬷的眼神,却反常地一松,原本绷紧在身侧的手,也慢慢放下来,那毒针又重新收入袖中。   她在苏浅背上轻拍了一下,示意不要慌张。   苏浅咬紧了下唇,屏息凝神。   “你们都先退下。”封璃的声音,永远都是温润如水,谁也不会想到,暗处的他,是怎样的刻毒。   接着,听见了其他人呼呼啦啦后撤的声音。   封璃独自进了这房中,门在他身后合上。   他一步一步走近供桌,苏浅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蹦了出来。   而他的脚尖,在距离供桌三步远的地方停下,默立许久,竟逸出一声沉重的叹息。   随后,更让苏浅诧异的事发生了,封璃竟然缓缓跪下,双膝落于那蒲团之上。   苏浅惊疑地转头去看李嬷嬷,黑暗中,却看不清她的脸,只觉得她的眼睛,异常晶亮……   片刻过后,封璃站起了身,慢慢走出这间屋子,又反手关上门,下令:“这间房我已经搜过,你们不必再进去。”   众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,苏浅瘫软在地上。   李嬷嬷扶住她,在她耳边轻声说:“他们暂时不会再回来了。”   她点点头,心中却好奇甚重,问李嬷嬷:“他为什么会……”   李嬷嬷握着她肩头的手,骤然加重了力道:“姑娘,不该知道的,就不要问。”   苏浅心里一凛,明白触碰到了别人的底线,立刻理智地收住口,再不吐一个字。   李嬷嬷的手自她肩上拿开,声音又重新变得和缓:“我们现在这躲一阵,等他们下山,便想法子离开。”   “可是,去哪?”她迷茫地问。   李嬷嬷忽而一笑:“你不想去找封玦吗?”   苏浅的心,顿时雀跃不已…… 第六十八章狭路相逢   一切重新归于寂静。李嬷嬷和苏浅松了口气,从那间房里出来。   老尼迎上前来,眼神担忧:‘这里恐怕已经不安全了,刚才听来的人说,行刺女王的人,逃进了这山里来,只怕他们之后还会再来搜。”   “行刺女王?”李嬷嬷冷笑:“这戏倒真是越来越好看了。”   苏浅看着她的神色,只觉得诡秘莫测。   李嬷嬷转过脸望着苏浅:“姑娘,我们得马上离开。”   “好。”苏浅点头。她现在,不想知道的太多,只想平安地见到封玦。   “随我来。”老尼领着她们,进入了自己所住的房中。   苏浅以为是要交托什么东西,却见老尼在床上某处,轻轻一拍,便现出一个幽深的大洞。   她惊诧无比,却抑制着自己没有问一个字,只是跟在李嬷嬷身后下去。   走过一段狭窄陡峭的木梯,又重新到了地面之上。   苏浅借着昏黄的油灯,大致看清,这应该是一条地下的密道。   这个青崆庵,在她心中更加神秘。   “主子,我上去了,以免官兵回来,无人应付。”老尼将油灯交与李嬷嬷手中。   而她那一声“主子”,又让苏浅再度惊异,李嬷嬷究竟是什么身份。   但这些秘密,显然不是她该探究的,她仍旧选择了缄默。   “好生看管这青崆庵,我也就剩下这一处地方可回了。”李嬷嬷长叹了一口气,再没回头,牵住苏浅的手,沿着密道前行……   一路蜿蜒湿滑,好不容易才到了出口,李嬷嬷先上去,然后向她伸出手。   那一刻,她心中有浓烈的暖意。无论眼前人是何种身份,对自己都已经尽了心。   握住李嬷嬷的手,爬出了那洞穴,发现她们已经在山巅。   自上而下俯视,可以见到帝都星星点点的灯火。   “多看几眼吧,或许这一走,就再不能回来。”李嬷嬷这句感慨,不知道是说给苏浅,还是给自己听的。   而现时已经失忆的苏浅,对帝都并无过多的留恋,这里给她的,只有封王府那段可怕的时光。   陪着站了一会儿,她轻声说:“走吧,嬷嬷。”   李嬷嬷笑了笑,敛去眼中的伤感,将洞口用树枝重新掩好。扶着苏浅,走上一条隐蔽的下山小路。   这幽宁山,地势巧妙,一半在城中,一半在城外,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,便可绕过关卡,直接出城。这也正是当初李嬷嬷选择来此处暂避的重要原因之一。   而有人很显然和她想法相同。就在她们赶路的时候,忽然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呼啦作响,一条人影疾窜而下。   苏浅想起方才老尼说的话,不禁去看李嬷嬷,用眼神询问:   莫非,这就是那行刺女王的刺客?   “你就呆在这别动。”李嬷嬷在她耳边轻语,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,已经掠身而起,直扑向那逃窜的身影。   那边打斗声起,苏浅蜷伏在原地,一动不敢动。   可没过多久,却听见身后的山巅处传来了人声:“刺客在那里,快追。” 第六十九章悬崖诀别   苏浅回头去望,只见那里已经是一片连绵的火光。而转眼间,那条火龙已经飞速而下,向此处袭来。   那边的二人,也停止了打斗。苏浅以为李嬷嬷会回来找她,却不曾想,李嬷嬷在驻足回望片刻之后,竟往相反的方向飞奔。而那刺客,则是冲往山下。   “兵分两路,追。”这是封璃的声音,苏浅听得分明。   而此时,她已再无依靠,只得将身体更深地掩进树丛,听天由命。   脚步声越来越近,苏浅只能用手紧紧地捂住嘴,逼迫自己不要发出半点声音。   但是所幸,那个她最害怕的人,并没有过于走近她的身边,而是站在不远处,指挥其他人去追刺客。   时间缓缓流逝,每一点一滴都那样难熬。   不久,往山下追的兵士发出欢呼声,他们已经抓到了刺客。苏浅的心吊了起来,极为担心往另一处逃去的李嬷嬷。   而被抓住的刺客被带了回来,丢在封璃脚边。   “说,你是谁?为何要行刺王上?”封璃的声音,不怒自威。   对方默不吭声。   下一刻,封璃的声音又响起,森寒残酷:“卡住他的脖子,不许他咬舌自尽,如果他真的不想要舌头了,你们帮他割下来。”   这才是真正的封璃,苏浅愤恨地冷笑。   可那人倒真的是条汉子,即使到了这种时候,依旧一字不吐。   随后,苏浅从树丛的缝隙中,看见无数拳脚落在那刺客身上。   他的身体渐渐瘫倒,就在倒地那一刻,他突然偏过头,视线扫向苏浅的藏身处,眸中有光芒一闪,但转眼间就又暗了下去,闭上双目。   苏浅在那一瞬间,也直觉他应该已经发现了她,可是,他却放过了她,没有拖着她一起下地狱。   “看来这点苦头对他来说远远不够,将他带回去刑宫,慢慢伺候。”说话的是封璃身边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头领。   而这时,往另一路追李嬷嬷的人回报,说人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。   “过去看看。”封璃带领其他人离开。   苏浅的眼泪流了下来,到了这一刻,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嬷嬷要丢下她,往另一个方向跑。   嬷嬷是为了将官兵引开,保护她。   再也顾不得什么,她从树丛中站了起来。   封璃听到动静,回过身来,看见了她。   “呵,宝珠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他语气云淡风轻得如同只是在路上偶遇了朋友,随口打声招呼。   “我跟你回去,放了嬷嬷。”苏浅的声音,和她的心一样冷寂。   “哦?哪个嬷嬷?嬷嬷在哪?”封璃表情无辜,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。   “别装了,封璃。”苏浅恨声骂道。   封璃手往远处一指:“你是说,逃到悬崖边上的那个人吗?要不然,你和我一起过去看看,是不是你的嬷嬷。”   语音未落,他已如鬼魅般闪到她的身边,将她拎起,凌空飞越……   她被他眩晕地摔到地上时,睁开眼,看到的是十步开外的李嬷嬷,正被弓箭手成半弧形围住。   苏浅爬起来冲向她,却被封璃从身后扼住,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:“你可不能过去,宝珠,那边很危险。”   而李嬷嬷,在见到苏浅之时,泪自眼中滑下,喟然长叹一声:“姑娘啊,你可真傻。”   语毕,纵身而下…… 第七十章无知无感   “嬷嬷——”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,在山间回荡,苏浅拼了命想要挣脱封璃,冲向悬崖。   他却死死禁锢住她,动不得分毫。她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哭喊,到最后,嗓子里似乎都已快啼出血来。   原本清明的夜空,竟黑云密布,转眼间便覆月掩星,夜雨疾下,仿佛是天泪……   到后来,她不哭了,只是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,听着如泣如诉的雨声,望着空荡荡的悬崖。脑海中,仿佛有许多破碎的片段,蜂拥而出:汪洋般的血海,衣鬓凌乱的女子,半空中惨叫的孩童,还有火海中的回首……   头剧痛难忍,她的身体渐渐向下滑去,眼睛合上,手却在身侧紧紧攥成拳,细白的肌肤上,竟有青筋爆出。   “宝珠。”封璃发现她晕厥,轻唤了一声,将她拦腰抱起,侧脸对身边的人命令:“将余下的事情料理干净。”   言罢便抱着苏浅离去,不许其他任何人跟随。   到了山下城中,他慢慢地转过身,回望了一眼青崆庵。   那里已经是一片火光,即便是山雨,也扑不灭那燎天烈焰。   “也好,从此这世上,便再无牵挂。”封璃自言自语,眸中有迷离的痛苦之色,然后转过头,亲吻苏浅的眉心:“以后我牵挂的人,就只剩下你。”   苏浅再度睁开眼睛时,已是三天之后。   小菊惊喜地趴在她枕边叫宝珠姐姐,她却毫无反应,一双眸子,似静止的黑色琉璃珠,直瞪着帐幔中央。   “姐姐,宝珠姐姐。”小菊心感不妙,轻轻地推了推她,可是,她依旧如睁着眼睛死了一般,无动于衷。   小菊骇然,问旁边的林太医:“大人,姐姐她这是……”   他也同样惊异,伸手把脉,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   此时,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,封璃下朝回来了。   当他看到房中两人的脸色,沉声问:“怎么了?”   林太医为难地摇了摇头:“说不清……宝珠姑娘似乎……不太对劲……”   封璃疾步走到床边坐下,可是苏浅的眸子没有些微的转动,似乎根本不知道他的到来。   他伸手去触碰她的脸,她也无知无感。   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封璃看向林太医的眼中,有了一丝慌乱。   “待我为她行针试试。”林太医紧张地拿出数根银针,插在苏浅颈侧和头顶的穴位上。   然而,即使在针刺进去的那一刻,苏浅也依旧是那样直愣愣地躺着,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。   林太医神色沉重:“王爷,宝珠姑娘只怕是上次失忆症本就未曾恢复,再加上近日又受了某些严重刺激,所以才导致现在这种状况。”   “她以后……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?”封璃紧张地问。   林太医苦笑:“这要看她自己的造化。我以前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例,病患对世间万物都视若无睹,充耳不闻。这也就是书上所说的,闭塞症。”   封璃原本绷紧的肩头,骤然垮了下来,眼神忧虑地看向苏浅。   而她依旧维持初醒时的模样,眸中一片死寂,没有半点亮光…… 第七十一章赐婚诏书   当封璃摒退其他人,房中只剩下他和苏浅之时,他将她抱进怀里,试探地去吻她的唇,可她没有丝毫挣扎,就连他伸手去挑她的衣襟,她也没有反应。   她的眼睛始终是定定地看着某处,细看之下,却又全无焦距。   他渐渐觉得害怕,掌心覆上了她的眼睑,再移开时,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。根本分不清,她是再度昏睡了,还是醒着。   若非怀中的身躯还是温热的,真让人怀疑,她是不是……已经死了……   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他紧紧拥住她,在她耳边呢喃。   那天,他再没离开过她一步,而她的眼睛,也再没睁开过……   而从那一日起,苏浅便成了这样一个活死人。   即使醒着,也就这样木呆呆地任人摆布。   你扶她坐着,她便僵直了坐着,你拉她站着,她就愣愣地站着。   全府里的人都知道,那个被两位王爷争抢的宝珠,彻底成了傻子。   可封璃,却偏偏要娶这个傻子。他甚至去宫里,向女王求赐婚的诏书。   当他跪伏在那水晶隔帘之外,说出自己的请求。里面半晌静默之后,飘出一个幽凉的声音:“你真的想好了吗?”   “是,王上。”封璃回答,语气低而决然。  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风吹帘动声,他再抬起头来时,室内已仅剩他一人。   不多时,有女官拿了诏书前来,命他接旨。   听完那道赐婚旨意,他高呼“谢主隆恩”,神色中,似有如释重负之感……   回到府中,见苏浅正倚着柱子,坐在廊栏之上。   今日又是雨天,远远望去,她仍若以前一样在看雨,可走近之后,方能发觉其中的不同:她的眼中,再无轻烟般的愁绪,只有一片空茫。   封璃悄然摆手,小菊退下。他坐到她的身边,将她揽至怀里,从袖中取出那诏书给她看,声音低沉而温柔:“宝珠,五天后我们就要成亲了,你会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,我永不再娶他人。”   他期盼地盯着她的双目,想要从中找到情绪的变化,哪怕是排斥,是恨意都好。   可那一双眸子,仍旧寂若死水。   他长叹一声,再不忍看她,只望着芭蕉叶尖,那一滴似泪的雨珠……   五天之后便是大婚之日,而这一桩婚事,又是女王钦赐。纵使众人再不情愿,封府上下,依旧是张灯结彩,一片喜庆。   在婚礼的前夜,封璃被传至封濯书房。   进了门,他恭敬地单膝下跪,叫了一声“父王”,可看向地面的眼中,却有浓重的嘲讽。   “你真的想好了,娶那个傻子?”封濯的声音,阴沉而讥诮。   封璃应道:“是。宝珠失忆,乃是因我所致,我应该负责。”   封濯嗬嗬怪笑两声:“也好,你大概也只配得起这样的女人。”   并未动怒,封璃仰起脸来,望着封濯一笑:“是,什么样的夫,配什么样的妻。”   封濯的脸色一凝:“你这是在指桑骂槐?”   封璃又是一笑:“儿不敢,只是随口一说。”   “你可以走了。”封濯满脸嫌恶,再不看他一眼。   他依言告退,却又在临出门时,脚步顿住,背对着封濯,幽幽吐出一句:“听说后花园中,半夜常有女鬼出没,不知道父王可曾想过,前往收妖?”   封濯愣住,封璃短促而尖锐地笑了一声,身影掩入门外的黑暗…… 第七十二章拜堂成亲   第二天便是大喜之日。只是真正欢喜的,或许只有封璃一个人。   高堂之上,只坐着封濯一人,眉目间有按捺不住的烦躁。封夫人则不知所踪,据说昨夜突生暴病,在卧床休息。   而前来的宾客,都知道小王爷娶了个傻子,面上赔笑说着恭喜,却不知道究竟各自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。   穿着大红喜袍的新郎进来了,手中牵着的绸花另一头,乍一瞧去,像是拿在新娘的手里,可仔细看,却是扶着她进来的丫鬟,握住她的手一起拿着。   众人暗自感慨,这新娘子果真是痴傻之人,居然连喜花都牵不住。   “一拜天地。”礼仪官高喊,丫鬟扶着新娘子一起跪下去,完成了这第一拜。   “二拜高堂。”丫鬟又艰难地拉着新娘站起来,转身,再拜下去。高堂之上的封濯,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。   “夫妻交拜。”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,以为这丢人的仪式将要结束之时,门口却传来一声暴喝:“给我停下。”  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,只见封玦正疾步狂奔而来。   封璃的眼神沉了沉,将苏浅拉至自己的身后挡住。   “宝珠。”封玦到了跟前,伸手就想拉苏浅。   封璃冷笑:“大哥,宝珠是我的妻子,请自重。”   封玦指着他破口大骂:“你这个卑鄙小人,你答应过我不会碰她的。”   “是么?我只是说,不会做宝珠不愿意的事。”封璃扯了扯嘴角:“可今日成亲,宝珠并没有说不愿意。”   封玦忿恨地一掌挥过去,封璃毫不示弱地接招,顿时,场面乱作一团。   “你们怎么恁般没出息,居然为了一个贱婢大打出手?”封濯怒极,拍着桌子大吼。   封璃立刻就住了手,闪到一边,从袖中抖出那诏书,在封玦面前,示威般地打开:“王上亲自下的赐婚诏,大哥你这是想抗旨吗?”   而女王诏书一出,下面已经跪倒了一片,高呼万岁。   只有封玦,依旧挺立不动,眼睛直直地盯着封璃,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剐。   封濯此时清咳了一声,劝慰封玦:“玦儿啊,其实为这种女人,不值得如此,以后父王定会为你寻一门最好的亲事。”   封玦充耳不闻,视线渐渐移到封璃身后的苏浅身上。直到此时,她都未掀开盖头,看他一眼,或者轻唤一声他的名字。   “宝珠,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?”他的声音暗哑,眼神哀伤之至。   而她依旧不语,只是默立在封璃身后,如无声的影子。   封璃的眼神深沉地闪了闪,瞬间笑了开来:“看,大哥,宝珠果真没有说不愿意吧?”   他回头,凌厉地扫了一眼身后战战兢兢地跪伏着的礼仪官。   那人一个激灵,立刻喊了一句:“送入洞房——”   封璃重新牵起那红绸,小菊赶紧挽着苏浅跟随其后,身影逐渐远去。   封玦就那样怔怔地立在那里,看着那抹如血的红,慢慢隐没在长廊上摇曳的灯影中…… 第七十三章洞房花烛   眼见得封玦如此失魂落魄,旁边的其他人在尴尬的沉默了半晌之后,上去劝解。   封玦开始一直处在恍神之中,可是他们话里的那个词实在太频繁。他终于反应过来,眯起眸,迟疑地反问:“你们说什么?傻子?”   众人惊愕,难道封玦毫不知情?   而封玦,的确不知情。他是在三天前,突然接到一封神秘的飞鸽传书,说封璃和宝珠,将在今日成亲。   所以他立刻丢下了所有的事,一路策马狂奔地赶回来,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场婚礼。   方才,他只以为是苏浅真的放弃了自己,心甘情愿嫁给封璃,却未料到,其中竟有这样的隐情。   “无耻之徒。”他怒骂封璃,急追而去。   此时的封璃和苏浅,已经回到了新房。   小菊将苏浅扶至床边坐着,便默默退下。   封璃站在房中央,看着那个安静的新娘子,春风得意。   他端起桌上酌好的交杯酒,欲与她同饮。   可就在他坐到她身边,指尖正要挑起她的红盖头之时,门被人猛地撞开。   封玦冲了进来,一把揪起封璃的衣领,恨得咬牙切齿:“你真是禽兽不如,欺负宝珠失忆,强娶她为妻。”   封璃笑了笑,挑高了眉:“无论怎样,我现在都有女王的诏书,大哥,你能奈我何?”   “我不会让你得逞。”封玦狠狠地将他搡开,掀掉了苏浅的盖头。   那双眼眸,果真再无一丝过去的灵动,空洞无物。   封玦酸楚地搂紧她,在她耳边呼唤:“宝珠,你还记得我吗宝珠?我是封玦啊,我回来了。”   可她只是木然地任他抱着,毫无回应。   封玦受不了,拼命去吻她的唇,声音已经哽咽:“宝珠,你清醒过来,好不好?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?我是封玦,对不起,我来晚了,对不起……”   突然,他眼神一滞,身形变得僵硬。封璃居然趁他分神偷袭,点了他的穴道。   只听得背后响起了阴沉的声音:“大哥,很抱歉,今晚你要在此欣赏我和宝珠的洞房花烛夜了。”   封玦气极欲骂,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。   封璃张狂大笑,将封玦从苏浅身边扯开,拖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,正对着床。   “怎么样大哥?坐在这里,应该能够看得很清楚吧?嗯?”他一边望着封玦冷笑,一边慢慢地抽掉苏浅的腰带…… 第七十四章血染喜床   封玦眼看着苏浅鲜红的嫁衣被封璃剥下,愤怒和仇恨,如利刃刺胸,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浅受辱,无能为力。   而封璃则是故意慢慢品尝苏浅雪白的肩头,脖颈,一路下滑。在挑开肚兜的红绳之前,还故意看了封玦一眼,他眼中剧烈的痛楚,如最好的催情之药,让封璃兴奋之至。   猛地将苏浅的衣裳扯尽,丢至封玦脚边,他覆上了她的身体,粗重的喘息,在房内低低传开。   封玦再也无法看下去,绝望地闭上了眼睛,心碎成末……   可突然,喘息戛然而止,封玦察觉到异样,睁开眼睛,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:封璃的颈间,正涌出大片鲜血,而原本如活死人般的苏浅,此刻却拿着一根碧玉簪,狠命往封璃的伤处猛刺,眼中恨意燎天。   封璃和他一样,不敢置信地望着苏浅,忽而惨笑:“原来……你是装的。”   “没错,而且我一切都想起来了。”苏浅又是狠狠一刺。   封璃竟未躲,就这样任她刺下去,他定定地望着她,叹息:“你居然能够忍到现在,骗过我!”   苏浅冷笑不止,直至笑出泪来:“若是你亲眼看着全家一百余口,被屠杀殆尽,而那个恶魔就在你面前,你也能做到如我一般忍耐。封璃,我还活着的唯一意义,就是杀了你。”   她所刺的地方,正是要害之处,失血过多已经让封璃的唇色,开始发白,但他仍旧未移动身体,就这样撑在她的上方,俯视着她,眼神迷茫,仿佛看着的,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。   最后,他终于倒了下去,在那一瞬,极轻地问了一句:“你就这么恨我吗?”   苏浅将他的身体掀倒在一旁,坐起来镇定自若地穿好衣裳,下了床。   自始至终,她都没有看过封玦一眼。   他却一直望着她,眼神瞬息万变,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,却无奈发不出半点声音。  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床边,看着鲜血流满半床,喜褥被染成暗沉的红,与封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,形成极为诡异的对比,如同在欣赏某样动人的景致…… 第七十五章只待来生   房里静得仿佛可以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,封璃的眼睛终于慢慢合上,最后,一直绷紧的身体,逐渐软塌。   苏浅仍旧未动,只看着他的胸膛,起伏得越来越微弱,终于停止,她才轻轻慢慢地呼出一口气,伸手去探他的鼻息,动作柔和优雅。   原来,手刃仇人之时,她亦可做到如他当初一般残酷。   手下已再无温热,她缓缓地放下手,转过身,一步步走到封玦面前站定。   默默地看着他的脸,目光如最温柔的指尖,滑过他的眉,鬓角,再到鼻梁,到唇,却惟独不看他的眼睛。   刚才他吻着她,叫她的名字的那一刻,她差点忍不住流泪。   可是想起当初苏府的那片血海汪洋,还有李嬷嬷掉下去的那处空荡荡的悬崖,她硬生生地将藏在身侧的手攥紧,用指甲掐着掌心,借由那疼提醒自己:恨莫忘,仇必报。   其实在她睁开眼睛的前一日,就已经醒了。   那些痛苦的过往,终于在亲眼见着李嬷嬷死的刺激下,回到了脑海中。   她就那样躺在床上,将所有的片段,一点点地理清,终于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。   而线的尽头,就是她要找的答案——她肯定,那个青铜面具下的恶魔,就是封璃。   只有他这样阴狠毒辣,残忍嗜血之人,才会做出那样灭绝人性的事。   而他所谓的救她回王府,根本就是一出欲盖弥彰的戏。   他之所以会放她一条生路,并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禁锢在身边的原因,只有一个,那就是她像画中的女子,他的心上人。   她是他想要的,活着的玩偶。   既然如此,她就干脆做一个任他摆布的玩偶。   所以,她忍耐一切,包括刺入身体的银针。   她完全把自己,当做一个死人来对待。   为的,就是现在这一刻。   血债血偿,她再无憾。而事到如今,她也再不可能存活于这世上。   她不甘心为了封璃,而被千刀万剐,宁可自我了断。   苏浅叹了一声,终于抬起眸来,和封玦对视。   他的眸子,焦灼到几欲裂开。   “今生,我们不可能了,但愿来世,我能干干净净地和你相遇。”   她的声音,低而柔,伴着两行清泪。   语毕,扬起那根带血的玉簪,照着自己的胸口,狠狠刺下…… 第七十六章滴滴血泪  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,床上本已不动的人,竟突然扬手,一点银光击中苏浅的手腕,玉簪应声落下。   她不敢置信地望过去,他却已经高呼:“来人哪”。   院中巡逻的家丁闻声而入,当看清房内情景,都惊诧地愕住。   “她行刺本王,立刻将她拿下。”封璃下令,苏浅瞬间被钳制住。   她的眼睛,愤恨地盯着封璃:“你刚才在装死?”   封璃泰然一笑,似毫无所谓:“你能装,我为什么不能?”   这时,有人发现了封玦的异样,失声问:“大王爷他……”   封璃眼神骤然变得阴狠:“将刺客拖下去,其余之事,与你们无关。”   众人再不敢多话,迅速把苏浅带离了房间,并惶恐地为封璃关紧了门。   当屋里再度寂静,一直镇定坐着的封璃,忽然间倒了下去,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轻叹一声:“你真傻。”   却不知这喟叹,究竟为何人,为何事。   而今晚的这一幕幕剧变,对被封了穴的封玦来说,纵使如万仞穿心,也只能做一个无声的旁观者。   房中那对龙凤喜烛,一滴滴淌下血泪,悲怆而静默……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门再次被踢开,这次是得到消息赶来的封濯。   他指挥人救封璃,自己则去解封玦的穴道。   封玦被解开穴道之后的第一句话是:“宝珠呢?”   封濯暴怒地大吼:“到了这个地步,你居然还记挂着那个贱女人!”   封玦却不管,也吼了回去:“我问宝珠现在在哪?”   “已经送往刑宫,行刺王爷,是凌迟之罪。”封濯狠绝地回答。   封玦再也顾不得其他,冲了出去……   可惜,当他赶到之时,苏浅已经被押入天牢,他想要进去探望,却被告知,除非有女王的手谕,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天牢探望死刑犯。   封玦咬牙,翻身上马,疾驰进宫。   可是,当他要求通禀,宫人进去之后,出来给的答复却是:女王已安寝,有事明日再议。   他却不走,就那样直直地跪在寝宫门口,直至晨光熹微。   终于,宫人来传,女王召见。   站起来时,膝盖已酸麻,他却不管不顾,仍旧是急切地小跑进殿,跪倒在那片水晶帘外,请求女王对苏浅开恩。   帘后的人,长叹了口气:“你明知道,她是死罪。”   “王上,她之所以行刺,事出有因。”封玦低垂着头,为苏浅辩驳,声音中微微颤抖。   “那么,究竟是什么样的因,种下今日的果?”帘中人的语气里,含着一丝讽刺。   封玦眼神一怔,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,伏在地上半晌,不再求女王赦免,而是转而求赐给他进天牢探视的手谕。   女王冷哼了一声:“这个我倒是可以答应你。”   不久,宫人端了托盘出来,上面躺着一块雪玉凤佩,而帘后之人,再无言语,起身离开……   封玦看着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,在视线中消失。怔神许久,才接了那玉佩,去往天牢…… 第七十七章温暖怀抱   封玦到了天牢门口,再次被拦住,索要手谕,他亮出凤佩。   众人皆知,见凤佩如见女王亲临,立刻跪伏一片,高呼万岁。再无阻碍,封玦见到了受刑的苏浅。   此刻的她,一双手腕分别被缚,吊在梁间,身上鞭痕遍布,血肉模糊,已经昏厥过去,有人正打算往她头上淋凉水。   “住手。”封玦暴喝,冲过去抱住苏浅,将她腕间的麻绳扯断。   当她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刻,微微地睁开眸子,恍惚地看了他半晌,才认出他是谁,唇边泛起一抹凄凉的笑:“你怎么……来了?”   “别说话。”他见不得她在这么虚弱,抱着她就要往外走,却被狱监拦住,眼神惧怕,却语气坚决:“王爷,这可使不得。”   封玦咬牙,却不得不停顿脚步,转而走向旁边的牢房:“马上给我拿最好的伤药过来。”   那边唯唯诺诺地去了,他低下头,轻轻吻了下苏浅的唇,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心疼:“宝珠,忍一忍。”   苏浅渗着鲜血的指尖,勉强地握了握封玦的衣襟,安慰他不要太担心。   “傻丫头。”他低骂,已然有些许哽噎。   在脏污的草堆上坐下,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她,生怕碰到她的伤处。   “其实……傻的是你。”怀中的苏浅,忽而一笑。   封玦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,正好贴着一处伤口,她微微皱眉。   他察觉,慌忙又松开,连声道歉: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   她叹了口气,抬起手,指尖轻按住他的唇:“别跟我说对不起。”   他的眼底深处,有深刻的痛楚,一闪而过。   这时,狱监将伤药送到,他下令所有人回避。   当这里只剩下他和苏浅,伸手便去解她的衣裳。   这一次,她没有躲,乖巧地听之任之。   因为伤口太深,有的地方,衣衫已经和血肉凝结到一起,根本不敢碰。   难过,担忧,愤怒,愧疚,各种情绪在他眼中轮番掠过。   “疼吗?”他颤抖着声音问她。   在这个人面前,是可以叫痛,可以哭,可以撒娇的吧?苏浅怔怔地望着他,眼中流下泪来,点头:“很疼。”   “对不起。”他去吻她的泪,又将抱歉说出了口。   她的泪更是止不住,最后变成了孩子般的呜咽……   疲倦和疼痛交加,她在他温暖的怀中,逐渐哭到睡着。   他抱着她,指尖蘸了药,小心细致地一点点抹到伤口上。梦中的她,每一次微微的皱眉,都牵扯得他的心剧痛…… 第七十八章我是苏浅   苏浅睡了很久才醒来,睁开眼,自己仍然在封玦的怀中,他正凝视着她,眸子深邃若潭。   “醒了?”他的声音极为轻柔。   苏浅怔然望了他片刻,嘴角牵起一丝苦笑。   这大概,是她在人世间,最后能拥有的温暖了吧?   她的这一生中,拥有的温暖,并不多。   真正对她好的,只有寥寥数人,却一一离她而去,只剩下他,还能够送她最后一程。   “我会救你出去的。”她眼底的那抹绝望,让他心痛,在她耳边许诺。   她却只是轻叹:‘你能这样对我,已经够了。”她明白自己所犯的,是不可赦免的死罪,亦不想连累他。   “宝珠,我一定会救你。”他害怕她会放弃希望,语气急切。  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摇了摇头:‘我不是宝珠,我是苏浅,苏策的小女儿,灭门血案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。”   他身体猛地一震,眼神瞬间凝滞。   “所以,你本不该对我这么好。”苏浅垂下眼睑,再不看他。   许久,她听见他艰涩的声音:“我不管你是谁,我只要你做……我的宝珠。”   “晚了。”她的睫毛间,渗出泪来。   自她决定报仇那一刻起,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着。   只恨未能真正杀了封璃,但她已尽力,终于可以无愧地追随家人而去。   封玦嘴唇翕动数次,最终却还是未再说出一个字。   而此时,狱卒来报,说女王要亲自提审犯人。   “什么?”封玦惊愕。   狱卒为难地又重复了一遍,并说女王强调,要马上提审。   苏浅听到这个消息,反而精神一振,强自起身,眸中闪动着光芒:“我去。”   若是有机会见到王上,或许她能为苏家,讨一个说法。   “宝珠。”封玦想拉住她,可是手碰到她的衣襟,却又滑下,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拖地跟在狱卒身后离去。   当她的背影消失,他颓然地跌坐回草堆之上,望着高墙顶端的那扇天窗,从那里透进来的白光,弥散在他的眼中,眸色浅到极致,深处却有似乎有某种暗流在涌动…… 第七十九章世态炎凉   当苏浅被带入内宫,狱卒便退下了,整个大厅空荡荡的,只剩下她一个人。   跪在地上等了许久,仍无人来。体力渐渐不支,她只得两手抵在地上,撑住自己的身体。   受过夹刑的指尖,虽然已被封玦上过药,却经不起这样的压迫,指甲边缘,又开始往外丝丝渗血,钻心地疼。   可是她咬牙忍着,若能为家人申冤,不要说疼痛,就算是死,也值得。   忽然,似有一阵细微的风,带起水晶帘,她抬头,看见前方隐约站立了一个身影。   “你就是宝珠?”冷咧的声音,似乎在某处听过,苏浅努力回想。   “朕问的话,你没听见吗?”那人在帘后落座。   苏浅浑身一震,立刻伏倒地上:“女王万岁万万岁,民女正是……宝珠。”   帘后之人将一方竹简丢至苏浅脚边,声音淡而无波:“昨晚,封玦为你在宫外跪了半宿,今晨,封璃为你上书进谏求宽恕,你的本事,倒是不小。”   苏浅一怔,心中百味杂陈。封玦的情,她感动至深,可封璃,为何在自己刺杀他之后,还为自己求情?   “封璃的折子上说,你刺杀他,情有可原,不知到底是怎样一个情有可原?”女王的问话,让苏浅瞬间回神,直起了身体,原本撑在地上的指尖也骤然收拢成拳,将已经酝酿在心的话一口气说完:“王上,其实民女的真实身份,是不久前被全家灭门的宰相苏策的小女儿,苏浅。当日,我亲眼所见封璃将我全家一百余口杀死,还夺了我的清白,血海深仇,我必须得报。还请王上明查,还我苏家一个公道。”   帘后之人沉默,不清楚她此刻的心情,究竟是惊愕,还是了然。   许久,她站起身来,就在苏浅以为她会离开,焦急不已的时候,却见她用雪白纤细的指尖,一根根捋开如墨的水晶帘,袅袅婷婷地走下了玉阶。   苏浅惊异地仰望她,可是凤冠之下,却垂坠着细密的珠帘,窥不清容貌。   女王一步步走到苏浅面前站定,审视了她片刻,忽然一声轻笑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苏浅愣住,不知道她这句话寓意为何。   而她也未给苏浅丝毫问的机会,只微微点了点头,牵动珠帘相互碰撞,发出悦耳的响声。   “从此刻起,你就留在宫中,随伺于朕身侧。”   苏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。   “怎么,不愿意吗?或者,你更愿意被行凌迟之刑?”她的语气里,含着一抹轻讽。   苏浅的心,顿时凉了下来,眼前的女王,丝毫没有为苏家申冤的打算。肯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,就已算是法外开恩。   朝堂倾轧,胜者王,败者寇。既然苏氏已倒,便再无价值,谁又会为亡人,得罪正在倚重的封氏一门?   “你此刻是不是觉得,世态炎凉?”女王的声音,从头顶传来,空灵而飘渺,带着点自嘲:“其实这世间的任何人,都逃不过这四个字。要么屈服,要么……毁灭。” 第八十章随伺圣侧   语毕,女王便举步出殿,在门口又停下来,微微转过身来,侧影融在那一片霞光之中,宛若神祗:“你可想好了?若是朕出了这殿门,你便再无机会。”   苏浅的眼神一凝,撑着身体爬起来,踉踉跄跄地跟了过去:“民女愿尽心服侍王上。”   只有活着,才有机会,她不甘心,就这么放过仇人。   “好。”珠帘下,传来一声低笑。   苏浅跟在女王身后出了殿门,外面的宫人都吃惊地看着她。   “带她下去收拾一下,然后来凤御宫。”女王说完,便在另一个宫人的陪伴下,径自走了。   苏浅望着长廊上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发怔,直到一边候着的嬷嬷提醒,才回过神来。   那位嬷嬷带着她到了沐浴房,看着她残破的衣裳和撕裂的鞭伤,并未多问一句,只是沉默地帮她准备好掺了药草的热水,将干净的衫裙放到一边的矮几上,就退了出去。   这大概就是宫里的规矩吧,谨言慎行。苏浅轻叹一声,又想起了李嬷嬷,心中感伤不已。   或许是药材有奇效,在桶中泡了小半个时辰,那些原本火辣辣疼痛的伤口,竟感觉清凉缓解了许多。   出浴之后换上干净的衣裳,那位嬷嬷又进来了,苏浅本以为该跟着她去服侍女王了,她却带着苏浅去了膳房。   直到此时,闻着热腾腾的饭菜香味,苏浅方觉饿了,自昨晚到现在,她几乎滴水未进。   但即便这样,坐到桌前,她也未狼吞虎咽,依旧是维持了大家闺秀的风范,小口进食。   退出去的那个嬷嬷,在门边讶异地看了她一眼……   吃过了饭,苏浅终于被带到了凤御宫。她仰头看着匾额上的那三个金光闪闪的字,不由得感慨,人生在世,有的命如蝼蚁,随便谁都能践踏,如她;可也有人,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,接受万众膜拜,如女王。   脑中虽分神,脚下却未放慢,走进内殿,她跪在玉阶之下等候吩咐。   可是女王只淡淡地说了声“起来吧”,并未叫她做任何事,她只好默默地站到一边。   室内静谧,只听得见翻动竹简的声音,恍惚间,苏浅又想起了以前她在封玦和封璃的书房,剪烛花,磨墨砚……   “陛下,封王爷求见。”有宫人来报,打破了苏浅的失神,她垂在身侧的指尖,不自觉紧握住袍袖。   “哦,不知是哪一位封王爷?”女王语带些许讥诮。   “是封玦王爷。”宫人回道。   苏浅心里猛地一颤…… 第八十一章随伺圣侧断了念想   当封玦进了凤御宫,一眼便看见了苏浅,顿时整个人呆住。   “怎么?见了她,连礼数都忘了么?”玉阶之上,飘下来一个幽凉的声音。   封玦这才回神,即刻跪下,却没有高呼万岁,第一句话就是:“谢主隆恩。”   自苏浅进宫之后就了无声息,他还以为……   女王却拂案而起,声音寒绝:“谢恩?你以为朕赦免她,是因为你们求情么?”   封玦一震,身形僵住。   “当日苏家惨遭灭门,谁是主使,想必你很清楚。”女王的这句话,让苏浅惊愕地抬起头来,望着封玦。   他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,却未加反驳,而他的眼神,也避开了苏浅。   “不要当朕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女王一步步走下高台,在封玦面前站定,身上散发的气势,苏浅即使在五步开外,也依然觉得迫人。   “从今日起,她便不再是你的人了,与封璃,也无关,你们都给朕彻底断了念想。”虽珠帘低垂,却仍可感觉到她在冷笑。   封玦抬起头,焦急地脱口而出:“不行,宝珠她……”   “你这是想抗旨?”女王反问,语调森冷。   “臣……不敢。”封玦重新低下头去。   “你回去,也告诫该告诫的人,得饶人处且饶人,不要赶尽杀绝。”女王广袖一甩:“退下吧。”   封玦叩拜后起身,只在离开之前,深深地望了苏浅一眼,再无言语。   他走后,女王缓缓走回玉阶之上,殿内回归静谧。   苏浅的心中,反复回荡着方才他们二人的对话,琢磨其中隐藏的含义……   忽然,女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:“苏家之事到此为止,从此你要忘了过去,好好待在这宫中,若是再心生他念,招来横祸,一切便当你咎由自取。”   “是。”苏浅轻应一声,不知为什么,到了这一刻,对她再无怨恨,反而觉得,这也许已是她能为自己做到的极限,心中竟生出些感激……   而封玦,出宫之后,并未回王府,而是一路疾驰至郊外,在旷野里策马狂奔,最后跃下马来,仰望着天空大声嘶吼,久久不绝…… 第八十二章随伺圣侧原来是她   自那日起,苏浅便成了女王身边的近伺,几乎时刻跟在她身边。   但是,女王的寝宫内室,却也有一方密集的水晶帘,其他人只能在外间等候召唤,却不得入内半步,无以得见她的容貌。   苏浅有时不免腹诽,女王会不会就连睡觉的时候,也会带着面纱。   但除此之外,女王对她,却几乎是没有任何避讳的。   甚至在凤御宫召见大臣,也从不叫她退下。她只好如一道无声的影子,沉默地站在玉阶旁,听那些人禀告进谏。   她本就是耳慧心明之人,时间久了,也渐渐体会出,这些面上一团和气的臣子之间,有着怎样的勾心斗角;那些看似为国为天下的公心之下,藏着怎样阴暗贪婪的私欲。   封濯也觐见过几次,女王都叫她站到了屏风之后,未曾与他直接打照面。   果然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,他的口气虽然毕恭毕敬,语意却咄咄逼人。而女王在他面前,也像是全无主见一般,万事皆依。   而每次他走之后,苏浅总能感觉到,女王在冷笑。   至于封璃和封玦,她则再未见过,也未曾听任何人提起过他们的只言片语。   王府里的那段岁月,像是就这样远去了。心底究竟留下了多深的刻痕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   宫中的时间,像是静止的,偏又流逝得极快,转眼间秋走冬来。   在大骊国,冬至这天,有换新裳,涤旧衣的风俗,据说这样可将一年的晦气洗去,换来好运。   苏浅本不讲究这些,因为她深知命中的那些坎坷波折,不是这么轻易就送得走,逃得脱。   可清早正待起身之时,管事的嬷嬷,却为她送来一袭镶着雪白的狐狸毛边的银红软缎衫裙。   她推辞,嬷嬷却说,这是女王赐下来的。   那天苏浅见了女王,跪下谢恩,她却只是一声轻笑:“你的身段,倒是和朕的极相合,穿着正好。”   苏浅这才知道,原来这竟是女王自己的衣裳,不由得呆住。   女王却未等她多说什么,突然问了句:“会骑马么?”   苏浅一怔:“奴婢不会。”   “那倒是少了很多乐趣。”女王的语气,像是很遗憾。而转眼间,她又似有几分欣喜:“不过这样也好,你可以帮朕做一件事。”   苏浅疑惑,却还是恭敬地应道:“是,请陛下吩咐。”   可女王并未多加言语,转身进了内室,再出来时,已换上一身轻装,脸上罩着一片面纱。   苏浅看见她这副模样,脑中忽然电光火石地一闪。   那眉眼……她见过……就在当初和封璃逛市集的时候……那个驯服惊马……和自己十分相像的女子……   “终于认出来了?”女王的声音里,带着些许了然的笑意。   苏浅一时之间,不知作何反应,手竟不自觉地想去摸自己的脸,刚抬起来,又慌忙放下。   “好了,你现在进去换上朕的衣裳,戴上凤冠。”女王的命令,让苏浅身体一震,惊愕无比地望着她…… 第八十三章随伺圣侧李代桃僵   “还愣着干什么?快去换。”女王催苏浅。   “陛下,这可万万使不得。”苏浅伏在地下,不敢起身。   女王不以为然:“今儿是节日,不会有人进宫禀事的,你就穿着朕的衣裳,假意四处晃一晃,看着朕未离宫就行了。”   “陛下……”苏浅无奈地还想求她改变主意。   她却如寻常的女儿家一样,竟娇俏地一甩袖,语气抱怨之极:“成天呆在这宫里,我都快闷死了。”   她居然连“朕”都不说了,只说“我。”   苏浅的眼中不自觉有了点笑意,觉得这一刻的女王,很可爱。   而她见苏浅面色松动,立刻挥了挥手,说了句“我夜间回来”,便翻窗而出,不见了踪影。   剩下苏浅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场。   “陛下,曹大夫求见。”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,让她回过神来,然后陷入新的慌乱。   不是说今天不会有人觐见么?苏浅的手心里盈出了冷汗。   可是宫人还在等待回音,她努力镇定了自己的情绪,模仿女王平日的声音语调:“朕今日身体不适,让他先回吧。”   “是。”宫人退下,苏浅吁出一口长气,赶紧进内室,换上女王的衣服,戴上凤冠,以免露馅。   然而,没过多久,宫人又来禀告,曹大夫说事情紧急,必须立刻请女王定夺。   苏浅无语问苍天,怎么偏偏是她李代桃僵之时,遇到这么棘手的事?   可事到如今,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凤御宫。   当她走到玉阶之上,看着那龙凤缭绕的至尊宝座,手在袖中紧了又紧,才缓缓坐下。   那个瞬间,她神思有些恍惚。她真的从未想过,有朝一日,竟能坐到高位之上,接受他人朝拜。   而下面跪着的曹大夫,根本不知道台上之人,并非真正的女王,还在高呼万岁。   苏浅的视线穿过珠帘看向他,不禁想起了那些凉薄旧事,声音很自然地变得冷冽,甚至不用刻意伪装:“有何事上奏?”   “陛下,您要救我啊。”他扑倒在第一级阶梯之上,痛哭流涕:“我怕我命不久矣。”   “为何?”苏浅反问。   曹大夫咬紧了牙,脸色挣扎,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,恨声说道:“是封濯要杀我。”   苏浅一惊,整个人绷紧,却维持语调平缓:“他为何要杀你?”   到了这个份上,曹大夫已经彻底豁出去了:“因为我知道他太多秘密。”   “哪些秘密?”苏浅的手指,紧紧地握住扶手上的龙头。她强烈地希冀,他知道的秘密中,包括苏家灭门的真相。   可他所说的,却让她失望:“比如上次南方发旱灾,国库所拨的赈灾款,他私吞了大半;还有给太后建往生塔的银子,他也尽量克扣,中饱私囊;他还逼着下属官员向他连年敬贡……”   说来说去,不过是些贪污受贿的事,而他曹大夫,也绝非什么干净之人,和封濯也定是因为某些事上利益不均,所以狗咬狗。   苏浅渐渐没了听下去的兴致,挥了挥手:“你所说之事,朕会酌人去查,你先退下吧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曹大夫还想再说,苏浅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,可就在此时,又有宫人来报:   “陛下,王爷封璃求见。” 第八十四章随伺圣侧洞悉秘密   曹大夫听见封璃的名字,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。而苏浅也同样深知封璃的狠厉,并不想为其他人惹来祸端,于是沉声应道:“让他到凤宁阁候着。”   凤宁阁就是她第一次见女王的地方,与凤御宫相比,更为私密,而且最关键的是,房中有那一片水晶帘,对此时的苏浅而言,能多几分镇定心安。   宫人一走,曹大夫立刻告退,溜之大吉。   苏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,前往凤宁阁。   当她坐在凤座上,看着帘外跪着的封璃,心情复杂。直到今日,她仍旧不敢仔细去想,当初封璃为何要上折子救她。   她不肯信,他对她真的有情。   若是有情,他又怎么狠得下心,在她面前杀死挚爱的亲人,逼李嬷嬷跳崖?   他对她犯下的那些罪过,此生难容。   直到封璃口中的那一声“陛下”,苏浅才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今日扮演的角色。端了端身形,她如平日的女王那样,淡淡地说了句“爱卿平身”。   封璃这才站了起来,立在外厅中央,身形似较以往清瘦了许多。   “因臣养伤,数月未能上朝,请陛下见谅。今儿恰好是冬至,臣特意带了些宫外的吃食,来为陛下贺生辰。”这一番话,细听之下,可知封璃和女王之间,必定不是寻常的君臣之谊。   女王的生辰,全天下皆知,是腊月初十,那一日甚至定为举国节庆。可封璃却说,是冬至。而且他前来贺生辰的礼品,居然不是奇珍异宝,而只是些吃食。   苏浅又想到女王和自己极似的眉眼,以及右眉处的那一颗痣,和当初在封玦书房所见的,那副落款“璃”的画中女子,多么相符。   该不会……她被自己的猜想吓住。   而封璃久久未等到她开口,又轻轻唤了一声“陛下”。   苏浅慌忙以手扶额,假装虚弱:“朕身体有些不适,改日再叙吧。”   封璃的声音里,明显有了一丝疼惜:“近日天气乍寒,陛下要保重,也不要过于操劳。”   这使苏浅心中的那个念头,更加清晰:   只怕,传闻中被封家兄弟俩爱慕的人,就是当朝女王。 第八十五章随伺圣侧碾落成泥   苏浅的思绪千回百转,而封璃只以为她的沉默真的是因为身体不适,便很主动地告退。可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,似是想问什么,却又最终未问出口,就那样离去了。   他走后,苏浅怔怔地坐在那里,不知不觉地,心开始一点一点地泛开疼痛。   她是替身,所有投注在她身上的爱恨,都不过是因为,她长了一张和女王相似的脸。   回想起那一日,女王细细端详完她的容貌之后的那一句“原来如此”,还有今日,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裳,扮演着不是自己的角色,她更是自嘲不已:这就是你的宿命吗,苏浅?一生做别人的影子?   心闷闷地痛,她走出殿外。   有宫人过来,她说了句:“不必跟着。”然后独自前行至僻静的御花园,有一树腊梅已经开了,几点浅浅的黄,散在枝桠间,让冷冽的风中,沁着暗香。   她站在那树下,又想起当初桂花开时,封玦折下半枝,硬别在她鬓间的情景。   顿时,心中的疼痛更甚,封玦可有真心喜欢过她?有否不将她当做其他任何人,只单纯当做他的宝珠?   只怕,也不会吧。她苦笑,伸手摘下一朵梅,摊在手心,看着娇弱的花瓣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然后手掌轻轻翻转,那花朵便悠悠飘落,随风颠簸,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,只能等着碾落成泥……   她的人生,又何尝不是如此?   许久,她才缓缓抬起眸来,掩住眼底那一片水光。   就在此时,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,有个熟悉的背影。   “嬷……”她几乎脱口而出,可突然记起自己此时的身份,只得硬止住。   苏浅加快了脚步追过去,在路口截住那人,可是她失望了——那是一张和李嬷嬷截然不同的脸。   眼前的人,一脸惊慌失措,屈身跪下:“陛下恕罪,奴婢急着去浣衣房,未曾看见陛下,给陛下请安。”   她的手中,果真捧着一摞衣物。苏浅点了点头,什么也没说,转身离开。   走出去一段,她又忍不住回头,再看了一眼那个背影,幽幽叹息…… 第八十六章随伺圣侧封玦之礼   当日刚用过午膳,便有人来报,说大王爷封玦,从边关给女王捎回来一方锦盒。   听得他的名字,苏浅心中刺痛,这也是生辰贺礼吧?他和女王的关系,也同样私密。   那锦盒放在桌上,苏浅挣扎许久,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开。   里面装的,是一颗小小的石子,不是玛瑙,不是珠玉,只是普通的石头。   可拿起来仔细看,这石子的边缘极其圆润,而且更为奇异的是,竟然还有几分温热,在这寒冬腊月天里,倒像是刚从另一个人温暖的掌心里拿过来的。   其上还刻着一个“玦”字,苏浅认识,那是封玦的字体。   她将它重新放回锦盒,望着窗外灰沉的天,心中黯然。   从未有人给她贺过生辰,她甚至不知道,自己的生辰究竟是哪一天,没有任何人提起过,她也不敢去问父亲。   她就像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,未见过母亲,不知道生辰,得不到疼爱。   其实,她也是希望被人呵护的,只是,她遇不到那个人。   即便曾经遇到过,也已失去,又或者,从一开始,就是幻象。   这一刻,她有点想哭,可还是忍了回去,也不想独自坐在这华丽的内室,暗自神伤,便又起身出去走。   宫人们只觉得奇怪,为何今日这么冷的天气,女王却总是在外间转悠,却又无人敢问,也不敢擅自跟上。   苏浅沿着小径一直走,不知不觉到了一处湖上亭阁。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.t_x_t_0 _2._c_o_m   水面早已结冰,一片银白。独自坐在亭子中央,风从四面八方而来,她闭上眼睛,任这严寒让自己清醒。   你现在,能安稳活着,已算幸运。   就把曾经的笑容,眼泪,欣喜,惆怅,都当做一场梦,再莫奢望。   渐渐地,她的心,重新静了下来,如此刻的湖面一样死寂……   到了夜间,苏浅独自坐在内室的床上,假装已入睡。   二更时分,一条黑影越窗而入,女王终于回来了。   她的眉梢眼角,皆是笑意:“怎样?没露馅吧?”   一边说着话,一边将面纱解下。   果然,那是一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。   苏浅到了此刻,心中已无半点诧异,只是平静地回答:“回陛下,今日还算平顺。”   “那就好。”这时,女王看见了桌上的锦盒,眼中顿时波光流转:“这是封玦送来的吧?” 第八十七章随伺圣侧心中苍茫   “是,这是大王爷给陛下送的生辰贺礼,小王爷今日也来过了,给您带了宫外的吃食。”苏浅回答,声音中听不出波澜。   女王回头看了她半晌,突然笑了笑:‘你今天,是不是觉得心里有点难受?”   苏浅一怔。   女王又转过身去,摩挲着那颗石子,轻缓得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:“我们三个,是从小一起长大的。除了他们,我再无真正可信任的人。”她举起那颗石头:“知道他为什么送我这个吗?小时候,我最爱玩的游戏,就是下七子棋,用的不是真正的棋子儿,都是这样的小石头。”   她起身,从一个暗屉里拿出一个香木盒,打开之后,里面还有十二颗和这一般大小的石子儿。   “每一年,他都给我送一颗,我们曾经约定,当凑齐十四颗,我们会一起下棋。”女王的脸上,再无平日的威严冷冽,笼罩着一层动人的柔光:“每一颗石子,都是他精挑细选之后,日日放在身上,用指尖一点点磨平锐角,然后再亲自刻上名字,才送给我。”   苏浅低眉敛眼地站于一侧,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抽痛。   “其实,你不愿做我的替身,我也不愿意,被你代替。”许久,女王轻吐出这么一句。   苏浅一震,不由得抬眸去看她。   她却再未说什么,似乎很疲惫,挥了挥手:“你下去吧,朕累了。”   她对自己的称呼,又变回了“朕”。   苏浅明白,她不愿意再提私事,便默默地躬身退下。   走到门后,又听见她的吩咐:“无论谁问起,你都说朕今天派你出宫办事去了。”   “是,陛下。”苏浅应道,为她合上门。   宫院中,雪初落,心无声……   日子就这么悠悠忽忽地过去,转眼间,已到了年尾。   过年这天,举国欢庆,女王在宫中,大宴群臣。   而这一日,女王没让苏浅跟着,只赐给她衣衫首饰若干,还有些精致的吃食。   她坐在自己的房中,看着桌上摆着的赏赐,并未感染到多少过节的喜气。   随便吃了两块点心,便出了门,信步走到上次去过的那个湖中亭,去看雪。   眼中一片苍茫,心中亦是。   此生,或许就这样一日一日,一年一年地在这宫中终老。她轻叹,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苦笑。   “宝珠。”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,她眼神凝住…… 第八十八章你我无情   待苏浅转过身时,脸上已经只剩下平静的谦恭,她向来人行礼:“奴婢给王爷请安。”   封玦穿过纷纷扬扬的雪,踏入亭中,柔声问道:“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?”   “看雪。”她只微微笑了笑,简单地答出两个字。   “不冷么?”他怜惜地想要去握她的手,她却侧身向旁边闪了半步,脸色依旧淡漠:“不冷。”   封玦的手僵在半空中,眼神有点受伤:“宝珠,你怎么了?”   苏浅垂下睫毛,并不看他,也不答话。   就这么两厢沉默了半晌,苏浅又福了福身:“王爷,奴婢还有事要做,先行告退。”   语毕她便绕开他,下了台阶,却被他追上一步,从背后抱住。   “宝珠,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你知不知道,这些日子里,我有多想你。”他的声音里,有压抑的痛。   苏浅在那一刻,心的某个地方,隐隐作疼。   可是,转瞬之间,脑海中却又浮现起那十三颗圆润的石子。   闭了闭眼睛,再睁开时,眼底深处的哀伤已逝,只留下一片清冷:“王爷,在内宫轻薄陛下的近伺女官,恐怕于理不合,还请自重。”   封玦将她的身体硬转过来面对他,语气急了起来:“你对我,就这般无情吗?”   苏浅的嘴角,略微勾了勾:“你我之间,本就无情。”   封玦的眸色渐沉,扣住她肩头的手,加重了力道:“你是这么想的?”   苏浅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,反问:“王爷心中的有情之人,真的是我么?”   封玦愣住,手不自觉松开几分,苏浅借势挣脱开,往后退了一大步,自嘲地笑:“王爷,你真正喜欢的,是送她棋子想与之对弈的那个人,而我,并不想做她的影子。”   轻甩广袖,她转身而去。   不属于她的心,她不要。   宁可一世孤寂,也不要施舍的温暖。   她苏浅,纵使活得比别人卑微,也同样有自己的尊严。   封玦怔然站在原地,看着那个倔强决绝的身影,越走越远,最后眼前只有漫天飞舞的雪,她的踪迹,已不在。 第八十九章谁更悲哀   封玦回到凤清殿,那里依旧是觥筹交错,歌舞升平。他不声不响地重新入座,旁边的封璃,并未看他,可是手中的酒杯,却悠忽转过半圈,才又放到唇边轻抿。   而高台上方的女王,目光也透过珠帘,向这边飘来,眼底深处,透着一点幽怨。   之后的宴会,封玦一直在喝酒,不敬任何人,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敬酒,只是自斟自酌。   众人心中皆诧异,可无人敢问。到离席之时,封玦已醉,却不要任何人扶,径自踉跄而去。   封璃没有跟上去,而是留下来,站在女王身边,一同看他的背影远去消失。   “他去看过她了吧?”女王低低一叹。   “应该是。”封璃回答,眸色深沉。   “那你呢?为什么不去?”珠帘下的笑容,有丝自嘲。   封璃回答得很恭敬:‘陛下不准,臣自然不敢再有妄思。”   “那若是朕现在准了呢?”女王反问。   封璃一怔。   “还是想去的吧?你们对她的念想,根本断不掉。”女王说完,转身离去,背影中透出些落寞。   替身有替身的悲哀,可是谁又知晓,被替代之人,也同样不甘愿?   不过是因为长了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,就要分走属于自己的心。   谁比谁更悲哀?   封璃默立许久,终于还是背转身,走向了出宫的台阶……   当晚,女王寝宫之内,苏浅仍像往常一样侍奉。   现在若是无旁人,女王在她面前,已经不刻意遮掩容貌。  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,看着对方,就如看着镜中的自己。初时怪异,时间久了,也已习惯。   苏浅递上帕子,给女王擦脸。   她接过的时候,忽然一笑:“你今日见过他,是么?”   苏浅眼神微凝,但瞬间又恢复平静:“不知道陛下说的他是指谁?”   女王忽然手一紧,原本已拧得半干的帕子,滴下水来:“你在装傻?”   苏浅不答话,只是垂首站着。  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,苏浅抬起眼,笑了笑:‘陛下放心,除了这宫中之人,我再不会与其他人有来往。”   女王怔了怔,也笑笑:“你倒也倔强。”   苏浅再不应声,只默默将她手中的帕子拿过来,重新投入水中润湿,再拧干,又递给她,神色淡定,再无半分波澜。   将该做的都做完,她便退下。   女王独坐于床上,盯着烛光出神许久,又慢慢起身,取出那一方木盒,却未打开,只是轻轻摩挲着那把精巧的小锁,半晌,逸出一声叹息:   “最后那一颗,你还会送给我么?” 第九十章遭遇无赖   苏浅出了女王寝宫,提着一盏精巧的宫灯,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,身影半笼在明黄的暖光中,分外柔美。   可就在下了拱桥,忽然有道黑影,从暗处闪出来,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口鼻。苏浅惊恐地挣扎,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上。   她被拖入旁边茂密的树林,对方手一松开,她张开嘴,还没来得及呼救,就被灼热的唇堵了个严严实实。   苏浅惊愕地瞪大了眼睛,在雪光的映射下,她已经认出来,他是封玦。   鼻翼传来浓烈的酒味,他喝醉了吗?怎么会在这里……   她拼命想推开他,却被箍得根本动弹不了。   他强硬地想要撬开她的贝齿,她恼怒地咬了他一口。   可尽管已经尝到腥甜味道,他却仍旧不放过她,将她的背抵在树干上,他开始隔着衣衫在她身上摸索。   无赖,流氓,她恨得想骂,却又无法发出声音,手也被他制住,不能给他一巴掌,只好抬起腿踢他。   气急之下的她,并未想到,此刻这样的摩擦,极其危险。   而这时,有巡逻的人,发现了桥下掉落的灯笼,警觉地高呼:“什么人在那里?”   苏浅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,却没想到那个无赖居然立刻点了她的穴道。她只能僵硬地躺在他怀里,听着侍卫的脚步声绕了树林一周,然后逐渐远去。   身体一轻,他解了穴,她正想喊,他却在她耳边威胁:“你想被在这里剥光么?”   “无耻。”她恨恨地骂。   可醉酒过后的他,已经完全恢复了以前的吊儿郎当,既然被骂无耻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无耻个够。   “带我去你的房里。”他吮着她的耳珠。   “休想。”她想去咬他,却又被他攫住唇,吻得昏天暗地。 第九十一章无耻到底   “带我去你房里,不然就在这要了你,反正我已经等不及。”封玦说着,就开始把她往雪地上压。   苏浅最清楚,这个无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   他根本不怕丢人,可她怕。   被逼无奈,她只好咬牙指了回房的路,他抱着她几掠几落,便进了她住的院子。   她现在是凤御宫司执,算女官中最高一级,因此并未和其他下等宫人混住,这个小小的院落里,只住了她和另外两位同等级的女官,而今天是大年夜,其余二人吃酒热闹去了,院内一片漆黑寂静,正好方便了封玦。   很顺当地进了她的屋子,他一脚踢上门,就抱着她上了床,急不可耐地剥她的衣裳。   这个时候,苏浅终于可以痛快骂人了:“混蛋,你又不喜欢我,为什么要碰我?”   而封玦已经不像白天那样理亏:“谁说我不喜欢你,我喜欢。”   醉酒之后,他脑子里满满都是她,他想要她,想得发疯。   苏浅还要反驳,却突然倒抽一口冷气——他已经咬住了胸口那点红樱。   夹杂着奇异酥麻的疼痛,瞬间传遍全身,她再也说不出话来。 第九十二章要定了你   可就在此时,却忽然听得院门一响,吓得苏浅浑身一个激灵,不知道哪来的力气,踹开了他,缩到了床角。   “可恶的小东西。”他低骂着撵过来,从背后搂住她,又去强攻。   然而,还没得逞,却有脚步声却越来越近,最后有人敲门:“苏司御您回来了么?”   苏浅想要答应,可是她又不敢出声。   外面的人却又偏偏没走,还在等待:“王嬷嬷和崔嬷嬷想请您也过去同乐,毕竟一年到头,大家也就能聚这么一回,好好融洽融洽……”   她只能极力镇定,先打发房外的人,装出睡意朦胧的声音:“我今天受了点凉,身体不适,所以早早睡了,你回去帮我跟两位嬷嬷陪个礼。”   那宫女终于走了,苏浅松了口气,瘫倒在床上。   “你说,怎么补偿我?”封玦爬到她身上,自上而下俯视她。   苏浅狠狠剜了他一眼,扭过头去不理他。   她对他,真的是无计可施,明明就知道他心中还有别人,却又敌不过他的霸道掠夺。   而他还嫌没欺负够,在她耳边抱怨:‘你是故意的吧?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,偏偏在这个时候?”   苏浅气得狠掐他一把。本来日子还差两天的,要不是被他……怎么会提前?   他倒很乐意被掐,笑嘻嘻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:“我就喜欢你这个母老虎样儿,这才像你。”   碰上脸皮这么厚的人,苏浅也只能自认倒霉,将他掀到一边,自己起身下床。   他着急地一把将她搂住:“你去哪?”   她没好气地推开他:“我总得换衣裳吧。”   他半眯着眼,看她在床边的角落里清理身体,美妙的曲线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,诱人之极。许久,轻吐出一句:   “你此生,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女人,我要定了你。” 第九十三章温暖的夜   苏浅闻言,正拢衣衫的手缓了下来,没有转身,轻轻幽幽地问:“那你呢?你是我一个人的吗?”   封玦愣住。   苏浅没有再问,只是慢慢地穿好衣裳,坐到桌边,给自己倒了杯茶。可还没放到唇边,他便从床上下来,夺了过去:‘你现在的身子,不能喝凉的。”   她不动,也不答腔,就那么背对他坐着。   他轻叹了一声,将她抱起,回到床上,把她整个人裹进自己怀里,又盖好被子,才去吻她的唇,语气中包含着无奈:“你怎么就这么犟?”   她抬眸和他对视:“你觉得我身份低微,因此可以被随便对待?”   “不是,唉。”他眼神纠结,半晌,才开口解释:“我和她,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。”   苏浅一怔,问道:“为什么?”   “我们……各自有各自的使命。”封玦苦笑。   她心里发疼:“所以找我代替吗?”   “你呀!”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,又是一声叹息:“我承认,一开始的确是,可后来…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你便只是你,再不是其他任何人。”   苏浅的心,轻微一颤,身体软了下来。   他轻抚着她的背,下巴抵在她的额上:‘宝珠,跟我回封城吧,我们以后就在那里过一辈子。”   她的眸中,涌起些湿意,手握住了他的前襟。   在封城的日子,是她生命中,最透明的一段时光。   如若他是真心对她,她愿意跟他走。   可是,走得了吗?她合上眼睛苦笑:“陛下不会准许的。”   且不说她本是带罪之身,封玦,还是女王最在乎的人,又怎么会允许他们双宿双飞?   “我明日去求她,即便以这么多年的战功,只换一个你,我也甘愿。”   苏浅再说不出话来,将脸紧贴在他的胸口,泪自睫间盈出……   那一夜,相拥而眠。到了二更时分,苏浅看见窗外,烟花照亮夜空,不禁微笑。   这是个温暖的大年夜,但愿以后,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。   封玦此时,像个回到了家的孩子,偎在她身边熟睡,唇边还有丝满足的笑容…… 第九十四章情敌对峙   次日清早,苏浅起身之时,惊醒了旁边的封玦,他迷迷糊糊地搂住她:‘你去哪?”   “我去服侍陛下更衣洗漱。”苏浅轻声答。   听得“陛下”二字,封玦顿时清醒,眼神沉了沉,也坐起来:“我跟你一起过去。”   “真的要去吗?”苏浅犹豫地望着他。怕他此举会惹怒女王,到时候且不说别的,光是淫乱内庭一条罪名,就够他吃不了兜着走。   他从背后圈住她,温暖的唇,在她的脖颈上轻蹭:“我一定要带你走,不许你留在这里,做这些下等人的事,我舍不得。”   她叹了口气,侧过脸和他相吻。   这个男人,虽然常常霸道而不讲理,但又总是能让人暖到心底。   厮磨了好一会儿,两人才分开,苏浅自己收拾完,又过来替他结好顶冠的络子,手停在他的胸口,望着他柔柔一笑:“那走吧。”   他便执起她的手,走出房门。   当同院的崔嬷嬷看见他们,目瞪口呆,怎么也不敢相信,堂堂的王爷,竟然夜宿女官房中。   苏浅略略垂首,避开她的目光,暗自想抽出自己的手,却被封玦握得死紧。   一路上,无论别人的眼神表情如何惊诧,封玦都泰然自若,苏浅从最初的尴尬,到后来的适应,最后心里渐渐泛开了甜蜜和安稳……   到了寝宫外,她止住他,轻声说:“我先进去。”   他点头,在放开她的手之下,又紧紧握了一下:“什么都别怕,有我。”   “好。”她温暖地笑着点头。   进了内室,正要请安,却听见水晶帘被甩得一声脆响,女王走了出来,站在她面前,眼神凛然:“怎么?你们偷情都偷到朕宫里来了么?”   “陛下恕罪。”苏浅低头跪在她面前,却并未为自己和封玦辩驳一句。   “男人的心,真狠。”女王忽而冷笑,用食指挑起苏浅的下巴:“只是因为一张脸,就能移情别恋。”   这一刻的女王,在苏浅眼里,不过是个同样有七情六欲的平凡女人,会嫉妒,会难过,会不甘。   苏浅能够理解她,因为这些情绪,在当初知道自己只是替身时,也全部经历过。   每一个人,都会希望在自己所爱的人心里,是独一无二的,不会代替任何人,不会被任何人代替。   “对不起。”她轻轻地说,女王一怔,手即刻垂落,往后退了半步,笑容中有点自嘲:“你这是在怜悯我吗?   苏浅垂下眼睑,默然无声。   对待爱情,谁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私。当初女王在她面前,一颗颗摆弄那十三粒石子,讲述他们过去的故事的时候,对她,可有怜悯?  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了许久,女王突然一笑:“苏浅,你也够狠,将来必成大事。”   苏浅依旧沉默,却在心中感慨。   她并不想成就大事,此时此刻,她只希望余生,能安心地做他身边的小女人。   只是她未料到,命运的轮盘,在未来,将会把她推进无可返覆的境地…… 第九十五章你带她走   女王没过多久,又重新平静下来,穿戴整齐之后便淡淡地说了句:“叫他进来,你出去。”   “是。”苏浅应了,走到门口,示意封玦觐见,自己则默默地走到了殿外,并远远离开。   她知道,他们也同样需要时间独处。即便封玦现在,心中已有她,那十几年的情意,仍旧渗入骨髓,非一时片刻能够抽离。   何况对女王,她也终究是心存不忍和愧意。   而此刻在那殿中,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。   许久,女王才开口,声音嘶哑:“封玦,在你心中,她真的已经取代了我吗?”   封玦垂在身侧的手,不由得握紧,过了半晌才答:“你们……谁也取代不了谁。”   女王怔然望着他,珠帘掩映下的双目,盈起泪光:“那么,明年的那颗石子,你还会送吗?”   封玦身体一震,几乎快抬起手想拥住她,却又硬生生地收回,低下了头:“会。”   “这样……也就够了……”女王的声音中,已有轻微的哽咽:“你我,原本便无缘。”   她背转过身去,再不看他:“你带她走吧,走得远远的,再不要回来。”   “谢陛下。”封玦艰涩地吐出三个字,就要告退离开。   但就在这个时候,外面有疾至的脚步声,有个蒙着面纱的女子,闯进门来,见到封玦,立刻煞住脚步。   女王摆了摆手:“但说无妨。”   可那女子,却迟迟不出声。   这般强烈的避讳,让封玦心里一沉,已大概明白其中原因,抬眼望向女王:“莫非……”   “这一天,迟早都会来的。”她只是笑了笑,眼神中有认命。   “我……臣会保护陛下的安全。”封玦虽担忧之极,仍旧还是恪守住了身份间的距离。   “那她呢?不带她走了么?”女王反问,眼中有暗藏的希冀。   封玦顿了顿,回答:“暂且先缓过这一阵再说。”   女王轻轻地舒出一口气:“封玦,你总算……心中还有我。”   他无言地退出大殿,望着远处院角的梅树下,安静等待自己的那个背影,沉重地踱步过去…… 第九十六章我愿意等   当苏浅听见封玦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,回眸一笑。   那样的笑容,比梅枝上落的雪,更晶莹。封玦要说的话哽在喉间,怎么也吐不出口。   而她看见他压抑的表情,原本明亮的眸子逐渐黯淡下来,轻轻问:“她不准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封玦抬起手抚,摸她的脸,眼神歉疚:“近日只怕……会有异动……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……”   苏浅怔怔地望了他片刻,垂下眼睑,低低地“哦”了一声。   他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,在她耳边许诺:“等这件事过去,我一定会带你走,相信我。”   “好。”她闭上眼,环住他的背。   他要她信他,她便信。纵使心中不安,也逼迫自己去信。   “这几日我只怕忙得顾不上你,你暂且留在宫中,她不会为难你的。”他的声音,极尽温柔。这温柔中,包含着为难和愧意。   她抬起头,望着他微笑:“你去忙你的事吧,不用挂念我。”   他忍不住在她微弯的唇上,落下一吻:“宝珠真懂事。”   她眨眨眼:“昨晚你不还说我是母老虎么?”   “你呀。”他叹息着将怀抱收紧:“叫我怎么舍得丢下你?”   “那就永远也不要丢下我。”她低声说,也紧紧地回拥住他,眼底发烫:“我最怕被人丢下。”   刚才,她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得那样镇定,她也害怕封玦会改变主意,怕昨晚的那一刻温暖,又是她人生中握不住的云烟,转瞬即逝。   只要他不丢下她,无论多久,她都愿意等。   他是值得被期盼,被等待的人。   此刻,在远处的殿门口,一道修长的影子,被冬日凄清的阳光,印在灰暗的回廊之上。   “大概还有几日?”她问身后蒙着面纱的女子。   “回陛下,大约六七日。”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.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  “马上去替我找两样东西。”   “是,陛下请吩咐。”   在听完她的命令之后,那女子有些错愕,但什么也没问,身形隐入暗处,迅速消失。   女王依旧半倚着门楣,看那对相拥的人,眼底深处,有淡到几乎无痕的寒光…… 第九十七章风雨欲来   待封玦离开,苏浅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,便又回到女王寝宫伺候。   “你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做这些奴婢才做的事了。”女王见她进来,语气中含有一丝讥诮。   苏浅只是如平常一样,平静地立于旁边听令。   女王瞥了她一眼,起身前往凤御宫,苏浅也默不作声地跟上,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,长廊幽寂,甚至都似乎听得见凤冠上,珠玉碰撞的轻微之声……   那一天,女王再未对苏浅说过一句话。但是苏浅对她的习惯,已经太了解,知道什么时候该磨墨,什么时候该奉茶。   到了晚上,苏浅照例端了水进来,服侍女王沐足。   她半蹲在地上,用手掬了温热的水,为女王轻柔细致地抚摩揉搓脚背脚底。   “你对朕,真的没有怨言么?”女王突然问。   苏浅抬起头来,望着她笑了笑:“陛下于我,有救命之恩,我能为陛下做的事,却不多。”   女王的眼中有光芒一闪:“那倒也未必。”   “若是还有能为陛下做的,奴婢自会尽力。”苏浅恭敬地回答。   她说这句话,是真心的。当初若不是女王,她大约免不了一死,而现在,她还夺了女王的心中之人,如果真能对女王有所补偿,她会倾力而为。   可女王再不多说,只是淡淡地说她累了,让苏浅退下。   而那夜深更时分,有人潜入女王房中,是白天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。她跪在床前:‘陛下,您要的东西找到了。”   女王摆了摆手:“很好,碧薇,这几天,你先在暗处,再不要出来,到时候,还有大事交给你做。”   “是,陛下。”碧薇应声告退,如暗夜的幽灵,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……   第二日清晨,苏浅来到女王房中时,见她已经戴好凤冠,珠帘掩面。而自那一日起,女王在她面前,似乎又恢复了最初的神秘,再也未让她进过内室。   苏浅只以为,是因为封玦,女王对她刻意疏远,便也恪守距离。   但除此之外,一切依然如平时一样,再无异常。   她并不知道,每天深夜,女王都会坐在梳妆台前,对着镜子中的那张脸,冷冷地笑…… 第九十八章身陷火海   这些天,苏浅再未在宫中见过封玦,但她只是安心等待。   他答应过,不会丢下她。   她相信他。   每天晚上,她回到自己房中,躺在床上,都会将脸埋在枕中深嗅,仿佛他的气息还在。   他给的温暖,萦绕心间,总是让人觉得甜蜜。   而这种甜蜜,有时候会让她不自觉地发怔,或者唇边带上一丝浅淡的微笑。   她并未察觉,这样的自己,在另一个人看来,有多么可恨。   就这样到了第六日,她照旧是服侍女王洗漱完,便打算告退,可奇怪的是,女王却叫住了她:“待朕安寝你再走,今天头有些痛。”   “奴婢去传御医。”苏浅忙说。   “不必了,你扶朕去床上躺下吧。”女王缓缓伸出手,苏浅赶紧扶住她,进了内室。   扶着女王躺好,盖上被子,她站在床边,一直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,才悄然转身,想退出去。   可就在此时,突然刮过一阵强风,烛光瞬间熄灭。   苏浅还以为是窗户没关好,过去察看,可刚走到窗边,一道黑影迎面袭来,她甚至还来不及出声,便往后倒下。   昏沉中,似乎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她右眉边的肌肤中,蜂蜇似地痛……   她一直到感觉周围有异常的灼热,才悠悠醒转。   当她挣扎着睁开眼睛,顿时被周围的景象骇住:她正处在一片火光之中,门窗已经被浓烟封住,再无出路。   她惊慌地想喊,却发现嗓子撕裂般的疼,根本叫不出声。   跌跌撞撞地下床,脚却踢到个东西,她低头一看,居然是个宫女打扮的人,也不知道是死是活。   她蹲下身试探地触碰那个人的躯体,仍旧是温热的,应该还活着。   苏浅叫不出来,只能拼命摇晃那个宫女,想提醒她一起逃出去,可她却一动不动。   而这时,已经有烧毁的屋梁,直直向着那宫女的头砸了下来,苏浅慌忙将那宫女往旁边拖,才使她逃过一劫。   可火势越来越大,甚至连身后的帐幔,也已经着了。   眼看着火舌步步紧逼,再无可以退避之所,她逐渐绝望。   莫非,就在她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,却将命绝于此?   她拼了命,想叫“封玦,救救我。”   可是发出的声音,只是暗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…… 第九十九章谁是宝珠   烟越来越浓,苏浅渐渐窒息,就在她身体再也支撑不住,滑向地面之时,忽然有一道人影穿越火光而来。   是封玦,她欣喜若狂,艰难地向他伸出手,泪已经流了下来。   他奔到她身边,紧紧抱住:“凤歌,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   苏浅全身一震,顿时僵住。   凤歌?她惊诧地望向封玦,他叫的名字是……凤歌?   而封玦已经抱起她,向房屋外冲去。这时,又有烧毁的屋梁往下落,封玦将她整个裹进怀里,任凭那燃木砸在他背后,也未松开她半分。   就在这一刹那,苏浅忽然什么都明白了。   他口中的“凤歌”,是女王的名字。   当初他中毒昏迷,叫的“哥……”,也是“歌”,凤歌,他的心上人。   苏浅的心剧痛,抬眼望着他被火光映红的脸。   此刻,他以为他怀中的人,是谁?他舍命相救的人,是谁?   她蓦然回望,看见那个伏倒在床角的宫女。   整个过程中,封玦都没有看那宫女一眼,只顾了“凤歌”。   他有否想过,或许那个宫女,是宝珠?   而当他们到了屋外,她才发现,她的这种纠结,有多么不值得——因为此刻的院中,正站着一个活生生的“宝珠”。   那个“宝珠”,正一脸焦灼地迎上来,握住她的手:‘陛下,陛下,您还好吗?”   那一刻,甚至就连她自己都迷惑了,她是谁,“她”又是谁?   谁是陛下,谁是宝珠?   “宝珠,快去传御医。”封玦对另一个“她”说。   苏浅醒过神来,握紧封玦的衣襟,想要告诉他,他弄错了。   可她说不出话来,封玦只以为她是害怕,不住安慰:“没事了,凤歌,已经安全了。”   “不是,不是。”她在心中嘶喊,使劲摇头。   封玦此时却顾不得这么多,一边拍抚她,一边转头,对身后的暗卫命令:“里面好像还有人,去拖出来,若还活着,就问出当时起火的情况。”   “御医来了。”那个“宝珠”一路喊着跑回来,苏浅愣愣地看着她的脸——她的右眉处,光洁如玉,没有那颗痣。   苏浅犹疑而艰难地抬起手,去抚摸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,却摸到了一点小小的突起。   该不会……她大骇,却见“宝珠”的唇边,泛起一丝隐隐约约的笑…… 第一百章我做替身   “宝珠”的手上,还拿着一块面纱,很体贴地覆上苏浅的脸:“陛下的面容,不能轻易示人。”   “我都差点忘了这件事。”封玦也帮着她,将面纱给苏浅罩好:“你放心,刚才我挡着你的脸,并无外人看见。”   苏浅的双目内,沁出泪来。她忽然明白,现在的自己,已经处在解释不清的境况中。   这时,林太医已到了跟前,封玦便将苏浅送至另一处清净的偏殿医治。而“宝珠“很体贴地让他去处理善后,这边由自己照料。   封玦不疑有他,放心地走了。   看着他的背影,逐渐远去,苏浅急着想叫住他,可只看得见面纱下的嘴唇,剧烈翕动,却无法发出声音。   “林大人,陛下无恙吧?”一边立着的“宝珠”,脸上的担忧表情,十分逼真。   林太医把过脉,直摇头:“恐怕是吸入烟尘过多,陛下似乎暂时失声了。”   “失声?”“宝珠”的脸色极惊诧:“那怎么办?”   “先吃些药,慢慢调理吧,陛下万不可心急。”林太医安抚苏浅的情绪。   苏浅却将愤恨的目光,投向“宝珠”。   她醒来之时,就已失声,绝非烟尘之故,一定是被人所害。这一切,根本就是个策划好的阴谋。   而那个“宝珠”,却镇定自若。当林太医回去开方取药,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,她慢慢在床边坐下,望着苏浅冷笑:“当女王的感觉不错吧?”   苏浅拼命撑起身体想抓住她,可只见她的手轻轻一拂,身体便在一股力道的迫使下,又跌回了床上。   她俯下身,和苏浅近距离对视,眼中的光芒诡异:“做我的替身,你不是觉得不公平么?好,以后,由我来做你的替身,这样就公平了吧?”   苏浅惊愕地瞪大了眼,无法体会她话里的意思。   “我会代替你,跟封玦相爱,我们……会永远在一起。”她的脸上,缓缓绽开一个笑容,至柔,却又至狠。   苏浅的瞳仁,随着她的笑容,慢慢放大,又骤然收紧,随后失去意识。   “宝珠”收回按在她昏睡穴的手指时,在她眉旁的痣上,轻轻地触摸了一下,自言自语:   “用我的江山,换你的男人,我们谁更合算?” 第一百零一章紧扣命门   待封玦回来时,“宝珠”从苏浅床边站起来,长叹一声:“唉,陛下这次,真的是受苦了。”   “都怪我考虑不周,本以为万无一失,谁料到还是出了事。”封玦自责不已。   “宝珠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又俯身去给苏浅盖被子:“太医说,陛下可能吸入过多烟尘,导致短时间内会失声。”   “失声?”封玦诧异反问,更加内疚:“都是我不好……”   说到一半,又意识到在‘宝珠”面前,表现得过于担心女王有所不妥,打住了话头。   这个停顿,让假宝珠,真女王的心里,很不是滋味。   眼风含着怨怒,扫过床上的苏浅,她轻按了按封玦的肩头,低声问:“我们……什么时候走?”   封玦一愣,转过脸望着她。   “发生了这次的事,我真觉得这宫里好可怕,我怕再发生些什么,我们就永远也走不了了。”她的神情,看起来极为脆弱。   封玦心疼地环住她:“宝珠,不要多想,等这次的事告一段落,我就带你离开。”   “可是,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她垂下眼睑,语气忧伤。   “过不了几天的。”封玦安慰她:“刚才的那个宫女已经醒了,她说亲眼看见有人纵火,只要顺着查下去,应该很快会有结果。”   他再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,顿了一会儿,才说:“而我们……只要等到一个表面的结果……就可以走了。”   “宝珠”眼中精芒一闪,问道:“不用深究吗?”   “有些事,深究不得。”封玦无奈地笑,握紧她的手:“你也不需要知道得太多,对你没有好处。”   “嗯,我一切都听你的。”她状似乖巧地点头,眸子深处,却透着不易察觉的讥诮和冷酷……   苏浅就这样昏睡到第二天中午,“宝珠”一直在旁“无微不至”地照顾,做足了样子,无人起疑。   在这期间,封玦所要的结果,已经有了:那个叫碧薇的宫女,指证了某位公公,而在审问拷打之下,他招供,自己纵火的幕后主使,正是曹大夫。   因此,苏浅醒来之时,等待她的,便是封濯的奏折,痛斥曹大夫谋害圣上,意图篡位,请求立刻治此人死罪,诛灭九族。   当苏浅躺在床上,听封玦为她读这封奏折之时,“宝珠”的手,正掩在棉被下,握着她的手腕。   她感觉得到,有一根细而冰冷的针,顶在她的命门之上…… 第一百零二章不肯服输   苏浅知道,那针只要刺入肌肤半分,自己就会再度昏迷,甚至,也许永远也无法再醒来。   她现在无论怎样,都必须先活着,未来才有揭穿真相的机会。   咬紧了牙,她对封玦点了点头,示意一切由他处置。封玦立刻传令拟旨,“宝珠”则去拿了玉玺过来。   苏浅形同傀儡,眼看着人命如草芥,却别无他法。   他们决定要牺牲的人,谁也救不了。   当封玦带着圣旨离开,“宝珠”手臂撑在床边俯视她:“不错,你果然是个聪明人,知道什么时候,该做什么事。”   苏浅的手,紧紧攥住床褥,即便目光中的恨意,尖锐如刃,却伤不了对方半分,她憎恶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。   “宝珠”则恰恰相反,十分惬意地享受苏浅的痛苦,继续刺激她:“封玦说,很快便带我走。”   苏浅心如刀绞,将下唇咬得失去了血色。   “你恨我,对吗?”“宝珠”轻笑:“你知道当初,他说要带你走时,我的心情吗?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。”   她用指甲的尖端,在苏浅眉旁的痣上轻刮了一下:“你别说,我们长得还真像呢,居然连封玦都辨不出来,以后我就好好当你的宝珠,你做我的凤歌吧,倒也有趣得紧。”   苏浅这一刻,真的觉得眼前的人,太不可思议。她真的爱封玦,爱到连江山都能舍弃吗?   女王似看出了她眼中的怀疑,轻轻一笑:“呵,你想得没错,我也不敢确定,将来我会不会后悔。要不然……”她眼波一转:“等我后悔的时候,我们再换回来,怎么样?”   苏浅直直地盯着她半晌,忽然大笑不止,而正因为无法发声,这种笑显得格外阴冷怪异,连女王的心里,都似乎起了一层寒意:“你笑什么?”   苏浅骤然收住笑,和她对视,眼中充满挑衅。   女王怔了片刻,慢慢抬起手:“信不信,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?”   苏浅却毫无惧色,甚至将身体向上弓了弓,示意她动手。  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,最后,女王放下了手,唇边的笑容,像是含着些苦涩和不甘:“或许……你做凤歌,并不会逊色于我。”   你却永远也做不了真正的宝珠。苏浅在心里说,微微闭上了眼睛,握紧了拳。   封玦,假以时日,你一定能认得出来,对不对? 第一百零三章清泪如潮   苏浅自此,就是合目养神,再不理会女王。   她从来都不是肯轻易屈服的人,就算现在陷入困境无法逃脱,也不能只知道窘迫慌张,那会让对手更得意。   女王站在一旁,看着越来越平静的苏浅,自己心中反而开始怅然。   走出偏殿,眺望着层层叠叠的宫苑楼阁,她轻轻地自心底,叹出一口气,安慰自己:有舍才有得,何况这个天下,有朝一日,你或许还能再拿回来的,不是吗?   可不知为什么,她觉得答案,很渺茫。   和她互换身份的这个女子,亦不平凡,偶尔甚至会透出一种逼人的威仪,叫人心有忌惮。   垂在身侧的手,又握紧了,她杀心再起。   可就在此时,封玦回来了,她立刻敛去眸中的狠厉,换上如水温柔,迎了过去。   撒娇地抱住封玦的胳膊,将头靠在他肩上,那一刻的温暖,让她恍惚觉得,自己的选择,也倒值得。   “怎么出来了,外面这么冷。”封玦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额发。   “等你啊。”她娇俏地笑。   “傻瓜。”他的声音里满是宠溺。   此刻的内室中,苏浅躺在床上,听着门外亲昵的对话,心中如有密密匝匝的针,在一下一下地扎。   听见他们进来,她将脸偏向床里侧,强忍住眼中的泪。   “陛下,臣已按照您的旨意,将曹子清及其家人打入天牢,择日行刑。”封玦禀告。   苏浅点了点头。   那次装扮成女王接见曹大夫,她就已经知道,他和封濯之间,必有恩怨。此次宫中失火,责任最后全部归咎于他,究竟是确有其事,还是栽赃陷害,都未可知。   但此刻,她自身难保,更妄论去追查事实真相。   可是无论他有罪与否,一想到诛灭九族,她就又忆起当初自己家人无辜惨死的悲剧,心中不忍。   犹豫很久,苏浅还是将眼神,悄然投向了女王。   然而,她却避开了苏浅的目光。   呵,这就是万众敬仰的王,其实不过是个踩着臣民尸体,巩固自己江山的傀儡刽子手。苏浅在心中嘲讽地笑。   “陛下。”封玦突然出声,拉回了她的思绪。   他的神情,含着愧疚,却又坚决:“这件事既然已经告一段落,我和宝珠……也该离开了。”   苏浅浑身一震,眼底即刻有泪,如潮漫起…… 第一百零四章生离死别   苏浅再也忍不住,激动地伸出手去,攥住了封玦的袖子。   然而,在他眼中,只以为这是凤歌对他的留恋,毕竟他们之间,也同样有刻骨铭心的情意。   他有些迟疑地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“宝珠”,见她神色平静,才轻轻地反握住苏浅的手,却是将她拉开。   心中既已有了选择,他也只能狠心地走到底。   “陛下不必担心,这宫中的人手,我已全部重新调配过。况且日后,封璃也会……”他的声音低沉:“也会好好守护你。”   苏浅的泪,如断了线的珠子,一行行坠落,她不甘心地还想去握他的手,他却已经迅速起身,拉着“宝珠”离开,连头都不敢再回。   在门口,“宝珠”微侧过头,对她轻飘飘地一笑,春风得意。   苏浅在他们身后,拼命地想喊,可声带仿佛被恶咒锁住,即便啼出血来,也吐不了半个字。她想要下床去追,却发现腿上的穴道也已被封,根本动不了。   最后,她只能伏在床沿,无声地流着泪,看他们的背影消失。   他走了,带着别的女人走了。   或许从此,他们再无相见之日。   他会拥抱,亲吻,宠爱那个代替她的人,他们会……   恨意和痛楚,如两股坚硬的绳索,将她的心绞紧到极致,到最后,竟已不知道疼,意识逐渐昏沉……   再清醒过来之时,身边已是陌生人。   有个宫女,怯生生地走到床边跪下,给她请安:“陛下,奴婢叫碧薇,是昨晚发现起火之人,王爷说我忠心为主,特意将我调来伺候您。”   苏浅怔怔地看着床顶,没有回应。   那宫女似极为胆小,再不敢吭声,就那样默默地一直跪着。   直到有宫人送熬好的汤药进来,她才起身去接,过来服侍苏浅喂药。   可苏浅却猛地一挥手,药碗跌落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   碧薇惊惶地望着她,她却只是冷笑。   谁知道这汤药,究竟是治病的,还是害命?   她现在,已经真的无人可信。   现在,外面已是更深露重,那两个人,此刻在做什么?   莫不是,红绡帐内香衾暖……   心又如被生生撕开,她死咬住牙,不许自己落泪。   凤歌,你对我所做的,总有一天,我会让你加倍还回来! 第一百零五章心有不甘   此刻,封玦和女王,已经远远离开帝都,在一家客栈里,度过他们的第一个夜晚。   这一路上,封玦时不时失神。   女王说不清心中复杂的感觉。   代替苏浅,留在封玦身边,却看着他为凤歌牵挂,此为喜。   想着他对自己的一切轻怜蜜意,其实都是对苏浅,此为哀。   “宝珠,睡吧,不早了。”封玦回过神来,心中有些歉意,他本不该在她面前,牵挂另一个女人。   而女王听得此言,却全身一震。   接下来,她和他……   封玦已坐了过来,揽住了她,指尖轻抬起她的下巴,眸中含着深意:“无论过去怎样,我们都试着忘记,以后,你只记得我,我只记得你,好吗?”   女王怔忪地望进他的眼,那里似有种力量,将她的理智,一点点击溃。   她轻轻闭上眼睛,等待他的吻。   他没有让她失望,唇缓缓覆上她的,痴缠缱绻。   两人逐渐相拥着向床铺倒去……   他的手解开了她的外衣,自锁骨而下,勾画她的曲线。   她从未和男子这般亲密过,颤栗不已,却又敌不过此刻的意乱情迷。   当他挑开颈后的绳结之时,她心中有少许抗拒,可手臂却仍然控制不住地环上他的脖颈。   她愿意,把自己给他。   然而,就在雪肤玉肌呈现于他眼前的那一刻,却听见他说:“宝珠,你真美。”   顿时,如有冰水,直注入心底,她的身体瞬间僵硬,下意识地推开了他。   封玦愣住。  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,勉强笑着掩饰:“我只是突然想起来,这两天……身子不大干净。”   封玦疑惑地问:“你的月事,不是前些时刚来过吗?”   女王心中暗呼不妙,忙撒谎:“兴许是这两天熬夜太累,又回潮了。”   这借口算是过关,封玦没有再问,为她将衣裳掩好:“累了就睡吧。”   她靠在他怀中,却久久睡不着。   今时今日,她终于体会到苏浅曾经的心情。   做他人的替身,纵使尽享宠爱,也依然会心有不甘。   他吻你,抱你,要你之时,心中的那个人,却并不是你。   你得到的温暖,仿佛是偷来的,即便心中窃喜,却总也无法踏实。   因为,他并不真正属于你。   这样的日子,当初的苏浅不能忍,她又能忍多久?   不知不觉间,她叹息出口,封玦问:“宝珠你怎么了?”   还是宝珠,又是宝珠。她合上眼,心中对这两个字,开始生出烦厌。 仈_○_電_耔_書 _ω_ω_ω_.t x t 0 2. c o m   “只是有点累。”她轻声回答,翻了个身:“睡吧,明早还要赶路。”   封玦像以前一样,从身后拥住她,将脸贴在她背上。   可她却不习惯这样的睡姿,拉开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:“这样容易做噩梦。”   封玦呆了呆,有点委屈地嘟哝:“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睡的吗?”   “今天我累了。”她的语气中,已经有了一丝不耐。   他怔了片刻,终于也翻过身去,背对着她入睡,心里却总是觉得,今天的宝珠,有些反常…… 第一百零六章各自凄凉   翌日,他们继续赶路,女王在启程之时,茫然回望,曾属于她的九重宫阙,仿佛已消失在云的那一端,空留怅惘。   曾经,她渴望自由,觉得飞出那高墙深院的感觉,如风般美妙。   可今日,她终于彻底远离,却发现那里的一切,早已似乎在朝朝夕夕间,融入了骨血,难以割舍。   她转过脸,望向身边的这个男人。   用江山换他,真的值得吗?   何况,他真正想要的,还不是她。   封玦察觉到她的恍惚,再次问她:“宝珠,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   “没。”她忙低下头,假装玩手中的帕子,过了片刻又轻声问:“我们以后……还会回来吗?”   “你还想回来吗?”封玦略有些诧异。   她便又找了个掩饰的借口:“毕竟我是在帝都长大的。”   他怜惜地揽了揽她的肩头:“别太伤感,我们在封城,会过得很好。”   她眼角的余光,瞟见他神色中的回味,知道曾经在封城,他和那个女人,必定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,心中又涌起酸意。   以后,连回忆都不是自己的,多悲哀。她觉得胸口闷得厉害。   “我们该走了。”封玦体贴地将她扶上马车,眼底却有几分疑惑。   帝都留给宝珠的回忆,应该都是灰暗的,为何她看起来却这般眷恋?   他不知道,他真正的宝珠,此刻正在那凄清的殿阁之中,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绣着的,那只象征着尊贵皇权的金鸾。   从此,她就只能做凤歌了,是么?她一遍遍地问自己,每多问一遍,心就更死寂一分。   口不能言,身不能动,她现在,活着和死了,没什么分别。   这一日一夜,她未进水米,怕自己被人下毒。   可是长久这样熬下去,她也终究免不了一死。   她真不甘心。   转过头,见那个叫碧薇的小宫女,正坐在桌前打瞌睡。   苏浅微眯着眼打量她,一张清秀的脸,看起来倒是无害。这两天,她也表现得循规蹈矩,甚为老实。   现在,自己身边,的确需要一个可支使之人。她沉吟片刻,用指节叩了叩床栏。   碧薇立刻从椅子上弹起,揉着眼睛直奔床前,就又要跪:“陛下恕罪,奴婢……”   苏浅摆了摆手,让她住口,随后又指了指桌上的碧玉茶壶。   碧薇眨巴了两下眼睛,才迟疑地问:“陛下想喝水?”   苏浅点了点头。   “我去给你换些热茶过来。”她一溜烟地跑出去,不多会儿又端了新沏好的茶过来。   可当她将茶碗端到苏浅嘴边时,苏浅却并未启唇,而是冷冷地瞧着她,示意她先喝。   碧薇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,似乎含着一丝被怀疑的委屈,但她还是抿了两口。   苏浅等了半晌,见她并无异样,这才放心地喝下半盏茶。   温润的水,使喉咙的灼痛,缓解了几分,苏浅微微舒了口气,又指着不远处桌上的纸笔。   碧薇忙跑过去给她拿过来,却忘了墨砚。   苏浅瞥了她一眼,抬起手,给她看干枯的笔尖,碧薇怔了片刻,才反应过来,连声道歉,去给她磨墨。   这样丢三落四的性子,倒像是没什么心机。苏浅看着她忙乱的背影,略微放心了些。   待碧薇将磨好的砚端过来,她蘸了墨,在纸上重重落下两个字:   封璃。 第一百零七章依靠封璃   碧薇拿着那张纸愣了半天,才迟迟疑疑地问;“陛下……是想找……小王爷过来?”   苏浅点头。   “哦,那我这就去。”她说着就要走,苏浅却又从她手中抽出那张纸,撕得粉碎,这才挥手让她离开。   苏浅怕字迹会被封璃认出,泄露自己的身份。   封璃是凤歌可以信任的人,可对于她,却不是。   即便他曾经上书求过赦免她,那些刻骨的伤害和仇恨,也不可能就此一笔勾销。   但是如今,她要想在这宫中安然无恙地活下去,只能暂时依靠封璃。   你现在,是凤歌。苏浅提醒自己谨记。   待封璃到来之时,见到的她的眼神,真的犹如凤歌,冷冽而威严。她跟在凤歌身边这么久,只要用心,就能扮得惟妙惟肖。   封璃在床边跪伏请安,苏浅只是淡淡地一抬手,示意他平身,然后瞟了一眼碧薇,这次她倒机灵,立刻退了出去,给他们关上门。   “陛下可好些了?”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,封璃的语调中,除了恭敬,更多了几分温柔。   苏浅半敛着眸子,在心里衡量,封璃对凤歌的忠诚,究竟能到何种程度。   思虑片刻,她慢慢地揭开了自己的面纱。   封璃在那一刻愕住,她却镇定地看着他,半张着口,指了指自己的喉咙。   他微怔,然后问:“陛下可是在为失声着急?臣问过太医,说是因为烟尘……”   苏浅摇了摇头,身体往里挪了挪,在空出来的床褥之上,用指尖写下一个“毒”字。   当封漓辨认出她写的是什么,惊诧地回望她,一时无言。   而她的眸子始终平静,可那平静之下,又似乎隐藏着怒涛汹涌。   “臣……明白了。”封璃回过神来,犹豫了很久,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   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刻,苏浅的心一颤,几乎想立刻闪躲,可她硬是止住了冲动,任他握着。   你是凤歌,眼前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伙伴。她再度催眠自己。   “他走了,我会留下来守护你,别怕,凤歌。”封璃的声音,低而动情。   苏浅垂下睫毛,在心中叹息。   若她真的是凤歌,此刻只怕会被感动吧?   可她是苏浅,此刻只能利用仰仗这一片情意,佑自己平安。   抱歉,封璃。 第一百零八章有我相陪   当晚,借着夜色的掩映,封璃从宫外带了一个人进来,隔着帐幔,为苏浅把脉诊治。   果不其然,苏浅的确中了毒,不过那毒性,并不至于夺命,只会致哑。   “可有解除之法?”封璃问那人,眼中却不仅仅有担忧,还有疑虑。   那人拿出一个锦囊,嘱咐每日吞服一粒,七天之后,即刻完全恢复。   封璃和苏浅,一个在帐内,一个在帐外,同时松了口气。   将那个人送出了宫,封璃又折返回来。   这时帐幔已经拉开,苏浅在碧薇的扶持下,半靠在床头,喝她手中的茶水。   因为失火当晚,碧薇便在房中,而那日苏浅的脸上,并未覆盖面纱,所以现在,苏浅在碧薇面前,也不再刻意遮掩容貌。   可封璃,却并不是太习惯这样的凤歌,毕竟,自她成年之后,便终年以珠帘,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,除了去年花会上,那惊鸿一瞥……   “陛下,这几日,臣能否暂住宫中,免得再生其他变故?”他的眼神,刻意避开了她的脸,不敢直视过久。   而苏浅,其实内心同样不安。她之所以在封璃面前这样,也正是因为,只有表现得越坦荡亲厚,才越不会被他怀疑。   她点头,准许了他的提议。   于是,他们便又成了隔墙而邻。   苏浅躺在床上,想起了当初在封府中的那段岁月。   那个时候,她对他还是信任的,也曾因为他的守护,感到安心过。   却未料到后来,他竟会成为她最可怕的梦魇。   然而到了今日,他却又再一次,成为她的守护者。   世事轮回,当真无常。   那一夜,她睡得很安稳,封璃却在夜间,数次起身,四处查看有无异状,然后在她的门外,久久停驻……   次日,苏浅的精神好了许多,而腿上被封的穴道,经过两日,也自行冲开,她终于可以下床走动。   她急切地想要走出这阴暗的殿阁,哪怕去看一眼灰白的天,暗红的琉璃瓦。   用手势指令碧薇为她拿来凤冠戴上,她踏出了那道门。   可就在廊间,封璃迎面而来:“陛下要去哪里?臣陪您去。”   苏浅好不容易轻松了些的心,又悠悠沉了下去。   但封璃已经伸手扶住了她,虽面有微赧,仍很坚持:“以后无论你去哪,我都会相陪。”   他低沉的声音,如远处阁楼上的晨钟,轻轻撞击了一下她的心…… 第一百零九章安之若素   苏浅在封璃的陪伴下慢慢地走,静谧无声中,她逐渐放下心头的慌乱。   既然如今,她只能做凤歌,那么就必须先学着安之若素,日后才可能有所转机。   可是,当走到那烧毁的寝宫之前时,她却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  纵使毒不杀人,那场大火,只要错之毫厘,她也同样可能丧命。   那么此后,世上就再无“凤歌”,只有“宝珠”了。   好狠辣的心思。   苏浅扶在封璃臂上的手,微微颤抖。   他察觉到了,迟疑片刻,轻声问:“陛下……可是还想继续追查真相?”   苏浅一怔,想点头,却又摇头。   既然她现在是至高无上的王,那么这件事的真相,便不需要任何人来查,而由她自己来定。   她会回赠给“宝珠”一份厚礼!   没有再多做停留,她毅然转身,走向别处……   行至御花园时,梅已全绽,在清幽的芬芳中,苏浅的心,一点点平静。   站在一棵树下,她仰脸看着那花朵,想起那日,她在此处,对落花飘零成泥的感慨。   今时今刻,她已算是重生之人。那一场大火,只当烧掉了她的前世。   虽然被迫接受了这样的身份,她也应努力去把握自己的命运,不能任人摆布。   而这时,她眼角的余光,瞟见封璃似乎神色有异,便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竟又见到了那个酷似李嬷嬷的背影。   斯人已逝,还是被身边这个人,生生逼死的。苏浅原本对封璃软化了些的心,又冷了下来。   但此刻,她不能表现出分毫情绪,只能佯装继续赏梅。   可封璃的眼神,却一直锁在那个背影上,久久才离开……   转悠了一大圈,回到暂住的殿阁,封璃在旁边,看着她服过丹药之后躬身告退,说自己要去督审曹子清。   苏浅心中一动。   封濯,封玦,封璃,此三人对曹大夫之事,都极为重视,似乎生怕不能置他于死地。   恐怕曹子清知道的秘密,远不止封濯贪污渎职这么简单吧。   她霍然起身,手再次搭在了封璃的手臂上,他惊异地望着她。   而她淡笑着,用口型说了两个字:“同去。” 第一百一十章杀人灭口   “陛下,您现在身体虚弱,不宜太过劳累,而且也怕曹贼当场说出对陛下不敬的言语……”封璃极力劝解,却被苏浅挥手打断,他抿了抿唇,终究是住了口,和她一起前往刑宫。   主审官是刑部的侍郎于谦,见“女王”驾临,吓得连忙跪下,语无伦次地喊万岁。   封家挑的人,倒真是合适。以前苏浅在女王身边随侍时,见过这个于谦,为人极为胆小懦弱,而且仅有的几次觐见,都是和封濯一起,封濯谏言,他便附和,就像是封家的一条狗。   看来这次,他们是打定了主意,要彻底除掉曹子清。   苏浅走到侧位落座,用手势示意审讯开始。   封璃背对着苏浅,森然地望了于谦一眼,他身体一颤,抖抖索索地爬起来,坐到主审位上,传唤犯人上堂。   曹子清被带上来的时候,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满身血污,精神恍惚。   天牢的刑具,苏浅是领教过的,而曹子清所受的罪,只怕比她当初还要多了十分。   纵然对曹子清的为人,她也并不算认同,心中还是难免起了几分怜悯。   而曹子清浑浑噩噩地正要跪下之时,突然看见了旁边的苏浅,立刻变得异常激动,就要向这边冲过来,却被一左一右两个侍卫,狠狠地压到地上,动弹不得。   “陛下,我冤枉,冤枉啊……”他失声喊道,头拼命在地上磕,转眼前额上又多了一片乌青:“陛下,那火不是我找人放的,有人陷害我……”   “啪”的一声,于谦将惊堂木狠狠拍在桌上:“大胆逆贼,还敢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,掌嘴。”   旁边的人立刻左右开弓,打到曹子清再也说不出话来。   在这个过程中,于谦其实一直在小心地偷瞟女王的反应,可厚重的珠帘,将她的表情和眼神,遮盖密实,他难以揣摩。   封璃站在旁边,一派笃定,未透出分毫慌乱。   曹子清挨完打,已经几乎快要昏厥,可他怎肯就此罢休,就算死,他也要找人一起下地狱。   他挣扎着爬起来,说了三个字:“幽冥卫”。   苏浅一惊,但再也不可能听到下文——一点白光,以快到几乎看不清的速度,从暗处射出,直中曹子清喉间,他瞬间瞳仁凸出,倒了下去…… 第一百一十一章不做玩偶   苏浅惊骇地看着这一幕,等回过神来,不由得大怒。   这天下,究竟还有没有王法?   当初,她父亲乃当朝宰相,居然能一夜之间被全家灭门。   如今,在“女王”面前,曹子清竟被杀人灭口。   他们当真是嚣张到无法无天!   她拍案而起,于谦吓得立刻连滚带爬地来到她面前跪下,封璃却只是立在一边,淡淡地说了句“陛下息怒”,仿佛事不关己。   苏浅在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,也迅速冷静下来。   毕竟在曹子清的事上,真正的女王,和封家的态度是一致的,而且以往的女王,对封濯言听计从,必不会在此时给他难堪。   她现在若是过于冲动,只会暴露自己。   深吁了一口气,她转过身,漠然离开,封璃给于谦使了个眼色,也随后跟上。   走出阴森的刑宫,外面似乎又是一片开阔。可苏浅明白,她现在的处境,异常逼仄。   再一次经过烧毁的寝宫时,她驻足在那片废墟前许久,最后竟向内走去。   “陛下。”封璃只叫了一声,便默然了,他看见她费力地在某处角落,捡出个檀木盒子,抱在怀中。   那个盒子,他是认得的,也知晓其内,放置着何物。   而苏浅,在珠帘下,唇角勾起一抹冷笑。   “她”终究还是舍不得,只留下了一个空盒,带走了那十三颗石子。   只可惜,“她”永远也得不到那第十四颗了。   因为,她已是“她”。   傲立在那废墟顶端,有风半扬起她的衣袂,不知何时而起的霞光,照在她的凤冠之上,泛开耀眼的珠华。   那一瞬,甚至连封璃,都不禁有些恍惚,仿佛眼前站立的,是自九天而落的神女……   直至她走到他面前,他才回神,忙恭敬地往侧闪了半步。   苏浅心中,一径冷笑。   经历了今日之事,她已全然领悟了当初女王所说的那句话:“世态炎凉,没有谁能躲得过。”   封璃愿意倾力守护的,是他青梅竹马的凤歌。   可作为臣子,他对女王能尽的,不过是虚伪的忠诚。   顺他封家者,昌;逆他封家者,亡。   就算是当今圣上,也同样不会例外。   所谓女王,也不过是个衣着光鲜的玩偶,背后的暗线,不知道被谁攥在手中……   但是,她苏浅,不是凤歌。   这江山,本就不是她的,她不贪恋。   她不会蛰伏太久,会抓住机会,做完她想做之事。   之后,即便玉石俱焚,又何妨…… 第一百一十二章以血还血   那天过后,苏浅再不过问曹子清的事,甚至在封璃回禀曹家即将满门抄斩之时,她也表现淡然,看不出半分端倪。   一直到封璃退出去,她的眼底,才闪过了同情和愤然。   这几日,她一直在心里琢磨曹子清临死之前说的“幽冥卫”。听起来,像是某个极隐秘黑暗的组织,可是这组织究竟为何人何事而建,却未可知。   但是她有种直觉,这和她家的血案,必有关联。   她很想探究其底细,却又一筹莫展。   “陛下,该服药了。”碧薇的声音响起,打断了她的思绪。   她从碧薇手中,拿过那颗色泽晶莹的丹药,和水吞服。   现在,她对碧薇的戒心,已经少了些,至少喝水进食之前,不再让碧薇先试毒。   碧薇也比之前活泼了许多,不再那么胆怯。   “陛下晚上想吃什么?昨天那种珍珠米团可好?”她在旁边问。   苏浅简单地回答:“好。”   现在,她已能发声,只是嗓音如火燎过似地,极为暗沉嘶哑。   不过这对她来说,倒未必是坏事。   毕竟再怎么模仿,她和凤歌的声音之间,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异。而今后,她大可将这差异,归咎于中毒之后的损伤。   她现在,要尽力将这个身份,演绎得毫无破绽。   不知道此时的凤歌,将她的“宝珠”扮演得如何?   她冷笑,当初“她”想让凤歌消失,独留宝珠。   那么,她会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   用过晚膳,她吩咐碧薇去将封璃叫来。   待封璃到来,见她端坐于殿中央的雕花凤椅之上,而现如今的她,早已恢复珠帘隔面。   于他,不再是脆弱的凤歌,而变回了尊贵的女王。   他屈膝请安,她冷淡随意地一拂袖,威严尽显。   “陛下召臣有何事?”封璃谨慎地问,感觉今日的气氛,不太寻常。   苏浅一声低笑,配着那暗哑的嗓音,听起来十分阴寒:“你可知,当日对朕下毒之人,是谁?”   封璃一惊,头垂得更低:“恕臣愚昧,不知。”   “是——宝——珠。”她一字一顿。   封璃身体一震,抬起头来,满眼惊诧…… 第一百一十三章宁可毁灭   “那天正是喝了宝珠奉上的茶水,朕才陷入昏睡,醒来时已置身火海,而那个时候,已经失声。下毒的人,必是她无疑。”苏浅的话,条理清晰,听起来事实确凿。   封璃一时之间无言,但过了半晌,还是开口,为宝珠辩解:“陛下,臣认为……她没有下毒的理由。”   苏浅又是一声冷笑:“怎么没有理由?她怕朕不肯放她和封玦走。”   封璃的眸色,蓦然黯淡了两分,可他还是坚持:“宝珠并非心狠之人。”   她在那一刻,心中涌起些莫名的滋味,为他对自己的维护,可说出口的言语,依旧冷厉:“若她非心狠之人,当日又怎敢刺杀你?”   封璃语气艰涩:“我与她之间……恩怨太重……不能全怪她。”   苏浅不由得默然,自珠帘的空隙间,看着眼前的这个人。   曾经,她觉得他是世间恶的极致,可他却又偏偏三番两次,为她开脱求情,让她迷惑:他对她,究竟有着怎样的心绪。   可眼前的处境,容不得她深想下去。   “将宝珠抓回来治罪。”她直接命令,不想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,怕自己的心会更乱。   他欲言又止,忍了又忍,终是领令而去。   走出那个幽深的宫苑,他不再如初时那样缓步而行,而是凌空掠起,转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……   而就在那夜寅时,在临近封城的一处客栈里,本就警惕浅眠的凤歌,忽然听见屋顶上的瓦砾,有些微挪动,随后响起玉佩碰撞之声,轻而短促。   她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封玦,状似在梦中抻了抻手臂,袖中却散出一缕无色的淡香,悠悠钻进封玦的鼻翼,使他短时间内,再无知觉。   然后她起身,小心地下床出了门,行至暗处,立刻有人影闪至她面前,附耳低语了几句。   “她果真够狠。”凤歌的笑容之中,有几分心惊,却又似早有预料。   她知道,苏浅必不肯轻易放过她,却没想到竟能狠绝到如此地步——宁可彻底毁灭宝珠这个身份,也不容她侵占。   “主子,接下来怎么办?”那暗影低声问。   “她要我死,我便死。”凤歌冷笑:“叫封玦亲眼看到,是她逼死了他的宝珠。” 第一百一十四章舍不得你   当那道暗影再度隐没,凤歌回到了房中,重新上床躺好。   侧过脸去,看身边的这个人,她幽幽吐出一声叹息。   他们还是缘浅。即便这一次,她赌气舍了江山相陪,却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心结,未能真正做到鱼水情浓。   指尖轻轻滑过他如雕刻般的俊朗五官,她留恋不已,最后将自己的唇,覆上他的,只一触,便分开,迅速翻转身去背对着他睡……   次日清早,封玦醒来之时,她已早起。   今晨的她,比往常温柔,细心地帮他倒水擦脸,让他有几分受宠若惊。   这几天下来,她对他始终冷冷淡淡,而且一再推说体乏,不肯过多亲热,甚至连入睡之时,都不容他近身相拥,让他疑惑而无措。   “宝珠,今日我们就可以回到封城了,你开心吗?”他从背后环住正在拧帕子的她。   她的手,僵在水中,勉强笑笑:“开心。”   心里原本的温柔,却一丝一缕地冷却。   他和那个女人拥有美好回忆的封城,她想起来就觉得厌憎。   不过还好,她等的人,也快到了,她此后,不必在那个不属于她的地方,长久地忍受下去。   想到此,她的微笑,变得从容,转过身,携了他的手:“今儿天晴着,我们去外面走走可好?”   “好。”他反握住她的手,还以为以前的宝珠,终于回来了。   踏出那道门,向北,便是遥遥可见的封城,向南,则是无边无际的沙漠。   她半敛起眸子,用手遮在额前,望向天空。   此处,就连朝阳都似血,悲怆而壮美。   不知今后,当她放开身边男子的手,会去往何处。心中抽紧,她也加重了力道,攥紧了他的手。   能多一刻的温暖,便是一刻,因为此生,或许再不能有。   他不能察她心中所思,只以为她冷,展开黑色大麾,将她裹在怀中。   她却害怕这过多的温暖,会让自己心软,到时候舍不得离开。   “我们回去用早膳吧,有些饿了。”她转过头,望着他浅笑。   “好。”他揽着她,一路回到客栈,可刚进大厅,便骤然止住脚步。   那里有两个穿着玄色衣衫,罩着斗笠面纱的人,正在等候他们的到来…… 第一百一十五章凄然而笑   封玦将凤歌挡到身后,冷冽地逼视越走越近的那两个人:“你们想做什么?”   “奉女王之令,来拿宝珠归案。”对方回答。   “归案?宝珠犯了何罪?”封玦的眸子微眯。   “下毒谋害女王。”已到跟前的玄衣人,对封玦拱手:“请王爷不要妨碍我等公务。”   封玦大怒:“宝珠下毒,有何证据?”   那人从怀中,掏出一个瓷瓶:“这是从宝珠房中搜到的,可致人失声,此外,还发现了蒙汗药。”   封玦惊诧,随后下意识地回望“宝珠”。   她迎着他的目光,凄然一笑:“我早知道,会有这一天。”   “不可能,你不会做这样的事。”封玦握紧了她的双肩。   她垂下睫毛轻叹:“假如……我真的做了呢?”   此刻,她藏在袖中的指尖,已深陷入手心。   她想知道,宝珠和凤歌,在他心中,究竟孰轻孰重。   纵使之前他的选择,已经给过她一次答案,她仍旧不甘心。   可他只是固执地坚持:“你不会这么做,我信你。”   凤歌在心中冷笑:你究竟是不想面对,还是太过相信苏浅?   她闭了下眼睛,再睁开时眸中已泛开泪光,吐字似极为艰涩:“抱歉……我只是……一念之差。”   封玦震惊得再也说不出话。   她紧紧地环抱住他,将脸埋入他怀中,掩住幽冷的眼神,声音哽咽,似悔恨交加:“那时……我怕她不许我跟你走……也怕……你一辈子也忘不了她……那天……我见她又在摆弄那石子……我就……”   封玦身躯僵硬,手垂在身侧,久久没有抬起来回拥住她。   凤歌的唇边,划过冷绝的笑意。   你不是想毁灭宝珠么?我帮你。   你说的,我都承认。   让这个你爱的男人,以后每次怀念你的时候,心中都有根刺。   这样,我得不到的,其实你也没完全得到。   “你不肯原谅我,是么?”她低声问。   封玦没有回答。   她忽然从襟间,摸出个什么东西,塞进口中。   等封玦反应过来,已经来不及阻止,骇然捏住她的下巴:“你吃了什么?”   她笑容惨然:“雨霖香。”   这个绝美的名字,代表着内宫至毒的毒药。   服了此毒的人,绝无生还的可能,却会以极美的颜容死去,色胜春晓之花。   当真是世间最残酷的美。   她抬起手,抚上他的脸,留下最后一个笑容:“封玦,我不后悔,曾经爱过你。”   之后,手便骤然滑落,双眸阖上…… 第一百一十六章悲痛欲绝   “宝珠。”封玦惶然大喊,抱着她摇晃:“你怎么这么傻,你别吓我……”   可她却已再无声息。   但她的脸色并未就此变得苍白凄冷,反而染上一层淡淡的绯霞,更是动人。   不像逝去,只似安眠。   封玦不肯相信,急急地去探触她的手腕,然而,肌肤仍留温热,脉却已静止。   他顿时懵了,怔怔地看着怀中的人。许久,忽然如发疯般地袭向那两个玄衣人,忿恨地咆哮:“都是你们,是你们逼死她的。”   站在前面的那人,一边闪躲,一边辩解:“王爷不可妄加怪罪,我们不过是奉女王之命。”   女王,封玦在听到这两个字时,拳脚逐渐缓了下来,最后愣在原地,望着门外,那盏如血烈阳,双目仿佛被刺伤,最后竟渗出泪来。   他平生所爱过的两个女子,都想置对方于死地。   这是不是,他造的孽?   而此时,那两个差人还在冷酷地提醒:“女王吩咐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   封玦闻言,没有转身,声音疲倦之极:“这样还不够吗?回去转告女王,恩怨已了,宝珠做错的地方,已拿命相还。以后,我和宝珠……将永世不再踏入帝都一步,再不会惹她烦扰,请她放过我们。”   “王爷,您何必为了一具尸体抗命……”那人还待再劝,却见封玦蓦然回头,眼中一片骇人的血红:“谁说她是尸体?她还活着,永远活着!”   语毕,他抱起她,一路狂奔,转眼间,便不见了踪影。   那两个玄衣人,面面相觑,随后,眼神中出现了诡异的笑意……   封玦已似疯了,竟弃了马车,就那样抱着她,徒步跋涉回到封城。   在路上,他不时俯下脸,去亲吻她的唇。   她的容颜,始终妍丽,叫他不肯放弃心中的侥幸。   “你一定没死,对不对,宝珠?”   “你只是在恶作剧,宝珠。”   “不要调皮了,宝珠。”   他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,跟她说话,希望下一刻,她会睁开眼睛,嘴角带着俏皮的笑意,就如以前一样。   可是,她没有。   甚至连身体那丝仅余的温热,也渐渐散去,徒剩冰凉…… 第一百一十七章痴心成灰   傍晚时分,他们才回到封城。   城中的人,看着他们的城主,失魂落魄地抱着一个女子回来,都诧异不已,一路为他们让开道,他却浑然不觉周围的事物,眼神只空茫地停驻在怀中之人的脸上。   进了王府,仆役们见他抱着曾经离开的“宝珠”回来,惊疑不定,有反应快的,已经偷偷溜去告诉后院的那些侍妾,引起一片惊慌的哗然……   封玦依旧是视若无物,抱着她,直接去了折月院。   当走到苏浅曾经住过的房门口,他停下脚步,低头看着她,低低地说了一句:“宝珠,我们回来了。”   她走的时候,他曾经站在这里,企盼她有朝一日,能回来。   却未想到,再回来时,已是这般凄惨的光景。   他拥紧了怀里的人,滚烫的泪,滴落在她的眼睫之上。   有时候,他真的觉得命运好奇怪,为何会安排他和她的相遇。   明明不该相遇的。   为何要让他遇到聪明慧黠,却又倔强傻气的宝珠?   为何要让她的一颦一笑一滴泪,都扣紧他的心?   为何要让他在决心舍弃一切相守之时,却让他失去了她?   从不信命的他,这次却痛恨,命运的残忍。   踏进那间装满回忆的屋子,他便再也没有出来过。仆人送来的饭菜,摆放在门口,一茬换过一茬,却始终原封未动……   直至第三天,封璃赶到封城。   一进王府,他就焦灼地问:“宝珠呢?”   侍卫诧异,随即小声回答:“和王爷一起,在折月院。”   这些天,折月院中毫无动静,谁也不知道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甚至不知,宝珠已死。   封璃立刻疾奔前往,待他敲门,久久没有回应,终于忍耐不住,撞开了进去。   可眼前所见的情景,却让他愣在当场。   封玦和宝珠,在床上相拥,如同双双死了一般。   封璃一步步走近,平生从未像此刻,这样害怕过。   “宝……珠。”他的声音,放得很低,仿佛怕惊扰了他们,又仿佛,是怕自己的希望,被打碎。   可就这样一步一挪地走到床边,他们仍无反应。   封玦依旧背对着他,而面朝他的宝珠,神情安详,仿佛只是在恬静地沉睡。   封璃在床边默站许久,才迟疑地伸出手,去碰触封玦的肩:“大哥,女王……”   一直死寂的封玦,竟突然弹跳起来,指着封璃:“她都已经死了,还不能放过她么?”   封璃无法置信地,呆怔了半晌,才徐徐摇头:“你说什么……她死了……不可能的……”   可转眼间,他又颓然点头:“对……我早该料到……女王肯定提前就下了手……”   就这样喃喃地自言自语,他仿佛也已入痴。   素来冷硬如铁的心,一片片迸裂,成灰。 第一百一十八章荒野孤冢   两个人就这样守着床上的她,谁也没再发一语,屋内流淌着静默的哀伤,连风也仿若停止了游走,悄然无声……   “让她入土为安吧。”不知道过了多久,封璃才开口。   封玦依旧抗拒:“她没死。”   封璃长长地叹了口气,转过身,打开了门,望着不远处的高阁顶端。   曾经,他坐在那里,为院中仰望他的女子,吹奏过一曲笙箫。   那夜的她,沐着银色的月光,多么美,让人好想拥有。   但自始至终,他都从未曾拥有过她。   他霸道,强占,都只为进驻她的心,可他所做的一切,却将她越推越远,最后对他,只剩下了恨。   微闭上眼,他在心中轻轻说了一声:抱歉,其实我……并不愿意那样伤害你。   再回过头时,他又劝封玦:“她活着的时候,已经足够坎坷,现在,应该还给她安宁。”   封玦闻言,神情一震。   许久,他慢慢地起身,站在床边,俯视那张依旧鲜活的容颜。   两天来,他一直告诉自己,她会醒过来的,哪怕怀中的身躯,已经冰冷僵硬,他依旧固执地不肯面对现实。   可是,封璃说得对,应该还给她安宁。   她的悲剧中,自己是看似最温柔,实则最残忍的推手。   若没有他,她的人生,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。   攥紧了拳,他极力忍着心里的剧痛,声音嘶哑:“好。”   说完这个字,他便迅速背转过身,不敢再看她……   她的墓,没有假手他人,是封玦和封璃自己砌的。   这大概是第一次,他们二人如此默契地做同一件事。   没有一句对话,没有一个眼神交汇,却沉浸在共同的伤痛中。   最后,封玦用指尖发力,在石碑上刻下六个字——爱妻宝珠之墓。   封璃站在旁边,静静地看着这一幕,笑容凄凉。   封玦可以称宝珠为爱妻,自己呢?宝珠于他,不过是个想爱,却爱不起的人。   暮色渐沉,经过长久的告别,他们终于一南一北离开,封玦回封城,封璃往帝都。   只剩下荒野中的那座孤冢,白幡招摇。   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,有数条暗影,自四面而来,不多时,那座坟墓便被掘开。   其中的那具“尸体”,在被喂入一颗丹药之后,悠悠醒转。   当她看见地上倒着的墓碑上的那几个字,眸中射出痛楚却又含着快意的光。   宝珠,即使封玦爱你,你在他心里,也已经死了。 第一百一十九章孤立无援   凤歌将身上那件属于苏浅的外袍解下来,嫌恶地丢入那空了的灵柩之中,换上黑色夜行衣,罩上面纱,转眼间便如换了一个人。   其余众人,将坟墓按原样恢复,她们便径自离开。   谁也未曾发觉,在不远处的树林中,某棵高耸入云的沙白杨顶端,正坐着一个人,拿着手中的镶金玛瑙壶往口中倒酒,邪魅勾人的桃花眼中,满是兴味:“还真是好戏连台。”   转眼间,他的足尖,已轻点地面,追随那行人而去……   苏浅见到封璃的时候,已是三天之后。   这几日,她急切地盼望回音,却又得不到任何消息,焦灼不安。   当她看见封璃踏入大殿,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冲动,起身迎上去。但她终究还是谨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,只是状似平静地安坐等待。   封璃一脸倦容,几乎掩不住。他复命的言语,极其简单:“回禀陛下,宝珠已死。”   “什么?”苏浅惊诧地反问。   她全然未料到,会是这样的结果。   而封璃的眼底,却隐隐浮起一抹讥诮:“陛下难道不知道吗?”   苏浅愣住,随即反问:“你这是何意?”   但封璃没有再回答,而是站起身来:“陛下,臣还有公务亟需处理,先行告退。”   甚至没有等苏浅反应过来,他竟自己站起来,转身打算离开。   “封璃。”在他快要踏出殿门的那一刻,苏浅脱口叫了他的名字。   他怔了怔,停住脚步,微微侧过身来问:“陛下还有吩咐?”   苏浅张着口,却无话可说。   她想问的很多,却又不是她这个身份该问的。   封璃等了半晌,见她没说话,便再次告辞。   这一次,走得极快,也没有再回头……   苏浅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殿中,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,仿佛失聪失明,周围的真相,听不到,也看不见,恐慌而无助。   他说,宝珠死了。   她只是想将凤歌缉拿回来,让自己在封玦面前,有一个辩明真假的机会。   却怎么也未料到,凤歌居然会死。   可她不信,那样狠绝冷然的人,怎么会甘心为了一个替代的身份,去赴死。   这实在过于蹊跷。   然而,她的疑问,没有人会为她解答。   封璃今天的冷漠告诉她,“宝珠”的死,已经将他也推到了她的对立面。   那么,封玦呢?她不敢想。   她实在,太低估了凤歌,高估了自己。   那个人的心计,岂是她所能敌。只怕就算在千里之外,也照样能轻易掌控这宫中的一切。   她抬眼,看向周围的各个角落,似乎到处都有看不见的暗影,在阴冷地望着她笑,而她,已彻底孤立无援…… 第一百二十章阴沉噩梦   自那天过后,封璃连续多日,再没来宫中。   而封濯,借口女王身体有恙,堂而皇之地以摄政王身份代她处理朝中一切事务。   苏浅彻底被晾在一边,每日陪伴着她的,只有碧薇。她倒是乖巧,成日里找些新鲜的玩意儿,来给苏浅解闷。   这一天,她问苏浅,想不想看变戏法。   苏浅乏乏地点了个头。   她便退了出去,不多时再进来时,手背在身后,神秘地笑。   苏浅并无太多探究之心,只是随意地靠在躺椅上,看她接下来能变出什么花样。   她回身将门关上,顿时,殿中昏暗了下来。   当碧薇缓缓地转过身面对苏浅,她原本半闭着的眸子,蓦然睁开,以手掩口,才勉强堵住自己的尖叫——碧薇的脸上,竟带着一张狰狞的面具,在此刻阴沉的背影下,让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暗夜。   而碧薇,却还在一步一步接近她,手舞足蹈,仿佛是正在施咒的巫者。   随着她的逐渐逼近,苏浅的身体,不自禁地一寸寸往后缩,最后再也控制不了地喝止:“你不要再过来。”   碧薇站住,脱下面具,神色委屈而疑惑:“陛下您怎么了?”   苏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,才勉强镇定了些,但胸脯还是因了恐惧,在微微起伏,她摆了摆手:“朕累了,改日再看吧,你去将门打开。”   碧薇依言行事,外面的阳光,泄了些进来,屋里看起来敞亮了许多,苏浅轻舒了口气……   可是到了夜里,当她一个人躺在床上,刚闭上眼睛,那张令人恐惧的面具,就仿佛又出现在眼前。   她强迫自己入睡,却翻来覆去,辗转难眠。   到了后半夜,才终于在极度疲惫之下,逐渐昏沉。   朦胧之中,却似乎看见个人影,慢慢悠悠地飘到她床边。   她费力地想要看清来人,看到的,却只有一头长及腰间的黑发,没有人脸。   苏浅惊恐地想叫喊,却被一双惨白冰凉的手,卡住了脖子。   越来越紧,越来越紧,她到最后已无法呼吸,身体也逐渐停止了挣扎……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c 第一百二十一章心神恍惚   苏浅以为,自己会死在这个晚上。可是第二天早晨,她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,她不敢相信地爬下床去照镜子,脖子上也没有任何勒痕。   难道昨晚,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?但为何那种感觉,如此真实?   正在惊疑不定之间,碧薇端着金盆进来了,一见她就绽开笑靥:“陛下,今儿立春,我陪您去花园里走走吧,听说梨花都开了呢。”   “是么?”苏浅还是有些恍惚,又望了望窗外,阳光明媚,轻轻地叹了口气:“也好,出去走走。”   说不定是自己老闷在这阴沉的屋子里,才会生了心魔,做那种可怕的梦。   园子里倒真是一派春光,梨花如雪,走在树下仰望,柔馨入心。   苏浅的精神好了些,找了一处石凳坐着,碧薇说她去折几枝花,回去插在房中的花瓶里。苏浅微微点头,她便快活地穿梭在林中,像只轻俏的蝴蝶。   苏浅倚着身后的树,四处随意地张望,忽然目光停滞,她竟又见到了那个酷似李嬷嬷的背影。   在御花园中遇见那个人,这已是第三次。   她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,起身走了过去。   看到的,依旧是那张陌生的脸,谦卑的笑容:“陛下万福。”   苏浅有些失望,但她这次,并未就此走开,而是故意冷声问:“为何总是在这里遇到你?”   那个嬷嬷愣了愣,垂首回答:“从浣衣房到宫人们的内院,必经御花园,所以奴婢每天要从这里经过数次,惊扰了陛下,还请陛下恕罪。”   似乎再无可疑之处,苏浅心里,有些怅然。   而这时,碧薇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,见到那个人,奇怪地问:“于嬷嬷,你怎么在这?”   那个被唤作于嬷嬷的老妇人,慈祥一笑:“我刚去给各院送了衣裳回来。”   然后,她向苏浅福身:“不打搅陛下赏花的雅兴,奴婢先告退了。”   她渐行渐远,苏浅也转身,依旧走回那个石凳处坐着。碧薇跟在她身后,警惕地向于嬷嬷的背影,望了两眼……   一整个白天,没有任何异常。到了晚上,苏浅终于放心入睡。   然而,当三更敲过,雕花窗外,又出现了一道披散着长发的影子,飘忽进了房中,来到床边,发出阴森的桀桀怪笑…… 第一百二十二章濒临崩溃   苏浅睁开眼睛的一刹那,见到的又是那个恐怖的黑发无脸人,她再度惊慌地想叫喊,而这一次,她依旧没叫出来,有个铃铛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摇晃,发出的铃声,似能定住人的魂魄,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呆滞,最后瞳仁停在眼眶正中央,再也不动,里面只倒映着那只诡异的金铃……   然而,次日早上,她却依旧安然醒来,仿佛又是做了一场恶梦。   她的精神,比前一天更萎靡,无论碧薇再怎么鼓动,她都没精力再出去走动,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。   那天晚上,她再也不敢单独入睡,让碧薇在旁边相陪。   但是这一晚的情景,却更让人惊怖:苏浅竟亲眼看见,碧薇的身体从椅子上慢慢飘起,脚悬浮在半空中,而她的眼睛,却是闭着的,似乎已经熟睡,或死去。   而那道可怕的影子,依旧畅通无阻地来到床边,对她极尽恐吓……   再醒来时,碧薇正守在床边,满脸担忧:“陛下,您怎么睡了这么久才醒?”   苏浅惶然地抓紧她的衣袖:“碧薇,你昨晚有没有看到什么?”   碧薇表情迷茫:“没有啊,我就是撑不住,打了个盹儿,醒过来就已经天亮了。”   苏浅直愣愣地盯着她半晌,又倒回床上去,合上眼睛。   难道自己……真的是撞鬼了?   她本不太信鬼神一说,可是最近接二连三遇到的怪事,却又让她无法解释。   就在那日午间,外面宫人来报,说封璃求见。   心中一振,她忙命通传。   然而进来的封璃,神色间冷漠依旧,她的心又沉了下去,不由得苦笑。   于凤歌来说,“宝珠”之死,已让封璃和她疏远。   于苏浅来说,他本就是她的仇人,不该有依赖之心。   她静静地听他禀报完寝宫修缮之事,直至告退,也再未多说一句。   而封璃,自始自终,眼神都是微微向下,不曾对她投注过半点关切。   待他的身影,消失在殿门口的那一片白光中,她轻叹一声,收回视线……   自此,她就这样连续被折磨,白天这殿中,总是不见任何异样,而一到夜间,却是诡谲百出,无论怎样都防不住。而这样的隐秘,她却又无人可诉,只能独自忍受。   苏浅迅速消瘦下去,身体单薄如纸,原本的翦水双眸,也彻底失了神采。她成日都似乎处在恍惚之中,已濒临崩溃的边缘…… 第一百二十三章前世今生   这天,碧薇又说园中桃李初绽,要陪苏浅去赏花。   苏浅初时推说体乏,碧薇却说她终日愁容满面,应该出去散心。   最终苏浅还是在她的扶助下,去了御花园。   进了园中,她又说要去折花,留下苏浅独坐。   苏浅半趴在石桌上,三月的暖风,如最温柔的手,拂动珠帘,让本就欠眠的她,昏昏欲睡。   她没发觉,某种类似花香的无色迷烟,正混在风中,轻轻慢慢地围住自己……   仿佛是做了一个关于前世今生的,长长的梦。   那些曾经的人和事,一幕幕重现。   笑与泪,惊和嗔,她挣扎在那般梦境里,痛楚,却无法醒来。   她看着自己爱过的,和爱过自己的人,一个个对她微笑,冷漠,转身,走远。   尤其是,封玦。   前一刻,他的眼中,还温暖深种,下一瞬,却是恨意刻骨。   他站在远处,不肯向她走近一步。   她焦急地想对他说,我没有杀死宝珠,我就是宝珠。可无论如何努力,她都发不出声音,也走不过去,只能无助地流泪……   “陛下,陛下,您醒醒,您怎么了?”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一双温暖宽厚的手,正在摇晃她。   她迷蒙地睁开眼睛,盯着眼前的人看。   这个人,她是认识的吗?为什么感觉这般亲切熟悉?   她努力地想,最后脑中似乎灵光一闪,突然怔怔地吐出三个字:“李嬷嬷……”   眼前的人,蓦地一愣。   而混沌中的苏浅,在以为自己认对了人之后,已经扑入她的怀中,开始呜咽:“嬷嬷……我只剩下一个人了……我好害怕……”   覆在苏浅肩上的手,指尖微屈,加重了些力道。可只过了片刻,她却推开了苏浅,低低地说了句:“碧薇来了。”   碧薇果真来了,抱着满满一怀花,表情诧异:“于嬷嬷,陛下……这是怎么了?”   于嬷嬷将苏浅扶着坐端,往旁边退了小半步:“刚才我经过花园,听见有人在哭,过来一看,居然是陛下,大概是做了噩梦。”   碧薇忙将花放到旁边,关切地想要过来扶苏浅。   可此刻意识不清的苏浅,却像个孩子,竟一把打掉了她的手,抓住了于嬷嬷的衣襟。   碧薇眸光一闪,笑道:“于嬷嬷,陛下似乎舍不得你呢。”   于嬷嬷笑容慈祥:“许是还未完全醒转,认错了人,碧薇姑娘还是赶紧扶着陛下回宫休息吧。”   语毕便躬身向苏浅告退,神色间,只有谦卑,并无多余的留恋…… 第一百二十四章一夜无梦   于嬷嬷走了,碧薇掺扶着苏浅回了寝殿,她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个长觉,醒来已是傍晚。   看着渐沉的夕阳,她又开始恐慌。   现在对她来说,每一个夜晚,都有如一场浩劫。   碧薇稍后为她送来晚膳,她也只是草草地吃了两口,便放下了筷子。   “今儿白天是不是遇到了谁?”她忽然想起来什么,问道。脑海中似乎有些很模糊的影像,却又记不太分明,她现在好像变得越来越迟钝。   碧薇眼神微怔,然后笑着回答:“您在园子里的时候,遇到了路过那里的于嬷嬷。”   是那个背影很像李嬷嬷的人吗?苏浅的心里,浮起些莫名的感觉。   “她……是在浣衣房做事吧?”她问。   碧薇应了一声“是”。   苏浅指尖轻抚着茶碗,沉默了半晌开口:“将她调到这边来当差吧。”   “好的,陛下。”碧薇并未多问理由,径自退下去传令,却在踏出殿门时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。   于嬷嬷被带到苏浅面前时,看起来十分受宠若惊,连谢了两次恩。   苏浅让她起来,在心中轻叹了口气。   其实,她也不过是求个寄托。她的李嬷嬷,早已经走了,再也回不来了。   每每想起那个母亲般慈爱温暖的人,都会想落泪。   她多希望,能有那样一个人,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。   “嬷……”惊觉自己叫错,她忙改口:“你今晚,就在殿中值夜吧。”   “是。”于嬷嬷应道,笑得极为局促:“不过奴婢一直以来,做的都是粗活儿,要是服侍不周,还请陛下见谅。”   苏浅只轻轻地摆了摆手,没再多说。   到了夜间,苏浅躺在床上,看着帐外那个微微发福的身影,不禁又想起和李嬷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,暗自神伤。   半晌,她闭上眼,认命地等待着,那个鬼影的到来。   然而这一晚,却奇异地安稳,她竟不知不觉睡着,醒来时天已大白。   难道以往,真的是自己的梦靥所致,昨晚只因身边有个可让自己略微安心的人,所以便一夜无梦?   她疑虑万分…… 第一百二十五章该嫁人了   看着进来服侍自己更衣的于嬷嬷,苏浅犹豫地问:“昨夜你可听见什么,或者看见什么?”   于嬷嬷神情平常:“回陛下,奴婢一夜都守在床前,房中没其他动静。”   “是吗?”苏浅怔然点头:“那就好。”   “陛下早上,想吃些什么?”于嬷嬷问。   苏浅心中一动,看向她:“你去膳房,帮我熬点粥,做两样小菜。”   于嬷嬷愣住,表情为难:“奴婢……自进宫以来,已久未下过厨,只怕……不合陛下胃口。”   苏浅又是一阵失落,嘲笑自己傻。明知不是那个人,又为何偏偏还要抱希冀?你不是……亲眼看着她,跳下悬崖了么?   “罢了,就随便吃些吧。”她没再坚持。   这时,碧薇进来,见到苏浅就笑:‘陛下今晨气色好了许多呢,还是嬷嬷比我服侍得好。”   于嬷嬷忙自谦了两句,苏浅也不多言语,只是让碧薇换了于嬷嬷的值,好叫她去休息。   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了,碧薇边为苏浅结着腰带,边说笑:“陛下,以后会不会只要嬷嬷,不要碧薇伺候了?”   对于碧薇这个丫头,这么多时日下来,也算相熟,可是不知为什么,苏浅对她,总也做不到毫无芥蒂地亲近。   然而,以她现在的处境,所有的防备,都只能放在心里,而不能轻易流露。   所以,她也只是微微笑了笑:“一会儿再陪朕出去转转。”   “哎。”碧薇清脆地答应,出去传了早膳进来,侍候她用毕,便又出了门。   而这一次,苏浅并未去花园,而是去了凤御宫。   当她仰头看着那金玉匾额时,心生感慨。   犹记得,当初她如蝼蚁般卑微时,看这三个字时的心境。   她曾经羡慕过,那位居玉阶顶端宝座之上的凤歌。   可如今,她真的成了凤歌,却无比渴望,回去做平凡的苏浅。   哪怕,只一天都好。   “陛下已经无恙了么?”背后忽然传来声音,苏浅一惊,回过头去。   问话的人是封濯,眼底隐隐藏着戾气和不甘,在他的背后,封璃如同一道影子,无声无息地垂眸而立。   这些日子代理朝纲,这凤御宫的宝座,只怕已经不想让了吧?   苏浅心中讥诮,却故作虚弱地叹了口气:“还是不好,只是偶尔出来走走。”   “那陛下可要好好休养,朝中之事,您无需担忧,臣自当尽心尽力。”封濯倒装得真像个忠臣。   “有劳摄政王了。”苏浅微微点头,转身离去。   看着她的身影,消失在回廊的尽头,封濯侧过脸,问封璃:“她和你,是同岁吧?”   “是。”封璃回答。   “满十八了,该嫁人了。”封濯发出一声冷哼。   封璃的眼中,掠过一丝惊悸…… 第一百二十六章午夜温暖   那天苏浅回去之后,想着封濯的语气和表情,有些不安。   现在她的处境艰险,身边又无任何人相助。若是封濯真想对付她,无疑是最好的时机,她几乎无还手之力。   心中笼罩着愁云,她一整天都怏怏不乐,到了晚上,睡得也不甚安稳。   半夜醒转,她觉得口渴,正想叫值夜的于嬷嬷,给她倒杯茶水,忽然瞟见窗外闪过一个黑影,顿时尖叫出声。   于嬷嬷担忧的声音,即刻响起:“陛下您怎么了?”   苏浅慌乱地掀开帘帐,抓住了她的手,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:“嬷嬷……你……看下窗外……”   她自己已经不敢再将眼神投往那个方向,只低着头,牙关紧咬。   可于嬷嬷回头看了看,又转过来,神情诧异:“什么都没有啊。”   “不可能。”苏浅难以置信,深呼吸一口气,看向她的身后。   而这一次,居然真的没有像以前那样,看到那个肆无忌惮的鬼影。   于嬷嬷的手,还握着她的,这一刻,柔和的烛光,映着那张慈祥的脸,看起来分外温暖:“陛下,您到底看到什么了?”   苏浅忽然觉得鼻尖有点发酸,这些天忍受的折磨,竟就这么说出了口:“最近夜里……总是看见……鬼……”   “鬼?”于嬷嬷神情惊讶,再次环顾四周:“陛下会不会只是做了噩梦?”   苏浅摇头:“不像是梦。”   于嬷嬷看了她一小会儿,笑了笑,声音里,似乎包含着某种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:“以前听老辈儿人说,其实鬼是怕人的。你心里越硬气,它就越不敢近你的身,相反,你越是怕它,它就越会想害你。”   苏浅怔怔地看着她,忘了言语。   她将苏浅的手心,轻轻地按了按:“别怕,陛下,只要您不怕它,它就害不到您。再说,万一不行,还有……”她顿了顿,似乎将某句话,改了口:“还有法力高强的道士,可以请进宫来,驱鬼降妖。”   她扶着苏浅重新躺下,盖好被子,却未拉上帐幔,坐在床边的凳子上,望着苏浅微微笑:“睡吧,陛下,奴婢守着您。”   苏浅的眼泪,几乎快要忍不住。她又想起了曾经的李嬷嬷,也是在她每次害怕担忧的时候,都守在她身边,最后,甚至以命相护。   她合上眼睛,轻叹了一声,低低地说:“你真像……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。”   于嬷嬷的神色未变,却半垂下眼睑,其中的情绪,无人看得分明…… 第一百二十七章人不怕鬼   次日早上,苏浅沉吟许久,让碧薇去传封璃觐见。她应声而出,神色间却有几分猜疑。   封璃随后到来,叩拜之后等待指令。   “朕近日总受噩梦困扰,怕是这殿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你去找个道士,来宫中做几场法事。”苏浅的话,让封璃的眼中,先是闪过诧异,接下来,是轻微的讥诮。   苏浅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眼神变化,心中不由得苦笑。   他一定是认为,自己害死了宝珠,所以才遭了报应。   但此时,她无法解释半句,此事也不能就此作罢。   昨晚于嬷嬷说得很对,人不怕鬼,才能不被鬼欺。   若真的是鬼,那么请道士前来驱除,日后可求个心安。  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,那么借由此举,也必然会有所震慑。   她总不能任由“鬼”肆无忌惮,那样无异于坐以待毙。   短暂的沉默过后,封璃应道:“是,陛下,臣这就去办。”   他退下,走到门口,脚步微滞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最终什么也没说,转而快步离去……   又过了一日,便有道士进宫,接连做了三场法事。   看着那道人口中念念有词,宝剑挥舞得猎猎作响,费尽折腾。苏浅默坐一旁,在珠帘的掩映之下,暗中观察着四周众人的神色变化。   在最后一场法事做完之时,那道士拿了一个金盅到苏浅跟前邀功,说自己已将困扰她的恶灵收于其中。   而就在这一刹那,苏浅眼角的余光,忽然发现旁边立着的碧薇,撇了撇嘴角,很是不屑。   她心中升起疑虑,却胡作欣喜地对那道士大加夸赞,并赏赐金玉无数。   到了晚间,她让于嬷嬷去歇息,换碧薇当值,神色间极为轻松,似是终于放下了心头所累。   那一夜,果真安宁,苏浅却一直在假寐,并未真正入眠。   碧薇也像是撑不住困意,早早地便趴在桌上打盹,然而,到了三更时分,苏浅却见她悄悄起身,先是走到帐幔间,察看自己是否睡着,然后便蹑手蹑脚地去了殿外…… 第一百二十八章玉石俱焚   苏浅几乎立刻想起身跟上碧薇,却又担心周围还有人暗中监视,只得硬忍下来,继续静默地躺着。  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碧薇又悄悄溜回殿中,远远看了一眼帐中的苏浅,见并无动静,又以原来的姿势,在桌上趴好,继续装作沉睡,一直到天亮。   早上起身,苏浅对昨夜的一切,装作浑然不知,让碧薇回房歇着,换于嬷嬷服侍。   喝了些燕翅粥,苏浅便让于嬷嬷陪着她出去转悠。   现如今的她,几乎也只剩下这项消遣,倒也不至于让人生疑。   两人行至御花园中,苏浅停下来,回头问于嬷嬷:“那天你在院子里遇见朕的时候,是怎般情形?”   不知道为什么,苏浅对于当时的记忆,仿佛缺失了一段,怎么也串不起来。   于嬷嬷怔了一下:“那天奴婢本是送完衣裳,打算回浣衣房,可走到此处,却听见有人在哭喊,就过来看,然后……然后就见到了陛下。”她犹豫着,没有再说下去。   “当时,朕可说了什么,或是做了什么事?”苏浅继续追问。   于嬷嬷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苏浅:“陛下当时……抱住了奴婢,叫奴婢……李嬷嬷……还说……还说您一个人很害怕……”   苏浅默然。   她现在,可以大致猜出,当时自己必定是在神志不清中,不然绝不会做出如此自曝身份的傻事。   然而,不过是在此处小憩,怎么会就混沌至如此地步?   她蹙紧眉头,开始回顾这段时日中的所有不寻常之处。   半晌,若有所思地问于嬷嬷:“有无可能,使人的身体,悬浮在半空中?”   于嬷嬷愣了愣,似想了一会儿才回答:“应该……也有法子吧。就好比从井中打水,将绳子的一头,系在桶上,另一头绕过轱辘,只要使力去拉,那桶便能慢慢从井中升起来。”   苏浅脑中亮光一闪。没错,若是将绳子系在碧薇的后腰上,轱辘安装在屋梁处,由另一个人躲在暗处去拉,碧薇的身体便能缓缓悬吊。而夜里黑沉,何况她本就惊慌失措,根本看不分明,看起来便情状可怖,只以为是鬼魂作祟。   她又回想起那日,封璃回禀说宝珠已死,她反问之时,封璃那句嘲讽的话:“陛下难道不知道吗?”   细细琢磨,其中颇含深意。   他为什么会认为,她在他回来复命之前,就知道宝珠已死?   应该是在暗喻,她身边另有人通报。   那么,她身边的人,是谁?   闭上眼睛,再睁开时,她心中已有答案,冷笑出声:“好狠的心肠。”   她们大约是想将自己活活折磨死,然后再玩一次李代桃僵的把戏。   凤歌曾经说过,有一日,她若后悔,就换回来。   而现在,在封玦心中,宝珠已死。   那么,自己即便被害死了,也不过是符合早已发生的“事实”。   从此这世上,便真的只剩下了凤歌,再无宝珠。   贝齿将下唇咬得沁出血痕,苏浅的眸色暗黑,却又忽而轻俏一笑。   凤歌,想要回你的江山么?   或许这江山,我不能把握,但我可以,帮你毁掉。 第一百二十九章激怒封濯   苏浅随即便离开御花园,前往凤御宫,于嬷嬷默默地紧随其后。   此刻,封濯正召集群臣,在宫中议事。   这尊宝座,他现在极为享受。   当苏浅的身影,出现在宫门口,挡住了半面阳光,他的眼中,也即刻起了阴霾。   立于两侧的臣子们,一时之间也都呆怔住,忘了反应。   包括封璃,都诧异不已。   封濯的手,不自觉地握紧了扶手上的龙凤雕饰,心中强烈的不甘愿,让他未马上起身相让。   苏浅一步一步,从容自若地踏上那玉阶,走到宝座边,居高临下地睥睨群臣,清朗一笑:“自昨日做完法事,朕的病疾,一扫而空。国不可无主,朕亦不能放下社稷子民太久,这些时,爱卿们辛苦了,尤其是摄政王,劳苦功高,朕必当重重封赏。”   一席话,君臣高低,已经分明。封濯再无颜面继续坐着,只得讪讪地让位,走下高阶时,心中恨怒交加。   群臣皆不敢言,封濯最近,俨然是帝王的做派,此刻正主却回来了,他们也是两头为难,谁都不敢得罪。   而苏浅今日,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得罪封濯。   她示意群臣,将方才所议之事,通通重禀一遍,并一一给予令示,丝毫不管封濯刚才的决议如何。   最终封濯忍不住,开口反对,她只是饶有兴趣地“哦”了一声,却并不更改自己的决定。   封濯从未在朝堂之上,遭受过这样的违逆,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好不容易忍到早朝结束,便愤然拂袖而去。   苏浅看着他的背影,幽幽冷笑。   多谢凤歌当初的提携,这朝堂之上的利弊关系,她理得很透彻,也知道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激怒封濯。   封濯刚才,对这宝座的占有欲,如此明显。若是发现手中的这个傀儡,妄图扯断牵在身后的暗线,必定会有所举动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   凤歌,你想要回江山,也还要问封濯,愿不愿意交还给你。   不出她所料,那天封濯回到府中,暴跳如雷。   他拍着桌案咆哮:“我就知道,找道士做法事是个幌子,她不过是想找个借口,重新亲政。”   封璃沉默不语,虽然他对凤歌今日突然的举动,也颇有疑虑。但是从小一起长大,对于凤歌温顺表面下的勃勃野心,他也同样清楚,或许,她真的是被逼急了,怕就此失了江山,才反戈一击。   “看来,再不能等了。”封濯在强自冷静下来之后,下命令给封璃:“立即八百里飞骑,传密信给玦儿,让他转告北越二王子夜鹫,来帝都向女王提亲。” 第一百三十章兑现承诺   当封璃将火漆封印的密信,交给人带走,不禁站在窗边,沉沉地叹了口气。   他明白,这一天,迟早会来。   凤歌如他,自生下来,就注定是被人摆布的棋子,即便他们不愿屈服,可宿命,根本逃不开。   当封玦收到那封信,心情跟封璃一样复杂。   即便宝珠的死,已经让他对凤歌疏离。可毕竟,十几年的感情,仍旧让他无法漠视,她即将到来的人生转折。   可是,他也无能为力。   正如他曾经对宝珠所说,他和凤歌,各有各的使命。   然而,这次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,就被人截住——王府中来了位不速之客。   封玦来到小花厅时,看见的是那个妖孽的北越三王子夜骐,正躺在软椅上,眼泛桃花地调戏他家的侍女。   见了封玦,如主人般对他招手:“过来一起喝杯酒。”   封玦冷着脸问:“你找我有何贵干?”   夜骐嬉笑如常,甚至抛过去一记媚眼:“如果我说是来找你叙旧,你信吗?”   “不信。”封玦丝毫不给面子。   “哎呀,你可真无情。”夜骐装模作样地做伤心状。   封玦懒得配合他,直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:“有话就说。”   夜骐眼中流波微转,神情依旧慵懒,却添了几分正色:“你们要去找夜鹫是吗?”   封玦暗惊,没有马上回答。   夜骐却笑得笃定:“我有最灵通的消息渠道,所以你不用瞒我,还是开诚布公的好。”   封玦眼睛微微眯起:“就算我们要去找夜鹫,又如何?”   夜骐握着雕花杯,缓缓走到他跟前,又抿下半口酒,才慢悠悠地开口:“让我代替他。”   “哦?”封玦不动声色。   “夜鹫做得到的,我都做得到,我做得到的,他却做不到。”夜骐的唇角,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   封玦沉吟着和他对视半晌,问:“这是你要我做的第一件事么?”   夜骐伸手搭上他的肩头调笑:‘不愧是知己,知道就算你不答应,我也会逼着你答应。”   “好。”封玦点头。   即便宝珠已逝,当初他许下过的承诺,也必须要兑现,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。   只是此刻的他不知道,此举正是将自己最爱的人,推向他人的怀抱。   待日后他醒悟过来之时,已经悔之晚矣。 第一百三十一章娶我为夫   三日之后的深夜,帝都封濯的书房。   他紧皱着眉,看完封玦的回信,抬头看着夜骐:“你如何能代替夜鹫?”   夜骐一笑:“王爷和我二哥,不过是各取所需,若是我能比二哥对你们更有用,又何必执着呢?”   封濯冷笑:“如此自负?”   夜骐从怀中,摸出一样东西,递给封濯,他一看,便变了颜色,失声问道:“怎么会传给你?”   “我的母妃,云翳,拿命为我换回来的。”夜骐说这句话的时候,居然依旧在笑,并无半点伤感。   封濯盯着他看了片刻,忽然也笑了:“你倒真是个绝情之人,不过也只有这种人,才能成就大器。”   夜骐不答,只是挑眉反问:“明日就进宫?”   封濯这一次,再无犹豫:“对。”   翌日早朝,苏浅依旧如平常一般,端坐于上,听群臣谏言禀报。   这几天,她发现封濯异常忍耐,几乎不和她在任何事上起争执。   平静,不过是因为正在酝酿新的风暴吧?   她倒也好奇地想知道,即将降临的,到底会是什么。   “陛下,北越国三王子带着聘礼求见。”忽然有宫人来报。   顿时,众人愕然,却惟见封濯神色镇定。   苏浅在短暂的诧异之后,明白过来,这就是封濯给自己新设的局。   “传。”她简单地吐出一个字。   不多时,她便见到了夜骐。   别国的朝堂,倒像是他家的后院,闲庭信步,好不优哉游哉。   而那比女人还要精致的绝世容颜,更是让人惊叹,不愧是当年天下第一美人云翳的儿子。   苏浅对他,也并非没有印象。   毕竟敢在两军对垒之时,芙蓉帐暖,花天酒地的人,这世上没几个。   他走到玉阶之下,弯腰行礼,直起身来之时,一双星眸,似能穿透珠帘,直接望进她的眼中。   “陛下,小王特来求亲,恳请您能娶我为夫。” 第一百三十二章所谓忠心   此言一出,满室哗然。   苏浅有点好笑:“娶你为夫?”   夜骐眨眨眼:“您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,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王爷,难道不是你娶,我嫁?”   苏浅无语,其他人也面面相觑。   这时,封濯清咳了一声,出列:“陛下,微臣倒以为,三王子前来求亲,您应郑重考虑。”   “哦?”苏浅反问,而封濯,倒真的摆出一番道理:“大骊王朝和北越,这么多年来,屡屡相抗,损失人力财力无数。而今年年初,东楚和西桀两国,以和亲结盟。若是我们继续斗得两败俱伤,只怕他们会坐收渔翁之利。”   苏浅冷笑:“摄政王的意思是,朕也该和夜三王子……和亲?”   历朝历代,只听说过公主远嫁,倒没听说过王子上门。这天朝第一届女皇,倒真是为难了这些臣子,又要遵循祖例,又要破立新规。   而这封濯,更是“敬业”。   封濯果然做足了功夫:“当年先帝御驾亲征,才使大骊王朝屹立于中原不倒。臣冒昧进言一句,陛下也应继承先帝遗志,保江山长久安稳,方能不负所托。何况陛下的年纪本已当婚嫁,也应尽早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,以慰先帝在天之灵。”   说着说着,他竟然跪下,似乎真的是一片忠心赤胆,而其余的人见状,也纷纷跟着下跪。   苏浅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一片人头,不由得有些烦躁,淡淡说了一句“退朝”,便起身离开。   自始自终,那个始作俑者夜骐,倒像是事不关己,饶有兴致地在一边看热闹……   苏浅从侧门出了凤御宫,便看见了在外面候着的碧薇,这些时,苏浅每日上朝,都故意让她跟随,让朝中诸事,尽数呈现于她眼前,好教她去向她的真主子通报。   此刻的她,似乎正在失神。   怎么,今天的事,也出乎了她的意料么?苏浅心中轻嗤一声,走至她身边停下。   她猛然回神,立刻笑着掩饰:“陛下今日这么早便下朝了?”   苏浅轻哼一声:“闹得心烦。”   “因为我而心烦吗?”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,碧薇和苏浅,皆愕然回头。   夜骐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廊间,衬着绿树红栏,俨然如画中璧人…… 第一百三十三章像不像你   这个男人,当真是足以让天下女子,都在他面前自惭形秽。苏浅暗叹。   “殿下有何事?”她的语调,平直无波。   夜骐却毫不介意,反而直截了当地走到她跟前站定,一双漆黑的眸子里,仿佛闪烁着星光,有几分促狭:“陛下是因为怕我,所以才故意装得这么冷淡吗?”   “朕为什么要怕你?”苏浅扯了扯嘴角。   可他的眼神,竟又像是透过珠帘,捕捉到她这一瞬的表情,似笑非笑:“陛下很可爱。”   苏浅简直想翻白眼。   “殿下长途奔波,还是早点去驿馆歇息吧。”她对他微微点头示意,便转身离去,碧薇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,又忍不住悄悄回过头看夜骐,却被他逮了个正着,对她挤眉弄眼,连忙假装没看见,低着头匆匆前行……   本以为就此摆脱了他,谁料到,苏浅回到内殿尚不足半个时辰,他竟又七弯八拐地找上门来了,说自己有礼物要面呈于她。   她让碧薇出去回绝,说自己累了,明日早朝再见,那人竟赖着碧薇磨蹭,硬是挤进门来。   “陛下,不是奴婢……”碧薇想解释,苏浅无奈地挥了挥手:“你先下去吧。”   可这个决定,显然是错误的。   夜骐见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,居然干脆自顾自地搬了把椅子,到苏浅旁边坐着。   她强自压抑了半天,才没有跳起来或者叫他走远点。   他从袖中神秘兮兮地拿出个锦盒,跟逗小孩子一样逗她:“猜猜,里面装着什么好东西?”   苏浅真想抚额叹气,我跟您,真有这么熟吗?   而他却是个天生的自来熟,见她不说话,又催她:“猜嘛,猜着了就送给你。”   她忍无可忍地端起茶碗,表明送客,他却跟看不懂似地,继续嬉皮笑脸:“这茶碗上的花纹,真是别致,我国就没有,你喝完了茶,可否将它送给我?”   苏浅彻底无言以对。   这时,夜骐将锦盒抬高至她脸侧,突然打开,有什么东西一弹而出,毛茸茸的触感袭上她的面颊,让她不由得惊叫出声。   夜骐却得意地哈哈大笑:“被吓着了吧?”   苏浅勉强镇住神,定睛一看,里面竟装着一只鸟,鹅潢色的羽毛,嫣红的小嘴儿,乌溜溜的眼珠,分外灵动可爱,可是它的双足,却被细线,牢牢禁锢在盒底,即便有翅膀,也飞不出那小小的牢笼。   “像不像你?”耳畔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,温热的呼吸,拂过肌肤,起了一层轻微的痒,她呆怔住…… 第一百三十四章林中暗影   苏浅在短暂的失神之后,很快清醒,立刻起身远离了夜骐,冷声赶人:“殿下,朕今日有些困顿,不宜待客过久,且让碧薇先送您回驿馆休息,见谅。”   “好吧。”夜骐这一次,总算点头应允。   可就在苏浅刚刚觉得松了口气的时候,他又笑嘻嘻地来了一句:“我明天再来。”   苏浅终于再也忍不住,翻了个白眼。   终于送走了这瘟神,苏浅坐回椅子上,疲倦地斜靠着椅背,闭目养神。   碧薇却又进来了,磨磨蹭蹭地,欲言又止。   苏浅微微掀起睫毛,瞟了她一眼:“怎么?”   “陛下……”碧薇依旧是装出那副天真好奇的小丫头样子,吞吞吐吐:“这个三王子……倒是挺有趣啊……”   苏浅心念闪了闪,不动声色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“奴婢今天……站在外面好像听说……他是来向您提亲的……”碧薇小心地试探。   “是啊。”苏浅笑了笑,并不否认。   “那您……”她缩了缩脖子,不敢再问下去。   “碧薇,朕今日体乏,去煮些温补的甜汤送来。”苏浅转开了话题,不给答案,存心叫她去猜想。   碧薇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膳房,却未走平常的那条路,而是选择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径,走到一半时,四望无人,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特制的铜钱,掩在了最高的那棵树下的草丛之中……   当天半夜,就在那棵树下,有两条黑影,在窃声低语。   “现在形势越来越紧迫,你回去请示主子,究竟何时动手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二人随即分头离开,当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,却有另一个人,从暗处走出,眼神深沉……   次日早上,苏浅还未起身,便听得外间宫人来报,说夜骐又来了。   苏浅几乎想装睡到底,却又捱不过去,只得慢腾腾地起床洗漱,能拖得一刻,便是一刻。   当她终于到了外厅,那人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品茶,一见她就笑:“早。” 第一百三十五章死皮赖脸   您是够早的,苏浅在心中冷哼。   这时,碧薇端着早膳进来,一看到夜骐便愣在当场。   夜骐又送了她一声“早”,还厚脸皮地问:“是什么啊?闻着好香。”  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苏浅也只得假装客气:“殿下用过早膳了吧?”   他果然回答:“没有。”   苏浅无言,只得邀他一起进膳。他根本不推辞,大喇喇地在苏浅对面坐下,然后问题又来了:“你戴着这个帘子,方便吃饭吗?”   苏浅真想骂,要是你不来,我用得着戴这东西吃饭吗?   可她此刻只能保持沉默。   而下一刻,他的举动更惊人。   他竟迅疾伸手,撩开了她的珠帘。   苏浅根本反应不过来,惊愕地和他对视。   “长得这么美,为什么要遮掩呢?”他笑得邪魅,指尖在她脸上轻轻一划。   “放肆。”苏浅终于回过神来,大怒着挥开了他的手,珠帘随着她剧烈的动作,震荡摇晃,再次落下,覆住了她的容颜。   他却对她的愤怒,根本无所谓,痞痞地笑:“反正我们迟早要成亲,难道洞房花烛夜,你还不让为夫的看吗?”   “谁跟你成亲?”苏浅气极,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,跺脚怒骂。   这下又被夜骐逮住了机会调戏:“哎呀,娘子你真的好可爱。”   苏浅气得快昏厥,饭也不吃了,拂袖而去。   夜骐立刻死皮赖脸地跟上,甚至在碧薇过来时,还大言不惭:“我会保护好娘子的,你们都不用管了。”   苏浅恨恨地回头怒瞪,招呼远处的于嬷嬷过来。   她表情为难,但还是走到苏浅身后相随。   夜骐则硬是跑到苏浅旁边,和她并肩前行,她走快,他便走快,她走慢,他便走慢。   最后她恼火地停下: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   他依旧吊儿郎当:“陪着娘子闲逛看春光啊。”   “你再叫一声娘子,小心我……朕治你的冒犯之罪。”苏浅气得差点说错自称,中途赶紧改口。   他却是见小辫子就抓,又笑嘻嘻地缠上她:“其实就说你,我,多亲热啊,反正我们很快就会成亲……”   “我不会和你成亲!”苏浅已经快抓狂。   “你会。”他却十足笃定。   “你这么有把握?”苏浅怒极反笑。   他神秘一笑,忽然抓起她的手,在她手心里写下四个字。   她全身一震,不敢置信地望着他…… 第一百三十六章但愿幸福   夜骐握住苏浅的手,这一次,她却没有挣扎抗拒,任由他牵着前行。   甚至在走出几步之后,侧过身轻声说:“嬷嬷,你先回宫候着。”   “是。”于嬷嬷应声而退,走到拐弯时又回头,看见他们的身影,已掩没入花林深处……   此刻,苏浅正激动地问夜骐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  刚才,他在她手心里写下的字是:你是宝珠。   夜骐俯下脸凑近她,坏笑:“洞房花烛夜时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   “你……”苏浅气结,开始怀疑他不过是在诈她。   “我还知道很多秘密哦。”夜骐的睫毛一扇,眼中精芒闪动:“比如……真正女王的下落。”   苏浅呼吸窒住,随即抓紧了夜骐的袖子:“告诉我,她在哪?”   夜骐却玩世不恭地用指尖,一根根划过那珠帘,窥探她的容颜:“你娶我,我就告诉你。”   苏浅的胸膛剧烈起伏,晶莹剔透的眸子,也是水色变幻,显出她此刻心中的挣扎。   她不想做一辈子凤歌。   甚至,也许在某一天,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诡谲的深宫中,被谋害,替换,消失得无声无息。   她想重新回到,属于宝珠的人生。   然而现在,连封玦和封璃,都认不出她。   相信她是宝珠的,只有眼前这个人,而且,他似乎洞悉一切。   她是不是,应该破釜沉舟地赌一把?   夜骐并不着急,气定神闲地等待她的答案,而眼角的余光,瞟见封濯和封璃,正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。   “先去上早朝吧。”他表情温柔地再次携起她的手。   此刻的苏浅,还在怔神中,无暇顾及周围的动静。   当她被夜骐拉出林外,和那两个人碰了个正着,顿时尴尬地呆住,想甩开夜骐的手,他却握着不放,还语意暧昧地暗示:“陛下害羞了,刚才我们……”   “夜骐你闭嘴。”苏浅咬牙。   “好吧,听娘子的话,我不说了,不说了。”夜骐立马装出可怜的小媳妇样儿。   这人真是……   苏浅心中有强烈的无力感,硬生生地抽出了自己的手,径自走在最前面,再不理人。   封濯悄然向夜骐,投去一记赞赏的眼神。   走在最后的封璃,心中却是百味杂陈。   他对凤歌,终究还是存着疼惜的。   因此昨日,他特意找借口未去上朝。他也不忍看见,她无奈地被命运摆布。   然而今天,却遇见这一幕,他不知道,是不是该感到庆幸。   或许,凤歌在这场被迫的婚姻中,也能找到幸福。   但愿,如此。 第一百三十七章要相信我   早朝期间,苏浅一直在走神,四周的声音,仿佛飘荡在她脑海之外,始终定不下心来去细听。   她究竟,该不该答应夜骐?   若是能找到真正的凤歌,她就有机会揭穿真相,告诉封玦,自己没有死。   然而……若是她真的成为夜骐的妻子,会不会,和封玦一生错过?   心中反复挣扎,怎么也做不了最后的决断。  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,投向封璃,看到的,却只是他头顶的金冠。   他一直低垂着头,似乎在逃避。   这次联姻的事,他只怕也是主谋之一吧?更甚至,或许封玦也参与其中。   他们当凤歌,是一枚棋子。却看不穿,真正被牺牲的人,其实是她。   她的心中,再次升起绝望,放在膝上的手,紧收成拳,不自觉地咬紧了唇,呼吸沉重。   “陛下怎么了?”突如其来的声音,打断了另一个人的禀报,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说话的人——夜骐。   而夜骐的眼神,却只停留在苏浅脸上。   又是那种被看穿的感觉,苏浅觉得极为不自在,轻咳了一声,示意方才的臣子继续。   夜骐笑了笑,转开眼去,没有再开口。   而封濯,却在暗暗酝酿。   在其他人的事情告一段落,苏浅正要宣布退朝之时,他又旧话重提:“陛下,和北越联姻一事,不知您考虑得如何?”   夜骐又再一次看向她,目光灼灼。   苏浅讨厌这种被逼迫的感觉,只说了一句“此事以后再议”,便径自离开。   出了凤御宫没几步,夜骐果然又跟了上来,苏浅只是沉默着不睬他。   “在赌气?”他负着双手,悠然地问。   苏浅还是不作声。   “其实你心里很明白,这也许是你最后的机会。”他忽然转到她的前面,拦住她,眸色深沉如墨。   苏浅怔然望着他半晌,低低地问:“你真的……什么都知道?”   夜骐莞尔:“娘子,你要学着相信我,依靠我。”   相信?依靠?苏浅心中苦涩。   她曾经以为,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,现在甚至不知道,她是谁。   垂在身侧的手,忽然被人握住,他的掌心,很温暖。   “前面的路,并不好走,你需要有个伴。”他粲然而笑,睫毛如蝶翼般忽而一掠。   那一刻,她心中也似被那睫毛拂过,有轻微的颤栗…… 第一百三十八章阴曹地府   那天,夜骐一直牵着苏浅的手,将她送回寝宫。   期间苏浅也曾想挣脱,可每当她的手稍微一动,他便会用指尖,轻轻地在她手心挠一挠,然后握得更紧。   当送她到了门口,他站定,并未像之前那样,霸道地闯进去,而是主动放开了她,笑容温煦:“我会给你时间,再好好想一想,但是……”他顿了顿:“不能太长,两天后,若是你还是不答应,我就走了哦。”   说完,他便潇洒离开,苏浅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,才转身进屋,却正对上碧薇的目光。大概是太猝不及防,碧薇还未来得及变换角色,眼神凝重而戒备,和平时全然不同。   苏浅心里暗惊,却装作没看见,泰然坐到椅子上,让她上茶。   碧薇也迅速恢复了乖巧的模样,只是那笑容背后,总有几分心不在焉……   二更时分,又是那棵大树下。   “主子怎么说?”   “明天夜里动手。”   “好,再不能拖了。”   密谋结束之后,碧薇警惕地先回寝宫看动静,却不知道,此刻正有人,从方才她们接头的地方,去往她住的房间。   当碧薇到了苏浅房外,透过雕花窗棂上的天青纱,看见里面独自沉睡的人,不禁冷笑。   现在居然都不再需要人守夜了,你当真以为,自己现在已经高枕无忧了么?   很好,明晚,就让你永远安眠,再也不用醒来。   觉得并无异常,她折返回自己的房间歇息。   因为怕被人发现自己出去过,她并未点灯,就直接摸黑上床。   然而就在她躺下的一刹那,似乎有什么东西,轻微地蠕动了一下,接着小腿肚上,便感觉到一麻。   她赶紧起身,掀开被子,有个黑影迅速从床上滑了下去,是蛇。   碧薇大骇,想要下床去点灯,却感到腿已经动不了。   她意识到这蛇毒性猛烈,立刻伸手去封小腿上的穴道,阻止毒血上行,然而已经来不及,有一条黑线,沿着经脉迅速攀升,转眼间已经到达心口。   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,她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,向后倒下,瞪大的眼睛,仿佛望着某个永远也望不见的地方。   那是阴曹地府,她曾经亲手杀戮的冤魂,正在等待她。 第一百三十九章天生一对   次日,苏浅迟迟不见碧薇前来送早膳,便顺口问了句,有人去她房中找,回来时吓得语不成调:“碧薇……碧薇她……死了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苏浅瞬间呆住,随后迟缓地反问:“死了?”   “是……脸上全部是乌黑的……很可怖……”那个宫人声音里满是恐惧。   苏浅的脑中,千回百转,却怎么也想不通,碧薇怎么会猝死。   女王的贴身婢女突然出事,很快,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封濯那里,他立刻派封璃进宫来查。   验尸的结果是,中了蛇毒。而借着蛇爬过的印迹,他们在附近的草丛中找到了那条蛇,竟是世间剧毒之首——魂罗。   这深宫之中,怎会出现毒性如此猛烈的蛇?封璃不肯信,这真的只是个意外,前去禀告苏浅,说这可能是一场谋杀,要求彻查到底。   苏浅那一刻,心中慌乱,杀碧薇的,应该暗中助自己的人,她并不想其出事,然而,若此时她极力阻止,却又怕人起疑。   正在左右为难之间,听见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:“殿下,您现在不能进去。”   苏浅和封璃,几乎同时转头去看,只见夜骐正拿了把折扇,敲那侍卫的脑袋:“诶,我听说宫中出了事,怕我娘子受惊,特地前来安抚,怎么能不让我进呢?”   接着,他迎上了苏浅的目光,笑眯眯地张开双臂:“娘子快过来,夫君抱抱就不害怕了。”   苏浅无语地别开头去。   “总是这么害羞。”夜骐语气戏谑嗔怪,手上的力道可一点都不小,推开了侍卫,直接跨进门来。   那侍卫着急地还待拦阻,收到封璃一记眼神,乖乖地闭嘴回到了门外。   夜骐对封璃点了点头,就越过他,到了苏浅身旁,硬挤在椅角坐下,不顾苏浅躲闪挣扎,将她圈在怀里。   封璃见状,清咳了一声,退出了殿外,却只将殿门虚掩,并未关严。   苏浅想要推开夜骐,却忽然听见他低声说:“别动。”   她愣住,手掌没有再用力,抵在他的胸口。   他的手,顺势覆住她的,又将她抱得更紧一点,唇附在她耳边,吐出几个字:“让他们去查。”   苏浅闻言,立刻下意识地去看他。   难道……帮她的人……是他?   他微微摇了摇头。   那么……苏浅又着急起来……万一那个人被查出来怎么办?   他又摇头,示意她放心。   她盯着他半晌,忽然惊愕地发现,他们居然只需用眼神,就能明白对方要说的话。   而就算这一刻的惊愕,他竟也看懂了,在她颈窝处轻笑:“你看,我们果真是天生一对。” 第一百四十章打情骂俏   在外人看来,苏浅和夜骐,不过是在调情。   封璃又急着去查这次的事,终于离开,临走的时候,想了又想,还是将那个侍卫也撤了。   凤歌现在,应该只需要夜骐一个人。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,怅然和欣慰交织。   当脚步声远去,苏浅挣脱开夜骐的怀抱,低着头轻声说:“你坐到那边去。”   夜骐却坏笑着将她重新揽到怀里,依旧如情人般的呢喃:“你不需要我为你解惑么?”   苏浅交扣在一起的手指,绞了又绞,终于还是屈服,先谈正事:“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查?”   夜骐拉开她的手,分别握在自己的两只手中,然后掌心相对:“如果你被人左右夹攻,那么出其不意地后退,他们的招式和力道,就会使到对方身上。”   苏浅睁大了眼睛回望他,片刻之后,开始有些明白过来:“你是说……让封濯……去查女王埋伏在宫中的人?”   “我家娘子果然不笨。”夜骐赞赏。   的确如此。苏浅暗忖。封濯既然想独霸朝纲,必定对女王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深恶痛绝。这次借由碧薇之死,若是能扯出这条暗线,他必除之而后快。   这对于自己来说是有利的,至少可以除去其中一边的威胁。   可是,凤歌会听之任之么?   夜骐看出了苏浅的疑惑,笑了笑:“你放心,她现在绝对不敢把替换身份这个秘密暴露于封濯面前,怕他借此机会夺权,牺牲宫中的这几条人命,对她而言,根本无足轻重。”   但苏浅仍有担忧:“他们如果查出杀碧薇的人,怎么办?”   “人家要是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,敢下手么?”夜骐伸手,捏了捏她的下巴,又调戏她一把:“不过你这样傻气又善良的姑娘,我喜欢。”   她推开他的手,狠瞪了他一眼:“好了,我问完了,你可以走了。”   “娘子,你实在太薄情寡义了,怎么可以用完为夫就丢弃呢?”他嘟着嘴凑上来:“至少得奖励我一个香吻。”   苏浅扭身就想逃,他竟干脆顺势滑到她后颈上,温暖湿润的唇,让苏浅浑身一麻,大骂:“你去死。”   他赖皮地在她耳后厮磨:“有这么美貌又可爱的小娘子,为夫怎么舍得去死,来,再亲一个,这次一定要亲嘴嘴……”   正在嬉闹间,苏浅忽然看见窗外,于嬷嬷的身影经过,心中微怔…… 第一百四十一章汪洋孤舟   苏浅那一瞬的闪神,毫无意外地又被夜骐捕捉到了,眯成月牙般的眸子中,有一点暗芒,升起和落下之间,快得让人无法察觉。   他继续调笑了一阵,才放过她,却在她逃开之时,托着腮,对她眨眼:“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哦。”   苏浅怔住。   夜骐给她的感觉,十分矛盾。   她不信,他真的这么快就爱上了她。   可是他却又总在她艰难的时刻,恰到好处地出手相助。   “夜骐……”她咬了咬唇,迟疑地发问:“你究竟……为什么要帮我?”   他也站起来,站在她身前,深深地看着她:“我说过,前面的路,你需要有个伴。”   苏浅的心中,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暖,但她仍旧抗拒,固执地不肯轻易相信:“就这么简单吗?”   他笑着叹气,将她拉进怀里,下巴抵在她额上,轻轻闭起眼:“我也需要,一个人的路,太寂寞。”   那一刻,苏浅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,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,有细微的酸疼。   是的,一个人的路,太寂寞,会想要有另一个人,相互取暖。   她姑且相信,这个能够打动自己的理由。   “我们……成亲吧。”许久,她小声地说出这几个字。   夜骐将她推开一点,眼眸晶亮:“你答应了?”   苏浅避开眼神,抿了抿唇:“但是……先说好,只成亲,不……那样……”   “不哪样?”他故作不解。   苏浅不答,只飞快地白他一眼,耳根已经微红。   夜骐摸了摸下巴,做沉思状:“你的意思是,让我守活寡?”   这个人真的是可恶!苏浅气得撇嘴,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:“那算了……”   夜骐立刻捂住她的嘴,连连点头:“好好好,都听娘子的,我们不……那……样……”最后两个字,他故意说得哀怨无比。   “你不许言而无信。”苏浅未雨绸缪,先威胁他:“不然我就悔婚。”   夜骐笑得像只狐狸:“不会不会,娘子一定要相信我的人品。”   他的人品……还真不值得相信。苏浅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。   但是,此刻的他对她来说,就仿佛是汪洋中的那尾孤舟。   有,或许也不敢保证,真的能将她带到安稳的彼岸。   没有,却可能就在下一刻,便被恶浪没顶,葬身海底。   她只能选择抓住,绝望中唯一的希望,即使,觉得不安,觉得渺茫。 第一百四十二章(上)隐约不安   第一百四十二章(上)隐约不安   那天,夜骐一直赖在这殿中不走,到了晚上,甚至还想留宿,苏浅忍无可忍,硬是将他轰了出去。   他到了门口,又突然跑回来,把手中的折扇,塞到她手里:“这是给你的定情信物。”   苏浅一甩手:“我不要。”   他却握紧她的手,将她的拇指,移到扇柄上的凸起处,笑嘻嘻的对她眨了眨眼:“按这个,会有惊喜哦。”   苏浅愣了愣,明白过来,这是他留给她防身的暗器,心中一暖。   他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:“我明天再来陪你。”   夜骐走了,苏浅小心地展开那把扇子,只见其上绘着精致的花鸟山水,只是那缎面似有些发旧,边缘有微微的黄。仔细端详,发现角落处写着两个刚劲的字——云翳。   几天下来,她对夜骐的身世,也略有所闻,知道这是他母亲的名字。   这只怕,是他母亲的遗物,可他却留给了她。无论他接近她,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目的,至少诚意足够。   收起折扇,她轻叹了口气,如今这宫中,暗流翻涌,她也的确需要有帮手,以后的路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 防止失联,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: t x t 0 2. c o m   “陛下,晚上可还要吃些点心?”这时,于嬷嬷出现在门口,打断了她的思绪。   “不用了。”苏浅回答,却在于嬷嬷正待退下时,脱口叫住她:“嬷嬷。”   于嬷嬷又转过身来问:“陛下还有吩咐?”   她却又迟疑了,还是摆了摆手:“你先下去吧。”   说不清为什么,她心中隐约觉得,碧薇的死,似乎和于嬷嬷有点关联。   不可能的。于嬷嬷即使对你可亲,也不过是个平凡的老妇人,怎么可能……她匆忙否定自己的想法,强压下心中的不安。   而到了第二天早上,当正在她身边服侍的于嬷嬷,被封璃差人叫去问话时,这种不安,又再度爆发。  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喝止:“不行。”   于嬷嬷和那个来传话的人,俱是一愣。   苏浅反应过来自己态度过于激烈,略微缓和了一下,又开口:“朕相信于嬷嬷,与此事无关。”   于嬷嬷的眼神怔了怔,随后感激地笑了起来:“奴婢谢陛下信任,但是……”她望了一眼那个差人:“奴婢也担心侍卫官回去无法向王爷交差,所以就让奴婢跟着去一趟吧,无妨的,身正不怕影子斜。”   话说到这份上,那差人也在旁不停点头赔笑,苏浅再不好阻拦,只得放她前去。   而于嬷嬷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,又蓦然回首,望着苏浅,慈爱地笑了笑,仿佛是在安抚她,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心…… 第一百四十二章(下)奄奄一息   第一百四十二章(下)奄奄一息   当于嬷嬷跨进刑宫的大门,对坐在幽暗的高堂之上的封璃,屈膝跪下的那一瞬,眼底深处,滑过一丝酸楚。   “奴婢叩见王爷。”她的额,轻轻擦过冰凉的地面,指甲陷在石板之间的夹缝里。   “抬起头来。”森严的声音,从上方传来,于嬷嬷缓缓仰起脸。   这张脸,的确陌生,然而,身形背影如此相似,不免叫人起疑,可他曾经暗查过她一次,却又未从她的身份来历中,找到破绽。   可此次碧薇被杀之事,又再次将他的目光,转移到她的身上。   封璃起身离座,一步步走向于嬷嬷,在还余半尺的时候,突然出掌,直拍向她的天灵盖。   但凡会武之人,此刻一定会被激起本能反应,闪身避开,或是出手相格。   然而,于嬷嬷却只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,分毫未动。   他眼眸微眯,仍不肯相信,但是掌风已偏了方向,拍至她的肩膀。   尽管已非要害部位,但是这一掌他用了五成功力,若是普通人,也几乎足以致命。   若此人真是李嬷嬷,他不信她不运内力护体。   但是,他未受到任何抵抗,老妇微胖的身躯,向旁边倒下,嘴角有鲜血流出。   她的眼睛,直愣愣地看着他,充满了不解,随后,瞳仁渐渐放大,涣散……   带她来的那个差人,失声唤道:“王爷,她死了,刚才陛下……”   “陛下怎么?”封璃沉声问。   那人畏缩地低下头,小声嗫嚅:“陛下不许属下带她回来,说相信她。”   封璃眼神凝了凝,吩咐:“先用真气护住她心脉,传御医过来。”   尽管经过了救治,于嬷嬷被抬回内院,苏浅见到她的时候,还是奄奄一息。   “她是凶手吗?”苏浅的声音轻柔,却蕴含着风暴。   “请陛下恕罪。”封璃垂眸,语气中却并无愧意,反而理直气壮:“臣也只是怕有奸人暗藏在陛下身边,担心陛下的安危。”   苏浅冷嗤一声:“你一口一个陛下,你可曾真的将朕放在眼里,从昨日起,这宫中的人,便逐一被你带走,有去难回,你可是想将朕身边之人,赶尽杀绝?” 第一百四十三章晶莹泪光   “臣不敢。”封璃的头埋得更低。   “这世间,还有你不敢的事么?”苏浅一拍案几,踱到他面前站定,语气森冷;“封璃,查你该查之人,朕无话可说,但无辜的人,你总不该错杀。”   “陛下教训的是。”封璃应声,在告退之时,又轻吐出两个字:“抱歉。”   苏浅知道,他的抱歉,绝不是因为于嬷嬷,而是封濯之命不可违,必须铲除她的羽翼。   只不过他们未想到,这正是她所希望的。   苏浅冷笑,但一想起于嬷嬷,心情又变得无比沉重。   当她到了于嬷嬷的床前,看着那张惨白的脸,和暗色的血痕,心不由得揪紧。   “嬷嬷。”苏浅轻声叫她,握住了她布满薄茧的手。   此时此刻,这只曾经在暗夜中给过自己温暖的手,一片冰凉。   “嬷嬷……你要好起来。”说这句话的时候,她的声音里,已经听得出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哽咽。   以她现在的身份,不能在此停留太久,表现出太多亲厚。坐了一会儿,她只得离开,走之前又紧紧握了握那只手,仿佛想要将自己的温暖,自那掌心,传给对方。   当她的脚步声,消失在门外。床上的人,慢慢睁开了眼睛,似有一点晶莹的泪光,闪烁在眼角……   苏浅回到内殿时,见夜骐已在等她。   她今天,真的无心和他斗嘴,只默默地坐下发怔。   夜骐看了她半晌,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,笑容中含着深意:“若是能以命换来永远洗脱嫌疑,倒也值得。”   苏浅心中一震,抬起头看他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我也只是猜测。”他并不正面肯定。   苏浅却激动起来。难道……难道……于嬷嬷真的是……那她就是……   她几乎想立刻冲去问个究竟,却被夜骐牢牢按在椅子上:“无论是不是,现在揭穿,都会给你给她,带来杀身之祸。”   苏浅的泪水,滚滚而下,这一次,却是喜极而泣。   她的李嬷嬷,是不是真的没有死,是不是仍然如母亲般,在最寒冷黑暗的时刻,守护在她的身边,像一盏温暖的灯火?   夜骐站在一旁,深深地看着这个泪人儿,幽深寂冷的眸子,染上些许怜惜…… 第一百四十四章吉时将至   接下来的两天,身边的宫人,仍旧是不断被带去问话,只不过,有的人回来了,有的人则永远消失。而宫禁守卫更是森严,里面的人,逃不出去,外面的人,亦潜不进来。   夜骐也自作主张地在偏殿住下,苏浅知道,他是为了保护她,因此未加阻止。   他每日里陪着她用膳,散步,发呆,甚至在她偷偷去看于嬷嬷的时候,帮她把风。   多了个人朝夕相伴,倒也多了几分安心,习惯了,也渐渐不再排斥。   封濯显然对这种形势,乐见其成。   七日过后,这次的动乱,终于告一段落,他的心思,又再度集中到苏浅和夜骐的婚事上。   这日早朝,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开口,他便抢先站到了正中央。   “陛下和三王子感情日益深厚,应早结秦晋之好,普天同庆。”   苏浅愣了愣,望向夜骐。   夜骐只是默然微笑着回望,眼神淡而笃定。   罢了,她早已答应过他,诺不可违。   苏浅轻轻叹出一口气,目光转向沉重的殿门外,那方飘渺的天空:‘好,择日成婚。”   顿时,封濯带领群臣,齐齐跪下,高声道贺。   而她只觉得耳边轰鸣,脑中一片空白……   封濯果真心急,那边找所谓的得道高僧,定下三天之后的吉日,这边催着封璃,在刚经过血腥清洗的宫中,张灯结彩。   苏浅时常怔怔地看着那满目的红,想起被迫嫁给封璃的那一次,自己也是同样灰败绝望的心情。   你嫁的,不是你想嫁的那个人。   凤冠霞帔,黛眉绛唇,女子一生中最美的瞬间,不是为你心底的那个人绽放。   封玦,我们这一生,是不是注定要错过?   她迷离悲伤的神情,都落在另一个人的眼中。可他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不怒,不悔。   到了成亲的那天清晨,苏浅独自走进于嬷嬷的房中。   于嬷嬷忙起身欲行礼,她只是摆了摆手,在床边坐下,将手中的玉梳递过去:“嬷嬷,给我梳头发吧。”   于嬷嬷怔了怔,拿着玉梳,轻柔缓慢地为她梳理那一头缎子般的黑发。   “嬷嬷,我又要嫁人了。”苏浅眼中噙着泪,努力地笑了笑:“自小,我就没有娘亲,您现在……就当我是您的女儿……为我结发……送我出嫁……”   她再说不下去,泪已经滑了下来。   身后的于嬷嬷,默不出声,可拿着梳子的手,却在轻颤。   “如果你……”她只吐出三个字,又戛然而止。   苏浅也没有追问。   当发髻结好,她转过身来,紧紧拥抱了一下于嬷嬷,低语:“谢谢您,为我做的一切。”   于嬷嬷在那一刻,终于忍不住,抚摸着她的头发,声音哽咽:“傻孩子,如果你不愿意嫁,我可以帮你……”   可苏浅坚定地摇头:“不,嬷嬷,您再不要拼了命,为我做什么,我只希望您,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,我能每天都看见您。”   于嬷嬷落下泪来。   这时,窗外传来悠扬的钟声,预示着成亲的吉时将至。   “嬷嬷我该走了。”苏浅身体一僵,擦干了脸上的泪水,起身离开,背影萧索凄凉。   于嬷嬷怔然许久,重重地叹了一声,随后支撑着起身,从角落里找出特制的纸和笔墨,写下一行字…… 第一百四十五章情不自禁   当苏浅穿着鲜红的嫁衣,站在喜厅中央,她多么希望,封玦能像上次一样,在这个紧要关头,突然从天而降,说一句:“宝珠,你是我的。”   可是,上天不会将同样的奇迹,降临在一个人身上两次。   “一拜天地。”   “二拜高堂。”   “夫妻交拜。”   她木然地和红绸另一端的人,完成了拜堂的全部仪式。   随着那声“送入洞房”,有一只温暖的手,握住了她的,引导她前行。   当身后的喧嚣,渐渐远去,她听见了夜骐的声音:“好好做我的女人,我会让你幸福。”   这句话,和曾经那个人说的,多么相似。   苏浅紧咬住唇,抑住眼中的泪,不让它沁出来。   幸福于她,是留不住的梦。   每当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梦,总会在猝不及防之间,被打破,空余尖锐的碎片,划得满手满心都是血。   只觉得,手被他握得更紧了几分,他似在轻声叹息:“或许,我不该出现的这么晚。”   他的话,苏浅听不懂,也无心去悟,此刻,曾经那些甜蜜悲伤的片段,已几乎快要将她的心挤得炸裂开。   本是长长的一段路,她却觉得那样短,来不及一一回忆,她便进了新房。  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,她开始恐慌,接下来会发生的事。   盖头被揭开,她看见他的眼神,炽热如火。   修长优美的指尖,将那层珠帘向两边分开,他的唇压了下来。   她惊惶地躲避:“你说过,不会那样的……”   “只是个吻。”他说,扣住了她的后脑勺,强势地撬开她的唇齿,长驱直入,侵袭所有甜蜜的领地。   他的吻越来越深入,手也在她背上暧昧地游移,苏浅越来越害怕,最终狠狠咬了下去。   夜骐立刻退出来,却并没有松开她,眸中有危险的光芒:“你真像只小猫,温驯起来可爱,野蛮起来就伤人。”   “是你先不守承诺的。”她理直气壮地回瞪他。   他又笑了,把脸埋进她的肩窝:‘好,是我不对,但我是……情不自禁。”   苏浅羞得满脸通红,拼命去推他:“你快走。”   “这是我们的新房,我走到哪去?”他的手又在她腰间捏了一把。   她大叫:“我不管你去哪,反正不许呆在这。”   “好吧。”他狡黠地一笑:“那你待会儿,可别想我。”   苏浅啐了他一口:“我才不会想你。”   夜骐在她颈边,轻咬了一口,才放开她,站起来伸了个懒腰:“算了,我去大厅,跟你的臣子们亲热地喝两杯,好歹我以后也是王夫,得和他们多培养感情。”   王夫……亡夫……他也真不怕不吉利。苏浅白他一眼,偏过头去不再理他。   而就在这一瞬间,夜骐的手,微微扬了扬,有什么东西,飞进了房中的香炉…… 第一百四十六章汹涌情潮   夜骐走了,苏浅舒了口气。   有时候,她也害怕夜骐。因为他性格中的某个部分,很像封玦。都如同小孩子,想要的东西,就一定得要到手,别人若不愿意给,就纠缠,耍赖,硬抢,总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。   而夜骐,甚至比封玦还要狡猾有耐心,你一发怒,他就能立刻停下,可你根本不知道,什么时候,他又会突然再扑上来,让你防不胜防。   苏浅疲倦地揉额,半倚在床头怔神……   不知道从何时起,她觉得这房中,似乎越来越热。   现在也不过是四月天,怎地会这般闷沉。   她渐渐觉得口干舌燥,起身到桌边倒水喝,可是一壶茶水饮尽,仍无法缓解。反而觉得那热度,似自脚心升起,像一股悠长的细流,蜿蜒而至身体的每处经脉,让人难忍。   手指不由自主地覆到衣襟的结花盘扣上,只想扯开,好凉快一些。   猛然警醒到自己在做什么,她硬生生地撤了手,想去开窗,却发现两腿虚浮无力,只挪了两步,便又不得不坐下。   可体内那股诡异的热流,却越来越汹涌,最后似乎在一处交汇,直冲向小腹。   心中空虚得厉害,喘息也越来越重。她隐然觉得,自己仿佛有某种强烈的渴望,呼之欲出。   “来人。”她叫了一声,却发现自己的声音,细弱绵软如帏间娇吟,吓得慌忙住了口。   她伏在桌上,用手按住骚动的小腹,咬着唇拼命克制,雪腮上渐渐泛起妩媚的酡红色,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,看起来有多诱人。   门悄然开了,进来的人,眼神如即将从高空飞扑而下的鹰隼,盯着柔弱的猎物。   感觉有一片微凉的风,拂到面上,她仰起头,迷离地看向站在身前的人,却觉得他面容模糊,怎么也认不清是谁。   “你……是……谁?”她艰难地吐字。   他不答,只是伸手,抚上她的脸,自上而下,到了她唇边,温柔摩擦。   这样的抚摸,像是暂时舒缓了那股燥热,她舒服地合上眼,无意识地向他身上靠去。   低沉的笑声,从头顶传来:“想要吗?”   想。她在心中,不自觉地回应。可下一刻,她又再度迷茫,她想要什么,他又能给她什么?   而他没让她思索太久,猛地将她打横抱起,走向床铺…… 第一百四十七章若悔亦晚   凤冠被取下,发髻被解开,倾泻而下的青丝,更是衬得苏浅容颜绝美出尘,一点朱唇,鲜艳欲滴。   抱着她的人,从喉间逸出一声闷吼,攫住了她的唇,极尽缠绵肆虐。   这样的吻,如止渴的甘霖,此刻的她,已无力抗拒。   激烈的喘息,带动胸脯起伏,他的手覆于那柔峰之上,顺着嫁衣上的龙凤花纹,寻找到那一点娇嫩的顶端,轻轻一掐,她便不可抑制地呻吟出声。   “你真动人,难怪封玦当初为了你,可以连命都不要。”他咬着她的唇低笑。   封玦。   这两个字进入她的脑海,她原本混沌的神智,忽然清醒了几分,开始奋力挣扎。中做最后无谓的抗争,唇边勾起悠然而冷酷的笑。   而合欢散的药性,早已泄尽她的力气,她根本逃不掉,不多时,便又瘫软在他怀里。   “你……到……底……是谁?”她握着他的衣襟,吃力地问,眼神中还有最后一点神智,未曾涣散。   “你的夫君,以后要过一辈子的人。”他的指尖,如划过琴弦般,划过她羽扇般的睫毛,迫使她闭上眼睛。   夫君……一辈子……有泪雾,在眼底慢慢凝结,她的唇动了动,他俯身去听,却眸色一沉。   她说的是——封玦。   他的手滑到她的襟口,下个瞬间,鲜红的嫁衣,如若被生生撕开双翼的蝴蝶,坠落到地上……   而那一晚,在边关封城,如往常一样,处理完公事之后,回折月院中歇息的封玦,刚进门,便发现窗棂处,停着一只雪白的鸽子,腿上缚有密封的竹筒。   解开来看,筒中有个小巧的纸卷,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:   此伊非彼伊,今相送,晚莫悔。   很快,那字便渐渐淡去,而那纸卷,也现出交错的裂纹,不多时,便在掌心,风化成尘…… 第一章痛彻心扉   如此诡异的密信,封玦曾经见过一次,就是封璃和宝珠即将成亲之前,使他能够快马加鞭回去阻止婚礼。   可这次,他却看不懂,信中的内容。   此伊是谁,彼伊又是谁?   送的是谁,悔的又是谁?   难道……又跟宝珠有关?可是,宝珠逝去已久。   他蹙眉凝思许久,两张极为肖似的面容,在他脑海中滑过,心中乍然生出一念,将自己都惊住。   怎么可能……他摇头苦笑。   那个人的野心,他太清楚,怎可能拿江山社稷,开这样的玩笑?   绝不可能。   他否定了自己的假设,却又想起了那短暂的几日,她的反常。   她拒绝自己的亲近,甚至不许自己,环着她的腰入睡。   曾经的宝珠,却常常宛若一个小母亲,任他依赖。   原本他以为,她真的只是因为体乏,再加上心中藏着谋害女王的秘密,所以在极度不安之下,才会有如此表现。   可今日的这封密信,却让他的心里,又起了疑窦。   但他仍然在找证据推翻自己的猜测,不敢相信,会有如此荒谬的事发生。   若真的是凤歌,怎可能轻易去死?躲过了多少暗处的刀光血影,她才活到今天,岂会如此干脆地服输,自尽而亡?   而若宫中那人,真是宝珠,又怎么可能指挥得动凤歌的暗卫,来取凤歌性命?   除非……这真的是一场步步算尽的局……   封玦忽然再也不敢想下去,呼吸似乎窒在胸口,指节抵在桌面上,微微发抖。   如果……如果……真的是宝珠……他岂非……亲手将自己所爱之人……送给了……   今相送,晚莫悔。   这六个字如谶语,像是被人用尖利的锥子,一笔一划地往他心上刻。   难道,送的是宝珠,悔的,是他自己?   不,不可能。他猛地起身,疯了般地往外冲去。   他要去亲眼看宝珠的墓,告诉自己,这只是自己的胡乱臆想,他绝没有做出,如此痛彻心扉的蠢事…… 第二章梦醒时分   当封玦来到那座孤冢前,看着墓碑上的那几个字,心颤抖得越来越厉害,最后,闭目咬牙,一掌击向坟顶,顿时飞沙走石。   半晌,他才凝聚起勇气,缓缓睁开眼睛,可只是一瞥,就肝胆俱裂:灵柩中,只有一袭凌乱的绢衣。他的“爱妻宝珠”,已无踪无影。   全身的力气,仿佛在那一瞬间,被抽空,他重重跌坐在地上。   凄冷的月光,映得他的脸,惨白死寂。   原来,让他悲伤的,不过是一场黑白颠倒的骗局。   而真相揭开的这一天,正是他失去她的时候。   他甚至,还冷然决然的,为她和别人,送去了新婚贺礼。   旷野中,骤然响起了悲伤的狂笑声,惊起了林中的夜鸟,茫然地在树顶盘桓,不知是何人何事,如此哀绝……   翌日,红鸾帐中清醒过来的苏浅,头痛欲裂,关于昨晚的记忆,是一片混沌的空白。   当她的手,触到自己光裸的身体,顿时呆愣住,随后掀开被子,看到了密布的青紫吻痕,尖叫出声。   “娘子,怎么了?”门被推开,夜骐出现在她面前。   她拥被起身,指着他的指尖,和她的声音一样发颤:“这是……怎么回事……”   夜骐眨了眨眼,笑着向她走来:“洞房花烛,春宵帐暖啊。”   “你不要过来。”她拿起枕头,狠狠地砸向他,却被他轻松避过,根本止不住他的脚步。   苏浅紧紧裹着被子,拼命往墙角缩,声音中恨意毕现:“你这个卑鄙小人,你说过不碰我的。”   “夫妻行房,天经地义,何况面对你这样的美人儿,能止得住欲念的,都不是男人。”他邪魅地扯了扯嘴角,目光滑向她雪白的肩头和纤细的锁骨,眼底似又腾起暗火。   ”你再碰我,我就死给你看。”苏浅的双目,已泛起决绝的赤红。   他刚抬起的手,又收了回去,仿佛极度无奈而宠溺地叹了口气:“小东西你真傻,现在抗拒还有什么意义呢?昨晚我们已经将所有事都做过,你不知道,你当时有多快乐……”   “住口,你住口。”苏浅发狠地扑上去厮打他,却正中他的诡计,被他连人带被,搂在怀里,一只手更是悄悄溜进被角,去寻找滑腻的肌肤…… 第三章万念俱灰   当苏浅察觉,他的手已至她腰间。而此刻她的身体被束缚得不能动弹,情急之下,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。   他微眯起狭长的眸子,轻笑:“小东西,你真爱咬人。”   随后手一紧,便扯开了她身上的锦被,丢落到地上。   她惊恐地蜷缩,想要藏起自己,他却已经压了上来。   “禽兽,你放开我,滚。”她死命捶打他,却被他将双手扣至头顶。   他低头,在她肩上相同的位置,咬了一口,然后仰起脸,笑容顽劣:“以后你咬我,我就咬你,以牙还牙。”他甚至还故意咧开嘴,露出一口白牙。   苏浅只恨不得干脆咬死他。   而他还在耍赖装可爱:“娘子,我现在好想亲你,可是又怕你咬我,怎么办?”   “你敢亲我,我就咬断你的舌头!”苏浅的话,似乎让他害怕地抖了抖,无辜地眨了眨眼:“那好吧,我不亲嘴了,我亲……这里……”   语音未落,他已吻上她的胸口,强烈的羞耻感,让苏浅失声大叫:“来人……救命……”   “陛下,发生何事?”门被突然撞开,于嬷嬷出现在门口,脸色苍白,额头还有虚汗,看得出来,她在极力忍着伤口的疼痛。   “嬷嬷。”苏浅一见到她,便再也忍不住,满腹的耻辱和愤怒,化作泪水,夺眶而出。   夜骐的眼神闪了闪,很快放开了手,站起身,笑眯眯地对于嬷嬷说:“陛下昨晚太累了,所以今天心情不太好,你好好安慰安慰她。”   然后他又转头对苏浅抛媚眼:“为夫先出去走走,晚些时候再回来……陪你。”   语毕便及时撤出房间,将苏浅的骂声丢在身后……   于嬷嬷捡了被子,重新将苏浅裹住,将痛哭的她,抱进怀里,愧疚地叹着气:“都是我不好,我应该早点告诉大王爷……”   “不,嬷嬷,是我自己的错,是我太轻信这个混蛋。”苏浅流着泪摇头,悔恨交加。   怪只怪她太天真,居然以为一句承诺,便能保自己平安。   却不知男人为达到目的,什么下流手段都使得出来,自己昨晚,必是被他下了药,才会任他摆布。   可此时,即便再恨再悔,也已经来不及。她万念俱灰。   “别这样孩子,我已经给大王爷传了信,不多时,他便会来救你出牢笼。”于嬷嬷心疼地拍哄着她。   听见这句话,心如同被凌迟,一刀一刃,鲜血淋漓。她惨笑不止,连泪都已流不出。   现如今,身心都已残破不堪,她要如何见他?   她已再无,想他爱他的资格。 第四章恨之入骨   接下来的两天,于嬷嬷守着苏浅,寸步不离。而夜骐,虽然仍旧三不五时过来用言语调戏苏浅,倒也未再近身欺负过她。   苏浅自己,则如失了心的偶人,不言,不语,不流泪,终日静默失神。   直到第三日傍晚,外间有人来报,说封玦求见。   她的身体,忽然开始颤抖,越来越厉害,坐在旁边的于嬷嬷,慌忙抱住她,然后转头替她先回绝:“陛下身体不适,暂不宜见客。”   苏浅冰凉的泪,自腮边滑下,绝望而无助。   她曾经,多么渴望这一天的到来。   能够有机会,告诉他,我是宝珠,我一直在等你回来。   可是,现在已经晚了。   命运为他们的爱情,安排的结局就是,错过。   永远都是在离幸福最近的时候,将彼此推得最远。   过了片刻,宫人又来回报,说封玦固执地不肯离开,非见她不可。   她嘶哑地吼出两个字:“不见。”   门外却忽然传来夜骐的笑声:“为何不见?”   苏浅的眼中,瞬间浮起恨意,指尖深深掐住自己的掌心。   夜骐悠然进来,斜倚在床栏旁,俯视苏浅:“要不然,由为夫替你去打发他走?”   苏浅缓缓抬起眸来,和他对视,嘴角勾起的笑,极尽嘲讽:“夜骐,这世上还有谁,能比你更卑鄙无耻?”   夜骐丝毫不以为意,反而用一根手指,挑上她的下巴:“猎人布了陷阱,也要猎物自己走进去才行。”   “是,是我蠢,居然会相信你。”她迸发出冷笑,明明心中滴血,眼中却无泪。   夜骐眼眸的颜色,似乎在一点点加深,撤回了手,叹口气:“其实对你而言,随遇而安,才是最好的,不要总是想抗争,那只会让你更悲惨。”   说完,他便转身而去,却又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停住,声音冰冷:“记住,你是我的女人,谁再敢碰你,我便杀了谁。”   苏浅只恨不能,将那个嚣张的背影,撕成碎片。   而于嬷嬷却在这一刻,微微皱了皱眉,眼底闪过一抹深思…… 第五章我只要你   更深露重,殿外的那个人,却始终没有走。   隔着重重宫门,苏浅都仿佛看得见他,眼底的哀伤。   而她,又何尝不是同样心如刀割?   最后,她沉沉一叹,闭上双眼:“宣他进来吧。”   于嬷嬷怜惜地看了她一眼,出门唤封玦进来,自己悄然退下。   当封玦见到一身素衣,靠在床边的苏浅,顿时冲了过来,却又在她面前停下,犹疑地叫了一声:“宝珠。”   此刻的他,真的宁愿,眼前的人,是凤歌。   生离,远比死别更痛。   可是他看见,随着这一声“宝珠”,她已泪流满面。   她是宝珠,千真万确,就是宝珠。   悔恨和思念,几乎将他的心扯裂,他再也控制不住,将她拽进怀里,紧紧抱着,那样用力,似乎想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,永生永世,再不会失去,再无需分离。   “你为什么不早点来……为什么不早点……”她死命捶打他,哭声嘶哑。   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除了这三个字,他已经再不知道说什么,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,有滚烫的水珠,烙上她的肌肤……   久久的相拥之后,他将她从床上拉起:“我带你走。”   苏浅却在这一刻,清醒过来,摇着头,凄然地笑:“我如何走得了?我现在,是凤歌。”   “你不是,让他们去找真的凤歌,我们去封城。”封玦已经不管不顾。   ”若他们知道我不是凤歌,你以为,我能活着走出这皇城?”苏浅叹了口气。   “谁拦我们,我就让谁死。”封玦的眼中,已有嗜血的光芒。   “若是你的父亲呢?”苏浅苦笑着反问。对自己的命运,她看得很清楚。只要此事败露,无论是假的还是真的凤歌,封濯都会立刻痛下杀手,从而一举拿下这江山,他等这个机会,已经太久。   死,她早已准备好,可她不想连累封玦,为了她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。   “别傻了。”她的指尖,轻轻抚上他的脸:“这是我们的宿命。”   “我不信命。”封玦咬牙,将她拉近:“我只要你。”   “她是我的,由不得你要。”阴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夜骐又如鬼魅般,忽然出现…… 第六章背后隐秘   当封玦见到夜骐,刹那间全身绷紧,如迅猛的兽,扑过去便是凌厉的一掌。   而对方显然也早就准备好,堪堪避过,掠至角落,掸了掸衣衫被掌风掀起的皱褶,笑容里有胜者的得意:“封玦,即便你现在真能杀了我,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,所以何必冲动?”   封玦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:“夜骐,你真是小人,你其实早就知道她是宝珠,居然还……”   “真小人,也比伪君子好。”夜骐打断他的话,眼神中有神秘莫测的光:“封玦,你敢说你面对她的时候,心中无愧?”   封玦瞬间愣住。   苏浅心中泛起疑惑,去看封玦,他的目光,竟有些游移。   那边的夜骐,却朗声大笑:“娘子,你不如问问他,何为幽冥卫?”   “幽冥卫”?这是她第二次听人提起这件事。   第一次,便是曹大夫临死之前,拼了性命想要吐露的秘密。   难道,幽冥卫……和封玦有关?她的眼皮,剧烈一跳。   “你不要听他胡言乱语。”封玦急急开口,可正是这一份焦急,让苏浅疑虑更重,这背后,究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,让封玦如此心虚?   这时,又有人来报,说封璃求见,夜骐抚掌大乐:“妙妙妙,今日算是聚齐了人,好唱戏了。”   封玦在那一刻,脸色微微发白,忽然向夜骐投去一个眼神,其中的含义,只有他们二人心中明白。   夜骐笑得玩味,然后看向苏浅:“跟你的旧情人,好好话别,但是要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,嗯?”   语毕便出了门,不多时,殿外便传来他的声音,说女王有恙在身,需静养。封璃似乎也只是来探望的,跟他寒暄了几句便告辞,夜骐说由他相送,随即两个人的说话和脚步声,便越来越远……   而此刻的内室,却气氛压抑,苏浅的眼神,一直落在自己纤白的指尖上,封玦则是站在她身旁,一声不吭,不时偷瞟她的表情。   许久,苏浅突然抬头,攫住了封玦来不及躲闪的眼神:“幽冥卫,究竟是什么?” 第七章心底阴翳   封玦明显一震,强笑道:“宝珠,有些事情,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。”   苏浅的心,下沉得愈来愈厉害,自她第一次从曹大夫口中听说幽冥卫,她便直觉其和苏家血案有关。而如今,封玦这般逃避,更是让她有极为不祥的预感。   该不会……她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,死死盯住他。   “不要瞎想……”封玦仿佛受不了她这样的注视,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睛,手心里,竟有冰凉的薄汗。   两个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,谁也没动。   “封玦,不要骗我,这天下谁都可以骗我,就是你,绝不可以。”许久,苏浅低哑的声音,从下方传来,封玦的手,轻轻一抖,滑到她的肩头,将她揽靠在自己身上。   “宝珠,我们一起走,好吗?找一个……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,平平静静地……过一辈子。”封玦的眼睛,望着窗外,仿佛在那月色深处,便有他向往的那个地方。   被那片温暖包围着,苏浅轻叹着闭上眼。   不信他,你还能信谁?她强迫自己,想要将心中的那些不安放下来,却不知,那已化作了驱不走的阴翳,藏在心底深处,日后一切可疑的蛛丝马迹,都会一缕缕地缠绕上去,最终扩大成笼罩整颗心的黑暗,遮蔽了所有温暖的亮光……   只过了半个时辰,夜骐便回来了,痞痞地站在门口,似笑非笑:“我给你们话别的时间,应该足够了吧?”   苏浅下意识地攥紧了封玦的衣襟。   封玦眼神剧烈挣扎,却在片刻之后,轻轻地拍了拍苏浅的手:“等我回家,先处理一些事,明日一早,便来接你。”   随后转过头,咬牙逼视夜骐:“你不许再碰她。”   夜骐扯了扯嘴角,不置可否。   “别走。”苏浅抬头央求封玦,她对夜骐,心存恐惧,害怕独自面对他。   “乖,最后一晚,我会尽快回来。”封玦狠了狠心,拉开了她的手。   有些事,他必须去做,不然即便他们逃到天涯海角,也无法安宁。   走到夜骐身边时,他停下脚步,声音低得只有对方能听得见:“放过她,我会帮你得到,你想要的。” 第八章最后一夜   封玦走了,苏浅心中颓然,却仍强撑着精神,坐直了身体,戒备地看着夜骐。   他深沉地看着她半晌,慢慢走到她身旁。   随着他的一步步接近,苏浅的手,也握得越来越紧,却紧咬住牙,不肯露出慌乱。   “我抱抱你吧。”他忽然咧嘴一笑。   “滚开。”苏浅低吼,却已经被他整个人箍在怀里:“我只是觉得,你很可怜。”   “我不要你可怜。”她挣扎不开,差点又想咬他,却又想起他说过的,你咬我,我就咬你,只好强忍住。   他却看穿了她这一刻心思的转换,坏笑:“看来我说过的话,你都记在了心上。”   “你去死。”苏浅大骂。   “早说了,有你,我舍不得死。”他挑起一缕柔软的发丝,在指尖缠绕,眼神中似乎也泛起些温柔:“别傻了丫头,他不可能带你走,安心跟着我,我会对你好。”   苏浅置若罔闻,此生,她再不会傻到相信这个混蛋说的任何一个字。   感觉到他的手拉开了她的后领,她又开始剧烈反抗:“你要干什么?”   “只是看看,我留的印记,消失了没。”他坏笑,倒也未有下一步的举动,只是抱着她,怎么都不松手。   她本就虚弱,到最后,也没了力气,只能任他抱着,却僵硬冰冷如同死人。   他却也不介意,到后来,竟还拉过被子,将她裹住,说怕她着凉。   苏浅懊恼怨愤之极,却又无计可施。   到后来,也不知怎么,她竟在他的怀中,渐渐睡着。   而他,看着她的睡颜许久,忽然低下头,在她的唇上轻触。   苏浅在梦中,皱了皱眉,想要躲避他的吻。   他失笑,揉了揉她的脸,叹息着吐出两个字:“傻瓜。”   到了黎明前最冷的时候,他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她,将她抱得更紧了些,她的脸贴在他胸口,随后整个人都无意识地靠了过来。   他自嘲地笑笑,不知道此刻的她,将他当成了谁。   就这么看着晨光,一点点从幽蓝,到淡白,他悄然起身,在床边默看了她半晌,转身离开。   昨夜,他又给她下了安魂香,等她醒来,关于他和她的一切,又会成为一个永远也解不开封印的梦。   就让她,一直恨着他吧。   他本就可恨。 第九章心凉如水   苏浅醒来的时候,记忆果然只截断到封玦离开的那一刻,之后发生的事,便模糊不清。   她害怕夜骐又对自己做了什么,直到看见衣衫完好,才勉强松了口气,起身下床。   可是今天过来服侍她更衣洗漱的,不是于嬷嬷,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宫女。   “于嬷嬷呢?”苏浅问。   “回陛下,今日一大早,她便被三殿下叫走了。”那个宫女的回答,让苏浅大惊,立即下令:“快去找……”   “找我么?”夜骐懒洋洋的声音,在窗边响起。   “你把嬷嬷带到哪去了?”苏浅厉声叱问。话音未落,便觉得眼前一花,夜骐已经轻飘飘地跃进窗,站定在她面前。   他挥了挥袖,示意那宫女先退下,才俯下身来,和苏浅近距离对视,嘴角有诡异的笑:“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。”   “卑鄙。”苏浅怒极,一巴掌挥过去,被他握住了手腕:“又不乖了,怎么能总是对自己的夫君施暴呢?”   “你究竟想怎么样?”苏浅简直憎恶到了极点。   “放心,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,她便不会有事,不过,她现在身受重伤,要死,也很容易。”夜骐即便说着最残忍的话,笑容也依然优雅闲适。   “魔鬼,你真的是魔鬼。”苏浅恨声骂道。   他笑起来:“你骂人的词儿,真的很有限,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个,卑鄙,无耻,魔鬼……”他甚至还捏细了嗓子学她,苏浅真想杀了他。   “不过,你也不必纠结于是该选封玦,还是于嬷嬷,”他顿了顿,放轻了声音,眸中如盛满了星子,晶亮魅惑:“因为封玦,根本不会来。”   “你住口。”苏浅心里一痛,直觉地拒绝听他说话。   他挑了挑眉:“不信么?好啊,那我陪你一起等。”   说完他竟真的搬了张椅子,在她旁边坐下,神情笃定。   而她的心,却越来越慌。   封玦,会不会真的不来?   不,他不会就这样丢下她。   苏浅扭过头去,刻意避开夜骐的眼神,默然等待,给过她承诺的那个人。   然而,清晨,晌午,傍晚,深夜,时间如漏中沙,一点一滴流逝,他却始终没有出现。   苏浅的心,从最初的盼望,到最后的无望,逐渐凉透…… 第十章笼中囚鸟   二更声也已敲过,苏浅心中最后一点希冀,也被抽空,眼神彻底黯然下去,她默默等着夜骐的嘲讽。   可出乎意料,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,叹了口气:“别傻了,睡吧。”   就这么一句话,却引出了她委屈的眼泪。   她等的那个人,又没有来,承诺再一次,化作了飘渺的烟云。   “他有他的不得已。”有温暖的指腹,为她抹去泪水,夜骐半俯下身,握住她的肩膀,和她对视,眸似漆黑的寂夜,深处却又仿佛有水光流动:“经过这次,封濯对你,必然已动了杀心。但他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,所以你必须更加镇定,知道吗?我会帮你。”   苏浅不想相信他,可这一次,却不知怎么,没有反驳出口,只是沉默。   他在她的肩头,用力按了按,声音低沉:“睡吧,什么都不要再想。”   说完他便离开,并未留下来纠缠。   苏浅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床边许久,唇边泛起惨淡的笑。   封玦有封玦的不得已,夜骐只怕也有夜骐的苦衷,封璃大概也有封璃的理由。   可是她,却对一切懵然不知。   她仿佛是只被蒙住眼睛的囚鸟,他们会偶尔给她温暖,给她安慰,却从不会有人,替她解开布条,让她看清楚周围真实的世界。   即使她在黑暗中,撞得头破血流,也逃不出那禁锢她的牢笼。   更甚至,锁住她的人,或许就是给过她温暖的人。   她到底造过什么孽,为什么上天,要给她这样悲凉的人生?   直至窗外月落星沉,她才睡去,在黑暗中环抱住自己,泪落无声……   第二天,封玦依旧没出现,她却没有再等,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起居,珠帘下的那双眸子,静若止水。   而刚过晌午,封濯就进了宫。苏浅听了通报,只淡淡地说了声:“传。”   今日的封濯,分外谦恭,先是祝贺她和夜骐的新婚之喜,然后便顺势提出,既已成婚,应前往圣山天坛,告慰先皇在天之灵。   “好。”苏浅应允得很干脆。   封濯的眼中,暗光一闪,却依旧毕恭毕敬:“老臣这就下去准备。”   在他告退之后,苏浅望着他的背影,笑了笑。   这趟祭祖之行,大概就是他为她安排的黄泉路吧。   无妨,她现在,又有哪一步,不是走在火海刀尖之上…… 第十一章看不透你   第二天一大早,封濯便带领一众文武大臣,在凤御宫门口静候女王前往祭祖,人群中,唯独少了封家兄弟。   苏浅从容地一步步走过去,生与死之间,她已不知反复来往过多少回,早已不怕。   正待登上为她准备好的马车,夜骐忽然冒了出来,笑嘻嘻地揽住她:“我抱你上去。”   “殿下,这马车是女王御用的,您应该……”旁边的人忙说。   他却一摆手,状似耍赖:“不,我要和娘子在一起,我们新婚燕尔,浓情蜜意……”   越说越不像话,站在不远处的封濯假咳了一声:“那就依殿下的意思。”   既然他想陪着送死,就不要怪别人没提醒过他。   夜骐看起来,仿佛对一切都浑然不觉,上了马车也只顾搂着苏浅调笑。   只有苏浅自己心里明白,他什么都清楚,跟上来,是为了保护她。   待开始前行,苏浅从他怀里挣脱,指尖微微挑起锦帘的一角,凝望窗外的景致。   宫阙渐远,进入市井街道,所到之处,百姓无不高呼万岁。   苏浅的眼中,有淡淡的自嘲。万岁?或许,她都活不过今日。   “有我在,没人能伤得了你。”夜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   她总是被他看穿心思,到现在,已经见怪不怪,笑了笑:“无须为我做太多,我不想欠你的人情。”   他的眸色沉了沉,环住她的腰:“离我近些,今天一切都要听我的话,不许犯倔。”   她不置可否,依旧看她的风景,忽然眼神一凝:在街角处伫立的那个人,尽管斗笠压得很低,可她仍有种强烈的直觉——那是凤歌。   喘息陡然变急,她死死盯着那个身影。   “不要轻举妄动。”帘子突然被放下,隔断了她的视线。夜骐将她硬行转过来,压进自己怀里。   他轻拍着她的背,在她耳边低语:“先保护好自己,其他的事,不急于这一时。”   苏浅伏在他胸前,手掌下他的心跳沉稳坚实,让她慢慢平静下来。   夜骐这个人,真的太难看透。   他会在你相信他的时候,伤害你。   却又会在你恨他的时候,对你好。   “你究竟想要什么?”她喃喃地问。   “要我该要的一切。”他沉吟片刻:“还有你。” 第十二章随遇而安   当行至郊外的某处,夜骐神色突然变得凝重,压低声音叮嘱怀中的苏浅:“抱紧我,不要松手。”   下一刻,苏浅便发现他们二人,已腾空飞起,而与此同时,巨响震天,有凶猛的气浪,紧追在身后。   当苏浅被夜骐带到安全地带,她看着那辆四分五裂的马车,不悲不喜,仿佛刚才那辆车里坐的,根本不是自己。   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,夜骐的眸中,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心疼。   而这时,封濯强压住内心的恼火和失望,假惺惺地过来问陛下是否安好。   夜骐不等苏浅说话,就先开了口,语气状似惊魂未定:“幸好我本来就擅长机关埋伏这些玩意儿,刚才反应得快,不然现在……”他拍着怀中的她:“这次真把我娘子吓坏了,乖,不怕不怕哦,夫君在这。”   旁人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色,他视若无睹,径自哄了半天,才抬起头来,看了一眼周围,啧啧叹了两声:“这刺客真是花功夫,埋了多少火药啊,哎,王爷,好像就您的马车没什么损伤嘛。”   封濯恨得暗自咬牙,面上却只能恭敬地笑:“许是臣的马车隔得远,所以受的冲力较轻,要是陛下和殿下不嫌弃,就请先暂时受些委屈,乘臣的车子回宫吧。”   夜骐也不推辞,笑眯眯地道了声谢,就直接将苏浅一把抱起,走向那车子,周围的人都瞠目结舌,只能假装看不见这暧昧的一幕。   而夜骐走了两步,像是察觉到此举有损女王威仪,又特地回过头来解释:“我家娘子腿软了,站不住,只好让我抱着走。”   纯属越描越黑,旁人也只好跟着干笑。   反倒是他怀里的苏浅,自始自终,都垂着眼睑,面无表情,十分之淡定。   上了马车,待四周帐幔放下,夜骐的手,挑开她脸上的珠帘,语带戏谑:“看来你已经习惯跟我亲热了。”   苏浅冷冷地瞟了他一眼:“我不习惯,你就不‘亲热’了么?”   “那我当然舍不得。”他嘿嘿一笑,拇指和食指,轻捻她的下巴,眼神似流氓:“你不知道,自己有多销魂。”   苏浅也不说话,只是平静地望着他。   他有些惊讶:“你不恨我了?”   “你刚才救了我。”   “所以恩怨相抵?”   她再不答,只是推开他的手,坐直了身体。   夜骐眨了眨眼,又缠了上来,将她抵在马车一角,硬霸进怀里:“不行,这么算我太吃亏,我救了你的命,你得还我一辈子。”   “一辈子”,每次听见这个词,苏浅都会心中剧痛。   一生太久太漫长,今夕许的诺,明朝便成空。   所以,真不如做个无心无情之人,随遇而安。 第十三章恍若一梦   马车徐徐前行,苏浅仍然被夜骐抱着,她也懒得再挣扎,只是任凭他怎么调戏,眸子都似一潭死水,没有半点波纹。   夜骐到最后,挫败地把脸埋在她肩头嘟囔:“你就算是骂我,也比不理我好嘛。”   苏浅依旧不言不语,从随风浮动的帐幔边缘,看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。   忽然,急促的马蹄声,从远而近,伴随着封璃焦灼的声音:“宝……保护好陛下了么?”   他的话,分明是硬生生地转了个弯,但是在场之人,恐怕只有苏浅和夜骐二人才明白。   有人告诉他,陛下正在王爷的马车里,他立刻过来,竟再顾不得许多,直接挑开了帘子。   两相凝望的那一刻,担忧,欣慰,痛楚,悔恨,他万般复杂的眼神,已经掩不住他内心的秘密。   “我来晚了……对不起。”他的这一句道歉,包含的痛和悔,重若千钧。   在旁人看来,他不过是因为救驾来迟,却不知,他最恨的,是自己居然亲手将所爱之人,一步步推到今日这种境地。   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刻,他也如当初的封玦,近乎崩溃。   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,自己近在咫尺,却一无所知,和所有人一样,冷落她,误解她,抛弃她。最荒唐的是,竟然为她和夜骐的联姻,推波助澜。   他对她,多么残忍。   “朕没事。”她先移开了目光,淡然应道。   封璃一怔,手终于慢慢松开,帘子在他眼前悠然滑落,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,都积聚在自己身上,他勒马缓行,恪守君臣之礼……   回到宫中,封濯在苏浅面前大加保证,说自己一定会尽快查清今日遇刺之事。   她只是笑笑,不知道这一次,又会是哪个倒霉的人,被推出来做替罪羊。   封濯告退,封璃却说还有其他事禀报,留了下来。   封濯在转身之时,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。   当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,封璃的眼神,首先投向了夜骐,眸中冷光慑人。   夜骐扯扯嘴角,站了起来,吊儿郎当地在苏浅脸上摸了一把:“既然你们君臣有要事相商,我就先回房避避嫌,娘子你忙完了就赶紧来哦,别让为夫等急了。”   苏浅不做声,封璃撑在身侧的手,却可见青筋突起,似在极力隐忍着怒意。   夜骐毫无所谓,甚至还故意从封璃面前经过,眼风斜扫,飘然而去……   晌午的阳光,自门口泄进来,将殿中央跪着的人,拉成长而寂寥的影子,许久,他方才低哑地叫出那个名字:“宝珠。”   苏浅扶在茶碗边缘的指尖,极轻微地一颤,却似没听见般,继续品茗。   半晌过去了,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,再未开口。   而她,在喝完那半盏茶之后,站了起来:“朕今日很累,若无事禀告,就退下吧。”语毕便转身而去。   急切之下,他竟跪行两步上前,握住了她的衣袂,仰望珠帘下,若隐若现的玉颜:“宝珠,你……”   “宝珠不是已经死了吗?”她漠然反问,自高处睥睨着他,一字一顿,清晰明了:“这世上,早已没有宝珠,谁都莫再臆想。”   转眼间,伊人影远,那一抹萦绕在鼻尖的幽香,渐渐淡至无痕,仿若时常做的那个梦。   只是这一次的梦醒,比哪一次都痛…… 第十四章没心没肺   苏浅回到房中,夜骐果真在床上等她,一见她就笑着招手:“娘子快过来夫君抱抱。”   她并未理睬,径自坐到妆台前,取下凤冠,轻轻抽下束发的金簪,青丝如至柔之水,流泻在肩头。   接下来,夜骐自镜中,看见她居然一颗颗解开胸前的衣扣,不禁愕然笑问: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“午睡。”苏浅简单地丢出两个字,脱了外衫,只着雪白的中衣,走向床边。   一向孟浪的夜骐,此刻竟也有些无措。   而她眼中似根本没有他一般,从另一头上床,躺倒里侧,合上眼睛。   他怔了一会儿,也挨着她躺下,去搂她的腰,她丝毫未闪躲。他呆了呆,又试探地将指尖微微滑入她的衣襟,她还是没有反应。   他缩回了手,眨眨眼:“你这是……自暴自弃?”   “不是你让我不要跟命运抗争么?”她凉凉地用他的话堵回去。   他一时被她呛得哑口无言,最后讪讪地笑着告饶:“好好好,你睡,我不闹你了。”   没过多久,身边竟然真的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,夜骐侧过身去看了她半晌,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,轻笑:“小东西,你有时候还真可爱。”   大约是正午闷热,睡到一半,她居然把被子踢了,整个人像个小虾米似地,贴着阴凉的墙。   夜骐失笑,把她拉过来,重新盖好被子,她在梦中挣扎着想再次踢掉,却又被他裹得动不了,不满地皱眉撇嘴。   他不由得轻点她的唇角,随后又忽然惊觉,自己竟对她如此宠溺,抿紧了唇翻身向外沉思……   夜骐不知道,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他已很多年,没有这样在自然状态下入睡过。醒来的时候,她已不在床上,空荡荡的枕边,让他第一次,心中升起怅然。   翻身下床,他一边整理着衣衫,一边走进外间的小花厅,见她正斜倚在躺椅上看书,听见声响,也只是抬起眼,淡淡地瞟了瞟他,目光便又回到了书页之上。   “在看什么?”他走过去看,发现竟是。   “呵,开始学习帝王之道了?”他调侃。   “只是觉得里面的故事有趣。”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。   他的手指,绕着她垂在椅侧的发丝:“你似乎……真的想通了……”   她不答,自顾自地翻完半卷,才抬眸看他:“还有什么好看的书?我以前,读得大多是些女经,枯燥乏味。”   夜骐凝视了她片刻,笑着牵起她的手:“我带你去御书房找。”   那天,他给她找了很多书,无论是治国方略,还是天文地理,她都来者不拒。   一直看到深夜,才以手掩口,小小地打了呵欠。   “困了?”他拍拍她的头顶:“那就明日再用功。”   “我不是用功,是无聊。”她将手中的书卷扔下,揉着眼睛爬到床上,倒头就睡。   夜骐站在案边,望着她微微苦笑。   她现在,是不是在逼着自己没心没肺,因为这样,就不会痛。 第十五章江山美人   接下来的两天,苏浅一直都是这般,成日就是安安静静看书,困极便睡,仿佛心真的被掏空了,往事都已经不再。   这样的她,反而让身边的人,心情更沉重。   当封濯带着封璃,进宫来复命,说祭祖时行刺之人已抓获,她只是淡淡地“哦”了一声,既没问是谁,也没说该如何处置。   封濯的眼中升起些疑虑,一旁的封璃,立刻替她掩饰:“臣会依照上次陛下所吩咐的做。”   苏浅不置可否地望了他一眼,便挥手让他们告退,自己转身又回了花厅。   出了殿门,封濯皱着眉问封璃:“什么上次?”   “就是遇刺回宫之后,我禀告完其他事宜,陛下曾下令,此次抓获刺客,务必严惩,以儆效尤。”封璃编了借口圆谎。   封濯没有再追问,话锋一转,充满警告:“记住自己的身份使命,莫要将儿女私情看得太重,你大哥这次,让我十分失望!”   “是。”封璃垂首应道,眼底却飞快地滑过一抹痛楚……   那天晚上,市井深处某个极为隐蔽的客栈的天字一号房内,有白衣似雪的男子,正临窗独酌,在门开的一刹那,他的手猛地一紧,酒杯应声而碎。   “见到我这么激动吗?”外面的人尚未进来,谑笑声已先传至跟前。   桌边的人缓缓抬起头来,眼中蕴含着杀意。   “为了她吗?”来人泰然自若地坐到他对面。   “你明知她不是凤歌,当初为何要这么做?”他的声音,森冷之极。   来人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杯酒,送至唇边轻抿,凤眸微眯:“正因为她不是凤歌,我才要她。”转了转手中的杯子,他望住对面的男子,勾起一抹挑衅的笑:“她的滋味,真是绝妙,只要尝过,就忘不了。”   顿时,方才握在那人手中的酒杯碎片,疾射而出。   这一边的人侧身避过,朗声大笑:“封璃,你真的只要美人,不要江山了么?” 第十六章你会选谁   夜骐的这一句话,让封璃一怔,随后慢慢地重新平静下来,喝了口酒,才抬眸看向对座的人:“你当初是怎么知道的?”   “我正好亲眼看见,死了的‘宝珠’,深更半夜从墓中复活。”夜骐勾了勾唇角,放肆地指着他大笑:“想你们两兄弟,当时居然还悲痛欲绝……”   “然后呢?”封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,眼神阴冷。   “然后么,我就托她的福,掌握了你们大骊王。”夜骐挑了挑眉,将一粒花生米,丢入自己口中:“你们大概,真的小瞧了凤歌,就连你的身边,也一样有她的人。所有的风吹草动,都逃不过她的眼线,当然,现在也瞒不住我。”   封璃握着酒杯的手,骤然紧了两分,但没有说话。   “封玦已经回封城了吧?”夜骐笑笑,又为自己斟了杯酒:“封濯这个人,这一点倒真是聪明,血腥肮脏的事,永远由你去做,好让封玦将来,干干净净地接过这江山。”   封璃的眼中,划过一道冷芒:“那也要他,有命活到那一天。”   夜骐举起杯,与他相碰,二人一饮而尽,其中的含义,尽在不言中。   酒过几巡,照例是夜骐先离开,走到门边,他又回过身来:“忘了问你一个问题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若是凤歌和宝珠之间,只能活一个,你选谁?”   封璃愣住。   “初六的花会上,凤歌会对宝珠动手。”夜骐的嘴角翘了翘:“还有三天,你应该可以想清楚我问题的答案吧。”   夜骐走了,封璃转头,望着天边那一弯残月许久,长叹出声……   而那天夜里,当夜骐回到宫中,苏浅已入眠。   昏黄的烛光,映着她恬静的睡颜,让人心生安详。   有这样一个女子,能每天安然地呆在自己身边,也很好。   这条暗夜中的路,他已独自走得太久,真的也同样需要,有人陪伴。   悄然上床,他将她拉入怀中,她发间的幽香,让他闭起了眼,唇抵在她光洁的额上,轻逸出几个字:   “我选你,毋庸置疑。” 第十七章因果报应   第二天清晨苏浅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夜骐怀里,脸贴着脸,他的手指,还绕着一缕她的发丝。   轻轻将头发抽出来,她坐起身,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,眼神静而空茫。   如今,从日出,到日落,就这么过完一天,又一天。   或许真的,无欲,无求,便能无痛,无憾。   若是她生命中的所有期待,都注定变成绝望。   那么她什么都不要了,可以吗?   不瞻望前方,也不回首来时路,就这样木然地过下去,走到哪步算哪步。   是不是至少,可以不用再为谁流泪。   唇边绽开一抹凄凉的笑,她打算下床,却突然被一股力道,拉得重新躺倒。   夜骐翻身压住她:“不要难过。”   “我没难过。”她闭上眼睛,不和他对视。   下一刻,有温柔的吻,落在她唇上:“我说过,我会对你好。”   她不语,只是侧过脸去,躲避他的吻。   他并未硬追过去,暖暖热热的呼吸,拂在她的耳边:“看你最近这么听话,今天送你个礼物,好不好?”   她依旧不作声。   “你一定会喜欢。”他轻咬了下她的耳垂。   曾经和封玦之间相似的一幕,乍然出现在她脑海中,心如同被撕裂般地痛,她猛地推开他,仓皇逃下了床。   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自嘲的笑。   他知道,她方才,想起了谁。   他不怪她,是他出现得太晚,才让她的心里,先住进了别人。   但是,总有一天,他会将她心中的那个人赶出去,由他取代。   就这样半敞着中衣,他信步走到她身后,拿过她手中的梳子,为她梳头发。   她不自在地去夺梳子,却被他握紧指尖,低哑魅惑的声音,让人心中生出微麻:“为妻结发,此生不离。”   苏浅怔了半晌,忽而望着镜中的自己一笑:“你也是因为,这张长得和她相似的脸么?”   “我不是。”夜骐微笑:“我和他们不同。”   “是么?”苏浅也笑了笑:“那我倒是真想不出,你为何要对我好。”   夜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:“因果报应,循环往复。”   反正他的谜,她永远猜不出,索性不如放弃。   她懒得再理,拿了根发钗,随手绾了个髻,戴上凤冠,便出了房门。  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,微微叹息。   对她而言,或许永远不问究竟,才最明智。   真相若是被撕开,她必然承受不住,其中的残酷惨烈。 第十八章默默守护   那日傍晚,夜骐竟果真给苏浅送来令她惊喜的“礼物”——于嬷嬷。   苏浅第一眼看见,便跑了过去,丝毫不管自己现在的身份,抱住了她:“嬷嬷,你还好不好?”   于嬷嬷轻拍着她的背:“我没事,殿下带我出去,是给我疗伤。”   苏浅讶然,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看夜骐,正对上他温柔的眼神,他抱臂笑道:“娘子开心么?”   她咬了咬唇,低低地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   夜骐走过来,摸了摸她的头顶,便先行离开,并为她们关上门。   苏浅望着合上的门怔了一会儿,又拉着于嬷嬷上看下看,眼中有担忧,还有欢喜:“真的好了?”   “好了。”于嬷嬷叹息,这样的一个孩子,本不该心疼,却又怎么能不心疼?   苏浅现在,也只有在于嬷嬷面前,才能放纵自己,偶尔撒一回娇,她抱住于嬷嬷的胳膊,轻声央求:“嬷嬷,你要是全好了,能不能给我做一回绿豆糕?”   于嬷嬷笑容慈祥:“好,你想吃什么,我都给你做。”   “要是……你真的是我的娘亲……该多好。”苏浅靠在她肩头,闭上眼睛喟叹。   于嬷嬷顿时,笑容微微一僵,随后轻轻推开她站起来:“我得赶紧去膳房,把豆子泡上,不然今儿来不及给你做绿豆糕了。”   “好。”苏浅点头答应,像个乖巧的小女儿。   于嬷嬷不禁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,又叹了口气,才转身出门。   行至回廊拐角,有个人影从暗处闪出来,正是夜骐。   “什么都不要让她知道。”   “我明白。”   整件事中,她是最无辜,却也最悲惨的那个人。   以后,只要默默守护,让她安宁地活下去,就好。   “我已将花会上的一切都布置好,你到时候见机行事。”夜骐嘱咐完最后一句,身影迅速隐入茂密的树林,于嬷嬷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往膳房走去……   那天夜里,苏浅吃着于嬷嬷做的绿豆糕,像只满足的小猫。   于嬷嬷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,眼底有深藏的怜惜。   而夜骐,此刻正站在她的窗外,微闭着眼,听风从耳边掠过。   但愿,你能永远如今日般,守住她的笑靥。 第十九章最需要他   第三天,便是一年一度的花会。   大骊国气候温润,五月初,正是百花吐蕊的时节,每逢这天,会天子与民同乐,游遍城中各处花都。   然而,鱼龙混杂,也正是行刺的最好时机。   天刚蒙蒙亮,苏浅还在梦中,夜骐便开始摇晃她:“娘子,娘子……”   “干什么?”她迷迷糊糊地问。现在对“娘子”这个称呼,她已被迫习惯。   他亲亲她的唇角:“今天我不能陪你去看花。”   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偏过头去继续睡。   他好笑地把她的脸扳回来:“你不问我去哪?”   她不耐烦地半睁开眼睛瞟了瞟他:“我问了你就会说吗?”   “不会。”他大笑,又在她唇上厮磨了一会儿才起身,叮嘱她:“记得跟紧于嬷嬷,别走丢了哦。”   苏浅懒得理他,翻了个身又蒙头大睡。   他穿好衣服,又隔着被子敲了敲她的头:“就知道贪吃贪睡。”   出了门,于嬷嬷已经等在院中,他走到她的身边,低声说:“到时候点了她的穴道,不要让她看见杀人。”   于嬷嬷点头,两人擦肩而过。   苏浅醒过来的时候,于嬷嬷正捧着华服,笑眯眯地守在床边。   她皱了皱眉,仰起脸问:“我能不能不去?”她实在无甚兴趣去凑这种热闹。   “你是陛下,今天不得不去啊。”于嬷嬷无奈地将她拉起来,为她一件件穿戴繁琐的礼服配饰。  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,这个荒唐的陛下,她已经做得太久,凤歌为何还不出手,拿回她的江山?   想到凤歌,她又记起祭祖那天,马车外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,心中一凝。   于嬷嬷察觉到此刻她的异样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只是在想,凤歌怎么可以忍这么久。”对于嬷嬷,苏浅无需讳言。   于嬷嬷正在为她系腰封的手,停了一下,轻描淡写地笑笑:“许是怕了,不敢动手。”接着便迅速岔开了话题:“昨晚又给你做了雪茸卷,待会儿带些路上消遣。”   “好。”她甜笑:“嬷嬷你对我真好。”   于嬷嬷揉揉她的发:“你呀,就像个贪嘴的小孩子。”   恍惚觉得今早夜骐好像也说过她贪吃,她撇撇嘴,顺口问了句:“夜骐真的走了?”   于嬷嬷眼神闪了闪:“殿下晚些时候,会出现的……”   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。 第二十章步步惊心   收拾好出门,等待苏浅的,是一顶八人软轿,还有旁边站着的封璃。   他给她请安,她微微点头,便弯身上了轿。   封璃为她放下轿帘的瞬间,深深凝望了她一眼,她却目不斜视。   既已梦断情消,她再不想与故人旧事纠葛。   起轿而行,于嬷嬷与封璃,一左一右,走在两侧,各自警戒地看着四周的动静。   城中街上,人声鼎沸,见女王到来,纷纷让出路来,也有胆大的年轻小后生,踮着脚勾着脖颈,想要一窥芳容。   苏浅只是淡然端坐,不理喧嚣。   到了第一处观花址,她的手轻轻搭在于嬷嬷臂上,缓缓自轿中出来,早已等待在此处的大臣们的女眷们,都簇拥上来请安。   她对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千金们,颔首致意,并无太多兴致应付。   封璃自是懂她的心思,便使人招呼她们去亭中听戏,自己依然紧跟在苏浅身后。   苏浅为避开人潮,尽挑僻静的小径走,这让身边的那两人,更是谨慎之至。   尤其是封璃,直到此刻,夜骐那个问题的答案,他仍旧纠结难解。   所幸一路下来,并无任何异样动静,他暗自松了口气。   紧接着,他们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,所有人都希望,能尽快走完整个过场。   终于到了最后一处花都,也是今日百花宴举行之处——兰苑,封濯率文武百官迎接,场面恢弘华丽。   在暗处,有人正看着这一幕,眼中蓄满阴冷的杀意。   她恨此刻那个站在万众中央的人,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。   今日,她便会让倒逆的乾坤归位,让那个早就该消失的人,彻底消失。   下一刻,她的身影迅速隐没在那个角落,却不知,自己早被另一个人暗中跟上……   宴会之中,每道菜都是于嬷嬷先试过,才给苏浅盛到碗中,而壶中的酒,封璃亦是先背过身自酌一杯,确保无毒,方为她斟上。甚至连此次苏浅所用的碗盘杯盏,都是特备的。   然而,谁也未曾察觉,就在苏浅席旁的那片茂盛的蕙兰中,有一棵的香气,较其他花株,要更为浓郁…… 第二十一章寝殿惊魂   丝竹婉约,舞姿曼妙,在座个人皆兴致盎然,唯独苏浅,不知怎么,觉得头越来越沉。   “怎么了?”于嬷嬷发现她的不对劲,俯下身来问。   苏浅揉了揉额额:“可能今天走的路多,有些累了。”   于嬷嬷看了一眼外面的烈日,担心地皱眉:“莫不是天气太热,染了暑气?”   封璃恨不得马上让苏浅回宫歇息,然而接下来,还有盛大的花神庆典,需要她在场,他只好提议:“宴会也快结束,离庆典开始还有大半个时辰,要不然先去后面的寝殿休息一会儿。”   苏浅微微点了点头。   封璃带她去的,是历年女王御用的休息之处,这里他自然也是事先检查过的,周围的闲杂人等,也已清理干净。   于嬷嬷和苏浅进了内室,封璃不好跟进去,便在门外守候。   进房之后,于嬷嬷又谨慎地环顾四周,未发现异样,才扶着苏浅上床躺下。   苏浅隐约觉得,枕边似也有幽幽的蕙兰香,在这种味道中,她愈发感到困顿,不久便沉沉入睡……   封璃听见房里许久没了动静,担心苏浅,在外面轻轻叩门。   于嬷嬷看了一眼沉睡的苏浅,悄悄起身去开门,可刚走到门边,忽然听到有细微的声响,从身后传来,警觉地回头,顿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:那床板竟然在转动,而苏浅的身体已经随之倾斜下滑。   眼看苏浅就要坠下去,说时迟那时快,于嬷嬷飞身扑过去,拽住了她的一边胳膊,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,她看见有点点寒芒,自下方冲出来,已经避之不及。   她只得抱紧苏浅一转,用自己的身体,去挡那暗器,却止不住下坠之势,两个人一起跌进那缝隙。   而与此同时,下方传来一声闷哼,发暗器之人气绝身亡,她们二人正好落在那人的尸体之上,减缓了冲力。   苏浅在这过程中,悠悠醒转,可刚睁开眼睛,便被于嬷嬷点了穴道,再度陷入昏睡之中。   此刻,就在她们的旁边,夜骐正在杀人。   他杀人的手法,如他的为人般,诡异而飘忽。   几乎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手,面前的人,便一个个倒下,惊异地瞪大瞳孔,死状痛苦可怖。   在角落里,和苏浅穿戴一模一样的凤歌,正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。   当她回过神来,转身欲逃,夜骐突然如幽灵般,挡在了她的面前,扼住她的咽喉…… 第二十二章生死抉择   呼吸越来越困难,凤歌第一次,这样近地感觉到了死亡,可她还是不甘心:“你究竟……是怎样做到的?”   夜骐凑近她的脸,呼吸几乎直吹到她的脸上,眼神幽深:“怎么,我都陪了你这么久了,你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吗?”   凤歌强忍着才没有打寒噤,眼前的人,是她至今遇到的,最可怕的对手。   不,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。她是那只自以为快要得逞的螳螂,而他,是她身后洞察全局的黄雀。   “夜骐,我对你……会比她……有用得多。”她指着苏浅,艰难地想要跟夜骐谈条件。   夜骐笑容邪魅:“是么?可惜,我不喜欢太狠辣的女人,放条毒蛇在自己枕边,我会连觉都睡不安稳。”   凤歌此刻,为了保住最后一丝生机,不得不逼自己服软,垂下眼睑,瞬间便有两颗晶莹的泪珠,沁出睫毛,看起来楚楚可怜:“我生平头一回求人……放了我……好吗……你要什么……我都可以给你……”   夜骐凝眸看着她半晌,手上的力道,似有些微松动,凤歌正在心中暗喜,他却突然猛地一卡,她顿时张大了嘴喘气,如被抛到岸上,濒死的鱼。   “凤歌,你的演技,真的不错。”夜骐微眯的眸子中,充满嘲讽:“不过,也只够骗骗封家那两兄弟,因为他们对你,心中有情。”   凤歌气急败坏,一双眸子,射出刻骨的恨意,原本垂在身侧的手,已经从袖中抖出两枚淬了剧毒的铁破。   夜骐却看穿了她的把戏,空出的另一只手,骤然抓住她的腕骨,只听得“喀擦”一声,断裂的剧痛使她的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,脸色惨白如纸。   她终于,彻底绝望,闭上眼睛等待死神的降临。   而就在这一刻,门外等待的封璃,因为长时间得不到回音,终于按捺不住,闯入了房中。当他发现床上竟有机关,大惊之下,立刻跃入了暗道,而于嬷嬷看见他从天而降,也迅速躺倒在苏浅身边,假装昏迷。   见到他,凤歌不由得喜极而泣,眼中强烈的乞怜和期盼,让封璃心疼不已。   “放了她。”他低吼。   夜骐笑了笑,手上的力道,丝毫未松。   封璃想要扑上去救她,夜骐却比他先一步,在凤歌颈侧一按,即刻有鲜血,沿着她的嘴角流下来,封璃再不敢动。   “救……我……”凤歌已经气若游丝,手艰难地向封璃抬起。   封璃闭上眼睛,咬紧了牙,胸膛微微起伏。   突然,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用脚踩住了苏浅的腹部:“你杀了凤歌,我便杀了她。” 第二十三章她在身边   “这就是你的选择吗?”夜骐嘴角微勾,眼神深沉地定在封璃脸上。   封璃此刻,却没有勇气跟他对视,也不敢看地下的苏浅,只是望着凤歌,声音很低:“放了她。”   “好。”夜骐看了他半晌,骤然松开了手,凤歌急喘,跌跌撞撞地扑进封璃怀里,泪如雨下。   封璃揽住她,收回了原本踩在苏浅身上的脚。   可凤歌却在这一刻,眼中划过厉色,几乎想即刻杀了苏浅,可是权衡局势,她不得不强忍住冲动,柔弱地倚在封璃怀里,生怕失去了唯一的依靠。   夜骐走过来,弯腰抱起了苏浅,望着封璃一笑:“记住你今日的选择,是你自己放弃了她。”   封璃看着他怀中昏睡的苏浅,眼底的内疚,那般鲜明,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,带着凤歌离开……   苏浅再醒过来时,还是在那张大床之上,只不过,身边多了一个夜骐,他正单手撑额,凝神望着她。  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,别过脸去问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   他不答,只是笑着将她拉入怀中,在她额上落下细吻。   “庆典……快开始了吧?”她找着借口想要起身,他也不许:“还有一会儿,我再抱抱你。”   感觉到今日他的语气,与平时有些不同,似乎含着某种特别的……珍惜。   她被脑中冒出的这个词吓了一大跳,抬眸去看他,他却及时闭上了眼,唇边荡漾着笑容:“想读我的心?”   “我才没有。”她小声嘟哝,挣扎着逃出他的怀抱,溜下床去。   他没有再加拦阻,缓缓睁开眼睛,看着她的身影。   尽管今日,他一切都已计算好,也相信封璃,不至于真的下手杀她。   可是她被制住的那一瞬间,他的心跳,依旧乱了。   所以他终究不敢,去赌那一局。   看来现在,自己也有了碰不得的软肋。   他微微苦笑,也起身下床,陪她一起出门,去参加庆典。   携着她的手,站在祭祀的高台之上,受万千子民膜拜。他看着身边神情依旧恬淡的她,心中出奇地宁静。   这一刻,江山天下,似乎已经不是最重要的。   最重要的是,她在身边。 第二十四章夜半缠绵   那天苏浅回宫之后,总觉得有些不对劲。封璃的中途消失,夜骐的突然出现,就连于嬷嬷,醒来之后也不见了,到庆典快结束时才重新回到她身边。她直觉其中发生了什么事,可身边的人,却又都神色如常,看不出端倪。   到了晚上,她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半天,望着在书案前不知道在写什么的夜骐,终于问出了口:“今天……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?”   “什么?”夜骐一脸无辜地反问。   “就是……我睡着的那段时间……”想来想去,就是那段时间,对她而言是空白的。   夜骐的脸,笼罩在半明半暗的灯影里,眼神格外深幽。他笑了笑,将案上的纸折起收好,吹灭了烛火,走到床边,捏了捏她的脸:“你就喜欢瞎想。”   她拍掉他的手,瞪了他一眼:“就知道你不会说。”   “那你还问?”他上了床,从背后圈住她,下巴搁在她的头顶,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在自己怀里:“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呆在我身边就好,其余的事,你不用管。”   这句话里包含的强烈的保护欲,苏浅不是听不出来,心里别扭而不安。   凭他当初用迷药逼自己就范,她不该再相信他,可是有时候,他说的话,为她做的事,却又会不经意间,拨动心里的那根弦,让她矛盾不已。   “是不是明明被我感动了,却又要逼着自己骂我是混蛋?”他的笑声,从背后传来。   苏浅挫败地在心里叹了口气,他总是这么轻易地看穿她,在他面前,自己就像个没有丝毫秘密的透明人。   脖子上传来轻微的麻痒,他咬了她一口:“睡吧,不然我就要做别的了……”   他话里暧昧的暗示,吓得她心里一颤,慌忙闭上眼睛,他更是笑不可抑:“娘子真乖,真可爱。”   她懊恼地握起拳头往后捶他,却被他抓住,下一瞬,他已侧身压住了她,笑容戏谑,眼神中却有愈燃愈烈的情欲:“看来娘子是白天睡多了,现在睡不着,那不如我们……”   苏浅还未来得及尖叫,唇已被封住…… 第二十五章不愿背叛   他的吻,初时霸道蛮横,攻城掠地,而当她已经被逼到绝路,再无力抵抗之后,却又温柔下来,一点点地品尝她的味道,细致耐心。   她被他吻到几乎窒息,抵在他胸口的手掌,也被他的手包住,他摩挲着她的指腹,那种微妙的触感,自指尖,一路传到心尖的最脆弱处,酸麻异常。   她曲起手指,躲开他的碰触,他抵着她的唇坏笑:“不让我摸手,那我要摸别处了哦。”   “不……”她才吐出一个字,唇便又被他堵了个严实。   她羞窘到了极点,语无伦次地大骂:“流氓……色狼……坏蛋……”   可就算能搜刮到的词都骂了个遍,他也一点没有收敛,甚至更肆无忌惮地干脆扯开了她的衣襟。   黑暗中,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灼热炽烈的目光,在自己身上贪婪地梭巡。   她想去遮掩,双手却被他牢牢固定在身侧,而他在欣赏了片刻之后,俯下脸用唇去尝。   突然被湿润地含住的感觉,让她终于再也忍不住,哽噎出声:“不要,夜骐……”   夜骐身体微微一僵,停住不动,半晌,翻落到她身侧躺倒,许久都再无声息。   她也僵直了身体躺着,几乎不敢相信,他真的就这么放过了她。   一只手伸过来,将她的衣襟重新掩好,低沉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似乎在笑,又似乎在叹息:“其实,你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,对不对?”   她咬紧了下唇,不敢回答。   她也曾经以为,自己真的已完全死了心,以后,可以如行尸走肉般,接受命运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一切。   可是刚才那一刻,她却还是害怕了。   这是不是因为,她的心底深处,仍旧对某个人,存在着希冀,因此,不愿背叛。   而转念之间,她又不禁苦笑。其实这样的坚持,有什么意义呢,你早已……   身边的人,看着她的侧脸良久,突然出声:   “如果我告诉你,大婚的那夜,其实我并未真的对你做什么,你会不会好过一点?” 第二十六章狐狸夜骐   苏浅瞬间呼吸抽紧:“真的?”   夜骐不答,翻过身去背对着她。   苏浅怔了半晌,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服,小声地问:“你说的……到底是不是……”   他闭上眼睛冷哼了一声:“假的。”   她的手僵住,眼里原本聚起的光,又散了开来,沉沉地叹了口气。   他突然转过来,将她狠狠地搂进自己怀里,恶声恶气:“再不睡觉,今晚我就真的要了你。”   苏浅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,心中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:那晚会不会真没……   “说了不许再想,睡觉。”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,手还在她臀上拍了一巴掌。   什么人嘛,真是……她气恼,却又不敢发作,怕遭到更过分的惩罚,只得闭上眼睛逼自己入睡……   听着她越来越均匀的呼吸声,他却越来越清醒。   他后悔了。   他应该让她一直坚信自己在那一晚失身于他,这样才更容易对封玦死心,对他动情。   然而刚才,看见她凄然的笑容,他竟一时不忍,将这个秘密说出了口。   他现在,怎么这么容易心软?   恨恨地在她唇上辗转数遍,直到她在梦中嘤咛着皱眉躲避,他才放过她。   待清晨她醒来,看见他们羞人的姿势,气愤地将他的手扯出来,红着脸啐了他一口。   这样的色狼,怎么可能在那天晚上没对她做什么,鬼才相信!   而夜骐那只狐狸,要的就是这个效果,他此刻根本就是假寐,从睫毛缝隙里偷看着苏浅气呼呼地下床,在她背后狡黠地笑……   苏浅梳洗过后,便出了门,夜骐却一直没有起身。   当她在外厅里久等他用早膳不来,使人叫他时,房间里却已空无一人。   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,连说都不说一声就突然出现,或者消失。苏浅无语,再懒得管他,自顾自吃完饭,正打算继续在小花厅里消磨半日,封濯却差人来请她去上早朝,说今日有要事禀奏。   苏浅只得在于嬷嬷的陪伴下,前往凤御宫,却又在半路遇见了夜骐。   他笑嘻嘻地强揽住她的肩膀一同前行,却在她进宫门的前一刻,俯低了身体,低声耳语:“今天无论遇到什么事,你都只说四个字——容后再议。” 第二十七章幽冷一笑   苏浅还没想明白他的语意,他已经松开她,先行而去。她怔了怔,也自侧门进宫,看见文武百官俱已到齐,站在最前面的封濯,神色凝重。   待她落座,下面一片万岁声之后,封濯即开始禀报:“陛下,臣接到急报,北越国二王子夜鹫,率大军压境,直逼我边关。”   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用眼角的余光,瞟了瞟站在旁边的夜骐。   夜骐却如同事不关己,毫无所谓。   而这时,已有宫人将战报呈至苏浅手中,当她打开那折子,一眼便看见了下角的落款——封玦,顿时心中锐痛。   原来,他已不声不响地回到封城了。   甚至,连告别都不曾。   在他的心中,始终不是她最重。   “陛下,”封濯的声音,打断了她的哀伤:“原本以为,您和三王子联姻,北越和大骊王朝,便能永相安好,没想到……”他转头望着夜骐,神情中带着直白的挑衅。   夜骐依旧泰然自若:“这次的事,未必是我父王的本意,或许只是我二哥个人的鲁莽之举。”   “若非王意,你二哥能轻易调动军队?”封濯讥诮地反问。   这个夜骐,本就不是他心中最中意的联姻人选,而且上次又横空插进来,破坏了自己的刺杀行动,他现在已经想将其踢出局。   “我父王近年来身体虚弱,朝中职权,早已三分,二哥便掌握着帅令,调动军队并非不可能。”夜骐笑笑,挑了挑眉:“摄政王不也经常代陛下处理朝中事务么?”   封濯恼怒,眼中已杀气逼人,却又不便当场发作,只得咬牙忍住,假装恭敬地请示苏浅:“此事不知陛下圣意如何,是求和,还是开战?”   苏浅愣了愣,想起进门之前,夜骐对她说的话,不由得将目光移向他。   只见他似笑非笑地对她眨了眨左眼。   苏浅沉吟片刻,终究还是吐出了那四个字:“容后再议。”   封濯急了:“陛下,此事已是迫在眉睫,不可再拖延。”   苏浅的眼神,又落到折子上的那个名字上,语气变冷:“不是还有封王爷守着吗?朕今日身体不适,改日再议。”   说完便起身离去,丢下一朝堂的人面面相觑。   夜骐对众人一拱手,也扬长而去。   封濯气极,转身欲叫封璃,却又想起他从昨日庆典之后,便再未见踪影。   “都是一群混账东西。”他怒骂,拂袖离开。   而夜骐,站在回廊深处,望着远处封濯气急败坏的背影,幽冷一笑…… 第二十八章心底深叹   夜骐回到寝宫时,苏浅正在花厅乘凉,一边随意地翻着书卷,一边小口吃着于嬷嬷给她做的核桃酥。   他悄悄走过去,抓起她的手,将剩下的半块核桃酥喂进自己嘴里。   她吓了一跳,想甩开却被他抓住,硬是吃完那点心,舌尖还故意在她柔软的指腹上一卷,惹得她耳根发红。   “无赖。”她低骂,使劲抽出手,还拿旁边的丝帕擦拭自己的手指。   他也不恼,挤在她身边坐下,手便又自自然然地搂住了她:“你今天没问题要问我吗?”   苏浅白他一眼,身体直往边上挪:“没有,你走开。”   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,她懒得费那个功夫。  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,直望进她的眼底深处:“封玦的事,你也不想问么?”   苏浅心中,剧烈一颤,垂下睫毛,倔强地回答:“不想。”   夜骐从背后拥紧了她:“他并不是心中无你,只是,男人和女人不同……”   他没有说完,只是叹息一声。   那一刻,苏浅鼻尖发酸,却咬紧了唇,不肯现出泪意。   是,男人和女人不同,他们太贪心,想要的太多。   他们将所有的欲望,放在同一杆秤上去衡量,或许,他选择最先放下的,就是你。   哪怕他说,他爱你。   “不要这样,嗯?”夜骐摇晃着她,温柔地哄:“晚上我带你溜出宫去放船灯,好不好?”   “不去。”她侧过头不看他。   “又赌气。”他宠溺地在她颊边一吻:“我敢保证,你一定会喜欢。”   就在这时,于嬷嬷进来,为苏浅换茶水,走到门口,正巧看见他们亲昵的姿势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   苏浅尴尬地推开夜骐站起来,进了内室,于嬷嬷愣了愣,也跟了进去。   夜骐依旧吊儿郎当地靠在躺椅上,眸中原本的柔和却渐渐敛去,换成了深沉。   等于嬷嬷从房中再出来时,只看见空荡荡的花厅,他已不在。   她的眼神凝了凝,又回头看了一眼苏浅关闭着的房门,也悄无声息地出了院子,三弯两拐,便不见了身影…… 第二十九章我在这里   直到晚膳时分,夜骐才回来,在苏浅旁边坐下,趴到她耳边小声说:“少吃点饭菜,待会儿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。”   苏浅一愣,没想到他白天说晚上会带她出宫,居然是真的。   夜骐看她怔神,又笑眯眯地来了一句: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?”   苏浅冷哼了一声,心想你骗我还少?!   夜骐见状,忙往她碗里夹了一片鱼,还谄媚地问:“要我为你把刺挑出来么?”   苏浅瞥他一眼:“多谢,御厨已经挑过了。”   他讪讪地笑,低下头去吃饭,只胡乱扒拉了几口,便放下碗:“我吃好了,等你。”   被他在一边盯着看得没食欲,她最终也吃了小半碗便作罢。   刚一起身,就被他握住手,直拉回房里。   他神秘兮兮地打开一个包裹,里面有套普通女儿家穿的鹅潢色衣裙:“快换上。”   她不动,他便干脆自己动手来剥她的衣裳,吓得她一巴掌拍开他:“我自己来。”   其实,在这金丝牢笼里呆得太久,对出宫,她心底并不是没有向往的。   她躲在帐幔中换衣服,他在外面,半眯着眼看轻纱之后那个朦胧的身影,心中又起了些许燥热。   而当她出来,轻灵娇俏的模样,更令他忍不住,一把将她拽入怀中,轻薄蹂躏她的粉唇。   “你再闹我不去了。”直到她恼羞成怒,他才暂时放过她,牵起她的手:“好好好,我们走。”   他果真是翻墙越窗的老手,苏浅几乎还没反应过来,他们便已在宫墙之外,还未被任何人发现。   牵着她的手,走在热闹的夜集上,他不时侧过脸来,对她微笑。   在太拥挤的时候,他会自然地将她护在怀中,避免人潮的冲撞。   这样的他们,真的像一对亲密的情侣,连苏浅的心中,都偶尔会有错觉。   到了护城河边,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放船灯。   点点灯火,在水中流淌,那般静美。   她怔怔地望着出神,未发现身边的他已不见。   待她察觉,心中顿时起了慌乱,眼神四处寻找,可昏暗的夜色中,她根本找不到他。   难道连他,也将她就这么扔下了吗?   一瞬间,无助和委屈,让她眼中发涩。藏在广袖中的手,缓缓松开,他方才在市集上,为她新买的那方绣帕,如蝶飘落……   忽然,有个温润的声音,在背后响起:   “浅浅,我在这里。” 第三十章路的尽头   苏浅身体一震,回过头去,看见夜骐正一手托着一盏船灯,向她走来。   “你怎么会知道……我的名字……”她喃喃呓语。  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,笑意宴宴:“想知道的,我都能知道。”   将其中一只船灯递到她手上,再牵起她另一只手,他又唤她:“浅浅,我们去放灯。”   水汽自眼底漫起,她第一次,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。   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,尤其是在那个惨痛的暗夜之后,她就只是宝珠,或者凤歌。   她以为这辈子,再也不会有人,叫她的名字。   可偏偏是他,唤得那样亲昵流畅:   “浅浅,不要发呆,把灯放进水里。”   “浅浅,你的船歪了。”   “浅浅,我的船比你的跑得快哦。”   ……   那一夜,仿佛是人生中,一场美好的幻梦。   在以后漫长残酷的岁月中,她都固执地不肯相信,它真的存在过。   刻意将这个温暖的夜晚,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……  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,她已经在寝宫的床上,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,只觉得头很疼,眼皮也沉沉地抬不起来。   夜骐在她身边,用手探她的额:“大概是昨晚风吹得太久,你有些着凉,我已经传过御医。”   苏浅含混地“唔”了一声,便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只感觉到他的手,一直覆在她额上,微微的凉,十分舒服。  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,迷蒙中,她听见外厅似乎有人在争执,是夜骐的声音:“陛下染了风寒,今日不能上朝。”   接下来,又像是封濯,抱怨了几句之后愤愤离去。   大约又是为了边关之事。   反正不是她的江山,又有这么多人抢着操心,苏浅不想管。   不多时,夜骐进来,坐到床边,看着半梦半醒的她笑:“我帮你把王爷打发走了。”   她不作声,把脸埋进枕头继续睡。   他深深地看着她,指尖穿过她柔软的黑发,声音低缓:“过些天,我可能要离开一阵。”   苏浅怔住,却未立即转过来看他。   “等我回来。”他也上了床,将她拥进怀里,叹息:“你放心,我绝不会扔下你不管。”   昨夜那一刻的她,像迷了路的小狗,脆弱的眼神,让人心疼。   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,将她半途抛弃。   他会一直牵着她的手,走到路的尽头。 第三十一章杀了夜鹫   那天,夜骐一直陪在苏浅身边,哪儿也没去。   他亲自喂她吃粥喝药,不容拒绝。   于嬷嬷端着托盘,在一边看着他们沉默。   过了晌午,苏浅在药力的作用下,又再度沉沉入睡。   夜骐躺在她身边,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哄,自己也几乎快要睡着,却突然听见窗外某处,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。   手慢慢停下,他小心地挪移下床出门……   在隐蔽的后院角落,于嬷嬷正在等他。   “你真的要杀夜鹫?”   夜骐挑眉:“你在跟踪我?”   “我只是为了她。”于嬷嬷冷笑:“你们北越的事,与我无关。”   夜骐以手环胸,眼神中充满探究:“我一直很好奇,你到底是什么身份。”   “我跟你,既非敌,也非友,所以彼此的秘密,还是少知道的好。”于嬷嬷眼神阴寒。   “不错。”夜骐点头:“我近日得回北越一趟,到时候她就交给你了。”   “你也要丢下她?”于嬷嬷皱眉。   “我会回来。”夜骐从袖中拿出一片碧玉叶子:“若是你独自应付不了,便去梨花巷的同缘客栈,找那里的掌柜,自会有人帮你。”   于嬷嬷讶然一笑,伸手接过:“看来你对她,的确是动了真心,居然连联络信物都肯留下。”   他只勾了勾唇角,没有再多说,转身离去……   就在那晚,千里之外的封城王府,有不速之客造访,送给封玦一封密信,其内容极其简洁:   破军,杀夜鹫。   落款是一个“骐”字,笔锋妖冶,却又透着凌厉。   这便是,他要封玦为他做的第二件事,而且他有把握,封玦一定会答应。   而封玦,尽管恨得咬牙切齿,瞬间将那纸揉成碎粉,却果真无法拒绝……   五日后,从边关传回令人震惊的消息:封玦率军突袭,大败北越,取下夜鹫首级。   朝中之人,莫不暗自议论,封玦过于胆大妄为,竟不等圣旨下达,便如此鲁莽下狠手,置国家安危于不顾。   封濯初闻之时,几欲气绝,却又不得不为自家儿子辩驳,说必是形势太紧急,才被迫当机立断。   但毕竟是杀了对方的王子,此事如何能轻易了结。两国大战,一触即发,东楚和西桀,隔岸观火,只待伺机而动。   在这个当口,夜骐站了出来,大义凛然地说自己既为王夫,便理应为陛下分忧,愿回北越为此事斡旋调和。   苏浅至此终于明了,为什么夜骐当初会说他即将离开。   一切皆在他的算计之中,甚至或许连自己,都是他手中的棋子,何时落,落在何处,只由他摆布。   但她,已不想计较,只觉得有些心凉,再不肯多理他,直到临别前的那晚…… 第三十二章寂寞离愁   苏浅那天依然如往常一样,沉默地用完膳,便早早回房看书。   而夜骐今晚,却未像前几日一样,吃过饭便不见踪影,而是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。   她正要坐下,却被他一把抱起。   “干什么?”她嗔道。   “明天便要走了,多抱一会儿你。”他坐下,将她搂在膝头上,去亲她的脸。   她扭头避过。   “别生我的气了,好不好?”他的唇在她细腻的脖颈上摩擦。   “我哪敢生你的气?”苏浅冷哼。   “你就是在生气。”他将她的脸转过来,对她眨眼:“我承认,有些事我是没告诉你,但那是为了你好。”   “反正……你们什么也不会让我知道。”苏浅的语气中,带着自嘲:“我在你们心中,就是傻的,想逗弄便逗弄,想利用便利用。”   “不要说你们,我和他们不一样。”夜骐很认真地纠正她。   她心里一颤,却还是嘴硬:“没什么不一样。”   “你对他们来说,是代替凤歌的宝珠,可是对我来说,只是浅浅。”   又是“浅浅”,这两个字,直中人心底,柔软的深处,她再说不出话来,咬着唇微低下头。   “我会回来的,等我。”他将她拥紧,在她耳边低声说。   她的手紧紧抓着裙子的褶皱,没有回答。   曾经,也有人让她等他,可是,她终究没有等到。   “看着我。”他抬起她的下巴,眼神深邃如窗外的夜色:“我极少对人许诺,但我说过的话,一定会兑现,尤其是对你。”   从他的眸中,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,慢慢地,微妙的暖意如涟漪,在心中泛开。   下一刻,连唇也暖了,他吻住了她。   而整晚,他只是一遍又一遍温柔地吻她,却并未再进一步。她从最初的无措,到最后的无奈,渐渐在他的吻中睡去。   翌日早上她先醒来,借着熹微的晨光,看着身边的他。   这张脸,真是生得极好看,睡着的时候,没了平日邪气的神色,更是绝美。   为什么世间,会有这样如妖孽般的男子?而他,还偏偏对她这般好。苏浅叹气,眼中藏着不解。   他的睫毛,在这一刻忽然掀开,顿时将她逮了个正着:“在偷看我?”   她面红耳赤,立刻转开眼去:“才不是。”   他却坏笑:“看吧,将我的样子记在心里,以后看见其他任何男人,就都觉得是浊物了。”   真是自恋。她撇嘴,作势想要起身,却被他压住。   “我走的这段日子,不许和别人亲近,不然等我回来,看我怎么……收拾你……”他此刻的语气里,含着些不放心,说着说着便在她的胸口捏了两把,羞得她大骂色狼。   可是笑过闹过,却又似有离愁,一丝一缕地渗进彼此的呼吸,钻进心底。   原来,有人陪伴久了,再回到一个人的路上,会觉得,更寂寞…… 第三十三章烟花碧落   在宫门口送别之时,群臣皆在,包括几天没见的封璃。   可夜骐却不管不顾地在上马之前,吻了苏浅,惹得众人愕然侧目。   封璃自始自终,都低着头,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是喜,是悲,还是漠然。   一骑扬尘,夜骐的身影,逐渐看不见,苏浅心中,不禁有些许惆怅。   “回宫。”她慢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转身离去,于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。   在她们离开的一刹那,封璃的脚,似乎微微向前移动了小半步,可转眼间,却又收了回去。   经历了封玦一事的封濯,最近也是精神不振,挥了挥手,便让其他人都散了,自己也上了马车,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,冷冷地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封璃:“你最近也该放纵够了吧?”   坊间传言,一向洁身自爱的封家小王爷,近日迷上了春月楼新来的花魁碧落,流连忘返。   封璃抬眼一笑:“迷恋烟花之地,是天下男人皆有的本性,不是吗,父王?”   封濯被他的反问噎住,气得猛然甩下帘子,马车疾驰而去。   他走了,封璃眉目间的嘲讽淡下来,又怔然望了那红墙碧瓦的宫阙半晌,才缓步离开,所去的地方,仍旧是春月楼。   一进门,原本正在跟其他客人插科打诨的老鸨就立刻迎了过来:“哎呦小王爷来啦,碧落姑娘正在房里等着您哪,快请。”   可当二人上楼,走至僻静处,她却收起那种虚浮轻佻的神情,谨慎地看了看四周,声音压得极低:“主子放心,没有任何异样。”   封璃微微点头,随之进了东面最奢华的那间厢房。   房中等待他的,是个婀娜的背影。听得声音,转过身来,蒙着面纱的脸上,一双寒冰般的眸子,似有初融之色……   而那老鸨,对他们行礼之后躬身退出,关上房门之后轻打了个响指,立刻有数条暗影应声而出,各自扮作姑娘或嫖客,在四周走动,隔绝外人近前。   她自己则下楼,打发所有慕名而来,想找新花魁作陪的客人,告诉他们:那是小王爷的女人,别人谁也碰不得。   是的,如今楼上之人,是只属于封璃的碧落,再不是宝珠,再不是凤歌。   然而,即便他情愿,她也未必真的就此心甘…… 第三十四章不甘而逃   “夜骐……真的走了么?”清茶半盏,捧在手中,她似漫不经心地问。   “碧落。”封璃定定地看着她:“记得你曾经答应我的事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她忙赔笑,心中却倍感屈辱。   想自己本是真命天女,却流落到如此肮脏下作的地方,而且得将他人,仰望成救赎自己的神。   如此苟活,让她觉得生不如死!   她的手,被他轻轻握住,他温柔地看着她:“我会永远照顾你,其他的事,莫要再想了,好吗?”   “嗯。”她强压住心底的不甘,顺从地依到他怀里。   他低眸,看着那如水的眉眼,恍惚中,似乎又与脑海中的另一个影子相叠,慌忙转开心神,再不敢想……   到了次日,他去早朝,房中只留下她一人,她坐在窗边,似在凭栏眺望,却有一个细小的东西,自指缝间落下,无声无息地没入楼下的花丛之中。   不久,便有打扮似园丁之人,过来修枝剪叶,两个人眼神瞬间相接,便又蓦然闪开,如素不相识……   而自那日起,有流言在封王府里迅速传开,说封璃已被那青楼花魁迷得神魂颠倒,即将迎娶她进门。   这话传入封濯耳中时,他勃然大怒:“这还了得!”   最近真是屋漏连逢连夜雨,封玦和封璃,一个比一个荒唐,这样下去,会误了正事。   他眼神阴鸷地看着身边的管家,做了个手势,管家心神领会地点头退下。   当天下午,便有一群看似地痞流氓的人来到春月楼,指明要碧落陪酒。   老鸨自然又是那番说辞,对方却根本不给封璃面子,要硬闯上楼。   眼看着这些人并非善类,老鸨一面安抚,一面暗中使人去找封璃。   他们越闹越凶,不仅将老鸨搡倒一边,还打伤了前来拦阻的龟奴,并将大堂砸了个一片狼藉。   局势已经控制不住,又不能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,老鸨只得使眼色,让楼上的人,先将碧落转移。   而她等的,正是这个机会。   眼下前门被堵,只能从隐蔽的侧门离开,而就在门外的暗巷中,早就埋伏好了她的人。   几乎在他们踏出门的一瞬间,便有无色的烟雾扑面袭来,扶着她的人,顿时头昏腿软,两条暗影自屋梁上掠下,一左一右将她提起飞奔,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…… 第三十五章留不住她   那帮人这时,已经冲上了楼,凶神恶煞地挨间踢开房门,寻找碧落。   “住手。”有森寒的声音,从后方传来。   他们停下回头,看见封璃正站在走廊的入口,阴影罩住他大半张脸,看起来阴沉骇人。   领头的人暗自心惊,却不肯输了气势,仍旧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,拱了拱手:“小王爷,兄弟们并不是特意拂你的面子,只不过,春月楼的姑娘,她就是任爷们儿玩的,只要有钱……”   语音未落,他的胸口一震,身体往后倒去,强自运力,才勉强在滑了两步之后站稳。   “滚。”封璃从齿缝里,迸出一个字。   那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,转眼间溜了个干净。   “主子,他们……”老鸨走过来。   封璃一挥手打断:“碧落人呢?”   “我叫人将她……”老鸨的眼睛突然瞪大,她看见原本护送碧落出逃的人,正惊慌失措地从这边跑过来。   “出了什么事?”封璃比她先问出口,神色紧张。   “她被人……劫……劫走了……”来人吓得语无伦次。   封璃的瞳仁,似乎瞬间变换了无数次深浅,身形却未动。   “主子,现在去追应该还……”   “来不及了。”他说出这句话时,语气中,含着疲惫和无奈:“一心要走的人,追不回来。”   他转身下楼之前,又吩咐:“重新找个女人,充作碧落。”   “属下明白。”老鸨答应。   除了封璃,并无任何人见过真正的碧落,所以他们说谁是,谁就是。   也为那个逃走的人,断了追兵。   只可惜,主子如此苦心,却仍被辜负。老鸨看着封璃远去的背影,暗自摇头叹气,去招呼人收拾残局……   封璃回到王府,便径自去了封濯书房。   “儿知错,再不踏入春月楼半步,不再让父王劳神费心了。”他说着知错,唇边却有嘲弄的笑容,十分刺眼。   封濯直恨不得一耳光甩到那张脸上,却只能硬忍住,无法发作。   封璃却是不气死人不罢休:“不过这或许也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错,俗语有云,有其父必有其子,何况我体内,流着烟花女子的血……”   “住口。”封濯忍无可忍地暴喝。   封璃扯了扯嘴角:“好,那儿先告退,顺路去看看我那被鬼吓疯的大娘,最近有没有好些。”   语毕便扬长而去,留下封濯,气得浑身发抖……   封璃并未真的去看封夫人,而是径自回了掩翠居,一进门,便叫来了管事的崔嬷嬷:“将这院中所有十来岁的丫头,通通叫进西厢房跪着。”   他今天,要找出凤歌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个暗人,将她的尸首,扔进荷花池,陪蓝月。 第三十六章嗜杀的魔   封璃进西厢房时,掩翠居所有的小丫鬟,已经在里面密密麻麻跪成了两排。   “都到齐了吗?”封璃冷声问。   “是。”崔嬷嬷到现在,仍然没明白所为何事。   “好,那你先出去。”封璃摆了摆手,崔嬷嬷退下。   大门被关上,封璃的声音,幽冷如鬼魅:“你们之中,必定有人知道,今天发生了什么事。现在,我给那个人两个选择:一,你站出来,那么死的只有你一人;二,你不承认,那么所有人为你陪葬。”   顿时,小丫鬟们乱作一团,惊惶不解地互望,有胆小的,已经哭了出来。   封璃悠然地欣赏每个人脸上的表情,负在背后的手,指节相互轻叩:“我数三声,再没人站出来,我就顺次杀人。”   “一,二……”数到二之后,他故意停下。   有人已经在极度恐慌中开始叫喊:‘是谁……出来啊……“   然而,仍旧没有人出列。   “三。”封璃轻轻吐出这个字的同时,手心一翻,拍上了第一排最右边的人的天灵盖。   惨叫声响起,那个丫鬟的身体顿然倒地,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,在地下如蛇蜿蜒延伸,旁边的人都尖叫着想躲。   然而谁也快不过封璃的掌风,转瞬间,又有两个丫鬟毙命。   第四个,便是小菊,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,身体如筛糠似地抖,牙齿也战战作响。   封璃的手掌,已经移到她头顶上方,笑了笑:“小菊,原本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,我是不该杀你的,可是无奈,你的某个好姐妹,要你陪着死……”   泪从小菊眼中渗出,却只在眼角处凝结成一点,便再也流不下来,她绝望无神地看着前方,嗫嚅着叫:“爹……娘……”   就在封璃要一掌拍下时,后排忽然响起个声音:“是我。”   站起来的人,是素来与小菊最亲厚的红玉,所有人都转过头,惊诧地看着她。   “你要找的人,是我,放过小菊。”她缓步走上前。   封璃徐徐收回手,挑了挑嘴角:“你倒还有几分情意。”   “因为我至少还是人。”红玉的嘴角,有惨然自嘲的笑:“而你,是魔。”   封璃饶有兴味地看了她片刻,忽然爆发出大笑,那声音阴森到了极点,让人颤栗。   “你说得对,我是魔。”话音未落,他便一掌推出,红玉的身体,瞬间炸裂开来,滚烫的血四面喷射,跪着的小菊,被那血雨劈头淋下,双眸呆滞地瞪着,甚至不知道闪躲。   忽然,她开始无声地笑,然后又哭,慢慢地在地上爬,拖出一路凄烈艳丽的血红,当她费力地打开那扇门,脸迎着那一片白光,忽然开始断断续续地低声吟唱:“秋月儿凉……绣……衣裳……当嫁妆……”   那是她和红玉平时一道玩耍时,常唱的小曲,房中那些还活着的丫头们,都随之落下泪来。   封璃仍旧无动于衷地站在那片血海里,雪白的衣衫上布满鲜红的血迹,宛如嗜杀的修罗…… 第三十七章难以取舍   小菊疯了。   又哭又笑地,在园子里乱跑,任谁都拉不住,后来,崔嬷嬷只得命人将她锁进柴房,于是那一夜,整个掩翠居的人,都未曾入眠,听她不停地唱歌,或者哭喊着,让蓝月不要抓她,求红玉带她走……   第二天,封璃又被封濯叫到了书房,问昨天究竟所为何事,闹出这么大动静。   封璃沉默以对。   但封濯仍是猜出来几分,沉下脸问:“是不是有奸细?她的人?”   封璃依旧不言不语。   封濯的眼中戾气横生:“我们容忍她也太久了,该动手了。”   封璃一愣,出言拦阻:“现在不是时候,大哥刚闯了大祸……”   封濯挥手打断他的话:“杀了夜鹫,固然是惹了麻烦,但局势越乱,反而越可能是起事的好时机。而且现在夜骐不在帝都,我们正好少了个障碍。”   夜骐那个人,看似玩世不恭,却不知怎么,让人心生忌惮。原本是想借他牵制女王,可到最后却越来越觉得此人深不可测,无法放心与之结盟。   “那父王打算怎么做?”见封濯一意孤行,封璃沉吟着问。   封濯转过脸来,与他对视半晌,只说了两个字:“照例。”   封璃眼神一惊,反问:“这样未免太过……”   “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。”封濯冷笑:“此事你尽快去安排。”   最近变数实在太多,他现在,迫切希望速战速决,害怕再拖延下去,十年谋划,会毁于一旦。   封璃应声告退,却又突然回过头问封濯:“要告诉大哥么?”   封濯愣了愣,迅速回答:“不必。”   封璃再未说什么,转身出门,嘴角却有阴沉的笑。   想让他双手沾满血污,再将干干净净的江山交给封玦?   这算盘打得,究竟是太过精明,还是太过愚蠢?   既然你喜欢乱世,我就干脆帮你乱个彻底。   一封密件在当天,悄无声息地发出,八百里加急,直往封城……   然而,在这个布好的局中,却有一人,他放不下。   可以伤任何人,唯独不愿伤了她。   他不能一次又一次地,将她推入无间地狱。   但他也同样不能为了她,放弃多年的谋划。   若是不能两全,他该如何取舍,命运的抉择,再一次降临。   不知道这一次的答案,是不是比上次更难…… 八*零*电*子*书 *w*w*w*.t*x*t*0* 2.*c*o*m 第三十八章血光之灾   当封玦接到那封密信,指尖几乎抑制不住地颤抖。   他明白自己的使命,永生不可违逆。   可想起那个被无辜推进漩涡中央的她,却又心如刀绞。   所以明知是不该踏入的局,他仍然只能义无反顾。   叫来副将,他说自己要暂离几日,对方惊愕阻止:“王爷,现在其他三国均对我们虎视眈眈,你怎能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封玦闭目打断:“但是现在,我必须回帝都。”   副将愣了愣,眼底似闪过一抹了然,迅速低下头去掩饰:“是,王爷,属下会誓死保卫封城。”   封玦明白他心中所想,只是苦笑着将他摒退,自己则连夜出发。   而彼方主帅离关,消息立刻传到北越。   夜骐得闻之时正在饮酒,一瞬间,手中金樽微斜,眼底阴翳密布。   连他也未曾料到,封濯会心急到如此地步。   再无平日的悠然,他即刻进了内室,指节在挂着山水图的墙壁上轻叩了两下,那墙壁顿时滑开一道门,他闪身进去,里面已有一人等待,身量与他极其相似。   “魑魅,我现在必须走,你代替我,看住夜垣,若有异动,便让魍魉……”他的手刃向下狠厉一劈。   那个被唤作魑魅的人点头,从怀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贴到脸上,转眼间,便与夜骐别无二致。   两人互换了衣着,魑魅出去,夜骐则从暗道离开……   此刻,还有另一个人,也同样焦虑万分,那便是凤歌。   当她得到封濯即将夺宫的密报,几近崩溃。   碧薇出事,牵连宫中暗线被尽数扯出;上次花会事件,跟随在她身边的几个最得力的亲信,又被夜骐所杀;现在甚至连封璃身边的人,都已经被除掉。   损兵折将如此惨重,她现在根本无力回天。   但是即便如此,她也不能坐以待毙。若是封濯此次成事,那么她就再无可能,拿回她的江山。   况且她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,希望能借这一片混乱,换回自己的身份。   凤歌看着眼前仅剩的几个人,咬牙苦笑,只待做最后一搏。   到了现时,局中之人,皆心忧如焚,只有宫中的苏浅,仍对即将降临的血光之灾,浑然不知…… 第三十九章雨夜噩梦   噩梦发生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。   因为酷热已久,难得落一场雨,凉爽的夏夜中,人都睡得特别沉。   宫院中,寂静得只听得见沙沙的落雨声。   只有于嬷嬷,心中仍然隐约有些不安。   自夜骐走后,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苏浅身边,生怕有半点闪失。   最近这宫中倒是看似平静,可不知为什么,她却总觉得,这安详之中,透着点不寻常。   午夜梦回,苏浅醒过来,看见那个在门口向外探看的身影,迷蒙地问:“嬷嬷,你怎么不睡?”   于嬷嬷忙走回来,躺上旁边搭的小床:“刚才觉得有些热,想出去吹吹风,这就睡。”   “哦,嬷嬷不要太辛苦了。”苏浅打了个呵欠,又睡了过去。   于嬷嬷也勉强合上眼,安慰自己不过是思虑过重。   然而,刚过二更不久,她忽然感觉外面的雨声中,似乎混进了其他异常的响动,迅速睁开眼起身,凝神仔细聆听。   下一刻,从远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惨呼,却只是喊了一声便骤然消失。   于嬷嬷大惊失色,去叫苏浅:“快醒醒,有刺客。”   苏浅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,便已经被于嬷嬷从床上拉起。   然而已经来不及,门突然被劈开,十几个黑衣人一涌而入。   苏浅呆怔之际,于嬷嬷已经掷出一把剧毒暗器,最前面的几人首当其冲,当即倒下,但第二批人立刻又扑了上来。   势单力薄,于嬷嬷不敢恋战,将苏浅护在怀中,破窗而出,向后院逃去。   豆大的雨,打在人脸上,沁着寒凉,苏浅听见四面的惨叫声连绵不断,不知道此刻,有多少人正在遭受屠戮。   恍惚间,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暗夜,身体微微发抖。   而于嬷嬷此刻,甚至已经没有精力安慰她,身后的追兵已越来越近,最可怕的是,就在快要到宫墙边的时候,前方出现了另一群黑衣人,堵住了她们的去路。   眼看已经被包抄,她只能奋死相抗。   但那些人全是死士,即使踩着同伴的尸体,仍旧疯狂反扑,纵使于嬷嬷武功极高,也渐渐寡不敌众,何况身边还带着不会武功的苏浅。   她们最后被逼至墙角,已经毫无退路。   就在以为命运已经不可逆转,只能等待最后一刻来临之时,她们忽然惊诧地看见,那些近在咫尺的黑衣人,纷纷向后倒下…… 第四十章青铜面具   “你们快走。”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苏浅和于嬷嬷同时抬头去看,却只看到一条黑影,自上方飞掠而过,根本来不及看清。   而此时,也无暇顾及太多,于嬷嬷挟着苏浅,使轻功翻越宫墙,逃往当初夜骐所说的梨花巷,眼下对她们来说,恐怕也只有那里是暂时安全的去处。   然而虽然背后追兵被截,半途中却又遇伏兵。   苏浅只一眼,便辨认出其中领头之人,是凤歌。   四目相对间,即使在暗夜中,也能感觉到对方眼中,深刻的恨意。   凤歌手一挥,身边的暗卫顿时出手,直攻向苏浅,招招狠毒毙命。   于嬷嬷在方才与黑衣人的打斗中,左臂本就已经受伤,此刻左手揽着苏浅,右手对敌,颇为吃力,但她仍拼命以护苏浅周全。   凤歌却是退到外围,冷眼旁观战局,等待最好的出手机会。   当于嬷嬷在右侧三个人的围攻之下,左边出现空挡,凤歌即刻将指间的飞叶丢出,直冲苏浅而去。   等于嬷嬷察觉,回身来挡,锐利的叶尖,已没入苏浅肩头大半寸,鲜血淋漓。   “孩子——”于嬷嬷失声喊道,立刻给她点穴止血。   “没用的,这飞叶上,有真正的雨霖香。”凤歌的话,于嬷嬷身体一震,眼神顿时灰败绝望。   凤歌看着苏浅逐渐瘫软的身体,悠然淡笑。   只消不到半个时辰,这世上,从此便真的只剩下一个凤歌了。   一挥手,她带着人,消失在去往王宫的方向。   雨中凄清的小巷里,于嬷嬷抱着苏浅向前飞奔,泪一串串往下落,散在身后的风中。   苏浅的唇色,越来越鲜艳,眼中的神采,却越来越涣散。   “嬷嬷……别……哭……”她艰难地抬起手,想要去擦于嬷嬷脸上的泪,却骤然无力地垂落身侧。   于嬷嬷的脚步停了下来,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,木然不动。  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,万籁俱寂。   “救救她……谁来救救她……老天爷……求你救救她……”撕心裂肺的恸哭声,突然间爆发,久久回荡不绝。   远处,有个身影冲破雨帘而来,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黑暗的夜空,只见来人的脸上,覆盖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…… 第四十一章缠绵,噬骨的毒   当那人奔至近前,于嬷嬷看着他脸上的面具,吃惊地问:你是谁?”   他却不答,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喂进苏浅嘴里。   于嬷嬷本想阻止,可想到苏浅已经到了这一步,她还是放下了手。   “我带她走。”来人声音压得极低。   于嬷嬷还在怔神间,他已抱起苏浅离开,丢下一句话:“我会送她回来。”   然而,何时送她回来,送到何处,却未言明。   于嬷嬷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,终究没有去追,只在心里为苏浅祈福,希望她能侥幸死里逃生。   怔了半晌,她慢慢站起来,拖着沉重的步子,去往她该去的地方。   而此刻,在巷子的尽头,站着另一个人,沉沉的叹息,被雨声淹没……   戴面具的人,抱着苏浅,一路奔上幽宁山,到了那日于嬷嬷坠崖的地方,纵身一跳,却在半空中忽然转了身形,进入崖壁上的一处山洞之中。   洞里满是形状各异的钟乳石,沿着其间蜿蜒崎岖的小路,他们进了一处石厅。   那人手指一挥,墙上的松香便点燃了,只见眼前有张宽阔的石床,旁边还有一潭羊乳似的温泉,雾气氲氤。   他将苏浅放在石床之上,在旁边坐下,指尖轻轻地拂开她脸上的发丝。   那张容颜,让人怜惜。他的指尖渐渐忍不住,滑上了她的眉眼,一点点细致温柔地抚摸,最后到达唇边。   她的唇色,仍旧嫣红,触感那般柔软。   深吸了口气,他用指风弹灭了灯火,洞中恢复了黑暗。   而下一刻,他解开了苏浅的衣衫,一层层,直到丝无寸缕。   随后,他取下了自己的面具,一双狭长的凤眸里,神色复杂。   缓缓将自己的衣服也尽数脱去,他覆上了她的身体。   肌肤相接时的滑腻,让他不由呼吸加重,轻吻住她的唇。   世人皆知,雨霖香是无解药的毒,却不知其背后的典故。   那是某个皇帝最爱的妃子,与他人偷情,被赐死时所用。   皇帝给了那对男女两个选择:其一,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女人,在自己面前死去;其二,最后的缠绵,那么女子体内的毒可解,男人此生,每逢月圆十五,便会遭受噬骨裂心之痛,永不得解脱。   最终,那个妃子绝望地看着自己所爱的男人,怯懦退缩,不肯舍一生之痛,换她一命。   帝王残酷冷笑,看着背叛自己的女人,在别人的背叛中死去,却将她鲜活如初的躯体,永远保存在水晶棺内,日日牵念,直至自己长逝……   洞外的夜雨稍歇之时,他们的第一场云雨也刚刚结束,男子撑起身体,俯视着身下的苏浅许久,将她抱入温泉之中,帮她清理痕迹。   体内的毒已初解,苏浅的神智也稍微回来几分。   感觉有温暖的水,在自己身体上流淌,其间还夹杂着某种轻柔的触感,像是……抚摸。昏沉中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,落在她腰侧的手,骤然一僵,不由松了些劲道。  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在下滑,便下意识地想要攀附住什么,往他怀中靠去。   他的眼神一暗,喘息变得急促,却没有动,任她偎过来。   苏浅醒来时,以为自己,不过是做了一场,感觉过于真实的,旖旎的梦。   她衣衫完好地躺在柔软的床上,于嬷嬷正守在床边。   脑中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太羞人,她的耳根发烫,眼神微微躲闪地环顾四周,轻声问:“嬷嬷,这是哪儿?”   “这是三殿下临走前交待的地方,昨晚你受了伤,就把你带到这来救治。”于嬷嬷回答时,眼中闪过一丝犹豫。   昨晚苏浅被带走之后,她思来想去,还是来了这里安顿,而今天清晨,有一辆空马车将昏睡的苏浅送来,在她身上,还有一封信,里面只有两个字——莫言。   她猜测,应该是那个人,不愿苏浅知道期间发生过的某些事情。   而苏浅一直信任于嬷嬷,对她的话,并没有怀疑,只是迟疑地反问:“夜骐?”   “是的,这里是三殿下的地方,现在全城都在找你,只有这里可以暂时躲避。”于嬷嬷的话,让苏浅心中不知怎么,起了些怅然。   若是夜骐当初没走……昨晚的惨剧兴许不会发生……   当惊觉自己对夜骐竟有这样的依赖感,她立刻止住思绪,转开话题:“嬷嬷我口渴。”   “好,我给你熬了些滋补的粥,还是温的,你吃一些。”于嬷嬷忙端来碗,喂苏浅喝粥。   苏浅本想自己来,却发现身体酸痛,全然没有力气。但她只当这是受伤的后遗症,也未过多深想。   就这样在同缘客栈里躺了两日,外面传来的消息是:有刺客潜入皇宫,女王失踪,摄政王暂时代理朝纲。   苏浅闻言只是冷笑,封濯这次,终于如愿以偿,不知道凤歌现在,是生是死是被俘,不过这江山,到底是易了主。   但全城搜捕并未停止,只说是查刺客,明街暗巷,无一放过,终究还是查到了这间客栈。   夜骐的人,自然也有应对之策,两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,瞬间便让于嬷嬷和苏浅,化身为一对平凡的母女。   第一遍搜查,安然无恙地躲过。   可就在那天晚上,封璃却又带着人,重来了一遍。   当她们的厢房被打开,看见那个熟悉的人进来,苏浅尽量平静地微低着头,接受他目光的审视。   他的眼神,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开,低沉地说了声“走”,便带人离开,似乎没看出任何异样,却在上马之后,又回头望了一眼她所在房间的窗口……   那之后,便再无其他人骚扰过这里,苏浅在此休养,倒也清净,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,究竟要过到何时。   时间悠悠又滑过大半个月,封濯的生辰快到了,满城张灯结彩,倒真像是帝王的派头,苏浅对此亦很是淡然。   江山总归不是她的,谁爱坐谁坐,她丝毫不眷恋。   但封濯过寿,封玦应该会回来吧?   不自觉又想起那个人,她幽幽沉叹,唇边逸出苦笑。   为什么还要想他,当你每次需要他的时候,他在哪里?   正在这时,客栈内的掌柜,也是夜骐的亲信,进来传报,说夜骐也将在封濯寿辰当天抵达帝都,而这一次,他的身份,已经不再是三王子,而是北越的太子,未来的皇位继承人。   苏浅闻讯怔住,一边的于嬷嬷却快速反应过来,笑着对她说“恭喜”。   她无言,恭喜她没了女皇身份,又捡了个太子妃来当吗?   可不知怎么,想到夜骐即将到来,心底深处,似乎有隐隐的欢欣,仿佛是……期待。   然而,他并未先来找她,而是直接去了凤宁殿。   众人皆以为,他此次也是来赴宴祝寿的,却没想到,他的真正来意是——要人。   站在大殿中央,他仍然如以前一样,笑容满面,可仔细看,眼中却暗蕴着风暴:“王爷,我家娘子还没找到吗?”   原本喜气洋洋的封濯,顿时被哽住,脸色变得尴尬,干咳了两声:“已经派出所有人手仔细搜遍了全城,但仍无陛下的消息。”   “那就算了吗?”夜骐挑眉:“陛下没找到,王爷还有心思过寿,而且寿宴的地点,还选在凤宁殿,这未必有些不妥。”   如此直白的讽刺,让封濯沉下了脸。   本想着他现在是北越太子,所以给他几分面子,没想到他倒如此得寸进尺,不知高低。   “给太子殿下赐座。”他用了个“赐”字,已将君王的架势彻底做足。   夜骐一声冷笑:“王爷现在,莫不是已经不想找陛下了吧?”   封濯手中的九龙金樽,往桌上猛地一顿,洒出来的酒,湿了怀中的美姬半片裙袂,吓得她缩紧了身体,一动不敢动。   夜骐却不以为然地笑笑,继续挑衅:“也是,做皇帝,终究是比做王爷,开心许多,不知这凤字,何时改成龙?”   “放肆。”封濯忍无可忍,瞪目怒喝。   夜骐微勾唇角,丢下一句:“真正放肆的,不知是谁。”便慨然离去。   封濯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,然而他初登此位,尚局势不稳,不敢轻举妄动,只能强忍下这口气。   而夜骐出了殿门不久,便遇见了封玦。   夜骐一笑:“别来无恙?”   封玦不答,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。   “她是我的。”低沉却笃定的四个字,顺着风,传进封玦耳中,他的手握紧成拳,却终究没有回头……   那天晚上,苏浅如平时一样入眠,却在半夜忽然惊醒,因为感觉床上多了个人。   “是谁……”她的惊叫,被一只手掌,捂在口中。   温热的呼吸,吹拂到她脸上,耳边的轻笑,那样熟悉:“是我,娘子。”   苏浅一怔,身体松懈下来。   是夜骐。   他将她搂进怀里,便去找她的唇,无论她怎么躲,仍是被他吻了个结实。   解了些焦渴之后,他才肯松开她一点,额抵着她的额,声音低得几不可闻:“我好想你。”   苏浅心里一颤,咬住唇不做声。   他却不肯罢休,和她鼻尖相蹭:“你想不想我,嗯?快说你想我。”   她想别开脸,却又被他吻住了唇,温柔厮磨,他的手,也滑入了她的衣裳。   而今晚,他没打算再放过她。   他任她捶打,直到她最后没了力气,才握住了她的双手,去吻她的泪,自眼角一路吻到鬓边,在她耳畔温柔低语:“浅浅,我会给你幸福。”   她身体一震,含着泪低吼:“我不信。”   “要信的,我是你的夫君,过一辈子的人。”又是这句话,无论她怎么抗拒怀疑,他都霸道地说,要和她过一辈子。   那一夜,直至她累得在他身下晕厥,他才暂时放过她.   手在她光滑的雪背上贪婪地游移,他不由得感慨,自己居然也会这般需索无度。   不过,人生中能遇到个值得为之失控的人,也是种幸运。   微笑着抱紧了她,直到雕花窗外天光渐亮,他才悄悄起身离去,临走之前,又在她唇上眷恋地落下一吻……   苏浅那天一直睡到中午,于嬷嬷敲门叫她用膳,才勉强醒转过来。   睁开眼的一刹那,只觉得身体如被巨石碾过似地,四肢百骸都酸痛异常。   枕边已空,昨晚那个掠夺她的人,不知去了哪儿。而肌肤上,却到处留着他的痕迹。   脸红耳赤地穿衣服,手臂都似乎还在抖,她咬着唇在心里大骂夜骐混蛋。   去开门时,她垂着睫毛,眼神朝下,羞得不敢跟于嬷嬷对视。   于嬷嬷看着她颈间的斑斑紫痕,心中了然,问她:“要不要先沐浴?”   苏浅的脸更是一直红到了脖子根。   于嬷嬷强忍着笑,拍了拍她的头顶,转身下楼去让人准备热水。   昨晚她不是没听见动静,但当她发现是夜骐,便没去“打扰”。   不多时,浴桶送上来了,于嬷嬷为她撒好花瓣便主动退下。   苏浅脸红了一阵,终于还是褪尽了衣衫,跨进了浴桶,在温暖的水雾中闭上眼睛,长长叹了口气。   她明白,这一天迟早会来。   她和夜骐早已拜堂成亲,而以他的手段,若是强要,她根本逃不过。能捱至今日,已是他留情。  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昨晚说的话:“浅浅,我会给你幸福。”   想自己这短暂的半生,命运凄苦如浮萍,辗转由人不由己。   幸福,别人未必真的给得起,自己也未必要得起。   不如不信许诺,以免他日失望。   洗净了身体,她出来换上干净的衣裳,表情又淡然如初。   于嬷嬷进来,为她梳头,看着镜中她寂静的眼神,手中的梳子停了停,轻声开口:“嬷嬷有句忠告,莫太纠结于过去,要珍惜当下。”   苏浅一怔。   于嬷嬷再未多说话,为她结好发髻,便陪着她用膳,直到退下。   她一个人坐在房中,反复回味着嬷嬷刚才所说的话,久久又是一叹……   而那晚,夜骐并没有回来,第二天,还是未归。   苏浅不觉有些隐隐的担心,却又不好去询问其他人。   第三日深夜,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直到听见窗户轻微一响,猛地坐起身来,却发现只是风。   再次躺下去,她不由得叹气,却听见黑暗中响起一声低笑:“在等我?”   她的呼吸瞬间抽紧,随即翻个身背对外面,轻嗔:“谁等你?”   他走到床边,脱下身上的夜行衣,在褪袖子时,眉头微微拧了一下,却依旧若无其事地上了床,将她强行扳过来,拥进怀里。   “这两天有点其他事要办,所以没有回来。”这是他第一次,主动向她交代行踪。   她心中有些微的暖,但没有做声。   而他正经不了多久,手便又钻入了她的衣襟,不怀好意地游移。   “哎,你怎么就知道……”她伸手去推他的肩膀,忽然一愣,因为指尖感到了温热的黏稠。   “没事。”他迅速握住她的手:“只是受了点小伤。”   “怎么受的伤?”她脱口问道。   他笑了,眼睛眯成月牙儿状:“娘子心疼我了?”   “我才没有。”她冷哼。   “心疼便是心疼嘛,何必这么害羞?”他调笑着去吻她,她动了一下,却终究没有再剧烈挣扎,怕碰着他的伤口。   自然又是被他磨着硬要了一回才肯罢休,但今晚,他似乎比她还累,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口,很快便沉沉入睡。   她却久久不能成眠,就这么躺了一个多时辰,感觉到怀中的他醒了,蹭了蹭,便又去咬那颗红樱,如总也吮不够的孩子。   身体起了燥热,她推开他翻过身去,他自背后环住她,手仍旧不甘心地四处滑动。   “都受伤了还不老实?”她拍开他的手。   “接下来几天可能又回来不了,所以想多温存一下嘛。”他吻着她的后颈,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。   她心里恍惚想起以前的某些事,身体微僵。  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,半合着的眼中,闪过一抹暗色。   他知道,她心里,那个人并未走远。   但是,自己应该也已挤进了她的心,占据了一方角落。   总有一天,他会让她的心,全部变成自己的领地。   晚就晚点吧,他有耐心等。   “再过几天,等我把事情办完,就带你回北越。”他的话让她愣了愣,转过头来反问:“回北越?”   “当然。”他挑眉:“做我的太子妃。”   还真是要当太子妃了,她无语。   “我会先替你换个身份。”他说,语气极为认真:“但你记住,无论换成谁,你在我眼里,都只是独一无二的浅浅。”   现在,每次听他叫自己浅浅,心中都会有种异样的柔软。   有一个人,只把你当做是独一无二的你,来宠爱。   这样的感觉,难以言喻。   尤其是对曾经被当成别人替身的她而言。   她的身体,也渐渐柔软下来,轻靠在他的怀里。   他立刻得寸进尺:“再要一次,好不好?”   话音未落,便又从背后,刺入她的身体……   一番缱绻下来,天又快亮了,他终于恋恋不舍地起身。   借着晨光,她看见他的肩头,撕裂了一条两寸余长的口子,尽管不再流血,入眼却依旧狰狞。   “在外面小心一点。”她将脸半掩在被子里,低声嘟哝。   可他仍旧听得分明,眼中浮起温暖,又俯下身吻了吻她:“好,为了你,我会更小心。”   他闪身出门,她发了一会儿怔,才闭上眼睛补眠……   而那天,夜骐又闹了一次凤御宫。   在早朝时分,他大摇大摆地进了殿,再次质问封濯,为何没有找到女王。   这一次,封璃和封玦都在场。   封濯尽管心中已经怒火冲天,但还是不得不强压住,把目光投向封璃。   他沉吟了一下,站了出来,语气极为恳切:“殿下恕罪,我已亲率御林军找遍整个帝都,无奈并未发现陛下的踪迹,但是并未放弃,现在周边的城镇,也在着力寻找,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待。”   “交待?像你们这样推脱磨蹭下去,即便找到,只怕也已是尸体,到时候,要如何向天下子民交待?”夜骐冷笑着反问。   “那么,依殿下的意思呢?”封璃反问。   夜骐像是被反问住了,一时之间无话。   封濯立刻抓住时机开口:“找寻陛下一事,封璃的确已经尽了力,现在只能静候消息,希望陛下吉人天相,能逃过此劫。”   此言一出,将责任尽数推给封璃,找不到,也是他的过失,找到么……不可能。   而自始自终,封玦站在旁边,一言不发。   夜骐转过脸来,看着封玦:“大王爷不用回封城守边关了么?”   封玦依旧沉默,封璃代为答话:“因为陛下失踪,大哥忧心如焚,所以暂且留在帝都。”   夜骐玩味地笑了笑:“好一个忧心如焚。不过现在局势可不容乐观,虽说我上次回去,缓和了父王的失子之痛,北越国内,可仍有人叫嚣,要为我二哥报仇呢,还是不要太掉以轻心为好。”   “多谢殿下提醒。”封玦低沉地丢出一句,眼底有些讥嘲。   夜骐却似全然未察,向高台之上的封濯拱了拱手:“我且再等三日,若还是无消息,我也只好先回北越了。”   态度变化如此之快,让其他不知情的人,都在心中暗嘲,原来这三殿下寻妻,也不过是演场苦情戏罢了,并无多少真心。   而某些明了的人,却是心中发涩,又言说不得。   夜骐出了宫,并未回驿馆,而是去了那日与封璃相见的酒馆。   依旧是天字一号房,到了中午时分,又多了一人,白衣胜雪,冷眸如冰。   “怕是再过些时日,你大哥就要被立为太子了。”夜骐转动着手中的酒杯,眼神中透着邪佞。   封璃悠悠抿下一口酒,抬起眼望向窗外:“老爷子自己的江山,都未必坐得稳,还立太子。”   “怎么,你已有计划?”夜骐挑眉。   封璃淡笑以应,并不作答。   “凤歌在哪?”夜骐又问。   “宫中。”封璃动了动嘴唇,吐出两个字。   夜骐眼神一闪:“这倒藏得巧妙。”   封璃弯了弯唇:“老爷子大概永远未曾想到,明宫之下,还有地宫。”   夜骐大笑,与封璃碰杯:“他对你,实在过于放心。”   “太自负的人,永远死得最惨。”封璃轻描淡写地说,眼角的余风,掠过夜骐。   夜骐眸光流动,半趴在桌上,凑近封璃,声音低而阴柔:“你错了,我不自负,我是天下最谨慎之人。”   封璃深深看了他片刻,一笑:“你我的确是同一类人。”   “所以你可以做我,我可以做你。”夜骐也笑了笑。   再次碰杯,一干而尽,两人倒转酒樽,点滴未剩。   世间再不可能有,比他们更默契的盟友。   他可以做“他”,“他”亦可以做他。   酒过几巡,封璃终究还是犹豫着,将心中想问的话,问出了口:“她还好吧?”   夜骐原本深邃诡谲的眸子,顿时泛开一抹柔和的光:“好。”   封璃怔然地看了他一眼,便转开视线,又狠抿了一口酒。   夜骐没有再说话,只是继续喝酒。   过了半晌,封璃沉沉一叹:“你带她走吧,好好对她。”   “当然,她是我娘子。”夜骐的笑容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,口气却不容置疑。   封璃苦笑,其实她和他,也同样拜过堂,成过亲。   只是终究,没有做夫妻的缘分。   喝完酒,已是暮色深垂,二人本该就此分道扬镳,夜骐却说:“我也想去地宫。”   封璃微怔,最后点了点头。   一前一后地走,又各自乔装改扮,无人看出他们是同路人。   地宫的入口,亦在幽宁山。借由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行的地道,穿过半个帝都,便到了真正的皇宫下方。   谁也想不到,在这幽深的地底,居然有如此宏大精致的建筑。   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,封璃第一次,展现了和在外面截然不同的样子:他摊开双手,如真正君临天下的王,豪迈骄傲的笑声,在整个宫中回荡。   这里,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,而且,只属于他。   夜骐负手站在一边,也幽然微笑。   他知道,任何人的成就,都需要有人分享,即便是封璃,即便是他自己。   “凤歌呢?”夜骐随后问道。   封璃深深看了看他,转身先行。   夜骐跟在他身后,到了一间寝殿之外,里面有夜明珠的白光,透过窗棂上的薄纱,可以看见其中有一人,正犹如困兽般走来走去。   当发现外面有人,她立刻冲到门边,急切地喊着:“封璃,放我出去。”   可是,回答她的,只有一片沉默。   “求求你,放我出去……”她的声音里,已经带了些哭腔。   “只怪你自己,太贪心。”封璃终于开口,声音冷然。   “是我错了……璃……我求你……不要把我关在这里……我什么都不要了……我只求能出去……”凤歌痛哭,她真的害怕了,被独自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,每日只有一个哑奴为她送饭送水,封璃几天才来一次,而且无论她怎么呼喊,他都不跟她说话。   “我不信你。”封璃淡淡地吐出四个字,便带着夜骐径直离开,凤歌的哭声,在他们身后,越来越远……   “你倒是真狠心。”夜骐呵呵一笑。   “我已经放她走,是她自己要回来找死。”封璃冷哼了一声。   夜骐摸了摸下巴,眼神里有奇怪的笑意:“我一直分不清,你到底更爱她们中的哪一个。”   封璃的背影,微微停滞了一下,又瞬间恢复如常,许久才叹息一声:“或许,连我自己都分不清。”   初时,只因她像“她”,可到最后,却不知心中所住的,究竟是谁。   看着她们,都觉得痛,只是那痛,又各有不同。   凤歌不驯,他想将她禁锢在身边。而宝珠,他却愿意放她走,远离这吃人的漩涡。   他只盼,她们都能平安。   夜骐在他身后,无声地笑了笑。   或许,他比他们幸运,至少不用如此在两个女人之间抉择。   然而,他和她之间,亦有秘密,需要隐瞒一生。   所以其实,谁也不比谁,对爱安心。   又走过了漫长的回廊,到了另一间厢房门口,这间,或许更应该叫牢房。   里面的人,被手臂粗的铁链锁着吊起,身体上满是斑斑伤痕,一张脸掩在披散下来的乱发之中,看不清相貌。   夜骐蹙眉:“是谁?”   封璃微挑嘴角:“你的一个故人。”   “我的故人?”夜骐讶然反问。   而这时,房中的人,忽然抬起头来,发往两边散落,露出了一张丑陋可怖的脸。   夜骐盯着他看了半晌,眼中闪过惊诧:“他没死?”   “我怎么舍得让他这么容易地死?”封璃的笑,优雅而残忍。   “也是。”夜骐点头,眼底闪过同样残忍的寒光:“真正的深仇大恨,会不想对方死,只想对方时刻处在等死的恐惧中,长长久久地活着。”   再没有说话,两人在地宫中,悠悠转了一圈,便又自暗道离开。   走之前,夜骐笑望封璃:“这几天,我恐怕还要借用你的东西。”   “无妨。”封璃手一挥,身影消失在夜色里……   而那晚,封璃回到王府,刚进书房就警觉地眯起眼睛:“是谁?”   有一人从暗处站起来:“告诉我,她现在在哪?”   封璃笑了,神情变得松懈:“原来是大哥,你问谁?”   “不要在我面前装。”封玦低吼:“我只想再见她一面。”   “有舍才有得,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,大哥?”封璃走到他面前站定,笑容里含着淡讽。   “我说了,我只是想见她一面。”他咆哮。   “见了又如何?她身边已有别人。”封璃说这句话时,自己眼中也有抹苦涩。   封玦在那一刻,没有言语,垂在身侧的手,指尖却似在轻颤。   “无论如何,我都要见她。”他顿住,声音压得极低,吐字艰难:“帮我。”   封璃一愣,随即大笑:“这好像是大哥第一次求我帮忙。”   “是。”封玦咬牙,却依旧不得不承认。   现在,能帮他找到她的人,只有封璃。   封璃背对着他,慢吞吞地点燃案上的烛火,回转身来,欣赏封玦眼中的脆弱,半晌,粲然一笑:“好,看在你求我的份上,我帮你一次。”   封玦明显在压抑自己的脾气,喘息很重,但什么也没说,转身而去。   封璃却在他踏出门的一刻出声:“其实我对你,比你对我要好得多,我即便求你,你也不曾帮过我。”   封玦的背影一僵,随即加快脚步离开。   封璃则坐在那昏暗的灯影里,记忆里陈旧的片段,又一次涌出……   他跪在冰冷的雪地里,却听着封玦在温暖如春的屋中,欢快地笑,那一年,他们都是五岁。   他哭着求封玦,帮他向父亲求情,给娘请大夫,却只换来一记冷漠的眼神,那一年,他们都是十岁。   而十岁以后,便再也没有记忆了,因为他告诉自己,要做一个没有心的人。   他做得很好,尤其是当他杀人的时候,他真的像是一个没有心的人,不,是魔。   红玉说得对,他是魔,血和泪浇筑成的魔。   打开门,他飞身跃上高楼,俯瞰整个封府,幽然冷笑。   总有一天,这里,也会变成修罗的炼狱……   次日晌午,于嬷嬷为苏浅带来一封信。   “谁的?”苏浅疑惑地问。   于嬷嬷摇头表示不知,眼中却有一丝忧虑。   苏浅拆开来看,顿时愣住:   玦欲与你见最后一面,今夜子时,护城河边。   苏浅的指尖不自觉地将那张纸,攥出了褶皱,呼吸也变得沉重。   这封信里说的是真的吗?封玦要与自己见面?为什么?脑子里乱糟糟的,她什么也想不清楚。   于嬷嬷自然也瞟见了那行字,却还是假装不知,轻声问:“怎么了?”   苏浅无措地看着她,不知道怎么回答:“封玦……封玦他……”   “要见你?”于嬷嬷见她委实艰难,接了后半句话。   苏浅点头,眼中一片茫然。   若是以前,她也许会义无反顾地赴约,只求问个明白,为何他当初会抛下自己,不告而别。   但现在,无论从名分还是事实上,她都已是夜骐的妻子,要怎么去见封玦?   可是信上说,这是最后一面。   她闭了闭眼睛,心中发疼。   一旦她随夜骐去了北越,此生,怕是和他再无缘得见,这次的确是最后一面。   心中千回百转,她仍旧下不了决定。   一个声音告诉自己,不要去,他不值得。   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,去吧,问问究竟为什么,不留遗憾。   整整一个下午,苏浅都坐在房中发怔,过往的所有纠葛,在脑中纠结成乱麻,找不到解开的那个绳结。   到了晚上,天色越来越暗,她的心,也越来越焦躁,不知道自己,究竟该怎么办。   “去吧。”耳畔忽然响起声音,她吓了一跳,抬头望向说话的于嬷嬷。   “若是永远留个疑问在心里,总会觉得有缺憾。”于嬷嬷叹息。   当初封玦如何伤这孩子,她知道,却也觉得,他有他的苦衷。   而这个傻孩子,心眼儿太实,将所有的苦,都死死埋在心底,表面还要装得淡定平静,叫人看了心疼。   既然信中已说,是最后一面,那么封玦应该也不过是为了解开彼此的心结,不会再有其他。   所以还是去吧,若那人绝情,以后便断了念想,若是有情,至少证明自己的付出,不是独角戏,也能释然许多。   于嬷嬷将手里的披风,罩上她的肩头,又为她戴上斗笠面纱,自己也是相同的打扮:“我陪你去。”   尽管知道,能将信送到此处却没有举报抓捕她们的人,必定不会陷她们于危险,却还是要小心谨慎,以防万一。   苏浅被动地随于嬷嬷出了门,却又忍不住回头,看了一眼那张床。   她和夜骐……   心中滋味难言,她一路低着头下楼,掌柜迎上来问:“你们这是要去哪?”   她不知如何作答,于嬷嬷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,对那掌柜说:“我会把她安全带回来。”   那掌柜眼神仍疑惑,却未再加拦阻,让她们离开。   一路行至僻静的护城河边,远远地,便看见夜色中那个熟悉的身影,苏浅心头发紧。   于嬷嬷停下,轻轻放手:“我在这里等你。”   苏浅屏住呼吸,一步步走过去,越近,心中痛得越厉害。   在还有十步之距的时候,她停住,眼中不知何时,已经有泪。   “宝……珠。”对方的声音,嘶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。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. t x t 0 2. c o m   苏浅没有应声,只是咬紧了嘴唇,手也从内紧紧握住自己的袖子。   两个人就这样,近在咫尺地站着,却没有谁,有勇气再踏出一步。   “我并不是……不要你。”封玦说这句话的时候,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。   苏浅的泪,瞬间滑下。  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,是该欣慰,还是委屈。   他并不是不要她,不是刻意将她丢下,然而,他还是将她丢下了。   而如今,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。   又不知过了多久,他的眼中满是悲伤,轻声问:“他对你好吗?”   苏浅胡乱点头:“好。”   “你就要走了吗?”   “对。”她又点头。   “我们……我们……”他终究是没有说下去。因为他也知道,他们再也找不回,过去的好时光。   “我该走了。”苏浅再也忍受不了,这样面对面的折磨。   可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,他却冲了上去,紧紧抱住了她。   她还未挣扎,便听见了背后传来的,孩子般的呜咽。   心仿佛都碎了,甚至仿佛听得见,碎裂的声音,她就那么僵硬地任他抱着,泪似珠落,却始终没有回头。   而在远处,她和夜骐曾经放船灯的地方,有一个身影,正静默地伫立,看着远处拥抱的两个人。   水面吹来的风,让苏浅清醒了许多,她轻轻地拉开他的手,低低说了句“保重”,便一路跑开。   他没有追,仍旧站在原地,看她的背影,空荡荡的怀抱,那样冷。   远处的那个人,长长舒出一口气,自另一条小路离开……   苏浅回到客栈,连洗漱都不曾,倒头便睡,于嬷嬷为她盖好被子,关门出去的时候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心中响起声叹息。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怔住——夜骐居然就站在走廊的尽头,而且似乎,已经站了许久。   她走过去,有些愧疚地叫了一声“殿下”。   他却摆摆手:“这样也好……回来就好。”   这两句话中的深意,于嬷嬷明白,眼神怅然地笑了笑:“看着你对她这般好,我以后也就放心了。”   像是母亲交付女儿的口气,夜骐一怔:“你不随我们走?”   “我还有未完的事要做。”于嬷嬷摇头:“虽然我也想陪伴她。”   “她会舍不得你。”夜骐以前,从不曾为别人,考虑这么多,可如今……他怕看见她哭。   “若是……我在做完我要做的事之后……还活着……会去找她……”于嬷嬷的眼中,也有了湿意。   “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,就开口。”真心对她好的人,他愿意有所回报。   “不用了。”于嬷嬷明白他爱屋及乌的心理,却还是谢绝。   她的事,只能由她自己来完成,不可假手于人。   微笑致意之后,她与他擦身而过,下了楼。   夜骐沉思着看了她一眼,随后进了苏浅的厢房。   床上的那个人,好像真的睡着了,他在床边坐下,轻轻抚摸她的脸。   羊脂玉般的触感,让人舍不得放开,他将手穿过她的颈后,连同被子,一起抱起来,搂在自己怀里。   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,只低低的嗯了一声。   他用带着细胡茬的下巴,摩挲她光洁的额头,不时轻吻。   其实今天,他很担心,她会跟那个人走,再也不回来自己身边。   可是,她终究还是回来了,无论心有没有回来。   这样,就已足够。   “浅浅,给我生个孩子。”他端详着她的面容,忽然喃喃低语。   他在想,若是有个像她的女儿,或者是像自己的儿子,该多好。   怀中的人,身体轻微一颤。   他似毫无察觉般,依旧抱着她,慢慢地摇,像是在哄她睡觉。   过了许久,他将她放回床上,又亲了亲,低声说:“我要走了,乖乖等我回来。”   她仍然未动。   直到听见门轻轻关上的声音,她的睫毛才颤了颤,睁开眼睛,望向那片黑暗。   今晚,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。   那个人给的痛,久久无法消散。   他却又如此温柔,甚至说,希望她为他生个孩子。   她怕自己一睁开眼,泪就会夺眶而出,却无法解释,究竟是为何而哭。   罢了,就此罢了吧。   顺应命运的安排,漂到哪里,便在哪里落脚,不要总是回望路过的风景。   因为即便再美,也注定不会属于你。   只是不知道,人生的下一场暴风,什么时候又会来……   而就在那天夜里,帝都又发生了灭门血案。   依然是最寂静的二更时分,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侍郎于谦家的院子里。   下一刻,火光四起,屋里的人惊慌地往外跑,可往往刚出门便是当胸一刀,倒下去之时,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。   当于谦和妻儿被带到院子中央,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背影。   他吓得魂不附体,跪下拼命磕头求饶,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命运。   只听得一声惨呼,身边十岁的儿子血流如注地扑倒在地。   “渝儿。”到了此刻,再怯懦的父亲,也会愤怒。他扑上前去,想要抓住那人的衣袍,却被一脚踩翻在地。   自上而下仰望,看到的是一张可怕之极的青铜面具。   “幽……幽冥……卫……”他恐惧得眼珠几乎凸出来,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。   “大人好眼力。”那人的凤眸中,流露出的是杀人之前的惬意。   于谦在短暂的失神之后,忽然开始哭号:“为什么要杀我?我并未和你们做对。”   “因为你知道的太多。”那人脚一翻,直接踩住了他的嘴,他再发不出声音,四肢惊恐地挥舞挣扎。   那人眼风往旁边一扫,立刻有人上来,只一刀,便自腰下,将于谦斩成两段。   可他却还未死,只是疼痛得昏厥过去,被人用凉水泼醒,继续折磨。   此时,那边已经响起了连续的惨叫哭喊,于谦的妻子和女儿在遭受什么,可想而知。   那人视若无睹,径自进了于谦的书房。   等他出来时,那些魔鬼依旧在施虐,他一挥手,众人立刻开始清场,将所有的活口全部杀死,就算是已死之人,也补之鱼。   一切做完,这群人如来时一样,转眼间消失干净,只留下一座燃烧的死宅……   第二天,封王府。   今天,封家三人均未上朝,封濯正在书房对封璃咆哮:“昨晚是怎么回事?”   封璃眼神怔了怔,没急着作声。   “我刚刚接手朝政,怎么能这样诛杀大臣,别人会说我排除异己。”封濯气得直喘息。   封璃却回答得十分镇定:“只因怕于谦泄密,对父王不利,所以……”   “可是你怎么能挑你大哥回京的时候动手,别人一定会怀疑到他身上。”封濯将桌上的镇纸拍得啪啪作响。   封璃低着头,嘴角却微微地勾了勾:“儿知错,是我太鲁莽,考虑不周全。”   “我看你是故意的吧?”旁边响起封玦凉凉的声音。   封璃坦然回视:“怎么会?大哥一向为人磊落,别人再怎样也不会怀疑你,尽管放心。”   封濯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,眼神阴鸷:“我警告你,不要作妖。”   “我真的是为父王着想,当日曹子清死的时候,曾在大堂之上提起幽冥卫,我怕于谦口风不严,在父王初登大位之时,万事都不可有闪失不是吗?”封璃的语气,显得十分无辜而忠诚。   而幽冥卫三个字,就像是一道鬼咒,剩下的两个人,再未言语。   最后封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:“好了,你下去吧。”   封璃走了,封濯望着他的背影咬牙,对封玦说:“他是越来越放肆了。”   “他从来都放肆。”封玦冷笑。   “等日后局势稳了,再收拾他。”封濯揉着额,缓解头痛:“你也争点气,不要再为儿女私情,误了大事。”   封玦沉默,转身就走。   封濯在身后叫了他两声,他也未理,径自离开。   “唉。”封濯长叹一声,只觉得头痛越来越厉害,又去唤管家给他拿止疼的丸药。   那一颗金黄的灵丹吃下去,立刻疼痛消除,精神大振。   管家小心地退下,却在关门之前,眼皮稍微抬了抬,看了一眼埋头处理政事的封濯……   而朝中重臣招人灭门,封濯再怎么样,也要装装姿态,立刻又是全城搜捕杀人凶手。   可即便这样,仍旧堵不住悠悠众口。   朝中民间,纷纷传言,此事与封家脱不了干系。   女王失踪,封濯代政,封玦弃边关而回帝都。一切迹象表明,封家夺权,蓄谋已久。   纵使大家慑于封濯的淫威,当面不敢言语,私下却仍是议论纷纷,官心民心尽失。   而两天之后,在为夜骐践行的那个晚上,封璃和他,又是一番酣饮,得意之事,尽在酒中。   “明日便启程?”封璃已经微醺。   夜骐也是醉眼迷蒙,点头:“对,带着我的美娇娘回家。”   喝多了的人,比平时爽快,封璃拍着夜骐的肩膀:“你,有福。”   夜骐大笑:“是,我比你们有福。”   他以筷敲击酒盅,和之以歌:“金樽对月……美人在怀……万忧解……”   封璃感伤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然而,仍饮不尽心中愁。   他的将来,只怕是金樽空对月,美人衣香远,永远算不清,是得到的更多,还是失去的更多。   那一夜喝完酒已是半夜,两人在路口分别,封璃回王府,夜骐则直接去往同缘客栈。   封璃站在夜色中,看着夜骐的背影,那一刻,心中满是羡慕。   但他只是凝望了一眼,便回过头来,走自己该走的路。   夜骐却是心情格外轻快,再加上几分酒醉,以致于忽略了在某个街角,那双惊讶的眼睛……   苏浅听见房门响动醒过来,便闻到扑鼻的酒气,皱了皱眉,问那个进来的人:“你喝多了?”   “不多,今天心里痛快。”他来到床边,将刚刚坐起的苏浅一把拽起来,搂进怀里。   “我去给你倒杯茶解酒。”苏浅挣扎着轻声说。   “不要茶,我要你给我解酒。”夜骐说着,便吻住了她,蛮横地逼着她张开口,和她唇舌交缠。   酒味让苏浅难受,她半闭着眼硬是推开他,去桌子边倒水。   没想到他竟跟了过来,从背后搂住她,邪恶地咬她的耳垂:“你是不是不喜欢床,喜欢这里?”   苏浅脸烫到了极点,低骂:“别胡说。”   可下一刻,他便将桌布一抽,茶壶茶杯落到地上,一阵摔碎的脆响。   接着她的上半身便被压得趴在桌上,亵裤被扯下。   当她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,羞辱地喊:“夜骐你不要这样。”   但醉酒的夜骐,已被欲望撩拨得失去了清醒,只以为她是半推半就,竟握牢了她的腰身,就这样从背后攻入。   苏浅痛得痉挛,却被他控制住,动弹不得,只能承受他一次又一次的撞击,最后,一滴泪终于随着身体的震荡摇摆,滴落下来,在桌上溅出一朵小小的水花。   而直到这一刻,他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,酒顿时醒了几分,慌忙退出她的身体,将她转过来抱在怀里,连声说“对不起”。   她不说话,也咬紧了嘴唇不再落泪,就这么倔强地沉默。   他将她抱回床上,不住地吻她的唇角:“浅浅,我不是故意的,我只是喝醉了。”   苏浅渐渐平静下来,身体不再那么僵硬,却依旧不言不语。   他轻抚着她的背:“我不乱来了,你快睡,明天我们就该出发回北越了。”   北越,陌生而遥远的地方,一切都是未知,唯一了解的,便是身边的人。   可是她对他,真的了解吗?苏浅苦笑。   她看到的,大约只是他性格的冰山一角,背后究竟还有什么,不敢往深处想。   “无论我对别人怎么样,对你,都是真的。”他又一次看穿了她的心思,低声抚慰。   “睡吧,乖。”他将她拥得更紧了些,自己也闭上眼睛。   在他的气息包围中,她终于慢慢睡去,他却又睁开了双眼,指尖划过她的唇,那里刚才被她自己咬破了,到此刻还能看见血痕。   今晚他真的是太粗暴。他怜惜地轻叹,在心中想着以后要给她更多温柔以补偿。   可就在此时,他听见窗外一响,立刻警觉地起身查看,只见一个轻巧的黑影,自栏边跳下,是只猫。   他松了口气,又回到床上继续睡,却不知道方才,真的有人疾速蹿上屋梁……   第二天,他照例是在天色未明之时,返回了驿馆,   客栈这边则是紧锣密鼓地为苏浅准备启程,为了全保安全无虞,让她换了男装,甚至戴上了人皮面具。   苏浅有些木然地听他们摆布,然后被送上马车。   他们和夜骐商定,在城外会合。   可才到城门口,就发现不对劲,今天的戒备,似乎极为森严,守门的兵士,拦截了许多出城的人。   于嬷嬷和掌柜对视一眼,更为小心。   马车缓缓过去,兵士立刻要求所有人下来检查。   于是于嬷嬷先下了车,又扶着苏浅也下来,对兵士赔着笑:“我家少爷得了病,身体虚弱,正要送到汴州去寻医。”   兵士冷哼了一声:“帝都没有大夫吗,还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看病?”   “官爷您有所不知,我家少爷这病有些奇怪,在帝都寻遍名医也治不好,听汴州的亲友说,那边有个神医,专治疑难杂症,所以特意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就听见背后响起一声冷笑:“我也专治疑难杂症。”   于嬷嬷回头,不禁暗惊,来人正是当初她和苏浅自幽宁山逃亡时,跟在封璃身边一起搜山的那个小头领。   所幸今天她也戴了人皮面具,所以不至于被认出。   “官爷说笑了。”于嬷嬷保持镇定,和他周旋。   他却不客气地过来,围着苏浅转圈。   于嬷嬷立刻不动声色地将苏浅挡在身后:“我们小少爷的病会传染,可别连累了官爷。”   那人笑得猥琐:“连累?不不,我还要靠你们小少爷升官发财呢。”   他头往旁边一侧,指示自己的手下:“把这些人带回去。”   于嬷嬷的眼神凝了起来:“不知我们犯了什么罪,为何要被带走?”   他歪咧着嘴:“你们不知道吗?现在满城都在搜捕杀于侍郎的凶手,凡是可疑人等,一律带回衙门审问。”   “我们哪里可疑?”于嬷嬷仍不让步,那人火了,指着她就骂:“臭老婆子,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,小心我给你吃上几鞭子。”说着他还威胁地扬了扬手中的长鞭。   此人本就是当日杀人烧寺的帮凶,于嬷嬷心里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,面上却只能保持平静,怕这畜生真撒起野来会误伤了苏浅。   她现在只能一边和这人言语上磨时间,一边期盼夜骐能早点出现,想办法给他们解围。   然而此刻,夜骐也被拖住,封濯居然一早来了驿馆,说要为他送别。   他心里隐约觉得不妙,却又无法立刻脱身,只得与之周旋。   封濯自然不是真的如此热心来送行,他昨天半夜接到手下人密报,说夜骐去了同缘客栈歇宿,立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。   所以一大早在那边埋伏了人跟踪拦截,这边则亲自出马。   一直未找到女王的下落,成了他的心头隐患,他也怀疑封璃念及私情,偷放了女王一马。   而夜骐突然出现,大闹皇宫之后,有这么轻易走人,也让他生疑。 八!零!电!子!书 !w!w!w!!t!x!t! 0! 2!.!c!o!m   所以听到昨晚的消息,他就在猜想,会不会女王被夜骐暗藏起来,想偷偷带回北越。   斩草必须除根,到了今日,他已决不能容许女王活着。   然而夜骐毕竟是他国太子,不可鲁莽动粗,他必须有足够的把握,才能下手。   “我已在凤宁殿设了辞别宴,殿下干脆用过午膳再出发。”封濯邀请。   “多谢摄政王美意,然此去路远,且途中客栈稀少,需要早点动身,以免夜晚露宿。”夜骐婉拒。   “诶,就算晌午出发,只要加快些脚力,晚上也是能到达城镇上的,殿下不必多虑。”封濯哪肯就此放过他:“现在文武百官都已在凤宁殿相侯,殿下可别辜负大家的一番情意。”   夜骐知道推辞不掉,只得见机行事,打了个哈哈:“既然盛情难切,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  随封濯前往皇宫,四周的眼睛,将他盯得死紧,让他无法传递消息给自己人,一路担忧苏浅出事。   到了凤宁殿,果真是所有人都到齐了,唯独不包括封璃和封玦。   封濯还特意解释,说两兄弟今日恰好有公务要办,无法前来,他代为赔礼,要夜骐莫怪罪。   夜骐嘴上客气一阵,心中却明白,这是封濯故意为之,要断了他所有的后路。   但即便如此,他还是从容入座,暗暗等待机会。   席间照样歌舞升平,只不过无论是封濯还是夜骐,心思都不在此处。   中途有人进来,附在封濯耳边低语。   夜骐佯装喝酒,眼角的余光,却瞟见封濯表情中的暗自得意,担忧更甚。   那人的确是告诉封濯,人已抓到,正在府中审问。   封濯叮嘱他,此事务必不能告诉封玦封璃,怕那两兄弟,又感情用事。   而此刻的苏浅三人,正被关在封府的地牢里。   那个抓他们回来的小头领,一上来就拿苏浅开刀,单独将她提到外面,给她上了夹刑。   其实他心里,也还是有所忌惮的,虽然上头未明说,此人可能是女王,他也一心对封濯效忠,想加官进爵,但毕竟君臣有别,底气稍显不足。  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:“说,你们到底是谁,不然我要开始动刑了。”他示意两边的人,扯了扯那牵着竹夹板的绳子。   苏浅细嫩的指尖,顿时有轻微的疼痛,但她仍一口咬定,自己是出城看病的。   那人连问几遍,仍得不到真话,便恼了,干脆豁出去叫人用刑。   那两个喽啰立刻一使劲,苏浅的指尖便钻心地疼,渗出血来。   牢房里的于嬷嬷,急得拼命摇着铁栏叫住手,却无济于事。   苏浅脸色发白,却咬紧牙关,始终不肯改口。   她知道,只要自己承认,他们都得死。   那头领气急败坏之下,让施刑的人加大劲道,苏浅终于受不住痛,晕厥过去。   见从苏浅这里无法突破,他们将昏迷的她丢回牢房,换于嬷嬷出来受折磨。   于嬷嬷只希望苏浅能少受点苦,所以心甘情愿替她受刑。   再之后又是掌柜,一圈下来,半点口供也没套出,那头领不禁有点沮丧,往各人身上抽了两鞭,出去透气。   于嬷嬷抱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苏浅,从怀中偷偷取出金创药为她抹上,心疼不已。   那掌柜也焦虑万分,可此刻却都毫无办法。   而就在此时,忽然有个声音响起,似极为童稚天真:“你们是谁呀?”   这声音颇为耳熟,于嬷嬷探头去看,发现就在隔壁,居然关着小菊,可她披头散发,完全不似当初的机灵模样,心中生异,问道:“姑娘你怎么在这里?”   “他们说我疯了,所以把我关起来。”小菊笑嘻嘻地回答。于嬷嬷皱眉,又和颜悦色地问:“他们为何说你疯了?”   小菊偏着头,神色委屈:“我没疯啊,我就是想跟红玉走,怕蓝月抓我,他们就关我……”   蓝月不是死了吗?于嬷嬷回忆起以前的事,凝神思虑,试探地问:“红玉她……去哪儿了?”   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小菊说着说着就开始哭:“小王爷把她打碎了……好多好多血……红色的……”她惊恐地捂住眼睛,身体颤抖。   于嬷嬷顿时明白了,立刻安慰:“别哭,好孩子,别害怕。”   小菊抽抽答答的凑过来,隔着铁栏握住她的手:“嬷嬷你真好,你不像他们,你是好人,他们都讨厌我,还嫌我臭。”   于嬷嬷这才注意到,小菊的身上有股异味,大约是由于神志不清以致失禁,沾到了身上。   心念一转,她跟小菊说:“那你就叫他们让你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。”   “也对哦。”小菊傻笑着想了想,开始叫守在门口的人:“放我回去,我要换衣裳。”   那两人极不耐烦:“闹什么闹?”   小菊哪管这么多,立刻真的闹开了,哭喊不休。   那小头领正好返回,听见里面的声音,心烦意燥地问:“那疯子要干什么?”   “她嫌自己臭,要回去换衣裳。”回答很无奈。   他本来心里头就着急,此刻更不想这疯子闹个没完,打搅自己的正事,不耐烦地挥手:“那就放她出去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那两人还有些迟疑。   “可是什么可是,她是疯子,又不是牢犯,就是因为吵才关进来的,这会儿我这里能被吵闹吗?你们不知道我在审问重要犯人?”小头领正好拿手下撒气,他们只得灰溜溜地放了小菊出去。   小菊走之前还特地跟于嬷嬷招手:“嬷嬷我去换衣裳了哦,待会儿给你带好吃的回来。”   怕被人怀疑,于嬷嬷并未做明显回应,只对她微微点了个头。   小菊就这样跑回了掩翠居,而疯了的人,又单独被关了这么久,自然是见着熟人就乱说话,很快大家便都知道地牢里还关了其他人,只是不知是谁。   大家也可怜小菊,帮她洗澡换衣,又给她端来热菜热饭。   她正在狼吞虎咽,忽然听见人说小王爷回来了,吓得噎住,然后撒腿就往外跑,正好被封璃撞见。   “小菊怎么回来了?”他微蹙着眉。   毕竟当初小菊侍奉过他一场,所以尽管后来她闹得厉害,他还是没下手杀了她,只是将她关入私牢,以免吵到别人,可是今天怎么会突然跑回来。   “她说牢里的一个嬷嬷,叫她回来换衣裳。”被问到的人,战战兢兢地回答。自从上次的事过后,封璃在众人心中,就再也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小王爷,而成了魔鬼的化身。   “嬷嬷?”封璃觉得奇怪,为何地牢里关了人,他却不知道。   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,他立刻疾步走向地牢。   在门口守着的人看见他,惊慌失措,却又不敢拦阻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闯进去。   等他走下地道,虽然苏浅脸上戴着人皮面具,封璃仍一眼就认出,此刻在受刑的人,正是她。   她已经被凉水泼醒,那头领拿着鞭子欲抽打她。   “住手。”封璃怒喝,那头领吓得鞭子差点落地,转头看见是他,赶紧涎着脸赔笑:“小王爷,是摄政王让我在此审问疑犯。”   “什么疑犯,必须在这里审?”封璃冷笑反问,走过去给苏浅解下套索,她的身体顿时瘫软下滑,被他扶住。   “是……是杀害于侍郎的疑犯……摄政王怕公开审问……会不太好……”那人嗫嚅了半天。   封璃现在,也不能对苏浅表现出过度的关心,只能假装公正地质问那人:“你确定他们就是疑犯?证据呢?”   “我正在审问。”那人脸上肌肉紧张地抽动。   “你这不是审问,是拷问,想屈打成招,好去冒充领功?”封璃狠厉地扫了他一眼。   “不,小王爷,属下绝非此意。”他慌忙为自己辩解。   “是么?那由我来监审。”封璃其实此刻,只想将怀中的人,抱住好好呵疼,却只能强忍住,将她扶回牢房,交由于嬷嬷。   而有封璃在场,那头领再不敢动刑,谨小慎微地问了一阵,自然还是毫无所得。   “你不会是抓错了人吧?”封璃眯起眼睛。   那人缩着头,不敢说话。   “蠢货。”封璃板起脸骂:“还不去城门口继续守着,莫让真正的疑犯跑了。”   那人想说这是摄政王给的消息,不会错,可封璃的手段,他也是见识过的,哪敢贸然顶嘴,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,出去却一溜烟跑去给封濯报信。   再无闲杂人等在场,封璃立刻进了牢中,将苏浅搂进怀里,焦急地问:“你还好不好?”   苏浅已经没力气说话,只是勉强点了点头。   “我救你出去。”封璃知道,一旦封濯回来,她便再无活路,眼前只能铤而走险,先将她带走再说。   他将苏浅抱起,于嬷嬷和掌柜,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保护。   用暗器放倒了门口的两人,他们出了地牢,眼前能逃出城的路,已经只剩下幽宁山。   他们立刻从隐蔽的侧门离开。   为了留下人给夜骐报信,掌柜先返回客栈,于嬷嬷和封璃,则带着苏浅,直奔山上而去。   而封濯得知消息,大感不妙,马上派人追捕…… 第四十二章诡异,人皮面具   坐在封濯不远处的夜骐,自然没有漏掉他这一刻气急败坏的表情,心知事情肯定发生了变化。   而此刻宴会也已接近尾声,他微笑着站起来:“感谢诸位大人如此殷切的厚意,但是时辰已晚,在下务必告辞了,他日有缘再聚。”   封濯也不好再拖下去,何况自己也心焦于追捕的事,只好放行。   果然刚出宫不久,便有人暗中给夜骐报信,说苏浅一行,已往幽宁山。   夜骐立刻着马车启程,为掩人耳目,他只好先让人驶出城门,再找机会中途离车,自城外的路上山。   而此时,封濯的人已经追来,于嬷嬷看着后面越来越近的官兵,想到了一个地方:“跟我来。”   她领着封璃,一路往当初她坠落的山崖跑去,到了那里,她指着下面的绝壁:“往下十来尺的地方,有个山洞,我当初就是藏在那里才逃脱。”   封璃眼神一闪,什么也没说,抱着苏浅直跳下深渊。   于嬷嬷怔了怔,也赶紧随之跳下,指引山洞所在之处。   三人进了山洞,黑暗中,封璃笑了笑:“没想到这么隐蔽的地方,也能被你找到。”   “我当日不过是侥幸,死里逃生。”于嬷嬷苦笑。   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封璃沉声问,他其实早已确定,她就是当初封府里的那个李嬷嬷,只是为了苏浅,一直没有明加揭穿。   封璃的问话,让于嬷嬷的眼中,浮起酸楚,她长叹了一声,语气坚定:“无论我是什么人,都绝不会加害于你。”   封璃一愣,而这时怀里的苏浅动了动,他以为她醒了,忙低下头问:“还好吗?”   可她没有声音,依旧处在昏迷之中。   对她的担忧,让封璃此刻再无暇分神去管其他事,只想着尽快给她疗伤。   七弯八拐,到了那个石厅,于嬷嬷点燃了墙上的松香,封璃将苏浅平放于石床之上,想要检查她身上的伤势,可手抬起来,又慢慢放下,最后深吸了口气,背过身去,让于嬷嬷过来察看。   于嬷嬷深深地他一眼,过来将苏浅半挡住,解开她的衣襟,见一道鞭痕自右边肩膀,一直延伸到左边腰腹处,不禁倒抽了口冷气。   “很严重?”封璃语气着急。   “有一些。”于嬷嬷想给苏浅上药,却发现在刚才慌忙出逃的途中,不知什么时候,药已遗失。   而封璃身上,也未带伤药。   正一筹莫展之际,封璃的视线,转向那潭温泉:“山里出来的水,大多有治疗的效用,你将她放进去浸泡,或许能好转一些。”   语毕他便深吸一口气,顿然出了石厅,在外面守候。   于嬷嬷微怔了一会儿,替苏浅脱了衣裳,将她抱入水中……   一个多时辰过去,苏浅身上的鞭伤从最初的暗紫,转为淡红,人也慢慢醒转,她疑惑地望着四周,恍惚觉得这个地方,她仿佛来过,却又想不起是何时。   正想问于嬷嬷,却听见厅外传来声音。   封璃眼见一个黑影闯入,立刻上前拦截:“是谁?”   “我。”来人居然是夜骐。   封璃一愣,收住了势:“你怎么会找到这里?”   “满山都是官兵,能躲人的也只有此处。”夜骐含糊地回答,眉目间尽是焦虑:“她在里面吗?”   说着便往里闯,封璃本想叫住他,却欲言又止,只默默让到一边,唇边笑容凄凉。   他和你不一样,她是他的,所以无需任何顾忌。   夜骐进了石厅,看见水中茫然望着自己的苏浅,心仿佛在那一刻,卷缩了起来。   “浅浅,你还好不好?”他慢慢地伸出手,抚上她的脸,随即便跳下水,将她紧紧抱在怀里。   于嬷嬷见状,在心底喟叹,悄悄地退了出去,和封璃一起,沉默地并肩站立。   “小东西,你吓死我了。”他的吻印在她的额上,颊上,唇上,那般滚烫。   苏浅想到外面还站着其他人,羞赧地躲避:“快让我先穿上衣裳。”   他仔细检查了她身上的伤,确定再无大恙,才将她抱出温泉,却不许她自己穿衣:“我来,你手指还有伤。”   她拗不过他,只得红着脸半闭着眼,任他为她一件件穿上肚兜,中衣,外衫,却仍不肯松手,只把脸埋在她的发间,久久不动。   “对不起。”她忽然听见他的道歉:“是我太大意,没有保护好你。”   他平生,从未像今天这般担心过,若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,他简直不敢想……   “我没事。”她低声说,带着安慰。   无论是谁,都已为她付出太多,她只有感激,没有责怪之心。   甚至包括封璃,尽管她曾经恨他入骨,可是他也一次又一次救过自己,虽然恩不能抵消怨,却仍该铭记于心。   “浅浅,你真是个好姑娘。”夜骐看着她的眼眸,轻叹。   世间最残酷的一切,她几乎都经历过,心底却仍旧清澈,爱恨分明。   不像他们,以仇恨为借口,欲望滔天。   就这样在洞中等到天色渐暗,封璃说由他上去,引开官兵。   苏浅眼里流露出担忧,封璃心中微暖,轻咳了一声:“不要紧,没人敢把我怎么样。”   语毕转身欲走,却又停住,回过头来望着她,眼神中,有不舍,还有祝福:“你以后……要好好地过。”   说完这句话,他迅速离开,再也没敢多看她一眼。   苏浅在那一刻,鼻尖发酸,轻喊了一声:“你也要当心。”   那个背影,没有停滞,却不知道,心是不是留在了这里……   封璃悄悄潜到悬崖之上,观察四周的动静,却惊讶地发现,官兵居然都退至半山腰,无人近前。   他故意往另一边山巅跑,只听见似有躁动,等了半天,却没有人真的追上来。   心中觉得诡异,他悄悄绕了一圈,到了官兵后方的不远处。   当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,他终于明了,是封玦。   他必定也是得了消息,所以特意赶来,为他们阻挡了追兵。   他们对她的心,都是一样的,封璃叹息。   而封玦此时,也敏锐地发现附近有人,却不动声色地假装四周环顾,直到看见仅封璃一人,才松了口气。   封璃也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出来,周围的人看见他,都愕住。   他走到封玦面前,笑了笑:“守在这也没用,他们已经走了。”   “你好大的胆子。”封玦假意呵斥,眼神却松懈下来。   随后封玦便指挥众人撤,那个跑出来带路的小头领还待再说什么,被封璃利刃似的目光一划,顿时噤声,不敢多言。   等他们回了封府,封濯自然又是大发雷霆。   他指着封璃的鼻子就骂:“蠢东西,封家十几年白养你了。”   封璃低头默然。   “好好,我知道,你是故意跟我作对。”封濯连连点头,重喘:“你是想留下个后患,日后好坏你大哥的江山。”   封璃心里冷笑。大哥的江山,你就那么有把握,给得了他江山么?   但今日,他甚至懒得做任何辩解掩饰,因为,他也有倦的时候,告别她的那一刻,他也仿佛是被人抽去了精神,身心俱疲。   封濯继续,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,他始终一言不发,直到封濯停下来歇气,他才淡淡地开口:“骂完了么?儿先告退,今日太过劳累。”   说完也不等封濯说话,径自离去,封濯气得将手中端着的茶碗往他背后直砸过去,却没有砸中,在门上碰成碎片,茶水横流,一地狼藉。   他又觉得头炸疼,扶着桌边坐下,恼火不已地指责封玦:“你也是,他存心作乱,你怎么也这么荒唐,居然放那个女人走,你不怕将来她卷土重来,夺走你的江山?”   封玦不语,胸口闷疼。   江山她未必会夺走,她夺走的,是他的心。   今日,他真觉得,自己无能窝囊到了极点。他总说自己爱她,可在她真的需要人护需要人爱的时候,自己在哪里?   所以失去她,是他咎由自取,怨不得任何人。   那个人带她走,也好,让她能过恬淡安稳的日子,不要总是被抛至风口浪尖颠簸。  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,她该得的幸福,自己给不了。   那么,让别人给吧,即便此生,每次想起那双水眸,那朵笑靥,都会心痛如割,也放她走。   “玦儿啊,你最大的弱点,就是把感情,看得太重,这是成大业之人的深忌。”封濯感叹,只觉头痛更甚,摆手让他退下,又从袖中取出那种金黄的丹药吞服,以求镇痛……   那一夜,掩翠居,卓然馆,均是灯火未灭,不知道是谁,在思念谁。   而幽宁山中,夜骐则抱着苏浅,自绝壁攀下,到了山脚,那里,有正在等待他的马车。   苏浅在马车里,自然地招呼于嬷嬷也上来,她却轻轻摇了摇头。   苏浅愣住,随后焦急地握住了于嬷嬷的衣袖:“您不跟我们走?”   于嬷嬷抬起手,抚摸着她的头发,感伤地笑:“我暂时不能继续陪你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苏浅哽噎。   “我还有其他的事,要留在帝都,但是我答应你,以后我一定去找你。”于嬷嬷不敢说那个残酷的前提,怕苏浅担心。   她却明白,抱紧了于嬷嬷的肩膀,泪水模糊了双眼:“嬷嬷你答应我……一定要活着……一定要去找我……一定……”   于嬷嬷也回拥住她,低低地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愿望:“孩子,能不能叫我一声……娘?”   这辈子,她的亲生孩子,或许永远无缘相认。   而眼前的这个傻丫头,她真的已经,当做自己的女儿。   “娘……娘……”苏浅泪流满面。   经历了这么多事,在她的心里,嬷嬷早已等同真正的娘亲。   母女俩抱头痛哭,一旁的夜骐别过脸去,不忍见这一幕生离死别……   许久两人才分开,于嬷嬷从怀里拿出一个碧玉的镯子,套到苏浅的手腕上:“没什么能给你的,这个你留着吧,要是……”她没将“我不在了”几个字说出口,只是凄凉地笑了笑:“也算是给你留个念想。”   “娘。”苏浅再次哭出声来。   “走吧,走吧孩子,以后,要好好地。”于嬷嬷强忍着泪水,转过脸望着夜骐,语气中有殷殷嘱托:“一定要好好对她,拜托你了。”   “我会。”夜骐点头,伸手揽过哭得全身颤抖的苏浅。   于嬷嬷狠狠心,松开了苏浅的手,退到路边,对他们挥手告别。   马车越走越远,苏浅看着于嬷嬷在远处,逐渐模糊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,泣不成声。   “浅浅乖,别哭了,以后还会再见的。”夜骐将她拉回怀里,轻拍着她的背,温柔安慰。   当她终于哭得累了,在他的拍哄中睡着,他用指腹细细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,低声呢喃:“我会对你好的。”   她在梦中,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,又抽泣了一下。   他将她拥得更紧,下巴搁在她的头顶,叹息。   他的生命中,终于也住进了这样一个人。会为她的笑容而开心,为她的泪水而难过,想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,想要把所有的风雨阴翳,挡在自己的怀抱之外。   这样的感觉,是不是就叫。   到了后半夜,感觉怀中的身躯时而轻颤,他轻声问:“是不是冷?”   她在睡梦中,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。   马车是特意换过的,里面并没有太多可以御寒的东西,他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。   然而这里已经进了沙漠,昼夜温差悬殊,她的肌肤依旧发凉。   他便将手掌抵在她背上,将内力徐徐输入她的身体,帮她驱除寒气。   她在这种温暖中醒来,当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,心中也渐渐泛开了温暖,仰着脸,怔怔地看着他,低问:“你到底……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”   他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什么情绪,却微笑着回答:“因为你值得。”   苏浅咬了咬唇,垂下眼睑:“其实你知道的……我过去……”   “你遭遇的那些,并不是你的错。”夜骐叹息,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,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:“是别人……对不起你。”   苏浅靠在他胸口,指尖捉着他的衣襟,犹豫地问:“你是不是知道有关我的所有事?”   夜骐未答,拥抱的力道更紧。   “你能不能告诉我……”她没说完,便被他吻住,直痴缠到她快窒息,才放开来:“过去的事,不要再想,以后你会有全新的生活。”   她知道,他还是不肯告诉她,心中有些失落,但终究没有再问下去。   或许,他说得对,忘掉过去,才能有新的心境,去面对将来。   可是他,真的会就这样陪着她,永远走下去吗?   “又在胡思乱想,对不对?”头顶响起他的嗔怪声:“我说过,要和你过一辈子。”   好吧,姑且信他,反正不信,他也会霸道地逼着她相信。苏浅撇嘴,往他怀抱深处钻了钻,打了个小小的呵欠:“我还想睡。”   “睡吧,晚些时候我叫醒你看日出。”他吻她的额,她在他的吻中,闭上了眼睛。   这一次的梦,很安详……   “浅浅,醒了,快醒醒。”不知道什么时候,她被人摇晃,不耐烦地在梦中扭动身体,不肯醒来。   “懒丫头。”他笑,去捏她的鼻子。   她拼命转着脸躲避,却躲不开,最后终于气呼呼地睁开眼睛:“干什么嘛?”   “看日出。”他轻点她微嘟的唇。   她转过头看了看,这才发现,他们已经不在马车里,而是他抱着她,坐在沙漠中。   沙漠浩瀚似海,远处的天际,黑暗的边缘,染着一抹亮眼的金色,神秘中透着绚丽。   那道金色渐渐开始扩散眼神,逐渐占据了大半片天空,黑暗渐渐变淡。   到最后,一轮如血的朝阳,渐渐升起,温暖的白昼到来。   “浅浅,你的黑夜,已经过去。”身后的人,如是说。   她身体一震,不禁转过头去看他。   金色的光,映照在那张俊美如神祗的脸上,让人目眩心迷。   他会不会,真的是来救她出地狱的天神?她眼神空茫地望着他发怔。   直到她的唇,被温暖地覆盖住,她听见他逸出的低笑:“傻瓜,我不是神,只是你的夫君。”   夫君,她头一次,真正在心中,细细回味这个词。   “我们会永远在一起。”他从未对人,将同一句诺言,说这么多次。   他总怕她不信。   他要她信到底。   无论生死,永结同心,不离不弃。   他的吻,那样急切,她能感觉到,其中的不安。   垂在身侧的手,终于慢慢抬起来,环住了他的背,轻轻地回吻了一下他。   她的吻,那般青涩,而且短暂,却仍旧让他狂喜。   这是她第一次,主动回应。   他的吻更是加深,渐渐将她压到在那一片柔软的沙漠之上。   看着她晶莹似水的眸子,忍不住想索取更多。   当她察觉到他的意图,羞红了脸,按住他的手:“这是在外面。”   “这里一百年都不会有人来。”他不管,去解她的衣襟。   她阻挠了两次,终究是徒劳,很快,白玉般的身躯,便全部呈现在他面前。   她羞得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,皓齿将唇咬出一抹妩媚的红。   “你真美。”他仔细欣赏她娇躯的每一处,发出迷恋的赞叹。   随后,便有轻柔地吻,落在她的肌肤上,一寸一寸地膜拜。   天地为席,那交缠相叠的身影,仿佛也化作流动的沙,融入了金色的初阳……   再次醒来时,又已是傍晚,她一个人睡在马车里,身上只裹着他的外袍,里面再无寸缕。   拉紧衣襟,红着脸坐起,掀开帘子,前方驾车的那个人,及时转过脸来,对她温暖地一笑:“醒了?”   “嗯。”她微低着头,不敢看他,怕又想起清晨的疯狂。   “再过一个时辰,我们就能到前面的客栈,今晚我会让你好好睡一觉。”他的语气中带着调笑。   苏浅瞪了他一眼,又放下帘子,将散落在旁边的衣裳捡起穿好,又以手为梳,绾好了发,才慢慢起来,坐到他的身边。   他伸手在她腿上捏了捏:“还酸么?”   她拍开他的手:“还没闹够?”   “永远不够。”他大笑,将她揽到肩上,头靠着头静静地看夕阳。   就这样和她一起,看日出日落,真好。   “嗯……等以后……很久以后……”他没有说完,又停住。   “以后怎么样?”她喃喃地问。   “以后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做神仙眷侣。”他侧过头来,用鼻尖蹭她的脸。   她控制着自己,不去想另一个人说过的,类似的话。   她应该,学着忘记。   不要辜负不该辜负的人。   第三天,他们终于到达封城外。   夜骐带她,去看了她自己的那座坟。   看着墓碑上刻的“爱妻”两个字,她心中钝痛,手却适时地,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。   她怔怔地站了片刻,低哑地说:“走吧。”   过去的宝珠,被埋葬在了这里。   从此,她只是苏浅,重新启程的苏浅。   穿过封城时,她一直放着帘子,没有往外看一眼。   既然要彻底告别,就应该阻断留恋。   出了那道城门,便踏上了属于北越的土地。夜骐的眼中,仿佛突然多了道光彩。   他和苏浅并肩站立在马车驾前,指着远处的那万里河山,意气风发:“从此,你便是我的太子妃,未来,我的江山,将与你共有。”   苏浅望着的却不是那壮丽河山,而是天高云远,轻叹:“我不想当太子妃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夜骐转头看她。   “很累。”她笑笑:“我只想做个平平凡凡的人,过平平凡凡的生活。”   他的手环过她的腰,俯下脸与她对视,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:“可是除了你,我不想再要任何女人做我的太子妃,怎么办?”   她撇撇嘴,没再说话,只是借着他的拥抱,轻轻靠在他胸口。   他的心跳很沉稳,听习惯了,似乎会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。   而这时,他们看见,远处有马蹄带来的烟尘。   “接我们的人来了。”他微笑,随即想起了什么,将她拉回马车里,又拿出一张人皮面具,往她脸上贴。   她不适地扭过头,疑惑地问:“为什么都出了大骊国了,我还要戴面具?”   虽然这面具做得极为精巧,贴在脸上也无异样之感,可她在大骊王朝时,被迫长久地遮掩自己的面容,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真面目示人,实在不想再戴这东西。   夜骐的眼底,有什么一闪即逝,温柔地哄:“我不是说过吗?到了北越,要给你换个身份。毕竟你原来女王的身份太特殊,怕万一有人窥见过你的模样,穿帮了会对你不利。”   听着似乎有理,她终于任他戴上,心中却还是有丝别扭。   而此时,她远远未曾想到,将来的某天,当她无意间露出真正的容颜,会带来怎样的一场惊天浩劫……   覆上的这张假面,倒也不难看,依旧清秀可人,但夜骐端详了半天,却还是伏在她耳边痞笑:“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自己的脸,以后每到夜里,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,你就取下面具,以免我觉得,要的是别人。”   她耳根发烫,推了他一把:“你一天不贫嘴,就心里难受是吧?”   “对,我就是喜欢调戏我的小娘子。”他的嬉皮笑脸,一直持续到那队人马到了跟前才停止。   “参见太子殿下。”为首的人在他们车前跪下。   夜骐笑笑:“大哥倒真是热心,还专门派人来接我。”   “大殿下十分挂念您,怕这路上不平安。”那人恭敬地回答,低垂着头,眼神里却有些戾气。   “那便走吧。”夜骐将苏浅抱下马车,那边的人立刻请罪:“未曾想到殿下还带了其他人回来,所以未准备多余的马匹。”   夜骐斜斜地瞟了他一眼:“她不是其他人,她是我未来的太子妃。”   那人立刻见风转舵,拜见苏浅:“娘娘恕罪,是小的考虑不周。”   身份的突然转换,让苏浅有些不自在,但毕竟当过那么久的女王,威仪天生,她淡淡地一摆手:“无妨。”   夜骐携起她的手,走向为自己准备的那批汗血宝驹,将她的柳腰一揽一提,便双双落至马上。   双人一骑,奔驰在旷野中,看起来十分恩爱惬意。   那个首领看着他们的背影,眼中露出些深思……   路上倒并无什么异样,那群人始终毕恭毕敬,可不知为什么,苏浅总觉得背后仿佛总跟着到目光,冷飕飕的,让人不舒服。   又走了两天,终于到了北越都城。   一进城门,便有另一队人马前来迎接,而这次,苏浅看见夜骐的眼神,松懈了许多。   “主子。”从称呼中,就可以辨出亲疏,这应该是夜骐自己的人。   果然,无需任何介绍,来人便齐齐向苏浅跪下:“拜见娘娘。”   被他们一口一个娘娘的叫,她也慢慢习惯了,微微点头致意。   而先前迎接他们的人见状,便顺水推舟:“既然林尉官来了,那我们也算任务完成,这便先回去,向大殿下复命。”   夜骐微勾唇角:“待我多谢大哥的关心。”   那帮人唯唯诺诺地答应着退下,夜骐看他们远去,冷冷地哼了一声,回头问那个被唤作林尉官的人:“魑魅,最近有什么新动静吗?”   “回主子,还算平稳。”这林尉官,便是当日替代夜骐的魑魅,他身怀奇门异术,不仅擅长易容,且会缩骨功,平日做为林尉官时,看起来不过是个矮小敦实的平常人,可有需要时,却能瞬间变化成和夜骐一样的身材。   而除了夜骐和魍魉,再无第三人知道这个秘密。   魑魅来时,早就预备了豪华舒适的马车,夜骐抱着苏浅上去,她看着连挂帘的流苏上,居然都缀着名贵的珍珠,不禁失笑,想起第一次在封城,看见战场上的夜骐,花天酒地,奢侈享受的模样。   夜骐看见她微翘的唇角,奇怪地问:“你在笑什么?”   “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你时的情景。”苏浅笑着睨他一眼。   夜骐的呼吸,却忽然微微一滞,随即立刻恢复如常,轻描淡写地问:“哦?第一次见我时,是什么感觉?”   “觉得你是个妖孽。”苏浅老实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观感。   “妖孽?”夜骐佯装诧异地睁大了眼睛。   “是啊,从来没见过那样打仗的。”苏浅撇撇嘴。   夜骐眼神一闪,似暗暗松了口气,又痞痞地搂紧她:“当初有没有对我一见钟情?”   苏浅无语,这人经常自恋得过头。   就这样一路到了太子府,苏浅在途中,好奇地看着窗外,和大骊王朝截然不同的民风民俗,直到下车之时,还在回头张望。   他敲敲她的头顶:“别看了,等哪天得闲了,专程带你出去逛逛,你现在要注意点太子妃的仪态。”   “我又不想当太子妃。”苏浅低声嘀咕一句。   或许是已经有过那样的亲密,在他面前,她好像特别放松。   他喜欢她这样,因为这意味着,她对他,至少已习惯。   进了太子府,苏浅的第一想法是,这人果真是太浪费。   这地方的物件儿,甚至比当初她在大骊王宫里用的都奢华十倍,连喝茶,都用金杯。   难怪当初他看见自己用瓷杯喝茶,那么稀奇,还要带回来作纪念。苏浅腹诽。   而夜骐显然没她这么轻松,将她安顿在卧房休息,便亲了亲她,匆匆忙忙离开。   又是那间密室,他和魑魅进去,魍魉早已在此等候。   “夜垣那边怎样?”夜骐问。   “他最近看似平静,但据我调查,他好像在和夜鹫的旧部暗中联络。”魍魉的话,让夜骐挑了挑嘴角:“煽风点火么?”   “难说。”魍魉摇摇头。   “宫中呢?”夜骐又问。   “皇上还是老样子,不过最近新得宠的那个胡昭仪,似乎身家背景不太寻常。”魍魉皱眉。   “怎么个不寻常法?”夜骐眯起眼睛:“莫非是夜垣的人?”   “这点未知,但是听说,有人在两年前见过她,长得根本不是现在这副容貌。”   夜骐呵呵一笑,摸着下巴:“这倒奇了,莫非是有人比着我父王喜欢的模子,给她刻了一张脸?”   三人均陷入思虑,一时之间无言。   过了一会儿,夜骐摆摆手:“先不说这个了,这次我去大骊,又拿了些东西回来。”   他从怀中摸出了个锦囊,眼神中闪着幽暗的光:“这是第二份了,还差三个。”   魑魅和魍魉异口同声:“恭喜主子。”   “好了,魍魉你先回去,以免别人起了疑心。”夜骐吩咐:“那个胡昭仪的事,一定要仔细查明,有了消息就及时传回来。”   “是,主子。”魍魉应声,迅速消失在中,没有外人知晓,出了这个暗道,他究竟是谁。   夜骐坐在暗室中央的椅子上,半撑着额,显得有几分疲倦:“魑魅,以后除了我,太子妃也是你们的主子,记住。”   “是,奴才一定会誓死效忠娘娘。”魑魅垂首而立。   “说了很多次,你们不需要自称奴才。”夜骐摆摆手。   “我们就是主子的奴才,一辈子都是。”魑魅在这一点上,却并未听夜骐的话,十分执拗。   夜骐也懒得再说,起身先出了密室,魑魅则是等了小半个时辰,才从另一个暗门出去……   等夜骐回到苏浅面前,便又变回了那个吊儿郎当却又温柔有加的夜骐,而刚才那个诡谲阴森的夜骐,则不知道被他藏到了哪里。   他依旧是赖着苏浅调戏捉弄,当她恼了,又坏笑着求饶。   一直到用过晚膳,天色渐暗。苏浅本意是旅途劳顿,今日早些歇息。   夜骐却突然说,今晚去拜祭他母亲。   苏浅愣了愣,想起当初他送自己的那把防身的折扇,点头答应。   出乎她意料,他的母亲,曾经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云翳,并未葬在气派的皇家陵园里,而是郊外的一座孤冢,很像她在封城外看见的,她自己的墓。   而且坟前居然只有一方无字碑,不知道是因为立碑的人,对她有太多的话说,还是根本无话可说。   夜骐到了这里,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地,极为沉默。   苏浅有点不知所措,最后轻声问:“我们不是来拜祭的么?”   夜色中,似乎看见他在冷笑,他甚至没有跪下,就那样拉着苏浅,弯腰凑近墓前,似乎要让墓中的人,看清她的模样。   下一刻,他的举动更诡异,忽然扯掉了苏浅脸上的人皮面具,声音冷幽得让人背脊生寒:“看清楚了么?她就是浅浅。” 第四十三章痛楚   面具被猛地扯掉时的那种刺痛,让苏浅微微皱了皱眉。   而她更觉得不舒服的,是夜骐的动作,在黑夜中,脸这样快要贴到墓碑上,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。   所幸这种姿势并没有持续太久,夜骐就松开了她,然后又像刚来时那样,沉默死寂地站在那里,望着无字碑。   过了半晌,他说了声走吧,便扯着苏浅的袖子离开。   他走得太快,她有些跟不上,而且因为今晚没有月光而天暗,没走几步,她的脚尖就碰在一处石头上,闷哼一声。   夜骐这才停下来,回过头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。”苏浅忍住痛。   而夜骐居然没有像平时那般体贴地仔细询问,竟又径自往前走,只是这次的脚步,慢了一些。   黑暗的旷野,风似乎呼啸出极为古怪的声音,还间或夹杂着不知什么鸟的叫声,让苏浅有点害怕,但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跟着他。   她发现,他今晚的心情,十分异常,却并不是面对亡母时该有的那种悲伤,而仿佛是……恨意。   心中微颤了一下,她看向他的背影。   不知为什么,看起来那般萧索冷然。   就这样走了半晌,她终于快走几步,自后方,轻轻握住他的手,在那一瞬,她感觉到他的指尖一颤,却立刻回握住了她。  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走,谁也没有说话。   而他原本冰凉的手心,似乎终于慢慢回来了一些暖意……   回到太子府中,夜骐依旧沉默寡言。   她慢慢地散开发髻,一头青丝,乌瀑似地坠落在肩后。   然后走过来,给坐在床边的夜骐,取下头上的金冠。就在她的指尖,穿过他的发丝的那一瞬,他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,将整张脸都埋入她怀中。   她怔住,但没有动,就这么任他抱着。   仿佛是静止的雕塑,就这样过了许久。   “睡吧。”她的声音低柔,想要轻轻推开他。   他的臂弯,却蓦地收紧,语气里有丝说不出的意味:“浅浅,你以后会不会背叛我?”   苏浅一愣。   他却像是在问完之后,突然回过神来,即刻松开手,勉强地对她笑了笑:“对不起,就当我胡言乱语。”   语毕便蹬掉靴子上床,翻身对着里面。   苏浅怔然地站了片刻,也吹去蜡烛,躺倒在他身边。   黑暗中,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,一起一伏地相和。   “夜骐,你到底怎么了?”犹豫了许久,她终于还是低低地问出口。   今晚的他,似乎……很脆弱。   夜骐没有回答,仿佛已经入睡。   苏浅却知道,他必然还醒着,叹了口气,伸出手,轻轻环住他的腰,身体贴着他的背。   他给过她太多温暖,在他需要温暖的时候,自己也不该吝惜。   夜骐的眼睛一直闭着,可是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,睫毛却似蝶翼般一颤,心底响起个声音:   今后的路,真的不是你独自走了吗?  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,房中已经只剩下苏浅一个人,北越的阳光,似乎比大骊稀疏,到此刻仍未穿进窗棂,因而即便是白昼,却仍感觉阴冷。   刚起身,昨天调派给她的贴身丫鬟韵儿便进来了,服侍她洗漱。   说来也奇怪,这个韵儿并不像一般的下人那样态度殷勤,反而有几分冷淡,几乎不笑。   当苏浅梳洗完毕,韵儿便领着她去用膳,依旧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。   不过苏浅自身,也不是热闹的性子,所以也未觉得特别不适。   一主一仆,就这样走在悠长的走廊里,外人看来,倒像是有种默契。   到了膳厅,依旧只有她一个人,夜骐不在。   “殿下去上早朝了。”韵儿又是淡淡地一句,算是解释。   苏浅点了个头,也没有再多问。   用完早膳,韵儿站在旁边,眼睛看着脚面:“主子吩咐带您出去逛逛,您要去哪?”   苏浅无言,这里人生地不熟,她怎么知道该去哪:“就到街上随便走走吧。”   韵儿便径自在前面先行,走向预先准备好的马车。   而她们乘坐的马车刚一出府,便被人暗中跟上……   北越的市集,也不如大骊热闹,也给人种冷清的味道。   苏浅瞟了瞟身边的韵儿,觉得也许是什么样的山水,出什么样的人。   然而夜骐,又似乎是个例外。她想起当初他的自来熟。   可转念想起昨晚的他,又觉得,或许他的真实性格,亦是同北越的阳光一般冷清。   她似乎,总是无法了解他。苏浅心中生出些怅然,不自觉叹了口气。   “停下。”身边的韵儿,忽然招呼车夫。   在苏浅还不明所以时,她已经跳下马车,对苏浅伸出手:“我陪您步行。”   苏浅这才明白,她大约是把自己刚才的那声叹气,理解为觉得坐马车逛街太无聊。   刚想解释,却看见她的手腕处,似乎有刀伤的旧痕。   还未来得及细看,韵儿眼神一凝,唇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,垂眸而立。   苏浅有些尴尬,终于将手覆上她的手,由她扶着下车。   而她的脚刚一落地,韵儿的手就立刻放开,似乎极不愿与她碰触。   苏浅心中不觉有些闷,不知夜骐为何会给她安排这样一个不好相处的丫鬟。   一路上都很沉闷,苏浅也无太多兴致,随意走马观花,便罢了,什么也没买。   直到在偏僻的街角,她看见了那个卖糖人儿的摊子。   她曾经,拥有过两支这样晶莹的糖花,可是,都碎了。   微微苦笑,却听身边响起一个声音:“姑娘喜欢那糖人儿?”   她诧然回头,看见一个穿藏蓝衣衫的男子,长得倒是仪表堂堂,也不知为何,眉目间却像是有种气息,让人觉得不舒服。   没有回话,她只是淡笑了一下,便转身走往另一个方向,却未料到,那个人又跟了上来,却并不走近,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,脸上始终带着兴味的笑容。   苏浅不由皱眉,她并不喜欢被陌生人搭讪,更何况是尾随跟踪。   “我们回府吧。”而还没等她下决定,身边的韵儿就开口了,她的眼中,也有同样的嫌恶。   那一刻,苏浅竟觉得眼前的人,有几分亲切,笑了笑:“好。”   韵儿看见她笑的时候,眼神似乎微微怔了一下,但马上又移开目光,走到苏浅身后,刻意割断那男子投往苏浅的视线。   可就在她们准备上马车的时候,那个男子竟然疾走几步,拦到她们面前:“姑娘,在下想请你去隔壁茶楼坐坐,可愿意赏脸?”   “你我素不相识,还是不必了吧。”苏浅对这样的纠缠真的是恼了,直接拒绝,没有给丝毫余地。   那男子竟嬉皮笑脸地想来拉她的袖子,可还没挨着边角,便发出一声痛哼,手垂了下去。   苏浅清晰地看见,上面多了一条深深的血痕。   是韵儿出的手。苏浅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,她却只是盯着那男子,眼中威胁深重:“若再造次,我就干脆废了你这只手。”   那男人捂着手腕,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上马车离去,唇边忽然泛开一丝冷笑。   看来夜骐对这个太子妃的确看重,就算是身边随侍的丫鬟,都是一流高手。   而苏浅到此刻,也终于明白为何会安排韵儿在自己身边,原来她不仅是丫鬟,还是保镖。   “方才谢谢你。”她微笑。   韵儿却将脸转向窗外:“这是奴婢的本分。”   苏浅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,便也转过头,望向另一边的窗外,再未言语。   回了府,韵儿将她送回房,便离开了,又留下她,独坐了一个上午,昏昏沉沉中,竟趴在桌上打起了盹……   夜骐回来时看到的她,像只慵懒的小猫,眼中不觉浮起几分笑意。   故意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,抓起她的一缕头发,挠她的鼻尖。她在那种麻痒中醒来,看见了他,揉揉眼睛坐起来:“你回来了?”   “嗯,刚上完早朝。”他将她抱到膝盖上坐着。   今天的他,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,昨晚的反常,都消失不见。   苏浅在心里,轻轻叹了口气。   或许就这样,只看到他的某一面,反而更好吧。   每个人都有不愿为他人所知的秘密。   “早上出去逛得怎样?”夜骐笑问。   苏浅撇了撇嘴:“不怎么样。”   “哦?”夜骐挑眉:“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?”   “在途中遇上个讨厌的人。”苏浅打了个呵欠,还是有些犯困。   “还有人敢惹我娘子?”夜骐的口气虽然听起来是玩笑,眼神中却有阴霾。   “也没事,韵儿给过他教训了。”苏浅半靠在他肩头,闻着从窗外沁进来的桂花香,随口说:“快中秋了吧。”   夜骐眼神一怔,随后笑着点头:“对。”   苏浅没再说话,眼中露出一丝感伤,她已没有家,再无团圆夜。   “这里便是你的家。”夜骐仿佛,真的会读心术。   苏浅心中有些暖,靠他靠得更紧了些。   她现在,好像真的开始接受,身边的人,是自己的夫君。   他们或许会,过一辈子。   “今儿晚些时候,我带你去见我父皇。”夜骐的声音,让苏浅仰起脸,眼中有丝犹疑:“这么快?”   “当然,我要让你尽快真正册封为太子妃,给你名分。”他蜻蜓点水地一吻。   苏浅又低下头去,其实她并不想要太子妃的名头,想起皇宫里那些复杂纷繁的心思斗争,她就觉得累。   “以后,并不需要你做什么。”他玩着她纤细洁白的手指,温柔安慰:“一切有我。”   她略微安心了些,点了点头。   用过午膳,夜骐又抱着她,悠悠长长地睡了个下午觉,才动身进宫。   北越的皇宫,比大骊王朝的更壮观宏大,带着种霸气。   未进宫门,他们的马车便被拦住。   这里的规矩是除了皇帝,谁都不能坐车出入,只许步行。   然而从宫门到内殿,是极远的一段路。   才走到一半,苏浅便有些乏力。   “我背你。”夜骐笑嘻嘻地摇着她的手。   她瞥了一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宫人,低斥:“别胡闹。”   他却真的在她面前蹲下身来。   “哎,快站起……”她尴尬地推他的肩膀,可话还未说完,便被他扯到了背上,站起一阵疯跑。   皇宫内院,规矩严格,这如何使得?她着急地拍他的背:“快放我下来。”   他却不听,竟就这样一路跑到金銮殿。   在殿门口,他将她放下来,拉着她一起仰望上房的镶金匾额,悄声问:“你看,像不像凤御宫?”   她想起以前坐在那虚无的高位之上,俯瞰众生的岁月,只笑了笑。   却看见他的眼中,有某种流动的冷光。   男人的野心。她轻叹。   停留了片刻,夜骐又牵着她的手,往内宫走去,到了一处叫春暖殿的门口停住。   苏浅有些奇怪,却被他拉着直往里闯。   门口的宫人也不敢拦阻,急匆匆地进殿禀报。   夜骐却是一路未停,和苏浅直接进了内殿。   当看清里面的情形,苏浅在心里暗呼了一声老天,直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遮起来:一个中年男人正半敞着衣袍,怀中还坐着一个同样半裸的女子。   “参见父皇。”夜骐的称呼,更是让苏浅惊愕无比。   这就是北越的皇帝?大白天的居然上演春宫戏。而他的儿子,竟带着自己的妻子,亲临现场。   这究竟是怎样的父子,怎样的宫廷?   这时,她的手被捏了捏,夜骐转头笑望她:“琴雅,你怎么还不拜见父皇?”   琴雅便是夜骐为她新取的名字,身份是某个富商的千金。   苏浅只好低眉敛目,尽量将视线从那对男女身上避开,行了个礼:“民女拜见皇上。”   那皇帝倒根本不以为意,似乎对此等情形,已习以为常,手还环在那女子纤腰之上,语气随意慵懒地问夜骐:“为何要带她来见朕?”   “儿臣想娶琴雅为妻。”夜骐回答。   “哦?”皇帝瞟了苏浅一眼,目光中有淡淡的不屑。   “是,恳请父皇下诏封妃。”夜骐言语简洁,明明话中有个“恳请”,却感觉不出来丝毫敬意。   “你爱娶谁便娶谁。”皇帝挥挥手:“退下吧,旨意你自己拟好,朕盖印便行,反正这种事,你已不是第一次做。”   “那便多谢父皇了。”夜骐笑笑,丝毫无推辞之意。   而在他们转身离开的一刹那,苏浅看见一直偎在皇帝怀中的女子,忽然扬起脸来。   不知为何,苏浅那一刻,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。   然而来不及细想,便被夜骐拉走。   出了春暖殿,夜骐的唇角,似乎一直挂着抹笑容,眸子深邃如潭,叫人看不清深处,究竟藏着什么。   他并未急着带苏浅出宫,反而是在亭台楼阁之间,四处游走。   最后,他带她上了最高的殿阁顶端,俯瞰这一片宫阙层楼,悠悠然地吐出一句:“不久的将来,这就是我们的。”   苏浅心里一惊。   他转过脸来,望着她笑:“浅浅,待我睥睨天下之时,惟愿身边是你。”   下一刻,便是霸道之极的吻,高处的风,在耳畔猎猎作响,似欲载人一同归去……   没过多久,便是中秋。   这一天夜骐却早早便出了门,直到傍晚还没回来。   等到月如玉盘,高悬夜空,他仍旧未归,她便一个人坐到院中赏月。   韵儿给她端来了月饼,她吃着其间软糯的莲蓉,却怎么都觉得,比不上于嬷嬷做的味道,不禁又抚着腕上的玉镯,思念神伤。   想起前几日,夜骐还说,这里已是她的家,然而在这个家中过的第一个中秋,却这般孤单。   韵儿站在不远处,看着她伤感的神情半晌,转身出了院门,去找宋侍官,问主子可曾回来。 ⑧ ○ 電 孑 書 w W W . T X t ○ 2. c o m   他有些诧异,调侃:“你这是为女主子来找的么?”   韵儿语气僵硬:“我不过尽自己该尽的本分,没回来就算了。”说完便走,再不理人。   他沉吟了会儿,去了密室,不多时,夜骐出来了,去往苏浅所在的院子。   “今日忙,我特意先赶回来陪你赏会儿月,再出去办事。”夜骐笑得温文尔雅。   “哦,你且忙你的去吧,不用管我。”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,他体贴,她也谦让。   “无妨。”夜骐坐下,和她一起吃月饼喝茶,却始终话不多。   过了大半个时辰,又匆匆离去,临走之前还说今晚未必能回得来。   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,苏浅说不出哪里不对劲,总觉得他和平时不同。   那一夜,他果然没回来,知道第二天早上时分才见到他,神色间似乎有些疲倦。   “昨晚熬久了么?”她问。   “嗯,有点重要的事,几乎通宵未睡。”夜骐笑笑。   “那你去睡会儿吧。”苏浅见他无神的样子,有些担心。   “好。”他答应,却拉她一同上床。   “我不困。”刚起床不久又睡下,外人看着多么暧昧。   “我想抱着你。”他咕哝,像孩子一样耍赖地硬将她拖上床,头枕在她的怀里,牢牢环紧她的腰。   她无法,只得依了他,给他盖好被子。   可今日的他,似乎睡得极不安稳。   不知何时起,身体时不时轻颤,似乎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惊悸的场景。   到了后来,他似乎还在喊什么,侧耳去听。   “娘……不要……求求你……”断断续续的语句,带着哽噎,听得人心里发疼。   苏浅轻轻拍着他的背,低柔安抚:“没事了,乖,没事。”   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,手却紧紧攥着她的衣襟,一直不放。   苏浅看着他紧蹙的眉头,叹息一声,伸出指尖为他抚平。   他仿佛极为留恋这种抚摸,脸靠了过来,在她手心里轻蹭。   这大概,也是个缺爱的孩子。苏浅叹息着抱紧了他,给他温暖……   当夜骐醒来,发现自己被她拥在怀里,而她的胳膊环抱着他,像是想要保护他,似有温暖的潮,渐渐泛开,席卷了整个心房。   从此不必再寂寞。   再黑暗的夜,只要心中有盏明亮的灯火,不会迷路。   浅浅,你就是我的灯火。   吻印上她柔软的唇,那样轻,她却还是醒了,睁开眼便微笑着问:“你好些了么?”   “好。”他只回答了这一个字,便又去啄她的唇。   现在对他的吻,好像也习惯了,她没有躲。   而心中溢满着温情的他,又怎肯只满足于这一个浅吻。很快唇舌便加深攻势,似乎要将她所有的甘甜全部吮尽,才能稍稍解渴。   她任他掠夺,心底却有怜惜,越霸道的孩子,其实越自卑,正是因为生命中缺乏,才会去抢。   又是一场梦般的旖旎,高高低低的喘息中,两颗孤寂的心,仿佛也随着交缠的呼吸,逐渐相融……   再过了几日,便到了太子妃的册封大典。   一大早房中便进来两三个嬷嬷,为她梳妆打扮,换上华贵的礼服。   只是再美,镜中的那张脸,也不是自己的。苏浅有几分怅然,不知道以后,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,戴着面具过一辈子。   夜骐并不在府中,按照北越的礼仪,太子应该在祭台之上,等待太子妃一步步走上云梯,来到他身边,再由皇后亲自将凤冠戴好,牵着她的手,交到他手中,才算典礼圆满。   然而如今的北越,没有皇后。   据说皇帝自即位之后,封了无数妃嫔,却永不许他人,提立后之事。   但今日的典礼,必须得有人主持,皇帝指派代替皇后身份的人,竟是他的新宠——胡昭仪,也就是当日在春暖殿见到的那个女子。   而她的年纪,只怕和苏浅相当。   朝中诸人,皆在暗中嘲讽,夜骐自己反倒看起来不以为意。甚至在苏浅尚未到来之时,与等待在祭台上的胡昭仪调笑,说看他们二人的年纪,不知情的人,还以为他今天要封的太子妃,是她。   胡昭仪对此玩笑,也表现得很是受用,美目含春,秋波频送。   当看见苏浅已经踏着云梯,慢慢走近,他们才又恢复了正经。但胡昭仪的一双眼睛中,却含着挑剔,上下扫视苏浅。   她身上透出的不善,苏浅感觉到了,在行礼之后,微微抬起眼,仔细端详了一回这个年轻的昭仪。   而这一看之下,却有些诧异。   她终于明白上次自己那种莫名的熟悉感,来源哪里。这胡昭仪的五官,竟和自己及凤歌,有四五分相像。   这究竟是巧合,还是别有缘故?   此时,礼钟已敲响。   胡昭仪款款走到她面前,将手中拿着的凤冠,戴到她头上,却绞了一缕发丝,到凤冠上镶嵌的宝石罅隙里,扯得头皮生疼。   胡昭仪却视若无睹,只将那凤冠使劲往下压。   “慢点。”那边的夜骐忽然出声,走过来,细致地将那缕头发解下,为苏浅顺到耳后,眼中的温柔,浓得仿佛快要溢出来。   胡昭仪的眼中露出些不悦,语气中有股酸味:“既然太子殿下自己走过来了,妾身就不用送太子妃过去了,便算完礼了吧。”   语毕便轻甩广袖,转身欲下云梯,然而才刚踏出脚,竟忽然“啊呀”叫了一声,身体一歪,就这么自高处滚了下去。   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的变故惊呆,只有夜骐,嘴角有丝冷酷的笑。   那云梯上所幸铺着厚毯,胡昭仪跌下去,倒是没摔死,只是可惜了那张脸,五官塌陷,容貌尽毁。   而没了那张脸,皇帝连多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,当日便将她打入了冷宫。   帝王无情,苏浅经由这一次,算是深刻体会过。   不知道将来当夜骐后宫三千之时,对自己,还会不会如同今日般情重。   那晚在内室,魍魉又在,议及今日之事,说夜垣回府之后就痛骂不止,可见这胡昭仪,果真是他布在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。   夜骐冷笑:“本不想这么早收拾她的,只怪她不知轻重,敢欺负我的女人,简直是找死。”   魑魅和魍魉暗中相互对视一眼,更加明了太子妃在主子心中的位置。   “最近大骊王朝那边有没有什么动向?”夜骐又问。   “据传摄政王最近卧病在床,已数日没有上朝。”魑魅回禀。   “哦?”夜骐眸光闪动,哂然一笑:“这病倒是生得真及时,只但愿他莫要随便找大夫,小心把自己活活治死了。”   夜骐一语中的,封濯现在,真的已命如膏肓。   他正抱着头,疼得在床上打滚,拼命地喊:“蛇,我脑子里有蛇。”   刘管家满头大汗地跑进来,语无伦次地叫着:‘神……神医到了……”   随后进来的神医,果真看起来仙风道骨,捋着雪白的长胡子给封濯把脉,最后竟得出个惊人的诊断,说封濯得了癔病。   癔病,顾名思义,便是说封濯疯了。   封濯气极大骂:“什么狗屁大夫,胡言乱语,拖出去……”还没能将话说完,再一次袭来的剧痛,又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,只能继续抱着头呻吟。   站在旁边的封璃和封玦,脸上都有无奈之色。   所有的御医均治过一遍,无用。   民间神医已找过若干,无用。   没有人敢断言,这病的根本症结。   封濯只知道自己近年来频发头痛,却又记不清,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的。   而先前头痛,只要吃下那种金潢色的丹药,便能够纾解,现在却是无药可医,发作起来恨不能将脑袋劈开。   他被折磨得形容枯槁,原来的意气风发,早已不见。   半生的谋划蛰伏,现在好不容易得到大业,他却得了如此怪病。尽管极度不甘心,却又不得不早做打算,怕万一自己西归,连自己的儿子都得不到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东西。   然而,以他摄政王的身份,又如何能传承江山?而且他自己,也希望能在死前,一尝做皇帝的夙愿。   所以,务必尽快称帝,不计代价。   当这一阵疼痛暂时过去,他立刻招手让封璃过来。   “父王好些了吗?”封璃看起来,倒对他真的颇为关切。   他冷哼了一声,知道对方口是心非,却也无暇多计较,吩咐:“迅速全天下发布女王的讣告。”   “啊?”封璃神色惊讶:“可是她人还没找到。”   “还不是你干的好事?”封濯咬牙切齿。   “父王莫要动怒,以免又引发了头痛。”封璃笑笑。   封濯又被气得大喘了两口:‘即刻去办。”   “是。”封璃领命,扬长而去。   他走后,封濯又将封玦叫至跟前,此刻,倒真的是一副慈父模样:“玦儿,我只怕命不久矣,但我走之前,一定会将大骊王朝,稳稳妥妥地交到你手里。”   封玦不语。   为了这江山,他失去的,已经太多。就算真的得到,也未必有预想的欣喜。   封濯见他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,又不禁气怒攻心:“你究竟要没出息到什么时候?为了一个女人,什么都不想要了吗?”   封玦站了起来,沉默地转身出门,再没回头。   封濯颓唐地倒回床上,长叹不止。   他要给的人,不想要。   想要的人,他又不能给。   这江山转来转去,竟还成了个烫手的烙铁,真是空忙了半生。   而这天夜里,封璃又来到了地宫。   凤歌到了现在,已经彻底绝望,每日就是死人般坐在房中,连封璃到来,都再无反应。   “你看这是什么?”封璃扬了扬手中的纸张。   凤歌迟滞地看了一眼,又垂下眼睑:“不知道。”   “你的讣告。”封璃幽幽一笑。   凤歌仿佛被针戳了一般,打了个激灵:“你们要干什么?”   “他要登基了。”封璃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。   她惨笑:“我还以为,天下早就改了姓。”   封璃呵呵一笑:“他只是还未来得及改,自己就先倒下了。”   凤歌的眼中,多了一点亮光:“什么意思?’   “他快死了。”封璃语气轻飘,带着愉悦。   “是你做的?”凤歌直觉地反问。   “对。”封璃供认不讳:“他花了十年,夺你的江山,我花了五年,给他下毒。”   其实封濯最初,不过是平常的伤风头疼,真正的毒,是那止痛的丹药。刘管家早已被他买通,而且他手中,还握着刘管家唯一的儿子的命。   “你真狠,封璃。”凤歌缓缓摇着头,眼中有说不出来的失望。   她曾经相信,即便天下人都负自己,封璃和封玦都不会。   然而最终,封玦背弃了她的感情,封璃将她囚禁在地下。   “说吧,你想要我做什么?”她木然地问,已经彻底不相信,他留她活着,是因为还念及旧情。   封璃的眼底,瞬间滑过一丝怜惜,可也只有那么一瞬,便又重新变得冷绝。   “我要你的凤佩。” 第四十四章鸦雀无声   又过了两日,封濯强撑着上朝,走之前还特意吃了颗灵丹以振奋精神。   一步步走向那宝座时,他心中百感交集。   如此留恋,却只怕已快无缘拥有。   所以无论如何,在他死前,都要名正言顺地享受一回万民膜拜的荣耀。   清了清嗓子,他开口:“想必诸位已经知道,陛下已确定罹难,虽然哀痛,但是,国不可一日无主……”   底下鸦雀无声,谁都明白他想干什么,却又谁都没有附和。   于谦被全家灭门,已经让其他人心寒,谁都知道,于谦是封濯最忠实的一条狗,可仍未逃脱毒手。   那么,自己呢?跟随封濯,就真的能保住富贵平安?   何况现在,如此明目张胆的夺位,于理于纲不合,谁也不想为了封濯,背负骂名。   但今时的封濯,即便没有人呼应,也只能将事情做到底:“为了大骊江山千秋万代,子民安居乐业,本王只能在危难之际,先担下这份责任,以顾全大局。”   都已经直白到了这个份上,其他人均无话可说。   封濯随后宣布在下月初一举行登基大典,早朝沉闷地结束。   群臣散去,偌大一个凤御宫,只剩下了封家父子三人。   封濯因了方才的心情起伏,头又开始隐隐作痛,疲倦地半瘫在宝座上,如一团泥。   封璃站在下面,就那么冷冷地看着,突然想,若是让他就这样死在这张毕生追求的宝座上,似乎也不错。不过,只怕他没那个命。   封玦则是沉默,他现在,话越来越少,每日公事办完,回到卓然馆,便是一个人长久地关在紧闭的屋里,谁也不见。   有风在这个寂静的大厅里回旋,一一掠过心思各怀的人们……   接下来,封濯只要在稍有好转的时候,便是忙着试龙袍,催大典,只盼着将渴望一生的那一刻,做到完美。   封璃每次看着他这个样子,都在心中,暗自冷笑。   而北越的夜骐,对这里的一切消息,了如指掌。   但是,却一个字也未透露给苏浅。   他要让她,逐渐忘却,那些过去的人,过去的事。   但既然当初好歹结盟一场,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。   北越盛产宝石,他便特意让魑魅去挑了一块稀有的蓝晶,给封濯当贺礼。   不过,别人不知,这晶石是产自某座火山口,有种特别的功效,便是在手边摩挲得久了,会觉得头疼。   他真正的盟友,是封璃,自然要助一臂之力。   看着那置放蓝晶的锦盒关上时,他邪佞地勾勾嘴角:“记得特别替我向小王爷道贺,祝他心想事成。”   魑魅领命而去,夜骐优哉游哉地回到院中,看见苏浅正在太阳下刺绣。   走过去,见那秀屏上,只有半树清淡的梅,再无其他。   “这梅倒像你,恬淡,傲气。”他的手搁在她肩上,指尖挑起,抚了抚她小巧的下巴。   她只是抬头,朝他浅浅一笑,便又专心去刺绣。   “看你手这么巧,什么时候为我绣个香囊之类的。”他见她不理自己,无聊地没话找话说。   苏浅瞥了一眼他腰间:“这不是有么?也不知是谁送的。”   夜骐笑了,拉起那个香囊,故意在她眼前甩来甩去:“娘子吃醋?”   苏浅撇嘴:“你的醋,谁吃得完?”   册封那天,别以为她没看见他和那个胡昭仪的眉来眼去。   “真吃醋啦?”夜骐眼中盛满了笑意,一把扯下那个香囊丢远,俯下身圈住她的肩,在她颈边磨蹭:“除了你,我跟她们,都不过是逢场作戏。”   苏浅并未答话,只笑了笑。   他未来,只怕还要坐拥三千佳丽,她若介怀,便是自找气受,还不如一开始,就想开些。   她看得淡了,他却觉得不满,耍赖地摇晃她:“你不在乎我。”   “哎呀,别闹了。”一个不留神,针滑了手,她的指尖被刺破。   正想找帕子来擦,他却先她一步,握住了她的手,放到嘴边,轻吮掉那颗血珠。   光天化日之下,她脸羞红一片,心虚地四处看有没有他人在场。   他却大笑,干脆一把抱起她,就往卧房走。   踢打无用,她还是被丢到了床上,他扑上来压住她:“最近忙得都没时间好好跟你亲热。”   苏浅咬牙。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,哪晚他不是非要上一次才肯放她睡觉?   “好吧好吧,我承认我要了,但是一次怎么够,你这么诱人。”说着便来扯她的衣裳。   “你羞是不羞,大白天的,你不去做正事,尽缠着我。”她扭动身体躲闪他的攻击,转眼间被他逼自墙角。   “白天才好。”他坏笑:“还记得在沙漠那次吗?什么都能看清楚……”   她更是红霞满面,奋力踢踹他。   他却一把握住她的脚,眨眨眼:“别把夫君踢坏了,以后受苦的可是你自己。”   这人怎么就这么……她简直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骂他。   袜子已被他脱掉,一对纤纤细足,被他碰在手中揉捏,那种酥痒,有异于抚摸身体其他任一处,叫人无措。   她拼命想缩回去,他的指尖却顺着脚踝,小腿,一路上滑,瓷滑的肌肤,让他爱不释手。   她却随着他的触摸,一阵阵颤栗,只想推开他的手:“不要……”   他看着她眼底的脆弱,还有极力压抑的情欲,恶意地在她娇嫩的大腿内侧掐了一把,她顿时一声轻哼。   而他捉着她的腿,将她自床角,拖进自己怀里,倒不再像刚才那般猴急,而是一颗颗地去解她的襟扣,享受这个过程中的每一点愉悦。   当第三颗盘扣被解开,他的指尖滑进去,细细描画她薄翼般的锁骨,暧昧而轻巧。   他的唇舌,纠缠住她的耳珠,时而轻咬不止,时而又温柔舔舐。   她的喘息越来越急,身体却又偏偏软得像水,想逃都无力。   “浅浅,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?”他在她耳边,邪恶地低语。   她的脑袋此刻已经昏沉,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话中的含义。   “不说话就是想。”他擅自给她下了决定,将她抱起来。   “去哪?我不要去外面。”她惊慌地捉住他的衣领,怕他把她带出去丢人。   “你放心,我们不去外面,我可舍不得把我小娘子的娇躯,给别人看。”他坏笑,将她抱着来到梳妆台前。   她迷茫地眨着眼,看见那面镜子中映出的身影,忽然想通了他刚才说过的话,立刻尖叫一声:“我不要……”   可她哪里拗得过他,下一刻,她剩余的衣扣,便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地下,外衫被他一褪而尽,只剩下单薄的中衣。   北越女子的衣着,是不喜戴肚兜的,她来之后也不得不入乡随俗。   他的眸中的绮色更甚,邪魅一笑,将她的衣裳自肩头缓缓拉开,苏浅在镜中,可以看见自己的身躯,一点点呈现暴露,羞得闭上眼睛捶他的胸膛。   她对他,初时,更多的是认命。觉得木已成舟,自己无法反抗命运的安排。   可后来,他给的温暖太多,让她渐渐生出依赖和信任。   到了现在,她的身心,似乎都开始真的接纳他。   这样,是不是意味着,她真的开始喜欢了,她不知道。   “别想了,先睡一会儿。”他感觉到怀中人的怅然,轻拍着她的背,并不打算逼她。   只要她开始为自己迷茫,就已是突破,还是顺其自然,反正他们来日方长。   累极的她,在他的拍哄中,慢慢睡去……   醒来时他又已经不在身边,她撑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,衣服尚未穿好,韵儿便不声不响地进来了,她吓得慌忙将外衫拉紧,遮蔽身上斑驳的吻痕。   但显然,韵儿什么都知道:“主子临走时吩咐,给你熬了补汤。”   她将汤盅放下,顿了顿,问:“要我服侍您更衣么?”   “不必不必。”苏浅忙摆手,结果一松手之下衣襟又开了,她不由窘得满脸通红。   “哦,那奴婢先退下。”她转身的时候,眼中闪过一丝笑意。   跟的时间长了,她觉得自己的女主子,其实也有可爱的时候,比如现在。   韵儿走了,苏浅赶紧手忙脚乱地将衣裳穿好,可刚一下床,腿就一软,差点摔倒,不由又在心里低骂夜骐没有节制。   可当她好不容易挪到桌边坐下,慢慢舀着碗里的补汤,又觉得,其实他很体贴。   不由又想起了睡前的那个问题,继续纠结了半晌……   而那天夜骐中途离开,是去了宫里,他那个荒唐的父皇,居然让他去给自己选妃,理由是胡昭仪在他的封妃大典上失足毁容,所以需要找个替代的人补上。   你找的,永远都是替身,却永远也代替不了,你心中的那个人。夜骐冷笑。   又是春暖殿,皇帝每次新宠的女人,都是安顿在这里,可往往,过不了多久,便由这里,被送往冷宫,或者地狱,再由另一个女人补进来。   夜骐进去的时候,皇帝正斜躺在软榻上,面前站了一排女子。   一见他,便懒散地招手:“过来,帮我挑挑,哪个最好?”   夜骐走到那排女子面前,眼神一一滑过她们的脸,明白了他看起来如此索然无味的原因: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个,跟那个人有丝毫的形似,或者神似。   弯了弯唇,夜骐随便地指了一气,这个长得不错,那个身材妖娆。   皇家的男人挑女人,便如同集市场上的人挑牲口,反正他们从来也没把她们当人,不过是玩物。   除了某个特别的人,需要放在心底珍藏之外。   皇帝看着他挑出来的那两人,打了个呵欠,摆摆手:“好,就你们俩吧,留下侍奉,其他人都滚。”   这个其他人,自然也包括夜骐。   他冷冷笑了笑,开口:“父皇,儿臣还有一事相禀。”   “嗯。”皇帝从鼻孔里不耐烦地哼了一声。   “北越摄政王封濯,下月初一,将登基即位,改国号为周。”夜骐的眼神玩味,观察他的反应。   果然,在听见这句话时,他的表情微微一僵,反问:“他篡位?”   “据说女王已逝。”夜骐回答,换来皇帝的冷笑:“她好歹也和你夫妻一场,怎不见你脸上有半点悲伤?”   “因为我和你,一样无情。”夜骐声音轻幽,眼底深处,有一点暗光。   皇帝挑了挑眉,并未和他分辩,只说:“你可以下去了。”   夜骐冷硬地丢下一句“儿臣告退”,便转身离开,还未出殿,便又听见身后传来放荡的调笑声,眸中寒光更甚……   次月初一,封濯的登基大典。   按照惯例,需先前往祭祖。  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在街上,却出奇地冷清。   民间盛传封濯杀女王夺位,到了今日,许多人在家闭户,商铺关门,刻意回避。   这一路行程,好生无趣。   但封濯心中,还是甚为满足,毕竟今日,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着龙袍,坐金帐。   然而他未曾料到,真正的好戏,还在后头。   当他到了祭坛,先是跪下,对天行礼。   说来也怪,前几日晴朗的天,今日却分外阴沉,似乎也看不惯这一场弑君夺位的孽戏。   接下来,便是向历代先帝之灵进香,凤歌的自然也在其内,是一块刚打造好的新牌位,漆黑的沉木,血红的字,看着有种诡异的阴森。   其他的牌位均是淡金色的字,这块是谁刻的,如此奇怪。封濯心里烦躁,却还是忍住,上前进香。   然而,就在他将点燃的香,插进牌位前的香炉时,却心里一惊,不知道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住,根本下不去。   而接下来,更诡异的事发生了,那香灰,开始慢慢渗出红色,一层一层往上漫,越来越烈,是血。   封濯的脑子,瞬间一片空白,其他人也都震惊无比,呆在当场。   “这是怎么回事,怎么回事?”封濯慌了神,大吼大叫。   封璃封玦迅速上前来,叫人察看那香炉。   当那人抖抖索索地将手伸进那血染的香灰中摸索片刻,竟掏出一个木匣,打开来看,里面赫然躺着女王的信物——凤佩。   顿时一片哗然,有心中尚存忠诚的老臣,扑倒在地哀痛高呼万岁,其他人见状,也生怕自己落了恶名,纷纷跟着跪下。   封濯眼神呆滞,站在那祭坛之上,忽然,直挺挺向后倒下。   封璃和封玦冲上去扶住他,却见他瞳仁暴突,依然气绝。   他终究还是无缘,听人叫他一声万岁万万岁。   那天夜里,封璃又去了地宫。   当他推开凤歌的房门,她抬眼看到他脸上的春风得意,不由冷笑:“怎么,已经得手了么?”   “我并没有动手。”封璃抚掌大笑:“是你的凤佩杀了他。”   凤歌垂下眼睫,再不看他。   曾经以为自己的心肠够狠,却狠不过他。   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谋害的人,堪比禽兽。   “憎恶我么?”封璃走到跟前,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。   她抬起眼,望着他一笑:“你憎恶自己么?”   “是。”他竟点头:“有时候,我憎恶到恨不得杀了我自己。”   凤歌怔了怔,不再说话。   封璃在她的眼前,摊开十指:“你知道,我这双手,沾了多少人的血么?”   接着又自问自答:“不,你肯定不知道,因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。我一直在杀人,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杀人,下毒,切腹,挖心……”   凤歌听着他细数那些残忍的杀人方式,不寒而栗。   “我也不想这样,可是我的使命,就是杀人工具。不然,恐怕我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。”封璃的笑容中,渗着丝凄凉,但随即眼神又变得狠厉:“只是他没想到,他磨利的刀,最终杀了他自己。”   凤歌在这一刻,说不清对眼前的人,究竟是恨,还是同情。   他们都是生下来便注定无法摆脱宿命的人,哪怕知道那条路,会让自己失了本心,仍然必须去走,无法回头。   “好了,我们共同的敌人死了,应该庆祝。”封璃将自己强行从刚才的情绪中拉回来,又开始微笑。   “怎么庆祝?”凤歌不动声色地问。   封璃未答,可下一刻,却覆上了她的唇。   凤歌愣住,随即拼命反抗,却被他将双手反锁到背后。   “在春月楼,你不是很温柔么?”他咬着她的下唇。   “那是被迫。”凤歌屈辱地别开脸去。   “好一个被迫。”封璃将她抱起,走向床铺。   “封璃你如果这么做了,我会恨你。”凤歌拼命往里缩。   “我不怕被人恨。”封璃扯扯唇角,优雅地上了床,对她伸出手:“到我怀里来。”   “休想。”凤歌恨声道。   封璃眸光一转:“若是我说,你听我的话,我便放你出去呢?”   凤歌心里一震,不敢相信地望着他。   他倚在床头,悠然等待着她的答案。   “你怎么可能放我出去。”凤歌随即回过神来,冷哼。   “若是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,便能。”封璃挑眉:“我将来,也需要帮手。”   “帮你夺取我自己的江山?”凤歌嗤笑。   “那江山,本就不该是你的。”封璃的眼中,划过冷芒,再次对她伸出手:“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,要么做我的女人,要么在这地宫里终老。”   凤歌的眼中,瞬间闪过千百种情绪,最后闭上眼,低哑地说:“来吧。”   “不愧是当过女王的人,果然明智果断。”封璃笑笑,将她拉入怀中。   她的身躯僵硬如石,却没有反抗。   她必须活着走出这地宫,那样才有机会,拿回她的一切,杀尽负她之人。   衣衫被解开的那一刻,有一滴泪,沁出眼角。   他看见了,却未停止,冰凉的唇,吻上她同样冰凉的肌肤。   当他的唇一路游移到她的胸口,她再如何心如死灰,仍旧是轻颤了一下。   他对她做的一切,就像是凌迟之刑。就算死,都不让人死得痛快,而是要以最长的时间,让你受够折磨。   最终,她无法忍受,从他怀中坐起身,将他推倒在床上。   “做什么?”他眨了眨眼,笑问。   凤歌没有答话,却直接将自己的衣裳脱尽,然后闭了闭眼睛,扯下他的长裤。   他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布,眼神幽深。   而那日之后的大骊王朝,局势一片混乱。   封濯死了,女王的玉佩又重新出现,似乎昭示她还活着,宝座不可能顺畅地直接传到任何人手上。   大臣们开始重新划分派别,争权夺利。   最终为求得利益均衡,挑出了六位权臣,组成议事内阁。朝中大事,一律集体裁定。   封璃封玦,一个掌管朝中事务,一个手握边关兵权,自然在这六位之中。   封家既有两人入阁,依旧权倾朝野。   不过他们兄弟之间,也隔阂更深。   封玦深知祭典当日发生的诡异事件,一定跟封璃有关,却又抓不到任何证据。   他甚至开始怀疑,凤歌是不是也在封璃手上,但封璃心细如发,根本不可能留下半点可追踪的蛛丝马迹。   他们就这样相互防备,却又联手对外,维持着封家的利益和权威。   封璃则是抓紧一切可能的时间,去地宫,与凤歌欢爱。   他不仅要她成为自己的女人,还要她怀上自己的孩子。   凤歌恨极他索欢,可为了能出去,不得不忍受,甚至学着取悦于他。   终于,在两个月之后,她开始干呕,哑奴送来的饭菜,吃下便吐。   封璃大喜,找来大夫为她诊断,果真是喜脉。   将那大夫在地宫中灭口,他回转来厢房,将她搂在怀里,说再过几日,等他在外面准备好,就接她出去。   那一晚他走后,凤歌将脸埋进被子里,失声痛哭。   她发誓,所受的屈辱,终有一日,要让他用命来还。   又过了几天,他果然实现诺言,来接她出去,却在临走之前的那一刻,把住她的命门。   只觉得有股奇怪的内力入体,身体一片酸麻虚弱,她惊诧地问:“你在做什么?”   他笑容看似温柔,却带着威胁:“既然已经怀有孩子,便不该再乱动,所以我废了你的武功。”   天下怎有这样狠绝之人?她恨到极致,却又无计可施。   封璃将她安顿在一处僻静的宅院里,身边依然是哑奴伺候,却多了个身怀绝顶武功的瞎子,方圆一里之内,即使是再细微的动静,也逃不过他的耳朵。   而她现在身怀六甲,又无武功,根本插翅难逃。   有时候,她真想杀了肚子里的孩子,可是她知道,如果那样做,他会让她陪着那孩子去死,只能强压住这心思。   地宫外的生活,对她来说,仍然暗无天日……   而在北越的苏浅,这些时日,过得颇为安稳。   夜骐对她极好,即便她身为太子妃,也无需管多余的事,仍可心境恬淡地活着。   只是她不知,一场劫难,即将来临。   这一天难得天高气爽,她带着韵儿,换了寻常便服,去街上买刺绣的彩线,只当散心。   然而,当她在那个卖绣线的铺子里挑选的时候,街角处却又一双眼睛,暗暗盯上了她。   刚出门,便又遇上了第一次逛街时遇到的那个男子。   他似乎仍未长记性,再次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搭讪:“又遇上姑娘了,真是有缘。”   苏浅立刻向一边闪躲,韵儿挡在他面前呵斥:“上次的教训你嫌不够重吗?”   “我不过是真心想请这位姑娘去喝杯茶,有何罪过?”那男子依旧涎着脸纠缠。   韵儿立刻就想出手,被苏浅拉住。   毕竟这里是市集,苏浅不想太过招人注目,暴露自己的身份。   韵儿见她拦阻,只好收手,却仍威胁地瞪了那男子一眼,主仆二人打算打道回府。   可那男人居然又跟在身后,嘴里不干不净地调戏。   韵儿再忍无可忍,怒喝一声扑了上去,却没料到这男人,并不像上次那般容易对付,身形一闪,便与韵儿缠斗在一起,周围顿时聚集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。   苏浅急了,想叫韵儿回来,可还没开口,却忽然觉得颈上一麻,失去了知觉。   两个看似衣着平常的妇人,一左一右,扶着她快速上了后方的马车。   而韵儿此刻正专注对敌,未曾察觉…… 第四十五章忍受   当韵儿在转身间,发现苏浅不见了,心头一慌,立刻收住势,冲过去寻找她,问遍了周遭看热闹的人,最后才有人模糊回忆起她像是被人扶着上了马车,可多余的细节怎么也说不清楚。   韵儿急得快发疯,在周围又寻找了一阵,依旧没见到她的踪影,只好赶回府里禀报。   夜骐进宫还没回来,只有扮成宋侍官的魑魅在,闻讯大惊失色。   苏浅对夜骐意味着什么,他最清楚不过。   最近事情太纷杂,而太子妃这边一向平安,所以疏忽了,才出了差池,眼下该怎么交代。   他迅速调派人手去找,这边询问今日苏浅失踪的每一个细节,推测究竟是哪一路的人所为。   思虑过后,觉得嫌疑最大的,莫过于大殿下夜垣,便迅速联络魍魉。   在密道中焦虑地等待了半个多时辰之后,魍魉终于脱身赶来。   一见面,魑魅就焦灼地问:“有没有在夜垣处,见到太子妃?”   魍魉愣住:“太子妃出事了?”   魑魅简单讲述了今日之事,魍魉根据他的描述凝眉回想,却不记得在大殿下府,见过事件中的那个男子。   而且直到他离开之前,夜垣府里,并无明显异样。   “我且先回去暗查,你这边也不要太过焦急,先去禀报主子再说。”魍魉安慰魑魅。   魑魅懊悔自责不已,他的命,是主子给的,可是却犯下如此大错,弄丢了主子最珍爱的人。   但此刻也无更好的办法,他只得出了密室,一边继续去找人,一边派人进宫去找夜骐。   夜骐此刻,正在春暖殿。   皇帝现在,已沉溺女色到不理朝政,就算是夜骐在场,依旧斜卧床榻,亵玩怀中美人。   夜骐带着淡讽的笑,将朝中重要之事,一一禀报,也并不指望得到多少回复。   反正当作的决断,他早已作好,不过是差那一方玉玺盖印。   就在这时,有人来报,大王子夜垣觐见。   他倒是不像夜骐那样硬闯,而是恭敬在宫外等宣。   可惜皇帝并不领这份情,直接不耐烦地挥手:“不见。”   宫人只好退出去,夜骐笑了笑:“父皇对自己的儿女,好像一个都不待见。”   “我喜欢的那个,已经死了,你不知道吗?”皇帝瞟了瞟他,眼中似有幽焰。   夜骐的眼神,望向他,又瞬间垂眸,继续禀报,似乎刚才什么也没说过。   将剩余之事一一述完,夜骐便告退,出门之后,看见夜垣居然还没走,等在门口。   越过他身边时,夜骐微微勾唇:“大哥这是有何要事,这般执着?”   “我是为了二弟的事。”夜垣回答,神情哀痛。   “哦?二哥何事?”夜骐挑眉。   “我要请命,去迎战封玦,为二弟复仇。”夜垣都真是显得义愤填膺。   夜骐看了他片刻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真是兄弟情深,那为二哥复仇之事,就拜托给大哥了,若不是因为小弟不擅战略,也必当出一份力。”   语毕扬长而去,夜垣的脸,依旧朝着春暖殿,却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……   而夜骐离了春暖殿没多远,便从走廊暗角闪出一人,疾步跑至他面前,禀报了苏浅失踪一事。   “什么?”夜骐的表情,瞬时凝固,竟控制不住地拎起来人衣领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   “主子恕罪,娘娘她……”那人从未见过如此震怒的夜骐,以往即便是天塌下来,他也依旧能悠然笑对。   夜骐搡开了他,一路疾奔至宫门口,飞身上马,途中只走最短的直线,所有的障碍,要么踏翻,要么腾跃而过。   回到府中,魑魅迎上前来,他开口便暴喝:“你怎么做的事?”   魑魅跪下,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:“奴才罪该万死。”   “若是她有所闪失,你的确罪该万死。”夜骐怒极:“查到什么没有?”   “还未……”苏浅竟像是凭空蒸发,四方打探,都无半点回音。   “给我找,翻遍整个北越,也要给我找出来。”夜骐的眼中,已有凌厉血光。   若是这次真敢动了他的浅浅,他一定会用尽天下最残酷之法,将那人虐至生死不能。   一直到晚间,仍然没有消息,素来从容的夜骐,今日已犹如困兽。   他第一次开始后悔,自己过去犯下太多杀戮,生怕这次会报应到无辜的苏浅身上。   如果……如果……他拒绝去想最坏的可能性,告诉自己,不可能会有人,真的敢动他的浅浅。   但是,她到底在哪里……   苏浅悠悠醒转时,发现眼前一片黑暗,她想要起身,可只是撑着身体勉强半坐,头顶便碰上了坚硬的石壁,顿时惊骇,这究竟是什么地方,如此狭小。   伸手摸索,她发现四面都是坚硬的石壁,几乎只能容人躺着,再无多余空处。   这该不会是……她忽然打了寒噤,想起一个恐怖的东西——石棺。   她开始拼命推头顶上的石板,可纹丝不动。   她又呼喊着求救,然而坚厚的石壁割断了她的声音。   到最后,她渐渐没了力气,嗓子也喊到嘶哑,绝望和恐惧淹没了她。   而外面,不知什么时候,站了个人,望着月光下的那块无字碑,阴鸷地笑。   夜骐,无论如何,你也不可能想得到,你的女人,正躺在你母亲的墓中吧?   那一夜,无人成眠。   夜骐终于按捺不住,直接去了夜垣府中。   当夜垣打着呵欠,从内室摇摇晃晃地出来,夜骐一步跨到他面前,声音中有压抑不住地焦灼:“是不是你做的?”   “什么?”夜垣一脸无辜。   “琴雅失踪了。”他咬牙。   夜垣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:“琴雅?哦,弟妹啊,怎么会失踪?”   “你不知道?”夜骐冷笑反问。   尽管魍魉仍未在夜垣处发现异样,但他的第一直觉,依旧是夜垣所为。   “我跟弟妹,就只封妃大典上见过一次,如何会和她失踪有关?三弟,你实在太多疑。”夜垣摇着头叹气。   “有什么要求,你提,我不惜代价。”夜骐开诚布公,现在他已经无法再顾忌什么,只求能换苏浅平安。   但夜垣却是一副受了冤屈的模样:“三弟,此事为兄真的不知,你出此言,难免伤兄弟和气。”   他们兄弟之间,何曾有过和气?夜骐眯起眼眸,直视夜垣的眼底深处。   而夜垣也保持平静,和他对视。   僵持半晌,夜骐收回了视线,半垂下睫毛,笑了笑:“待我查出真凶,我会让他恨自己此生为人。”   夜垣的眸中,似有寒光一跳,却殷勤地致意:“我会派人帮你寻找弟妹,你也莫要太过担心。”   夜骐连一句敷衍的感谢都没说,转身离去。   夜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半晌,打了个呵欠,又慢慢悠悠地走回了内室……   那晚,夜骐几乎踏遍了朝中对手的家门,一一打探威胁。  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沉不住气过,但为了苏浅,他只能用尽哪怕最笨的办法。   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,他的内心也越来越恐惧。   他怕自己,会失去她。   她是他生命中,唯一温暖的灯火。   若是熄灭,他将永生陷入暗夜,再看不见光明。   他要她活着,必须活着。   他们一定要牵着手,一直一直走下去,谁也不能丢弃谁。   到了第二天晌午时分,魑魅惊慌地回府,带来一个他最不愿意听见的消息:有人在城中的某条暗巷深处,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尸。   夜骐在听完魑魅的话之后,眸子似乎再也转不动,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前方。   魑魅也不敢发出任何一丝声音,就那样垂首跪着,身体微微发抖。   许久,听见夜骐断断续续地声音:“不……不会是她……”   随即他便仿佛疯了似地冲了出去,魑魅慌忙跟上,一直躲在门口的韵儿,也流着泪追随而去。   当他们到了仵作房,看到那具脸上罩着白布的女尸,夜骐几乎不敢靠近,就那样远远地站着,眼神迟滞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才拖着虚软的腿,一步步走过去,每一步,都那样艰难,越近越觉得害怕。   此生杀人无数,却从未如今日般,害怕过死亡。   走到跟前站定,他的胸膛,随着越来越重的喘息起伏,最后咬紧了牙,狠命将那白布一扯。   现于眼前的,是一张血肉模糊到认不清面容的脸,刀痕交错。身体更是惨不忍睹,分明是被人轮暴至死。   而那身形,真的和苏浅,极为相似。   夜骐几近崩溃,泪已在不知不觉间,溢出眼眶。   “主子,主子您要冷静,未必就是太子妃。”碍于男女之忌,魑魅不敢近前,只在门外呼喊劝慰。   韵儿却冲上了前,痛哭失声,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:“主子,我对不起您,是我没保护娘娘,您杀了我吧。”   夜骐如同死了一般,愣愣地站着,身体竟似在前后微微摇晃,仿佛下一刻,便会倒下。   可就在此时,他的目光,看到了那女子颈上戴着的珠链,心中一闪,随即立刻去看她的左手腕,那里空无一物。   不,不是苏浅。   若歹徒劫财,并不会留下这珠链,而独独拿走她手腕上的玉镯。那是于嬷嬷留给她的纪念,她日夜都不曾离身。   抱着这个念头,他认定了眼前的尸体,不是苏浅。   他现在,只能拼命抓紧,所有侥幸的希望。   他不能相信,她不在了。   他不接受,她就这样离他而去。   “这不是太子妃,我们继续去找。”他转身即走,再不肯回头看那女尸一眼。   魑魅和韵儿,悲伤对视一眼,也赶紧跟上。   可魑魅在走之前,却低声吩咐那仵作,将尸体妥善保存。   他怕万一……真的是太子妃……   回到府中,夜骐仿佛全身的力气,都已被抽空,独自回到了卧房。   为什么觉得,这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?   仿佛她还想以前的每一天一样,在这里,对他笑,对他恼。   “浅浅……不要走……我求你……不要走……陪着我……”他痴了般地呓语,视线被泪水模糊,却又迅速擦尽,怕漏看了,虚幻中,她的身影……   到那天深夜,墓中的苏浅,已经奄奄一息。   她感觉,自己的意识,越来越稀薄,却硬撑着,不敢睡去,怕一睡过去,就再也醒不来。   在这一刻,她发现自己,好想夜骐。   此刻的他,在做什么,一定在疯狂地寻找她。   那个孩子,看似精明,有时候,其实挺傻。   她想起当初,自己被封濯捉住,死里逃生那一次,他找到她的第一瞬,跳进温泉抱紧她。   当时,她感觉得到,他在发抖。   他曾经对她说过,这条路上,谁都需要有人相伴。   他还那样紧地抱着她,要她不要背弃他。   其实,他最害怕孤单,最害怕被丢下。   而她,本来真的是打算,陪着他永远走下去的。   只是恐怕,此生已无法做到。   夜骐,对不起,我不知道自己,还能不能撑到再见你那一刻。   她在黑暗里,幽幽地长叹了一声。   却忽然听见一个隐约的声音在问:“是谁?”   她愣住,随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,死命拍着石壁:“救命啊,救救我……”   外面却又静默了,苏浅再次陷入失望,但仍不肯放弃,继续呼喊。   终于,感觉一阵响动,头顶的石板,被移开,她再次看见了夜空中,晶亮的星。   可当她视线转移,却吓得几乎叫出来,她看到一张惨白的脸,发绿的眼珠,阴森诡异之极。   “你是谁?”那如同厉鬼般的人问她。   “我是……我是……小雅。”她说出口的,是那个夜骐给她起的假名字。   “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那人又问。   “我不知道。”苏浅摇头,呐呐答道:“我被人击昏,醒来时已经在这里。”   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,眼神发直,让苏浅觉得,她似乎不太对劲。   “你饿吗?”她突然问,苏浅不知道怎么回答,迟疑了下,点了点头。   被关了两天,她现在的确是又饿又渴。   “那我们去偷东西吃吧。”她忽然如孩子般笑了起来,苏浅愣住……偷东西吃?   她却一把拉起苏浅的胳膊,把她拖出那石棺。   苏浅一直到这时,才看清旁边那块无字碑,更是惊诧莫名。   到底是何人,竟将她关在夜骐母亲的坟墓之中?   “快走啊。”袖子被扯动,她回头望着拉她的人,犹豫地问:“您……是谁?”   “我也不知道我是谁。”那人笑得痴傻:“我饿了,我要吃饭。”   “可是这里……”苏浅指着那被毁坏的坟墓。   那人似乎皱眉想了想,随后便用空出的手发力,三两下便恢复了那坟墓的原样,连一块多余的石头都未剩下,天衣无缝。   苏浅还在惊疑之中,已被她拽住飞跑。   本就乏力,再加上那人脚步极快,苏浅逐渐跟不上,脚步踉跄。   “怎么这般没用?”那人不耐烦地皱眉,竟干脆将她夹在腋下,带着她跑。   苏浅发现她的轻功,似乎极好,步法飘逸。   而她的身体,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真的如同……鬼。   心里哆嗦了一下,她安慰自己,这世上根本没有鬼,何况鬼魂不可能还会觉得饿,要吃饭。   到了附近的一处农庄,她把苏浅丢在地上,蹑手蹑脚地蹲在地上慢慢爬过去,从木笼中抓鸡。   苏浅不敢出声,也不敢轻易逃跑,只得在不远处等她。   大约是那公鸡警觉,竟一阵乱啼,屋中立刻响起人声,狗也开始吠叫。   那人吓得转身就跑,跑了两步想起苏浅还在,又如来时一样,将她夹起翻墙而逃。   苏浅被颠簸得差点吐出来,在到了旷野之中,央求她将自己放下。   她停下来,把苏浅扔到一边,自己也坐在地上喘息,语气极可怜沮丧:“没有东西吃怎么办呢?我好饿。”   苏浅也极无奈,心中转着念头,哄她:“要不然我们进城里去,那里应该能找到吃的。”只盼回了城中,可以想办法去找夜骐。   她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:“不行,不能去,城里都是坏人。”   “不会的,可以去我家。”苏浅劝慰。   “你家在哪?”她眨着眼问。   苏浅犹豫了一会儿,才下决心说:“太子府。”   反正横竖都是危险,现在只能冒一次险。   “太子府……太子府……”那人反复念了好几遍,似乎极为迷惑地挠了挠头:“可是北越没有太子啊。”   苏浅一怔,觉得此人也许与世隔绝太久,但又似乎知道些什么。   “嗯……是新近才立的太子……”她试探着解释:“我是府中的丫鬟。”   “那太子叫什么名字?”那人追问。   苏浅犹豫了一下,终究还是轻声回答:“夜骐。”   那人忽然再无声音,身形也静止不动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苏浅小心地问。   她却如同被人点了笑穴般,咯咯笑个不停,随后跳起来,转圈疯跑,一迭声地喊那个名字:“夜骐,夜骐,夜骐……”   苏浅只觉得浑身发凉,悄悄后移,想要趁她不注意逃脱。   可才跑出去几步,后领便被人拎住,回过头,正对上那双幽绿的瞳仁,叫人无比惊悸:“你想去哪里?”   苏浅不敢做声。   “想找人抓我杀我,对吗?”她的声音凄厉:“那我便先杀了你。”   “不是,我没有。”苏浅慌忙辩解:“我只是看见……那边草丛里似乎有只野兔。”   一听见有野兔,那人又高兴了起来,丢下她,拍着手掌,去她指的地方去找。   苏浅惊魂未定,再不敢轻易起逃跑的念头,只能慢慢跟过去。   就这样一直折腾了半夜,苏浅已经虚弱得几乎快要昏倒,只希望天亮之后,能有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踪迹。   那人却似极害怕天亮,看着黎明快要到来,神情越来越紧张。   在远处的天边,出现第一道光之时,大叫一声,再度将苏浅拎起,一路高低飞掠。   苏浅终于再受不住,晕厥过去。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.t_x_t _0_2. c_o_m   醒来时,发现自己竟在一棵参天大树顶端的枝桠间,从上而下俯视,头晕目眩。   心惊胆战地往旁边望去,看见带她到此的那人,正将身体掩映在茂密的枝叶间熟睡。   直到这时,苏浅才能仔细看清那人的样貌:说不清她的年龄,但看得出她五官极为精致妍丽,然而两道交叉的刀伤,将一张好生生的芙蓉面,划得极为狰狞。   不知是何人下这般狠手,毁了这女子的容貌。苏浅心中暗叹。   她似乎觉察到苏浅的视线,双眸猛地睁开,厉声问道:“看什么?”   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你长得很美。”苏浅嗫嚅着回答,她说的,倒也不全是谎话,毕竟这女子若不被毁容,也应是天香国色。   “我美吗?”那人惊喜,伸手去摸自己的脸,期盼地问:“我真的美吗?”   苏浅心酸地点头,想必她也很在乎自己的容貌,只可惜……   她被苏浅的称赞哄得极高兴,笑嘻嘻地说:“我去给你打鸟吃。”   苏浅看着她在树间飞来荡去地抓鸟,想着自己不知何时能回去,忧虑不安……   而今日已经是她失踪的第三天,夜骐已慌到了极点。   整个都城,几乎被他翻了过来,出城的各条通道,也已派人去追,但仍无消息。   此事甚至惊动了皇帝,他宣夜骐进宫。   夜骐本不想去,却又思及会不会有所发现,只得前往。   到了春暖殿,出乎意料之外,这次的皇帝身边,居然没有女人。   他见到夜骐,眼神玩味:“嗬,这么憔悴。”   夜骐不语。   “听说你为了那个女子,居然到处去警告大臣?”皇帝将身体靠入椅背,笑容中带着嘲讽:“你究竟树了多少敌,需要这么诚惶诚恐?”   “父皇找我,究竟想说什么?”夜骐挑眉。   “朕只是觉得有趣,你为何会对那般平凡的女人,如此上心。丢了死了,再找一个不就行了吗?”皇帝盯着他,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之上,轻轻地叩。   “或许我该学父皇您,所爱的女人没了,就找跟她相像的来代替,这样,是不是会快乐一点?”夜骐也毫不示弱。   皇帝骤然眸色一沉:“你不要太过放肆。”   夜骐呵呵一笑,再未言语。   两人对峙片刻,皇帝又悠然开口:“朕很想知道,当初,你究竟是用何方法,让封玦杀了夜鹫。”   夜骐对他知晓此事,毫不意外,也不惊慌,只问:“父皇为何此刻提及此事?因为大哥要出征了么?”   皇帝嘴角一勾:“朕总不能告诉天下人,你们兄弟相残,所以自然要为你找个替罪羊。”   “多谢父皇为儿臣考虑得如此周全。”夜骐躬了躬身。   若是外人听见他们此刻的对话,必定心寒。   弑兄之罪,却为父所包庇,甚至掩盖。   然而,这是皇家,看不见血的修罗场,只为了那一方玉玺,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。   “杀了你二哥,接下来,是轮到你大哥,还是朕?”皇帝悠然又问,似乎他此刻所问的问题,不过是寻常琐碎,无关生死。   “父皇放心,儿臣必定会为您养老送终。”夜骐也答得轻松。   皇帝点点头:“看来你大哥也活不久了。”   夜骐一笑:“难道您在乎么?”   皇帝也是微微一笑:“朕说过,在乎的那个,已经死了。”   但那个人,绝不是已死的夜鹫。二人均心知肚明。   夜骐也没心情过多在此纠缠,随即便告退。   皇帝在他出门的那一刻,又丢出一句话:“她真的叫琴雅么?”   夜骐背影微微一滞,却没有停步……   刚刚回府,便来了不速之客,夜垣。   “我是来向三弟辞行的,今日我便将出发去边关。”夜垣如是说。   夜骐笑了笑:“祝大哥此次得胜,为二哥报仇雪恨。”   夜垣微微颔首,又面露关切:“弟妹找到了么?”   “未曾。”夜骐垂下眼睑,叫人无法窥探他的眼神。   “我也派人多方打探寻找,只可惜没有回音。”夜垣叹气。   “多谢大哥了。”夜骐微扯嘴角:“说来也奇怪,为何掘地三尺,却仍无踪无影,难道一个大活人,真能就这么凭空消失?”   “三弟可还是在怀疑大哥?”夜垣反问,眼中露出哀伤:“现在二弟已逝,就剩下我们兄弟二人,理应更加相互信任依靠,不可受人挑拨。”   “大哥多想了。”夜骐淡淡地笑笑:“我只不过是找人心切,随口一说。”   “那便好,我该启程了,告辞。”夜垣起身,夜骐将他送至门口,幽暗的眸光,一直看着他渐行渐远。   魑魅不知何时,出现他身后:“主子。”   “有去,无回。”夜骐只轻轻缓缓地,吐出这四个字。 第四十六章畅快   夜垣率领大军出城,特意挑了经过夜骐母亲坟墓的那条路。   当他骑在马上,看着那座孤冢越来越近,眼中浮起残忍的光。   夜骐,这两天我送给你的惊喜,够了么?   最珍爱的东西被打破,碎片是不是划得满心都是血?   你现在,感受到我当初的痛了么?   他的眼前,仿佛又浮现起当初那撕心裂肺的一幕,他的王妃,带着腹中刚刚成型的胎儿,在他被刺杀的那一刻,为他挡下了那一箭,血淋淋地倒在他面前。   那一刻他看见,远处的夜骐,在笑。   夜骐,我等待着未来的某天,你发现自己妻子的骸骨,躺在你母亲棺中的震撼。   那个时候,我会笑得比你当初,更愉悦。   夜垣嘴角一扯,策马疾行,无比畅快。   身后的随从中,有一人眼中露出些深意……   就在那天,魑魅禀告夜骐,说接到魍魉密报,要他留意其母之墓。   夜骐听完,蹙眉深思,随即带人去了郊外。   在墓前站了半晌,他才挥手,让人将墓移开。   石棺内,空无一人,正在失望之际,他却发现里面留有一根长发,顿时眼神一凝。 八`零` 电` 子` 书 w w w . t x t 0 2. c o m   这墓中,的确曾经有人,是谁,会不会是苏浅?   他立刻叫魑魅检查周围的痕迹,发现果然有与苏浅身形吻合的脚印。然而追踪了几步,便消失了踪迹,再无可循。   下令在整个荒原继续找,他微微松了口气。   这至少证明,苏浅可能还活在世上。   只要她活着,他就一定能找到她。他的手在身侧握紧。   然而找到她,并不容易。   那个女子行踪不定,苏浅被她带着,时而在树上露宿,时而在山洞躲藏。   而她也丝毫没有放苏浅走的意思,似乎好不容易找到了同伴,欢欣不已。   苏浅知道自己逃脱不了,只得无奈地先跟着她,后面再想办法。   她本就是善良之人,见这女子如此境遇,也觉得可怜,所以每日里照顾她,哄着她洗脸,帮她梳头,在她打回来野物时,帮着烹烤。   那女子渐渐极喜欢苏浅,单纯如孩童,时不时望着她笑,偶尔还给她唱曲跳舞。   苏浅发现,她的歌声婉转清越,舞姿轻灵曼妙。   若未被毁容,不疯不傻,定当是倾国倾城。   只是不知何故,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。   就这样到了第七天,这天夜里,暴雨倾盆,她们所在的山洞,开始往里灌进雨水,地面无法容身。   那女子将她提着,掠到高处的巨石上暂时躲避。   苏浅抱着膝,有些无聊地仰头望着山洞上方,突然发现某个角落,似有一丝亮光。   这般封闭的地方,怎么会有光道,苏浅心中生奇,凝神仔细去看,却见那溢进来光线的地方,形状隐约像是一个锁孔。   想要问身边的女子那里有何蹊跷,却发现她已经蜷在一旁睡着。   料想即便问她,也问不出什么来,苏浅叹了口气,又继续发呆,不久也昏昏欲睡。   不知何时,洞外的雨声中,忽然混进人声。   那女子惊醒,立刻拉了苏浅,自巨石背面滑下躲藏。   苏浅几乎半个身子都浸在湿冷的雨水中,冻得直发抖。   有人从洞口进来,苏浅不敢确定是敌是友,暂时没有出声。   当她辨别出其中的某个声音,极像府中的宋侍官,不由惊喜万分。   可刚张口要喊,却觉得身上一麻,被点了哑穴。   她回头,见那女子眼中露出森寒的警告,手臂也将她紧紧扼住,怕她逃离。   可等待了这么久的机会,苏浅怎肯轻易放弃。   她假装乖顺地不动,撑在身侧的手,却悄悄地将一颗小石子推了出去,撞击石壁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   魑魅的耳力极好,立刻发现了异常,眼神投往她们的藏身之处。   而那女子察觉到对方已发现,看着苏浅的眼睛中,露出怨毒,手也举了起来。   眼看就要向自己的天灵盖拍下,苏浅害怕得闭上了眼睛。   但等待了半晌,那手掌却迟迟没有落下。   她睁开眼,看见那女子的目光,迟疑而不舍。   最终,猛然松开她,自己却如一尾灵活的游鱼,潜进水底,转眼即不知所踪。   而这时,魑魅已经掠至此处,见到她,惊喜地叫娘娘,将她救起。   发现她口不能言,他即刻给她解了穴道,焦急地询问是何人所为。   苏浅想起和那女子相处的这些时日,终究只是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不肯吐露实情。   魑魅不好过多勉强,只好暗中叫人四处搜查,自己则护着苏浅,回到太子府。   夜骐接到消息的时候,整个人都愕住,随即便咬紧了牙,握起拳往身边的桌子上猛砸了一记,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,狂喜出门。   下人还想提醒他坐车或者带伞,他却已经飞身上马,在雨中狂奔而去。   一路上,雨点打在脸上,都毫无知觉,眼中一直是湿润的,不知是雨是泪。   当在城门口,见到苏浅的那一刻,他策住了马,就那样自高处,怔怔地望着她。   她在那一刻,含着泪,对他微笑:“我回来了。”   下一瞬,便感觉身体一轻,随后便被一个潮湿却温暖的怀抱,紧紧包裹。   “浅浅,浅浅……”他在她的耳边,声音哽咽地不住叫她的名字,便说不出多的任何一句话来。   她的泪也流了下来,紧紧回拥住他。   天知道,她这些天,有多怀念他的怀抱。   原来真的只有在失去的时候,才会醒悟到自己曾经拥有的,多么珍贵。   吻,和着雨水和泪水,咸涩却又甜蜜。   这一刻,无所谓他人的注目,无所谓一切。   只想感受彼此的温暖,只想证明,他们真的在一起。   回太子府的途中,夜骐一直抱着她,不时低下头亲吻。   她只是温柔浅笑,手却紧握住他的衣襟,再不松开。   到了家,他一路抱着她,走进卧房,亲自给她换衣裳,自己满身都是湿的,却不管不顾。   她听话地任他摆布,最后拿起身边干爽的布巾,为他擦头发。   可手刚刚放到他的头顶,他便如那日一样,环紧她的腰,将脸深深埋进她怀里。   他的背,在轻微的颤栗。她怜惜地搂紧他,轻声安慰:“没事了,我这不是回来了吗?”   “再也不要离开我,我求你。”他低低呢喃。   从未觉得,自己是这样脆弱的人,可是这一次,他真的好害怕,会失去她。他甚至不敢去想,若是以后的路上没有她,该怎么走下去。   “好,我们永远在一起。”她声音暗哑。这是第一次,她主动给他承诺。   她现在,真心愿意陪着这个视自己如珍宝的男人,走过今后的漫长人生,为他生儿育女,和他白头偕老。   而就在这个温馨的时刻,她的肚子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,顿时羞得满脸通红。   他从她怀中抬起头来,心疼地问:“饿了吧?这些天,你在外面受苦了,是我没用……”   她伸手点住他的唇:“别这么说,又不是你的错。”   “这段时间,你到底是怎么过的?”直到现在,他才想起来问,刚才一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。   她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子,那般害怕被人发现,在心中微叹,俏皮地对他撅嘴:“你总该让我先吃饭吧?”   “好好好。”他赶紧叫人传膳,门却应声开了,韵儿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站在门口。   “韵儿,谢谢你。”苏浅微笑。   韵儿的泪却夺眶而出,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:“主子,是我对不起你。”   这是她头一回叫自己主子,以往都是不称呼,或者僵硬地叫声“娘娘”。苏浅怔了怔,心中升起温暖,知道她已经真心地接受自己。   “韵儿快起来,是奸人的诡计,与你无关。”苏浅扶起她,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水。   其实韵儿这个姑娘,虽说冷淡,却也是真性情,日子越处得久,越觉得可靠。   夜骐也在一边笑:“算了算了,过去了就不提了,先让你主子吃饭,刚才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。”   苏浅瞪了他一眼,坐下用膳。   这些天,一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,倒也真的是饿了。虽然不至于狼吞虎咽,但也吃得很快。   夜骐在一边看着,愧疚地轻抚着她的背,怕她噎住。   吃了个大半饱,她放下碗,满足地叹了口气,眼睛弯弯的,盛满孩子般的纯真笑意。   这样的她,让他怎么受得了,立刻拉她入怀呵疼。   韵儿见状,识趣地端着碗盘退下,一路偷笑……   只剩下他们俩,苏浅自然知道,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,娇羞地垂下睫毛,不肯看他。   “想你想得心都碎了,不信你摸。”他坏笑着拉起她的手,放到自己胸口,曲起的手指,暧昧地挠她的掌心。   她想抽出手,指尖却被他含进口中,湿润温暖的痒,自那一点,传至心底。   “夜骐……”她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,想让他不要如此逗弄自己,他却故意在她柔软的指腹处一咬,更是酥麻。   他将她抱起,走向柔软的床铺。先前被他亲手穿上的衣裳,又被他亲手一件件脱下。   轻柔而滚烫的吻,落在她身体的每一处。   明明那般渴望,却又那般小心,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瓷器,想要捧在手中,却又生怕碰坏了。   她感受得到其中的珍惜,轻叹一声,主动弓身迎向他。   他惊喜地望着她:“浅浅,可以了吗?”   她闭上眼睛,微红着脸点了点头。   他终于将自己的昂扬,埋进了她的体内。   温暖紧致的包容,仿佛连他的心,也一并裹了进去。   快感没顶,他却顾虑她的虚弱,不敢猛烈攻击,只是温柔缓慢地进出。   她自然明白这样满足不了他,怜惜他的忍耐,勾住脖子,将唇送过去,吻住他。   学着他以往的样子,用舌尖轻划他的唇角,唇峰,再钻进他的口中。   她的热情,彻底燃烧了他,终于忍不住,反守为攻,抵死缠绵……   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过后,她半合着眼靠在他怀里,像只贪睡的猫。   他温柔地将她的额发掠开,在她的眉心,印下一吻:“睡吧,乖。”   她在他下巴上蹭了蹭,唇边带着微笑,沉沉入眠。   窗外的雨,仍旧淅淅沥沥未停,反衬出一室静谧安稳,如她的梦,如他的心……   苏浅也不知道,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,再醒来时,窗外已是阳光普照。   而身边的那个人,还在熟睡。   他应该也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吧,她看着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,心疼地抚摸。   夜骐低低地“唔”了一声,拉下她的手,将她拥紧:“别闹,再多睡一会儿。”   她哪有闹?苏浅撇撇嘴,乖巧地偎在他胸口。   不多时,有人敲门,是魑魅的声音,说皇帝传他们二人进宫。   “又搞什么名堂?”夜骐不耐烦地嘟哝。   苏浅失笑推他起身,毕竟君命难违。   他不请不愿地磨蹭了好半天才起床,烦躁地板着脸。   “好啦,别恼,等我们从宫里出来,顺便去逛市集好不好?”她哄着他,却勾起了他的伤心事:“还逛,上次就是把你逛丢了。”   苏浅无语,只好硬将他按在椅子上,为他梳发结冠。   镜子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,她又想起当初,他为她梳头发时说的那句“为妻结发,此生不离”,心中不禁泛起温暖。   他大约也想起了同样的场景,交握住她的双手,合在唇边一吻。   又接到宫中的催促,魑魅不得已,再次来到房门口清咳。   苏浅忙抽出手,为他穿好外衫,拉着他出门。   怎么到了现在,反倒他变得像个孩子。连夜骐自己,也不由得好笑。   马车照例是只能行至宫门,接下来的路,夜骐照旧非要背着苏浅走。   苏浅不依,他便使强,最后她还是不得不就范。   但这一次,他没有像上次一样飞跑,而是走得很慢。   他背上的宽阔温暖,让她渐渐不禁将头靠到他肩头,两个人一起看前方的风景。   “浅浅,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。”她忽然听见他低沉的声音,心里轻微地颤栗。   她也希望,他们的时光,就停在这样美好的时刻,再没有阴谋,再没有劫难。   但是这段路,走得再慢,也终究会走完。   他们还是到达了春暖殿的门口。   夜骐将她放下,伸手替她理好脸旁的散发,牵起她并肩进殿,直到站在皇帝面前,仍未放开她的手。   苏浅被他握紧了手,行礼不便,只得略显尴尬地福了福身。   皇帝的目光,从他们十指交缠的手上滑过,最后停在苏浅脸上,缓缓绽开一个笑容:“听说你前段时间失踪,现在还好么?”   “臣媳无恙,谢父皇关心。”苏浅恭敬地回答。   “太子为你,可是鞠躬尽瘁。”皇帝扯扯嘴角。   “臣媳荣幸,谢夫君疼惜。”苏浅依旧镇定回答。   可是下一句话,却让她心里开始发慌:“再过几日,便是灯节,不如将你的父母也接来团聚,算是为你压惊?”   “多谢父王如此为琴雅着想,不过她父亲今年身体虚弱,怕经不得颠簸。”旁边的夜骐,接过了话。   “诶,派辆舒适的马车,慢慢行驶即可,还可让御医随行,你既然如此体谅妻子,更应该照顾到她思亲心切嘛。”皇帝的眼中,闪着狡黠的光,一番话堵得他人无言以对。   夜骐沉默了一瞬,随即爽快答应:“好。”   皇帝又天南海北地闲扯了一阵,放他们离去。   出了殿门,苏浅扯住夜骐的袖子,低声问:“他是不是怀疑我了,怎么办?”   夜骐看她着慌的样子,安慰地笑:“别怕,兵来将挡,水来土埋。”   可此刻,他也猜不透那老狐狸究竟想干什么。   回到府中,他即刻吩咐魑魅,着手安排此事。   当初为了替苏浅捏造假身份,他们也算将功夫做足,在北越和大骊交界的郡县,倒真有一户姓琴的人家,而且的确有个和苏浅年纪相仿的女儿叫琴雅,只是今年早些时候死于恶疾,所以正好由苏浅顶了她的名字。   现在无论皇帝是否真的起疑,他们都必须先将琴家的父母接来,演一场以假乱真的戏。   那边魑魅去接人,这边夜骐也一再劝慰苏浅,让她不要太过担心。   三日后,琴家老夫妇到了太子府中,哪怕预先已经安抚过,但到底只是普通人家,遇到如此大事,还是甚为惶恐。   苏浅毕竟之前经历了那么多惊涛骇浪,在最初的慌乱过后,也已镇定下来,尽力跟两位老人亲厚,以求少露破绽。   灯节到了,这假扮的一家人,应邀入宫赏花灯。   在进春暖殿之前,苏浅对两老微笑,让他们不要慌张,夜骐站在一旁,眼露赞赏。   这是个坚韧睿智的女子,有能力与自己一起,坐拥天下。   进了春暖殿,在行礼过后,苏浅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的“父母”。   而琴父也推说自己不擅言辞,在恭维了几句之后,便聪明地保持沉默。   唯独琴母,双腿一直微微发颤。   皇帝扫了一眼他们,含笑而语:“琴雅似乎和父母长得不太相像啊。”   各人心里均是一惊,夜骐笑了出来:“我与父皇,也长得不像。”   “是么?朕倒觉得,我们父子俩,惊人地相像。”皇帝的话,意味深长。   夜骐只是淡淡地笑笑,并不接话。   皇帝又审视了他们半晌,站了起来,语气依旧懒散:“时辰到了,一起去看灯吧。”   身边新宠的美人也赶紧想跟上,他却一挥手打发了她,独自悠悠然离开,经过苏浅身边时,忽然转过头,深深看了她一眼。   苏浅平静地半垂着眼睑,假装没有看见这颇有深意的一瞥。   今夜的宫中,无论廊间树上,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,将夜空照亮,星月的光芒,也被对比得黯淡了几分。   皇帝自顾自走在最前头,苏浅和夜骐,走在中央,琴家夫妇畏缩地跟在最后。   走着走着,苏浅感觉自己的手,被夜骐握住,不由转眸一笑。灯火阑珊中,如此楚楚动人,让夜骐真想就此一亲芳泽。   可毕竟是此种场合,他只得忍住,也对她微笑,将她的手,握得更紧。   前方的皇帝,明明没有回头,却像是看见了这一幕似地,挑了挑嘴角。   一路行至某处宫阙,皇帝忽然停住脚步。   而夜骐的脸色,在那一刻也变得阴沉。   “不带着你的妻子,进去拜祭你的母亲么?”皇帝的声音中,含着讥诮。   苏浅发现,牵着她的那只手,骤然一紧。   “我已经带她拜祭过了。”夜骐冷然答道。   “哦?”皇帝侧过脸来,眼神幽深:“是城外那座空坟?”   闻言,苏浅的手,也是一抖。   当初她便诧异,为何那石棺是空的,原来,这是世人皆知的秘密。   那么夜骐母亲的遗体,究竟在哪?   皇帝竟在此时,又将眼神投向她,仿佛洞察了她内心的疑问:“进去看看。”   “父皇,今日是来赏灯的,为何要做这些事?”夜骐直接拒绝,声音里有丝不易觉察的紧张。   皇帝只是幽然地盯着他,眼中似有挑衅。   两个人僵持地对视,最后夜骐一咬牙,突然扯着苏浅,就往那黑暗的宫中走。   皇帝站在宫外那一片灯火中,冷冷地笑。   被夜骐拖进去的苏浅,只觉得他的手心,一片冰凉的薄汗,如同那日在郊外拜祭之时。   为什么只要事情与他母亲相关,他就如此异样?   她开始庆幸,未将自己被关在他母亲石棺中的事告诉他。   当初不过是怕他担心自责,再加上不想暴露那个可怜女子的行踪,才对他隐瞒,只说自己一直被关在山洞里,现在却觉得,或许他母亲的秘密,她本就不该触碰。   这宫中一片漆黑,而且到处飘荡着长长的纱幔,格外阴森。   夜骐一路拉着她,到了大殿中央才停下,剧烈地喘气。  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:“夜骐。”   他却像是没听见般,就那么木然地一直站着。   夜骐的手越来越冰,将她也抓得越来越紧,指尖都深陷入她的掌心,掐得她生疼。   她直觉,他似乎很害怕,却不知道,他害怕什么。   再过了一会儿,他的手,开始抖,从指尖到手腕,再到胳膊,最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。   她慌乱地转过身,将他抱住,轻声说:“别怕,夜骐,有我陪着你。”   这句话,让他身体一震,随后她感觉,有冰凉的水珠,落到自己颈间。   她瞬间愣住,随后更紧地抱住了他,无措地安慰:“别怕,嗯,我在这里,不要怕。”   他紧紧地回抱住她,将脸埋进她发间,许久,身体的颤栗,才慢下来,逐渐平息。   “浅浅,不要离开我。”他又说了这句话,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惊慌和不安。   “我不会离开你。”她轻拍着他,心里发疼。   究竟是怎样可怕惨烈的过往,让他这样恐惧。   而他的父皇,明知他不愿面对,为什么那样残忍地非逼着他面对?   那一刻,她对皇帝,开始生出憎恶。   “我们出去。”她扶着他往外走。   夜骐沉默地随她的脚步前行,一直紧紧地揽着她,不肯离开半分。   到了宫门外,皇帝见到他们,语气依然充满讥诮:“这么快就出来了?”   “殿下身体不适,我们改日再来拜祭。”没有等夜骐说话,苏浅不卑不亢地开口。   皇帝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她。   苏浅笑了笑:“多谢父皇对我父母的厚意,但殿下既然身体有恙,也只好辜负父皇,先告辞回府了。”   皇帝的目光,对苏浅上下扫视了两遍,微微一哂:“你倒是真体谅你的夫君。”   苏浅不语,只是福身行礼,便扶着夜骐离开,琴家夫妇也忙告退,跟在他们身后而去。   皇帝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,忽而一笑:“有趣。”   然后转身,独自悠悠然然地穿行在那片灯火之间……   回到府中,夜骐依旧是神色颓然,苏浅吩咐魑魅安顿琴家夫妇,自己则和夜骐回房。   夜骐看起来十分疲惫,她替他脱了衫鞋,将他扶到床上躺下。   正想去梳妆台前取下发饰,却被他抓紧了手,低低呢喃:“别走。”   “我不走。”她反握住他的手,只好将发簪取下来随意地放到枕边,自己也躺上床去,将他抱进怀中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才听见他的呼吸声逐渐均匀,但仍是睡得不安稳。   到了半夜,又惊惧地梦呓,叫着:“娘……不要……别打我……”   苏浅倍觉酸楚,轻吻着他的额,温柔地哄:“不怕,夜骐,我陪着你。”   不知道是在梦中听见了她的话,还是转换了梦境,过了一会儿,他低低地喊:“浅浅……”   “我在这里。”苏浅心里刺痛,指尖穿过他的发,为他轻按头顶,纾解他的紧张。   他终于在这样温柔地照顾中,依赖地靠在她胸口,陷入沉睡……   第二天早上醒来,苏浅一睁开眼,就对上他深深的凝视。   “早。”她柔笑。   “早。”他回应,却没有笑,而是在叹息,伸手去抚她的发:“为什么你这么好?”   “呵。”苏浅轻笑:“一大早就被夸奖,真开心。”   “小丫头。”他终于笑了,将她拉入怀里,下巴搁在她的头顶,感慨:“我真幸运。”   我也幸运。她在心里说。   人生如此幸运,只因遇到了这样的你。   所以温暖能够渗进心底,逐渐驱散梦魇。   他们轻拥着对方,爱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,照亮了彼此的眼眸……  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,当天夜骐便让魑魅将琴家夫妇送回老家。   当皇帝在宫中听到这个消息,只轻飘飘地笑了笑。   待夜骐下一次入宫时,皇帝在听他禀报完了正事之后,忽然丢出一句不沾边的话:“你那太子妃,好像还不错啊。'   夜骐假装没听清,不作回应。   皇帝摸着下巴,眨了眨眼:“不过,她跟琴家的人,长得真不像。”   “那就如何?”夜骐干脆不再回避,挑眉反应。   皇帝却又立刻见风转舵:“不怎样,朕早就说了,你爱娶谁便娶谁。”   “父皇真是开明。”夜骐冷哼,准备走人。   皇帝却又扯出个新的话题:“不知道你大哥的仗,打得怎么样了?”   夜骐微微一怔,随后反问:“大哥没传回来战报么?”   “传回来的战报难道不是先给你看,而是先呈给朕么?”皇帝挑眉。   “儿臣从未见到任何战报,不知现况如何。”夜骐笑笑。   “那就随意打吧,打到几时算几时。”皇帝又瘫在椅子上,无甚精神地摆手。   夜骐凉凉地瞟了他一眼,告退离开。   等夜骐身影消失,皇帝淡淡地笑了笑:“反正输赢都是死,还需要什么战报。”   他说的没错,等待夜垣的,是必然的死亡。   尽管一直到现在,苏浅仍对被掳之后的细节,含糊其辞。   他们也未查明,将她从墓中救出,又带到山洞中的人,究竟是谁。   但是根据当初魍魉的密报,夜垣必定知道苏浅曾经被关在石棺之中。   最初苏浅的神秘失踪,跟他绝对脱不了关系。   因此,他本来只打算让夜垣死,现在却改了主意,要夜垣生不如死。   而夜垣现在,还率领大军,守在封城外。   此次他打着为夜鹫报仇的旗号,来攻封城,其实也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。   原本三兄弟之中,就是他的实力最弱。   之前夜鹫和夜骐明争暗斗,他尚可以躲在旁边,暂时保得周全。   可是,夜骐使计,替代夜鹫与大骊女皇成亲。   夜鹫怒而报复,却被封玦所杀。   国内局势,顿时一边倾倒,再无人能制衡夜骐。   他顿时着了慌,特意安排了胡昭仪到皇帝身边,希望能为自己多些助力,却也在封妃大殿上,被夜骐毁掉。   而之后的这几个月里,夜骐的势力更是极度扩张,不可遏制。而他又是狠辣之人,必会一一除掉夺权之路上的每个障碍。   所以夜垣明白,自己若是无所作为,必定难已自保。   此次他出征,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,若赢,则风光回国,凭借战功,保住自身;若输,便逃往邻近的西桀,那里他早已安排好人接应。   可在此等了多日,封玦却始终没有应战,只有暂代他的副将,守而不攻。   时间这么一天天耗下去,他也越来越焦虑,怕会和当初的夜鹫一样,遭受突袭,丢了性命。   而在西桀等着接应他的人,也同样心焦,不时传信回来询问动向。   这一晚,夜垣的贴身侍卫展成,又将密信呈给他。   他看完之后,在军帐中来回踱步,心如火燎。   军师黄烈,也跟着叹气:“主子,这样拖延,何时是尽头。”   “现在是进退两难哪。”夜垣长叹:“粮草已不足,本宜速战速决,无奈对方却不迎战,而若是就此撤军,回朝又无法交代。”   “实在不行,我们就干脆……”黄烈说到一半停下。   “再等一天,最后一天。”夜垣咬牙,其实到现在,他也仍是不甘心,将北越江山拱手让给夜骐,但他也清楚,自己根本无力与之争抢。   然而第二天,他还未等来封玦,先等来了李玉。   这李玉人如其名,长得面如冠玉,一表人才。可熟知内情的人,却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玉面阎罗。他掌管着北越国最残酷的权力机构——大内禁卫。专门暗察大臣隐私,一旦发现存有异心,便立即诛杀。   而这李玉如今的上峰,与其说是皇帝,不如说是夜骐。   夜垣暗叫不妙,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迎上去:“李大人为何突然来到军中?”   李玉微微一笑,说出口的话,却比冰刃更冷厉:“在下得到密报,说殿下您通敌叛国。”   “怎么可能?”夜垣大惊,立刻辩解:“是何人如此颠倒黑白,血口喷人?”   “至于是谁,恕在下不能告知,但既然得到密报,还请王爷跟我们走一趟。”李玉始终表情淡然,十分和气。   但谁人不知,凡是进了禁卫刑房的,至今没有一人活着走出来过。   夜垣冷笑:“李大人若是没有真凭实据,便说我通敌,只怕不能服众。”   李玉从袖中取出一沓信件:“这可以当做真凭实据么?”   夜垣顿时惊呆,那正是他与西桀之人的通信,可他每次看完,明明已经烧毁,怎么会在李玉手上。   李玉明白他在想什么,笑了笑:“你烧毁的,不过是别人给你所抄的副品,而我手上拿的,才是真迹。”   “不可能,怎么可能?”夜垣骇然四顾,看见他最信任的人之一——展成,正站在帐外,对他幽然冷笑。   “展成,你出卖我。”他怒极,扑了过去。   可还未到达展成跟前,便身形一滞,被李玉点了穴道。   “展成,为什么是你,为什么是你?”他恨声厉喝。   “因为我根本不是展成。”那人的眼神,陌生到他再也认不得:“真正的展成,早在五年前便死了。”   夜垣呆滞地看着他,许久,惨然而笑:“我斗不过他,我真的斗不过他。”   直到他被带走,看着那个悲凉颓唐的背影,“展成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。   主仆五年,本是打算,最终给他一个痛快,无奈,他非要不知死活地去碰,主子最宝贝的东西。   当夜垣被带回都城,夜骐去了禁卫刑房探望他,笑得如同他当初那般真诚:“大哥莫要太过担心,只待查明真相,定能还大哥一个清白,我信大哥。”   “夜骐,你为何这般狠?”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。   “若是大哥你,和我今日身份互换,你对我,也许比我对你更狠。你并不比我善良。”夜骐微笑:“你将我的妻子,关进石棺等死的时候,有没有觉得自己狠?”   夜垣狠狠地将口中含着的一口污血,吐向他的脸,却被他躲开,在他身后的墙面之上,绽开一朵血花:“你当初杀我妻儿,此仇不报,怎算得上是男人?”   夜骐眼神微怔,随即大笑:“你以为,你的妻儿之死,是我所致?”   “怎么?”他惊诧地望着夜骐,手紧紧握住铁栏。   “那次的事,是二哥所为。”夜骐摇着头:“啧啧,大哥,莫怪别人背后,都说你蠢。”   “不可能。当时我跟他……”夜垣不肯相信。   “正因为你和他结盟,所以他杀了你的妻儿,好嫁祸于我,让你更死心塌地的信他,恨我。”夜骐的话,让夜垣脸色惨白如纸。   果真,最蠢的人,始终是他。   “不过你现在反省,也已经来不及了。”夜骐残酷地笑:“我对你说过,凡是动了我妻子的人,我会让他恨自己此生为人。”   言毕,他狂笑离开,身后很快响起,夜垣撕心裂肺的惨叫……   当夜骐走出那座阴森的地狱,看着外面明朗的天,他忽然,有些后怕。   他手上沾了太多的血,已经洗不干净。   这样的他,真的能逆天而行,却永远不遭报应吗?   他曾经毫不畏惧,觉得就算下地狱,又何妨。   可如今,心中有了牵念,他却再也做不到,那般洒脱。   夜骐你完了,你也有了挣不开的锁。他苦笑,快步离开。   暗处,有双盯着他的眼睛,眸底蕴藏血光…… 第四十七章责任   夜骐离开之后,还没来得及回太子府,却有宫中的人来寻,说皇帝宣召。   他随之进宫,见皇帝今日,又是独自一人,在春暖殿等他。   “父皇找我,是为大哥的事么?”他微微一笑,开门见山地问道。   皇帝抬了抬手:“坐。”   “蒙父皇赐座,儿臣真是受宠若惊。”夜骐欠了欠身,语气中诸多讽刺。   皇帝倒也不以为意,倒像是真的极宠爱他,亲切地如同拉家常:“你打算将你大哥如何处置啊?”   “处置他是禁卫的事,与我无关。”夜骐微笑,将责任推了个干净。   皇帝呵呵轻笑了两声:“你想说自己是秉公办事,不是挟私报复?”   夜骐直视于他,目光坦然:“父皇认为我有何缘由,要挟私报复?”   “也是。”皇帝点了点头,表情了然:“你杀人,从不需要缘由。”   夜骐的眼底深处,流动着暗幽的光:“不,父皇您错了,我杀过的每一个人,都有他该死的理由。”   “包括她?”皇帝的眼神诡谲,其间,又似乎渗着某种其他的情绪。   夜骐却没有再答,放在身侧的手,指尖曲向掌心。   室内一片默然,半晌,皇帝的笑声,打破了这僵持:“有人从大骊国,给朕送来些雪玉枣,带些回去给琴雅吃吧。”   夜骐的睫毛微颤了一下,笑笑:“多谢父皇。”   “你可不要太多心,朕只是看她待你极好,倍觉欣慰。”皇帝眼眸一转,似真诚在给夜骐解释。   “父皇的心意,儿臣明白,也代琴雅致谢。”夜骐起身,接过宫人拿来的食盒。   “以后得空,带着琴雅多来宫中走动,朕也老啦,你们做儿女的,得多陪陪朕嘛。”皇帝半靠在金丝垫上,眼神慈爱,好像还真的希望,儿女承欢膝下。   夜骐垂首行礼,告退而出。   回到太子府,夜骐将那食盒丢给魑魅,让他验看是否有毒。   魑魅连续检查了几颗,回报无毒,夜骐却冷哼:“全部验一遍,他要下毒,必定是其中随机的某一颗,叫人死得不明不白。”   可是全部的枣都试过一遍,未发现有毒,夜骐挑挑眉:“这倒奇了,难不成他还真是一片好心?又在玩什么花样?”   正巧这时,苏浅到大厅中来,瞟见盒中的果子,不由奇怪:“这不是大骊的雪玉枣吗?哪来的。”   这种枣,乃是大骊国特产,色泽如玉,甘脆可心,而且颇为稀罕,寻常百姓家,都是吃不到的。   “父皇赏赐给你的。”夜骐淡淡地一撇嘴。   “哦?”苏浅讶然,走近来看,却发现每颗枣子上都有银针试毒的细孔,不禁无语。   这对父子,究竟相互戒备算计到何等地步?   夜骐将那食盒递给魑魅,让他拿去丢掉,又对苏浅说:“要是你喜欢吃,我找人给你送些来。”   “不必。”苏浅轻轻叹气,只觉得生在皇家,真是人情凉薄。   而自那之后,皇帝竟是三天两头赏赐苏浅东西,小至果蔬点心,大至珠玉首饰,枚不胜举。   根本摸不透,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。   又过了两日,夜垣被处死,通敌叛国之罪,理应施以车裂之刑,念及他贵为王子,所以最终留了个全尸,却不得进入皇家陵园,而是随意丢进了埋葬死刑犯的土坑。日后只怕连祭拜,都找不到确切去处。   听闻此事,苏浅只觉得心里惊骇堵闷,却也明白,男人之间,斗争的残酷,作声不得。   而夜骐父子,对夜垣之死,均无动于衷。   甚至在他死后的两天内,还大宴群臣。   苏浅当时在席间,看着这一番觥筹交错,美人佳酿,又想起了当初自己父亲逝去,封濯寿宴的喧嚣。不禁心凉如水,这世间,永远是弱肉强食,成王败寇,没有几人,会真正为弱者鞠一捧同情泪。   她淡淡苦笑,这一瞬,却被首座的皇帝捕获,眼底有莫名的沉思。   酒席过半,苏浅借口胸闷,跟夜骐说要出去透透气,他本想相陪,可今儿他是主角,脱身不得,只好让韵儿陪伴,嘱咐她小心些。   她答应着离席,出了那座热闹的大殿,院中的清冷微寒,让她舒畅了些许,慢慢在廊栏上坐下,看天边那轮明月,又将圆满,她来北越,已经数月,不知道曾经的那些人,现在过得如何。   “思乡?”背后忽然响起声音。   苏浅一怔,转头看见,竟是皇帝,忙站起来行礼:“臣媳不知父皇到来,请父皇恕罪。”   皇帝笑笑:“不必如此拘谨。”   接下来,他便再未说话,苏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相对沉默。   皇帝刚才到来得无声无息,连韵儿也没察觉到,此刻站在旁边,已竖起戒备。   皇帝竟靠在另一边栏杆上坐下,抬抬手,示意苏浅:“你也坐。”   此举于理不合,苏浅尴尬地推辞:“臣媳……”   “坐。”皇帝居然伸手,扯她的袖子,她吓得立刻后退了半步,躲开了他的碰触。   他微勾嘴角:“是朕平日孟浪的样子吓坏你了么,好歹朕还是你的父皇,不会对你怎样。”   苏浅难堪到了极点,只想尽快脱身。   “其实朕很好奇,你究竟是什么身份?”皇帝轻描淡写地一瞥,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。   “琴雅只是普通人家出身,无神特别。”苏浅低眉敛目,保持镇定。   “是么?那为何他会对你如此特别?”皇帝挑眉而笑:“他可是不特别之人。”   “许是缘分。”苏浅回答,缩在袖中的手,握紧了帕子。   身边的韵儿,已经有些沉不住气,清咳了一声:“娘娘,您最近感了风寒,不宜在外面呆得过久。”   皇帝厉目一扫,却又转而笑道:“既然身体不适,便早些进去吧。”语毕起身,往另一个方向,信步远去。   苏浅微微松了口气,立刻和韵儿一起,返回了宴厅,坐到夜骐身边。   夜骐侧头,看她眼中有些许慌乱,压低了声音问:“怎么了?”   她轻轻摇了摇头,没有说什么,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。   过了不久,皇帝也回来了,落座之前,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一瞟。   夜骐顿时觉察,眼神微怔,去握苏浅的手,发现她手心中居然有冷汗,眉更是蹙紧成川。   当宴会结束,夜骐带着她离开,上了回府的马车,立刻问: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苏浅便略略将方才的情景,讲述了一遍。   “他究竟想干什么?”夜骐咬牙,将苏浅揽在身边:“以后你再莫要去宫中。”   翌日,夜骐进宫,在奏完正事之后,停顿了片刻,再度开口:“父皇似乎对琴雅,颇为留意?”   皇帝笑笑:“朕不过是爱惜儿女,你莫要多想。”   “那便好,琴雅胆小,经不得惊吓。”夜骐笑了笑。   “朕与她,乃是翁媳,不会荒唐到那个地步。”皇帝一语点破他话中暗含的意思。   夜骐不答,心中却在冷嗤。这皇宫中,何等荒唐龌龊之事,不曾发生过,何况,苏浅……   他控制自己,不往深想。   待他告退,皇帝抚摸着身边软毯上的流苏,望着远处的某个点轻笑,似在自言自语:“他为何……如此紧张呢?”   之后,皇帝又数次召苏浅进宫,都被夜骐以她身体不适拒绝。   然而这日,皇帝居然命人往太子府上送来一个精致的食匣,待打开,里面居然放着一碟腌制的梅子。   苏浅愣了片刻,才悟出了其中的意思:皇帝指她几次推辞,是为怀孕,特意送来酸物。   即使他出于关心,公公对儿媳关心到如此细致的地步,仍是叫人心中有说不出的别扭不安。   而当夜骐从外面回来,看见那碟酸梅,在一愣之后脸便青了,猛地挥手拂到地上,玉盘迸裂,梅子滚了一地。   “夜骐,别这样,算了……”苏浅回过神来,忙去拉着他的袖子劝解。   他胸口剧烈起伏,眼中仿佛燃着烈焰,许久才慢慢平息,揽住苏浅勉强笑笑:“没事。”   苏浅也感觉尴尬,用眼色暗示韵儿尽快将地上收拾干净。拉着他出了房门,在院中吹风谈笑,出门的时候,极力避开方才的事。   可直到晚上入睡之时,仍觉得夜骐,似乎心事重重。   第二天清早,他便进了宫,直奔春暖殿。   皇帝尚未起身,他却站在大厅中央,执拗地等。   终于,一个慵懒迷蒙的声音,从内室传来:“何事这么着急?”   夜骐仍然不语,背负在身后的手,却用力紧扣,指节微微泛白。   又过了半晌,皇帝披着外袍出来,斜倚到软榻上,半闭着眼睛:“说吧。”   “多谢父皇对琴雅的关爱。”“关爱”两个字,似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。   “哦?你是特意来道谢的?”皇帝打了个呵欠。   “但是琴雅福薄,受不起父皇如此‘无微不至’的关爱。”夜骐声音冷淡。   皇帝眨了眨眼:“你是否又将朕的意思想偏了,朕早就说过,和她有翁媳之别,不会有其他所想。”   夜骐的牙关紧咬,随后松开,直直地看向他,声音低而轻幽:“父皇,儿臣是真心想为您养老送终的,所以有些底线,请一定不要碰。”   “她便是你的底线吗?”皇帝抬眼而笑。   “是。”夜骐并不讳言。  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,点了点头,起身回房,经过他身边时,脚步微顿,转过头来看他:“人一旦有了软肋,就很容易被人拿捏住,你要切记。”说完微微一笑,踱进了内室。   夜骐默站片刻,拂袖而去。   回到府中,心中仍有郁结闷火,莫怪他如此敏感,只因……他一拳砸至案几之上,正好魑魅匆匆进来,见此情景吃了一惊,犹豫地站在旁边,一时无言。   “何事?”他冷静下来,问魑魅。   魑魅示意此事须进密室商谈,二人闪身而入。   原来大骊王朝,昨夜出了大事,议事内阁中,除封家兄弟之外的四位权臣,竟在一夜之间被暗杀。   “他倒真是利索。”夜骐笑笑,随即眼神微凝:“其中有吏部侍郎周群是么?”   “是。”魑魅点头。   夜骐摸着下巴,沉吟片刻:“看来近日,我须得去一趟大骊。”   此刻的大骊王朝,正是惊涛骇浪的中心。   今日一早,几乎是在人还未醒过神来之时,可怕的消息,便全城炸开:位高权重的四位大臣,居然全部死于家中,均为一剑封喉。   满大街都是官兵捕快,人人生惧。   而六位内阁权臣之中,唯独封家兄弟安然无恙,内情如何,自然引得大家议论纷纷。   一帮大臣,秘密聚集于礼部侍郎余启家中,商议此事。   “必定是封家那两人所为。”说话的是陈大夫,义愤填膺:“封家的人,便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。当初子清,便是被他们灭口。”   曹子清生前,与他甚为交好,然而当初曹子清入狱,他却无能为力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家满门抄斩,株连九族。   “岂止是曹子清?”站在一旁的王御史冷哼:“就说于谦,以往封濯进谏提议,他哪一样不是极力呼拥。凡是封家要杀之人,都交由他审,无一能幸免于难。可最终,这样忠诚的一条狗,还不是被全家灭门。”   另一个大夫也愤愤开口:“他们根本就没有人性,我一直怀疑,当初苏宰相家的灭门血案,也是他们所做,当初就因为苏宰相和封濯分庭抗礼,所以才遭此横祸。”   众人历数封家以往的罪状,皆觉得胆寒。   封家排除异己的方式,简单而血腥,便是杀人,凡是与他们不利者,通通诛杀。无论你身居何等高位,在他们眼中,也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。   而且据暗传,所有杀人灭门的惨案,均是由一个极为秘密残忍的组织幽冥卫所为。   这些人出现时都以巾蒙面,心狠手辣,烧杀淫掠,无所不为。然而每每作完案,便再无踪迹,根本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,藏在哪里。   他们的头领,则总是一袭黑衫,戴着可怕的青铜面具,无人见过其真面目。   “你们说,这次的事,是否又为幽冥卫所为?”提起这个名字的人,牙关都不禁轻颤。   周围的人皆噤声,最后御史林肃叹了口气:“必定是,据说四位大人死得悄无声息,甚至都无人觉察,家中有凶手来过。如此高超的武功和杀人技巧,除了幽冥卫,还有何人能做到?”   “可为何这一次,没有灭门?”旁边有人疑问。   坐在上座,一直没有说话的余启开口:“一夜之间,同时将四大家灭门,必定走漏风声,难以做到万无一失。而若是只杀四人,则容易得多。封家人必定是想在猝不及防之间,陷内阁于空虚,由他们彻底夺政。”   “就算四位权臣已死,依然可能有新人补进内阁,他们岂能如愿?”陈大夫忿怒不已。   林肃却苦笑着摇了摇头,反问:“谁敢呢?富贵权势,终是身外之物,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,又拿什么去享?”   王御史也叹了口气:“是啊,而且还要顾及一家老小。”   所有人再次沉默。谁都对封家恨之入骨,却又谁都无计可施。   最后,有人长叹了一声:“难道我大骊王朝,就要这样白白便宜了封家这群禽兽?”   这时,有人想起了登基大典那日的诡异事件:“当初封濯祭祖之时,那祭坛中突然出现凤佩,会不是因为,女王根本没死,而是躲藏于某处,在那一天,设法预示提醒。”   如此一说,大家也开始纷纷猜测,越想越觉得,颇有可能。   然而,女王即便还在人世,如今究竟藏于何处,却无人可知。   讨论一阵,终究还是无奈,最后商定,对封家兄弟,采取软对抗,即既不明里反对,以免遭来杀身之祸;又不轻易屈服,拥他们上位。   毕竟众人联合,力量会更为强韧,封家兄弟再暴虐,也不可能将朝中大臣,全部杀尽,总会有所顾忌。   而他们,也衷心企盼,上天保佑女皇平安,夺回帝位,回归正统。   但又觉得,这希望甚为渺茫,不禁唏嘘……   在这帮大臣们密谋之时,封家也并不平静。   两兄弟所在之处,仍是封濯的书房,只是那高位之上的人,已不在人世,再也管不得,这些纠纷。   封玦一进来便冷笑:“封璃你好大的手笔。”   封璃却做无辜状:“大哥何出此言?”   “你莫要告诉我,昨夜之事,不是你做的。”封玦走到他面前站定,眼中露出嘲讽。   封璃笑笑:“在别人看来,做这事的人,未必是我,你如今,也在帝都。”   “你想嫁祸于我?”封玦挑眉。   封璃半垂下眼睑,嘴角一挑:“大哥真是继承了父王的衣钵,自己得了利,还生怕脏了手。”   封玦一时被堵得无言。   封璃却并未停止,一讽到底:“借别人的手,杀人夺江山,偏偏还要装得自身光明磊落。这样的君子,比小人更不如。”   “我并不如你般,野心勃勃。”封玦反驳。   封璃抬眸直视他,唇边冷笑凛然:“那是因为大哥你,知道这江山,自会有人为你打好,奉到你手上。你与我不同,你自生下来,便理所当然拥有一切,所以你认为,天下的好东西,都该属于你;而我,一无所有,任何我想要的,都必须一点一滴去抢去夺,自然有野心,没有野心,我早只怕活不到现在,早就死在半途中。”   “不要为你自己找借口。”封玦叱骂:“欲望便是欲望,与其他任何事都无关。”   “你真的对这江山没有欲望么,大哥?”封璃嗤笑反问:“若是没有,当初怎会抛下宝珠回封城?”   封玦顿时再也说不出话来,抿紧的唇,微微发白。   他那一天,的确是想抛掉一切,带宝珠走,然而也就在那一天,封濯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秘密……   “呵,大哥,所以收起你的假仁假义,跟我真真切切地斗一场吧,这样无论谁输,都能输得心服口服。”封璃大笑而去,只剩下封濯,独自站在那阴影里,神色黯淡悲伤……   那天晚上,封璃又去了凤歌所在的小院。   刚进房门,凤歌便立刻笑着迎了上来。   她现在,常常觉得自己越来越如青楼女子,以身体来换得生存,卑微而下贱。   封璃就是她唯一的欢客,给予她衣食,却也同时给予耻辱的欢客。   无数次深夜醒转,看见身边睡着的这个男人,她都想杀了他。   可是她知道杀不了他,轻举妄动,只会自毁。   所以她只能忍,将所有的血泪,都咽下去,等待未来得报的那天。   而对肚子中的那个孩子,她也没有丝毫爱意,只视作一团时刻提醒她所受的耻辱的畸肉。   但即便这样,在他面前,她还必须表现得如同慈母,仿佛欣欣然等待那个孽种的到来。   “璃,你摸,我觉得他会动了呢。”她依偎到封璃的怀里,拉着他的手,覆上自己的小腹。   “真傻。”封璃微笑,抚了抚她的发:“医书上说,要怀胎五月才会动呢。”   “你还看医书啊,是不是为了我和孩子,璃你真好。”她笑得甜美。   封璃轻叹了口气,每次看见凤歌的笑容,他总会联想起另外一张,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,会幻想,若是怀中人是她,会是怎样一番感受。   凤歌又从他眼中看到熟悉的恍然,心里更恨。她知道,他每次望着自己发怔的时候,在想谁。   现在,自己倒仿佛,成了“她”的替身。   何等不堪。   但是现在,无论是什么样的恨,她都不能表露。   勾住他的脖子,她呵气如兰地撒娇:“璃,你都好几天没来了呢。”   言语中的暗示,那样明了。   封璃眸色变得暗沉,抱起了她:“小妖精,又想了是不是?”   她妩媚地笑着点头,心中却恨如刀刻,自己现在,只能努力取悦于他,以求得他的信任,能早日脱离这牢笼。   封璃将她放到床上,解开她的衣裳,不由低笑:“怀了孩子,你倒是越来越丰满了。”   “讨厌。”凤歌娇嗔,却将身子贴了上来,在他胸口挑逗地蹭。   “医书上说,最初几个月要节制。”封璃轻点她的鼻尖。   “又是医书?”她不依地嘟嘴,心中却冷笑,巴不得这个孩子,被封璃自己的情欲断送掉,这样便于己无尤。   但封璃本是极谨慎之人,何况凤歌肚子里的孩子,未来对自己至关重要,怎会失了分寸?   他躺下,将凤歌半抱至怀中,温柔抚摸亲吻,好解她的渴求,口中还不时调笑:“医书上还说,女子在怀孕中,情欲会更甚,我本不信,现在信了。”   封璃此刻,倒是真的投入,毕竟如果之后未经历过宝珠,凤歌是他唯一爱过之人。   而他素来理智,明白得不到最想要的,便先退而求其次的道理。   所以若是凤歌能真心依靠他,他也愿意好好对她。   他自然并非不知,凤歌的不甘。但是他自负地认为,假以时日,再加上二人之间,孕育了共同的孩子,总能将她的心软化。   所以平日里,他更是对她宠溺关爱。   第一回合结束,尽管他仍有欲望未解,但还是强忍住,将她搂至怀中,催她入睡。   自己则细细思索,朝中局势。   昨夜他派了四个精锐,分别潜入权臣家中,实施暗杀,并不是不冒险的。   万一朝中异动,即便封玦能配合镇压,但兵权毕竟掌握在封玦一人手中,若是众人因此慑于淫威,而推封玦为王,之后再从封玦手中夺位,就更为艰难。   但是所幸,他手中,还有一张王牌。  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凤歌,眼中浮起一丝得意。   眼下众臣,必定会对他们封家,恨之入骨,而相应地,便愈发希望,真正的主子回归。   而这个王国真正的主人,现在已是自己的女人,以后还将是自己孩子的母亲。   只待时机成熟,将她推出,自己便能成为,主宰这个国家的人。   次日清晨,封璃又是在天还未全明之时离开,走之前还特意替凤歌盖好了被子。   当门关上,凤歌原本闭着的眼睛,骤然睁开,一脚踢掉身上的棉被。   她讨厌他所有的施舍。   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吻痕,她起身去找哑奴,让她给自己备水沐浴。自己则是一身薄衫,站在院中,仰望头顶的天空。   高墙割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,现在,她已经不知道墙外的世界,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。   但是她知道昨晚的封璃,一夜未眠,必定有所异动。   好呵,只有动荡,她才能有机会。   封璃必定不会将她这颗绝妙好棋,永远搁置。   凤歌冷笑,随前来送热水的哑奴进屋,脱了衣裳进去泡澡,狠狠地搓洗身上他留下的气味印迹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北越,太子府密室。   “主子,您打算何时动身去大骊?”魑魅询问夜骐。   “十六。”夜骐眉头微皱。   魑魅点头:“自当在十六以后。”   “但是最近,皇帝对她……”夜骐有些忧心,怕自己离去之后,苏浅这边,会出差池。   “主子放心,我和魍魉,会拼死保太子妃平安。”魑魅起誓。上次苏浅出事,直到现在,他仍愧疚难当。   “不要让她看出破绽,我快去快回。”夜骐叮嘱。   “是。”魑魅应声。   而自那天起,夜骐便对苏浅说,自己最近极为繁忙,所以晚上需在书房安寝,或是出外办事。   苏浅只懂事地答应,并未多问。   到了临出发那一天,夜骐终究还是忍不住,回房找苏浅厮磨。   她虽然任他纠缠,却有点奇怪:“你不是说最近很忙么?”   “正是因为怕忙得见不到你,所以特地抽空跟你亲热一番。”夜骐嬉皮笑脸地撒谎。   “你呀,无论多忙,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。'苏浅心疼地轻抚他略显苍白的面颊。   “我知道了,娘子。”他捉住她的手,轻吻她的指尖,心中极为不舍:“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,别让我担心。”   “我天天都在这府中,你担心什么?”苏浅嗔怪。   夜骐察觉自己说漏了嘴,立刻强辩:“担心你又偷溜出去玩,把自己弄丢了。”   “我哪有偷溜?”苏浅瞪他,却被他拉进怀中亲吻:“好好好,没有没有,我家浅浅最乖了。”   一阵缠绵之后,夜骐该动身了,走到屋外,回头看见房中那个还在含笑凝望自己的人,眷恋不已,但最终只能狠了狠心,转身而去。   进了密室,魑魅已经变化了身型,换上了他的衣裳等待。   “一定要保护好太子妃。”夜骐再次叮嘱。   “奴才明白。”   在夜垣死后,已秘密换了身份回到太子府的魍魉,也跟着保证:“我们一定会不负主子所托。”   夜骐这才放心离开……   接下来的两天,“夜骐”便再也未回过房,要么不在府中,要么宿于书房。   因为事先告知过苏浅,所以她也未曾生疑,只以为他是真的太忙。   而夜骐在两天之后,抵达帝都。   照例是先联络封璃。   当他赶到那间天字一号房赴约,一见面,两人便相视而笑。   “做得干脆。”夜骐称赞。   封璃笑着摆摆手,转而问他:“你为何又来大骊?”   “还是取东西。”夜骐与他碰杯:“祝贺你,更进一层。”   封璃含笑轻抿了口酒,放下杯子时,神色中,多了一丝微微的怅然:“她还好吗?”   “很好。”夜骐看了他一眼:“跟着我,怎么可能不好?”   封璃苦笑:“也倒是,最能给她平静生活的人,是你。”   夜骐此刻,却想起了前些时苏浅失踪一事,心中有些愧疚,却不肯在封璃面前流露,仍然笑容满面:“你呢?”   “凤歌怀孕了。”封璃也笑,眼神中,似有自豪,又似有伤感,极为复杂。   “恭喜。”夜骐语气中有羡慕:“我和浅浅,还没孩子。”   听他那般亲昵地叫她“浅浅”,封璃心中刺痛,将视线转向一边,不去看情敌,幸福的模样。   夜骐倒也不想刻意在他面前炫耀,转而开始谈正事:“周群的家,没人动过吧?”   封璃摇头:“应该没有。”   “那便好。”夜骐颔首。   封璃的眼神中,有些探究:“我一直很好奇,你究竟在找什么东西?”   夜骐微微一笑:“我们是不是相互约定过,不碰对方不愿说的隐私?”   “呵呵,当我没问,喝酒。”封璃立刻打住,二人继续推杯换盏。   直至离开之时,封璃看着夜骐先走,眼神深思……   深夜,已逝的吏部侍郎周群府中,儿女仍旧披麻戴孝,守在灵前,一班高僧,还在念念有词地唱经,超度亡灵。   谁也没发觉,一道黑影,轻飘飘地落在屋脊之上,随后游走至周群的书房上方,悄悄拿开瓦片,观察房内动静。   但确定里面没人,他飞身而下,潜进房中。   初时是在书架书桌之上翻找,未果,便又小心地在墙上的字画处摸索,看有无暗格。   然而,就在此时,门外忽然响起了人声,他立刻掩身藏于柜子后面。   被打算待人离开再继续寻找,没料到来人居然推开房门进来。   而随之进来的,还有一名女子。   进来之后,并未点灯。不久便听见黑暗中,响起了男女的喘息。   居然在其父尸骨未寒之时,在此苟且。那道黑影,在暗中冷笑。   淫靡之声,越来越大,期间还伴随着女子的撒娇:“你爹死了,你打算怎么安置我?”   “娇儿,你我二人,好歹辈分上算母子,总不好我爹刚死,我便娶你为妻。”男子哄道。   那躲在暗处的人,闻言更是眼露嘲讽。原来周家的公子,居然和他爹的小妾勾搭成奸,真是一门忠烈啊。   “你怎能反悔,当初你便说过带我私奔,眼下你爹恰好死了,我们连私奔都不必了,你居然不敢娶我?”那女子不依吵闹。   “我的好心肝,我岂是那般薄情寡幸之人,只是现在得先缓一缓,从长计议。”男子一阵诱哄,那女子终于又安静下来。   接下来又是一场云雨,暗处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,几乎想直接出手,杀了他们了事。   可就在此时,他听见那男子问:“娇儿,我爹生前,可留了什么贵重东西给你,你也知道,我是庶出,家产必定分不了什么,我们得多为以后打算。”   那女子一阵嘤咛之后回答:“你爹那个铁公鸡,能留给我什么,不过倒是放了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在我床底下,说无论如何也不要交与别人,不知其中装着什么宝贝。”   男子大喜:“快带我去看看。”   暗处那人也是心中一闪,立刻随后跟上。   到了那女子房中,她将男子放进去,左顾右盼无人,进去小心地关上门,从床底取出那个木盒。   果真是上了锁,而且那锁还设计得极为精巧,那男子始终不得其法,最后泄气地一扔:“等我明天找把刀劈了这锁。”   而这对男女,此刻正坐在床上,怎耐得住干菜烈火,立刻又翻滚在一处。   就在这时,房中的灯,忽然疾灭。   “是谁?”男子警觉地坐起身问。   可下一瞬,便再也发不出声音,身体重重倒下,温热的血,自颈间喷出,洒在女子身上。   她反应过来,立刻想尖叫,可尚未来得及张口,却也成了死人。   有一人,从暗处走出,从容地取了那木盒,又冷笑着瞟了一眼对赤身裸体倒在一起的男女,纵身掠上屋梁离开……   第二天,又有一桩丑闻,在帝都传开:周群的二儿子周策,居然在戴孝期间,与其父小妾私通,不知被何人,双双杀死在房中。   尽管杀人是让人心悸之事,可如此奸夫淫妇被杀,仍旧大快人心。   封玦闻讯,又以为封璃做的,去问他,他却只是哂然一笑:“我可没功夫,管这等闲事。”   而那天,幽宁山中,又有一人,纵身跳下悬崖,潜进那神秘山洞,在其中悠哉悠哉地泡了半日温泉。   当他自泉中起身,浅蜜色的肌肤上,沾着白乳般的水滴,也不穿衣,径自走到那石床边坐下,取出那木盒,手指轻巧地拨弄了两下,那锁便应声而开。   其间,躺着一本泛黄的旧书。   他随意地翻动,嘴角邪魅地一勾:   “第三份。” 第四十八章约定   一直在洞中消磨到暮色暗沉,那人方才离开,来到一条小巷的深处,将那门锁按节律叩了七声。   门开了,露出一张惊喜的脸:“主子。”   此人正是以前同缘客栈的掌柜,不过是戴了另一张人皮面具。自从上次苏浅出事,他们便及时舍弃了原来的据点,换到此处联络。   两人进得内室,那掌柜为夜骐端来清茶点心,立于一旁:“奴才本就在猜测,前夜之事,是否主子所为,只是没想到,主子真的来了帝都。”   “此次事急,没有预先告知你们。”夜骐抿了口茶:“近日还有无其他动向?”   “据我们的人密报,在花楼胡同,有一处人家,从不见有人出入,甚为神秘。”掌柜禀报。   夜骐略略沉思片刻,笑了起来:“只怕那就是金屋藏娇之处,今夜我倒想去看看究竟。”   他和封璃,的确约定过不探究对方隐私,但是多掌握对方一个秘密,日后自己便能多一份筹码,既然已有线索,怎肯轻易放过。  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,他便出发,在掌柜的带领下,来到那处宅院之外。   挥了挥手,那掌柜立刻从袖中放出数只鸟儿,扑腾着翅膀往上飞。   守院的瞎奴,立刻觉察,跃身而起,直扑响动而去。   当他抓住其中的两只,发现不过是夜鸟,松了口气,却不知道已有人借着这乱响,潜上了屋梁。   夜骐的轻功,本就出神入化,再有了飞鸟掩饰,更不易觉察。   他借由移开的瓦缝,看向房内。   只见孤灯之下,坐着一个小腹微隆的女人,正是凤歌。   他微微一笑,将一片羽毛,自那缝中放下。   当凤歌察觉那悠悠而落的轻羽,抬头向上看,正好看见缝隙之中,那双幽深的眼睛。   她立刻想喊,但又马上便将自己的嘴捂住,屏紧了呼吸,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。   此刻,凤歌的心砰砰疾跳,无法判定,屋顶之人,是敌是友。   然而,无论如何,这都是她在这数月之间,见到的第一个外人,难免会心存侥幸,希望能带给自己一线生机。   但只是一瞬之间,那双眼睛却消失不见,缝隙还原如初。   凤歌的肩膀垮了下去,重新陷入颓唐,却又在心中,留了丝希望……   夜骐暗探凤歌,封璃不知,但是夜骐也不知道,此刻的封璃,正在幽宁山的洞中。   他们果真是同一类人,连彼此之间的算计,都如此不约而同。   封璃也同样想知道,夜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,所取何物。   当他跃入山洞中,看见果然有人来过的痕迹,微微笑了笑,便点燃了墙上的松香,察看四周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。   然而夜骐也是极谨慎之人,将带来的东西,又干干净净地带走,封璃一无所获。   正待离开,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轻微响动,像是又有人进了山洞。   立刻用指风灭了灯火,到暗处躲避。   过了片刻,来人也进入这石厅,却并未点灯,而是直接躺倒在那石床上,似在低声呻吟。   封璃凝神细听,发现那声音很耳熟。   是那个嬷嬷。   当他分辨出是谁,犹豫了一会儿,听见那呻吟声越来越痛苦,像是受了重伤。   他终究还是走了出去,当于嬷嬷察觉有人,立刻绷身坐起,蓄势待发:“谁?”   “是我。”封璃沉声回答,感觉对方长长舒了口气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他问,挥手将松香点亮。   “没事,受了点小伤。”于嬷嬷侧着身体,躲避他的视线。   他却仍然看到,她的右肩附近,染了大片血污。   “有毒么?”他冷然问道。   “可能……有。”于嬷嬷迟疑了一下,终于还是如实回答,此刻她的嘴唇,已经泛出乌青。   封璃看了她一眼,走过去,在她身后坐下。   “不用……”于嬷嬷明白他的意图,着急出声,可他的掌心,已经抵至她背上,真气缓缓进入她体内,她的头顶,逐渐冒出白色的毒烟,最后又慢慢散去。   “谢谢。”于嬷嬷的声音里,已经有些许哽噎。   “我不过是为了她。”封璃冷冷地丢下一句,又从怀中摸出瓶特制的伤药扔给她,便头也不回地离开。   飞身上了崖顶,封璃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影,正在崖边向下探望,料想是于嬷嬷的追兵。   本不想多管闲事,可那二人,发现有人自崖底上来,竟围了过来。   找死。封璃冷哼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,那两人的身形猛地一滞,随后便直直坠落入背后的深渊。   封璃如同什么也没做过一样,转身下山。   于嬷嬷一个人虚弱地躺在洞中,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瓶伤药,眼中酸楚和欣慰交织。   她今日,也是被追得走投无路,才冒险藏进此处,却未曾想,会在这里遇到他,还得他相助。   尽管他帮她,不过是为了苏浅,她却仍是那般感激上天,施舍给她这样一幕,温暖的回忆。   她闭上眼,泪流满面……   封璃下了山,并未回府,而是直接去了凤歌处。   他去的时候,夜骐自然早就离开了。可是凤歌却还在恍神中,当身后的门突然闪开,她吓得身体一颤。   “怎么了?”封璃本就多疑,顿时觉得她有些异样。   凤歌回过神来,忙用手按住小腹,声音虚弱:“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,老觉得肚子隐隐作痛。”   现在,孩子是封璃最关心的事,立刻过来察看:“还有其他感觉吗?”   凤歌摇摇头:“其余还好,就是觉得特别乏,人也恍惚。”借此将自己刚才的失神掩饰得合情合理。   封璃把她扶起:“那还坐着,快去床上躺下。”   凤歌听话地躺到床上,合上眼睛。   封璃伸手探了探她的额,又不放心地去找哑奴,嘱咐她一定要更加悉心照料凤歌。   凤歌在封璃出门之后睁开眼,轻轻呼出一口气。   那天晚上,封璃抱着凤歌,许久,长叹一声:“等再过些时日……”   她心中顿时升起希冀,凝神等待他的后半句话。   可到最后,他却什么也没有再说,只是拥紧了她入眠。   凤歌的一颗心,又悠悠荡荡地沉了下去……   第二天早上离开之前,他对她再三叮嘱,若是不适,一定要尽快告诉哑奴,他得到消息,便会马上赶回来。   “好。”凤歌乖巧地答应,心中却不屑之极。   若说以前,这世上她还信封玦和封璃,到如今,天下已再无她可信之人。   所有人于她,都是负她之人。   再无区别。   尤其是封璃,将她的尊严践踏在脚底,若是有一天她得以翻身,一定会让他尝尽她今日所受的屈辱,千倍万倍。   而夜骐,虽然思妻心切,但见大骊朝中,局势如此动荡不安,也没有急着离开。毕竟那东西,他才拿了三份,剩下的两份之中,还有一份不知下落,他也想趁着这乱世多打探,看能否尽早得手。   既在此暂留,他自然不介意为他的盟友,帮点小忙,多留几分人情。   因此这日晚上,他便又约了封璃,在酒馆见面。   而此次的封璃,尤其显得行色匆匆,来了不久便告辞,说改日有空再叙。   “何事如此挂心?”夜骐问。   “凤歌这几日,有些不太舒服,我须尽早回去陪伴。”封璃如是回答。   夜骐心念一闪,便笑着摆手:“那你快些走吧,妻儿事大。”   “妻儿”?封璃在听到这个词时一愣,随即心中生出一点暖意。   从小便失却亲情温暖的他,其实对家,很向往。   若是那女子,真能心甘情愿做他的妻,以后再有个精灵可爱的孩子,也的确能圆满,他人生的缺憾。   “那我便先告辞了。”他微笑,拱手离开。   夜骐坐在那里,看着窗外楼下,那穿行的人群,心中却有丝怅然。   他想浅浅了。   不知道此刻的她,在做什么,有没有想念他。   应该不会吧,她并不知道,留在府中陪伴她的,不是自己。   若没有俗事缠身,他真想立刻就回到她身边,好好疼那个淡如素梅的可人儿。   而且他也希望,他们能尽快如凤歌和封璃,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。   可不知为何,在一起已经这么久,他也够勤力,她却一直没有怀孕的动静。   等这次回去,要找个大夫为她看看,再带着她去拜拜送子观音。他正在走神,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拐角,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。   于嬷嬷?他微怔,即刻下楼。   当她察觉有人跟踪,立刻警惕地回望,看见了他。   虽然二人皆已改头换面,但他们还是能确定对方是谁,相视而笑,假装无意地隔着两三步距离同行。   “她还好吗?”于嬷嬷低声问。   “挺好,就是常常思念你。”夜骐叹气,每次看见苏浅抚摸着玉镯时的伤感,都觉得心疼。   于嬷嬷叹了口气:“无奈我这边的事还没办完,不能去看她。”   “有需要我帮忙的,一定不要客气。”他还是那句话,为苏浅做任何事,都是发自真心。   “好。”这一次于嬷嬷没有多加推辞,她重伤未愈,又被人追杀,说不准真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。   夜骐为她留了联络地址,便先行离开,以免惹人注意。   于嬷嬷随后也往相反的方向而去……   就在那天深夜,夜骐位于小巷深处的那个暗宅,大门被人轻轻拍响,掌柜在门上的洞眼处张望,当认出于嬷嬷那双熟悉的眼睛,立刻开门,将人让了进来,又迅速关上门。   不久外面起了一阵嘈杂,有人在压低声音说话:“刚才我看见她逃进了这条巷子,怎么突然不见了。”   “该不会是躲进哪个宅子了吧。”另一个人说。   “挨个翻进墙里去找。”又是先前那人的声音。   掌柜立刻拉着于嬷嬷,藏入了门旁的柴垛。   随即便看见两道黑影,从墙外掠进来。   掌柜从地上摸起一颗小小的石子,往门另一边的狗笼弹去。   顿时,一条三尺余长的狼狗,直蹿而出,狂吠不止。   那二人怕动静过大,不得已只好迅速离开,去下一家寻找。   待巷中终于重新安静下来,掌柜才松了口气,而这时,发现身旁的人,已经不动。   “醒醒,这是怎么了?”他忙将于嬷嬷扶起来,半搀半拖入里屋。   灯下,他看清于嬷嬷的现状,吓了一跳:面色煞白,满身是血。   忙去找了伤药,却又忌于男女之防,不好为她上药,只得去叫了丫鬟翠儿下来,自己则去外面回避。   而于嬷嬷一直昏迷不醒,直到清晨,才勉强睁开眼。   当看清床边守了一夜的掌柜,抱歉地笑:“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   “不必如此客套,主子早就吩咐过了。”掌柜摆手,随即问:“为何会伤得如此严重?”   “一言难尽。”于嬷嬷摇摇头。   掌柜见她不愿明说,也不便追问,只是又为她把过一次脉,让翠儿服侍她喝药,自己先回房休息。   到了那天晚上,夜骐回来,听闻于嬷嬷来了,过去探视,并让她安心在此养伤。   于嬷嬷致以感谢,夜骐只是微笑以应,说无需多虑。   但是第二天,她却还是坚持要离开,走之前将一封信给了夜骐,让他转交苏浅。   夜骐知道,她有她的秘密和骄傲,所以并未强留,只说这里她随时可以回来。   他用了“回来”,于嬷嬷感动,轻轻颔首,身影渐行渐远,消失在巷子的尽头……   大骊王朝风起云涌,北越的太子府,也并不平静。   本来自夜骐离开,假扮成他的魑魅就借口事忙,既未回房陪伴苏浅,也尽量避免跟皇帝碰面。   可这一日,他还在外面,突然有人来报,说皇帝借口染病,竟单独传召苏浅进宫探望侍奉。   心中一惊,他立刻回府。   苏浅正当着急之际,见到他,立刻过来捉住他的袖子。   魑魅尴尬,假装咳嗽,抬起胳膊,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。   此时的苏浅,尚无暇在意,只问他该怎么办。   “我陪你去。”魑魅沉吟着回答。   主子离开之前,特意嘱咐过,皇帝居心难测,因此必须谨慎提防,绝不能让太子妃落了单。   听闻他陪自己去,苏浅松了口气。   毕竟皇帝是长辈,无论真病还是假病,传自己前往探望,都不好推辞。   但想起他之前怪异的举动,又让她惴惴不安。   眼下由夜骐陪着去,总算安心许多。   两人随即进宫。   当他们在宫门口下了马车,“夜骐”只是和她并肩前行,却再没有像前几次一样,硬要背她。   说不出来为什么,苏浅觉得心中怪怪的,倒不是因为她非要夜骐背,而是觉得这不太像他平时的性格。   不过她转念又想,或许是夜骐在专注想今日的对策,所以未像以往一样玩闹。   但最近的夜骐,真的比以前,温文尔雅许多,原本就忙,偶尔见上一次面,也十分规矩。   习惯了他又坏又痞的性子,这样突然变文雅的他,她还真是不适应。   思绪繁杂之间,她听见旁边的人开口:“待会儿不要慌,我会帮你。”   “好。”苏浅点头,心中暖了几分,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,专心应对今日之事。   到了春暖阁,皇帝不在外厅,宫人领着他们进了内室,见他果真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。   当他的眼神,瞥见“夜骐”,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:“你怎么也来了?”   “夜骐”走上前,微笑答道:“听闻父皇生病,儿臣心焦不已,特地放下公事,与琴雅一起前来探望。”   “你倒真是孝顺。”皇帝以手掩着额,看似疲倦,眼中却闪过一点暗芒。   苏浅也走上前,微微福身,轻声说:“琴雅见过父皇,父皇好些了么?”   皇帝见琴雅开口,立刻又换了一张亲切慈爱的面孔:“唉,这人一老,生病了就特别想找个贴心细致的人陪伴,偏巧朕又没有女儿,就想起了你。”   苏浅恭顺微笑,心中却有丝疑虑,那些妃嫔们,若知道您生病,还怕侍奉得不比女儿更贴心么?   皇帝如同看穿了她的心思般,叹了口气:“后宫里的那些女人,都是虚情假意,口蜜腹剑,还是自己的亲人最真心,你说是不是?”   苏浅只好答“是”。   这时,宫人端来一碗药,苏浅忙往旁边撤开,好让她给皇帝喂药。   岂料,皇帝突然一抬手推开:“看你便粗手粗脚的,让琴雅来喂。”   顿时,“夜骐”和苏浅都愣住,面面相觑。   皇帝则是一脸理所当然地望着他们,似乎对自己的要求,一点都没觉得过分。   “父皇,还是儿臣喂您吧,琴雅最近身体不适,闻不得药味。”“夜骐”说着,便直接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,在床边坐下。   皇帝眸光闪动,随后弯唇一笑:“对,朕怎么忘了,琴雅有喜了,朕前些时,还特意送过青梅呢。”   闻言,苏浅垂着眸,看似平静,心中却更是别扭万分。   “夜骐”假装没听见,将一勺药吹凉,喂到皇帝唇边。  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,将药喝下。   就这样一口一口,直至整碗药喝完,皇帝伸手拍了拍“夜骐”的肩膀,意味深长:“你今天,跟平时不一样,似乎对朕格外有耐心啊。”   “父皇病了,儿臣自当更孝敬您。”“夜骐”回答得不疾不徐,起身站到苏浅旁边:“父皇还是躺下多休息,我们就不在此烦扰了,先告退。”   皇帝却又一摆手:“你要是忙着公事,就赶紧去吧,琴雅不急,在这多陪我说说话。”   接着他把脸转向琴雅,言语间似有凄凉落寞:“唉,这老人生病,就总想儿女陪,琴雅,你说是也不是?”   一席话下来,叫人进退两难。   室内陷入僵持的沉默。   眼见自己将不得不留下,她忽然想起方才他说过的话,脑中一闪,一只手半捂着嘴,另一只手直摆:“对不起父皇。”说着就冲到门口,扶着墙干呕。   “夜骐”忙走过去察看,她对他使了个眼色,他顿时会意,随即转过身来,脸色歉疚:“父皇,你看琴雅最近害喜,想要照顾您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……”   “罢了,回去休息吧。”皇帝笑了笑,目光盯在苏浅的身上,叫她即便不回头看,也能感觉得到,背脊上轻微发凉。   当他们终于出了春暖殿,两人都不禁长长吁出一口气。   自此,魑魅更加相信夜骐当初说过的话,皇帝对太子妃的意图,的确不寻常。   为防止皇帝再找借口宣苏浅进宫,从那日回府,“夜骐”便让她卧床休养,假装真的体虚神怠。   皇帝之后,倒也识趣,没再找她,但是那青梅,却是每日必送,甚至还专门让年老的宫女,来给苏浅讲怀孕中要留意的诸多事项,叫人尴尬不已。   魑魅也越来越担心,只盼着夜骐能早日返回,以免夜长梦多,出什么差池。   而那日探望苏浅的老宫女回去,被皇帝单独叫进内室,冷笑着问:“你看她真怀孕了么?”   老宫女战战兢兢:“从面相上看,太子妃脸色尚好,害喜……像是……不甚严重……但每人体质……各有不同……说不好……”   “罢了,退下。”皇帝不耐烦地将她摒退,望着帐顶那交缠的龙凤,笑了笑:“怀孕了,会不会更有趣味儿?”   远在太子府中的苏浅,忽然不自觉,打了个寒噤……   此刻,夜骐在帝都,对家里发生的事,尚一无所知。他正在极力打探,那样东西的下落。   根据暗报,礼部侍郎余启,当年也与那件事渊源颇深,只是不知,会不会拿了其中的某一份。   夜骐决定先去探上一探。   而他去的这晚,可真是凑巧:朝中的那几位大人,又恰好聚在余启家中密谋。   最义愤填膺的,依然是那位陈大夫:“如今这大骊王朝,还真是他们封家的了,别人都没有说话的余地。”   “没错。”王御史也叹气:“今日我刚提了一句军中费用过多,便立刻被压制到底。”   旁边的一人冷笑:“军队乃封玦所握,是他们封家掌握天下的根本,怎可能减少开支,你也是尽往人痛处戳,莫怪人家压制。”   “如此下去,兵权政权,全部被夺,可如何是好?”王御史痛心疾首。   林肃摇头:“如今,他封家,便是天朝王法,即便再嚣张,别人也无可奈何。”   一片唉声叹气间,余启开口,不愧是众人之首,他倒依旧能保持冷静:“封家兄弟看起来一致对外,可他们之间,未必不内讧。一个天下,总不能一直由两个人来坐,迟早要分出主次,而那两人,又有谁愿意屈居于另一个人之下?”   “这倒是。”林肃点头:“封玦霸气,但是封璃的实力,也不容小觑,你看他往日决断朝纲,无论智谋魄力,绝不在封玦之下。”   “所以两虎相争,必有一伤,我们现在应该静待时机。”王御史也附和,表情略微欣然了些。   其他人也觉得,似乎又有了些希望,但余启又是一盆冷水泼下去:“但是即便封家兄弟内讧,那也是在将异己排除干净之后,凡是挡他们路的人,仍旧活不到那一天。”   众人又觉得颓然:“那现在,我们到底当如何自处?”   余启笑了笑:“面上保持中立,暗中倾向于他们其中的一个,慢慢煽动他们内讧。”   此刻正伏在梁上的夜骐,微微一笑。看来大骊王朝,倒也还剩下了一两个明白人。   “那么倾向于谁呢?”有人又问。   余启沉吟片刻:“封璃为佳。相应处于弱势的人,更需要助力,也更容易接纳投奔他的人。”   “的确,封玦其人,一路由他父亲封濯扶持庇护,狂妄不羁,恐难以取悦。”林肃也赞同余启的看法。   其余的人,细想之下,也都加以附和,随后又商谈了一阵,各自散去。   余启又独坐了片刻,也起身去了卧房歇息。   四顾无人,夜骐轻巧地滑下,开始在书房中翻找,但并未找到他想要的东西。   正当离开之际,眼神忽然落到那堆画轴之中,似乎有一卷,格外小巧陈旧,将其抽出打开来看,里面却是一副半开的兰花,并无落款,只题了四个字:幽兰惜蕊。   夜骐的眼神,瞬间凝结,但怔了片刻之后,又将那画按原样卷起放好,悄然隐去……   第二天,夜骐又约了封璃见面,将昨日所闻,一一告知。   封璃仰面大笑:“好,很好。”   夜骐举杯:“祝你马到功成。”   封璃笑着言谢:“你帮了我大忙,要我如何谢你?”   夜骐眼中,流光一转:“余启的命,日后留给我。”   封璃微怔:“为何?他与你有仇?”   夜骐只笑不答,又与他干杯,一饮而尽。   封璃便也识趣地不再问,将心里疑虑,尽抿于酒中。   过了半晌,封璃又问夜骐:“你打算何时回北越?”   “不瞒你说,归心似箭。”夜骐微笑,眸中思念,毫不避讳。   封璃的心中,自然还是免不了苦涩,但时至今日,他也已释然许多,毕竟已有凤歌母子。   “听说夜垣也死了,你的天下,已指日可待。”封璃的话,夜骐只是轻嗤了一声:“我从来未将他当过对手,但是……”   想起皇帝,他眼底升起些阴翳,不知道最近苏浅有没有被为难。   “怎么?”封璃敏锐地问。   “没有。”夜骐立刻垂下眼睑,避开他的探究。   “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便言明,在所不辞。”封璃和夜骐之间,始终保持着最恰到好处的距离,往前跨一步,可合二为一,往后退一步,又互不干涉。   这样才是最安全可靠的盟友。   而就在此时,忽然有人敲门,是他们熟悉的节律。   两人对视一眼,封璃轻咳,有人入内,急匆匆地在他耳边低语。   他闻言,脸色立刻发白…… 第四十九章淋浴   夜骐见封璃脸色有异,开口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凤歌出事了。”封璃的眼神,焦灼如火,起身便走。   夜骐怔了怔,也随即站起来:“要我帮忙么?”   封璃本想说不用,可转念想到有些事,自己未必有夜骐来得方便,点了点头。   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,装作不相识的路人,到了凤歌住处。   封璃先进去,跟那瞎奴吩咐了两句,随后夜骐到来时,也被允许进入院子。但他只站在窗外,并未贸然进内室。   室内,凤歌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,一见封璃回来,便流下泪来,撑着起身:“璃,我好难受……”   封璃忙冲过去,将她搂在怀里,连声问:“到底怎么回事?怎会这样?”   “今日我本是想沐浴……兴许是泡得时间久了些……再加上最近本就体虚……踏出浴桶时……眼前一阵发黑……就摔了。”凤歌抽抽噎噎地哭:“现在肚子好痛……”   “大夫看过怎么说?”封璃问,又惹得凤歌落泪更甚,凄然地摇头:“他们怕我被人发现,不敢去请大夫,说要等你回来。”   封璃心里发疼,将她抱得更紧一点,愧疚地道歉:“对不起。”   而窗外的夜骐闻言,变换嗓音,故意咳了两声。   凤歌立即警觉:“是谁?”   封璃愣了愣,回答:“来帮忙的一个朋友,我先出去看看。”   待他出了内室,二人走得远些,夜骐悄声告诉封璃,他能找到可靠而且高超的医者。   封璃此刻,内疚而心焦,再加上深知夜骐不会在此刻对自己落井下石,便干脆将此事托付于他。   夜骐随即离开,封璃又返回内室,陪伴凤歌。   待夜骐带着掌柜赶来,凤歌已被封璃罩上面纱,她见到外人,虽然仍似在抽泣,却从睫毛缝中,悄悄观察来人的路数。   掌柜把脉之后,说她的确动了胎气,所幸并不算太严重,多喝几副安胎的药即可。   看凤歌一直在哭,又告诫她,孕妇不可太过抑郁,以免影响腹中胎儿。   听得此言,凤歌更是似受了委屈般,抽泣得厉害,封璃想到她今日的处境,为自己所致,也更为歉意,不停拍哄。   掌柜看完病便出门抓药,夜骐独自站在院中,仰望着晦暗的天色,轻轻摇了摇头。   他觉得,凤歌又在演戏。   而封璃对她有情,所以总是心软。   日后那个孩子,究竟是谁的砝码,难说。   凤歌又哭闹了好一阵,才勉强睡了。   封璃看着她苍白的睡颜许久,轻轻叹了口气。   他是不是,真的不该这样一直将她囚禁在这个幽闭的地方?   她一直是天之骄女,如今,也真是太过委屈她。   再稍等些时日吧,他会尽快,给她该有的生活。   给她将被子仔仔细细地掖好,他悄悄走出去看夜骐。   可当门合上,一直在熟睡的凤歌,却突然睁开了眼睛,嘴角浮起冷笑。   她就是要他愧疚。   今天是她故意滑倒的,但她也控制好了力道,绝不会让孩子出事。   现在她已经想得透彻,他想以孩子来控制她,她亦可以借此反控。   只要她肚子里有这个孩子,封璃对她,便永远也下不了狠手。   孩子就是她的护身符,说不定以后,还是她夺回江山,对他复仇的利器。   不过此时,她还关心另一件事——今日封璃带回来的人,究竟是谁。   蹑手蹑脚地下床,她想去窗边偷看,然而封璃的听觉,何其灵敏。   听见屋内有响动,立刻返回查看。   凤歌一慌,光脚踩在了地上。但她立刻装出可怜兮兮的神情,眼神怯怯地如同受惊的小动物:“我怕你走了。”   “怎么会呢?”封璃嗔怪,心中却有些甜蜜,以为她真的依赖他。   走过来,将她抱着躺下:“我陪你睡,别胡思乱想。”   院中的夜骐,久等封璃仍不出来,也大约猜出了屋内的情形,又是一声轻叹。   待掌柜将药带回来,交给哑奴熬制,他们便悄悄离开……   封璃那一夜,再没离开,一直拥着凤歌,计划怎样以最短的时间,找到最好的时机,让她不必再委屈地闭锁在此处过日子。   到了第二天早朝时分,尽管不舍,他仍然不得不离去。   凤歌自然又是一阵戚戚哀哀,完全像是离不开他的小女人。   封璃安慰了她半天,并一再保证,下朝之后马上就会回来,她才松开攥着他衣角的手。   他的心中,怜惜而又满足,温柔地吻了她半晌才走。   而她,待他走后,立刻翻了个身朝里,拿着丝帕狠狠地擦自己的唇。   封璃到了凤御宫,封玦早已在高台上坐着。   如今的玉阶之上,凤座之侧,又设了一左一右两个座位,分别为封璃和封玦所有。   封璃在众人瞩目下,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,眼角的余光,却看向正中央,那个空荡荡的宝座。   或许是时候,该让她回来了。他在心里,对自己说。   而那天的朝堂之上,暗中商议,要投奔封璃的大臣们,果然表现得恭顺了许多,对封璃的提议,几乎不做任何反对,这也让封璃,心中更加自负。   他相信自己未来,能够江山和美人兼得。   下了朝,想着凤歌,他正想着赶紧走,却被封玦叫住。   “何事?”他有些不耐烦。   “今日是父王逝世百天,我们总该去坟前祭拜。”封玦的话,让封璃在心中冷笑。   去祭拜被自己所杀的人,真讽刺。   但表面上,他还是不好做得太绝,打了个哈哈:“我现在有事要办,晚上回来再去。”说完便匆匆离开。   封玦皱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在心中暗自思忖,究竟是什么事,让他如此心急,连该走的过场,都顾不上……   那天封璃一直陪凤歌陪到傍晚,心中记挂着封玦所说的事,怕做得太过明显,会让人生疑,只好对凤歌说自己有事要办,夜里再回来。   凤歌却不肯依,缠着不许他走。   无奈,他只好告诉她,今日是封濯忌辰百天。   凤歌一怔,随即笑起来:“那人死了这么久了吗?”言语中,有咬牙切齿的畅快,以前她受了封濯多少屈辱,她都记在心上。   封璃看着她的表情,心中忽然一惊。   以后,她对他……   而凤歌是何等谨慎之人,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妥,马上攀住封璃的胳膊,小鸟依人地靠了上去:“我知道,他一直对你也不好,是不是?”   瞬间,将自己和封璃,转到了同仇敌忾的阵营,让他心情松懈许多。   又撒了一阵娇,将他完全安抚好,她故作懂事地放他离去,走之前还一再叮嘱,晚上要回来。   封璃心情愉悦地回到了家,见王府的大厅,已经布置好了灵台。   看着封濯的牌位,他心中痛快无比。   这个折磨了自己十多年的人,最终死在了自己手上,因果报应,何等爽利。   封玦从外面进来时,看到的,正是封璃得意冷笑的侧脸。   心中一凛,他走过去,站到封璃身边,眼中射出厉光:“对死了的人,应该不必再恨了吧?”   “那我现在该恨谁呢,你吗?”封璃轻笑反问。   “你对我,不是一直恨着吗?”封玦也笑了笑,取了香点上,插入灵前的祭坛。   封璃随后也上了三支香,和封玦并肩站立,却谁也没跪。   过了半晌,封玦终于先跪下,磕了三个头。   封璃冷冷地站在一边,看他下跪磕头,到最后才勉强作了一个揖。   “看来你现在,果真是春风得意,张狂了许多。”封玦嘲讽地笑。   封璃不答。   本就是不该拜祭的人,肯作揖,已是自己宽容。   “你最近,究竟在忙什么?’封玦问。   封璃警觉:“你所问何意?”   “每日见你行色匆匆,据说还经常夜不归宿。”封玦转过头,紧盯住他:“现如今,你还有什么秘密,不能告诉我?”   封璃大笑:“你真有趣,你觉得我们之间,已经不该有秘密?”   封玦并未变色:“你明白,如今我们还没到内讧的时候。”   封璃一怔,随后收起笑容:“没错。”   “余启今日下朝之后,来试探过我和你的关系。”封玦看着封璃的眼睛:“想必他也曾,或者也将试探你,他们想分裂你我。”   封璃想起之前夜骐告诉他的事,心中有暗涛。   这余启,面上跟众人说要投奔自己,私下却先去试探封玦,可谓老谋深算,相当不牢靠。   而封玦,居然如此坦率地将此事告知于自己,并不隐瞒,也证明他,审时度势的能力,并不比自己弱。   只怕自己将形势,估计得过好。   他的神色,很快转成谦恭,一如以前那般模样:“大哥说的是,我们兄弟二人,必须精诚团结,不能让外人,钻了空子。”   “明白就好。”封玦冷哼一声,转身离开。   封璃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远去,又回头看了一眼封濯的灵位,笑了笑。   你的儿子,倒也不像你担心的那样不济,或许未来,是个不错的对手。 第五十章出路   因封玦对自己已有疑心,封璃不便立刻去找凤歌,而是先回了掩翠居,假装歇息。一直呆到后半夜,万籁俱寂,他才悄悄出门。   却未想到,自己仍是未能摆脱跟踪。   封玦今日试探之后,更觉得可疑。因为他太了解封璃,若是手上无必胜的王牌,必定不会将嚣张得意,轻易露在脸上。   而那次凤佩的出现,预示着封璃最有可能的王牌,就是凤歌。   但封璃是极为小心之人,必不会轻易露出行踪。   于是今日的封玦,也十分耐心,从卓然馆转了一圈,自窗户翻出,来到掩翠居守候,只等到封璃出门,才在阴影中冷冷一笑,悄然跟上。   二人的轻功,本就不相伯仲。再加上一明一暗,一个心焦一个谨慎,封璃尽管在途中,也曾数次回头察看,仍未发现封玦。   待封玦见封璃进了那个院子,并未急着翻墙而入,而是暗暗记下了位置,然后便折返回府。   第二天下了早朝,封玦故意拖延,在封璃离开之后才走,却抄近路先赶往那个地方,等了多时之后,果然看见一个酷似封璃,却明显易过装的身影,进了院中。   就这样一直等到暮色降临,封璃仍未从那道门出来,封玦也怕在附近待的时间过长会打草惊蛇,便打算先离去,却就在刚出巷子口时,遇到了夜骐带着掌柜,来为凤歌再次诊治。   夜骐自然第一眼便认出了封玦,而封玦,虽然并未能认出那个扮相极普通的人,是昔日劲敌,可出于直觉,仍觉得这二人,不太寻常,走了几步,又不禁皱眉回头张望。   夜骐察觉到背后的视线,向掌柜使了个眼色,两人并未在那处宅院前停留,而是一路走出了那条胡同,仿佛只是经过的路人。   封玦松了口气,先行离开。   夜骐也同样松了口气,却立刻从另一条路,折返回院子,去通知封璃。   但他并未说,自己遇到了封玦,只是说在巷子口,发现有两个人,看起来鬼鬼祟祟,颇为可疑。   封璃顿时紧张起来,怕万一有个闪失,立刻打算转移,夜骐也留下来帮忙。   随即,封璃进屋,告诉凤歌,他们需要马上搬家。   凤歌一怔,想起那天晚上,屋顶神秘的眼睛。   但她仍然装得很懵懂:“好端端的,为什么要搬?”   封璃本不愿意回答,但看着她茫然无措的眼神,还是说出了口:“似乎有人发现这里了。”   凤歌心中大喜,脸上却没有丝毫流露,反而娇嗔:“怎么可能呢?你就是太多疑。”   “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,我们赶紧走。”封璃说着,已经开始动手收拾必须要带走的东西。   凤歌却在此时,“哎呦”一声,皱紧了眉头作痛苦状。   “怎么了?”封璃跑过来。   凤歌咬紧了唇,摇着头按住肚子,虚弱地要往床上倒。   封璃忙扶着她的腰,慢慢躺下去,一边着急地喊:“大夫,快进来。”   夜骐和掌柜对视一眼,无奈之色,溢于言表。   掌柜只得进屋,为凤歌号脉。当他说她并无大碍,她却刻意闭紧了眼睛,从眼角渗出泪来。   封璃不忍,让掌柜先出去,又安抚凤歌。   凤歌抽噎不止,却又装出隐忍可怜的模样,含泪对他点头:“不要管太多,我们赶紧搬吧,我现在,只想以后能安安全全地,把孩子生下来。”   她若是此刻极力反对搬走,封璃定会起疑心,然而她这样乖顺懂事,却反而让封璃愧疚。   犹豫了片刻,他出门去跟夜骐商量,会不会今天只是杯弓蛇影,要么稍候一天,等凤歌好些了再走。   夜骐只是笑了笑,说看他自己决定。   他看看夜骐,又回头看看凤歌的屋子,挣扎不已。   夜骐垂下眼睑,掩住眸底的叹息,随后说自己其实本来还有事要办,若是这边不急着搬,想先告辞。   这也算是给封璃找了个不立刻搬的理由,他忙说让夜骐先走,不要耽误了大事。   夜骐他们随即离开,出了那条巷子,他对掌柜说:“此人,迟早会毁在自己的心软上。”   只但愿,封玦的出手,不要太迅猛,今夜,还给封璃,留下点喘息的余地。   然而,封玦又怎肯错过这个机会?   就在午夜时分,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,悄然跃上了房顶,为首之人,正是封玦。   听觉惊人的哑奴,自然不会错过这声响,立刻飞身迎上,同时口中发出极怪异的叫声,向内室的封璃示警。   封璃虽然今日没带凤歌走,但因了夜骐之言,格外小心,根本就未成眠。   当察觉到屋外有异,立刻去推凤歌。   而凤歌,今晚一直在等待机会的到来,同样浅眠,但她却装出迷迷糊糊的声音,问怎么了。   封璃来不及解释,将她从床上抱起,将墙边的衣柜移开,挤进后方的暗格,又将柜子挪过来,挡住出口。   格内狭窄闭塞,两人躲在其中,几乎连身都转不过来。为避免凤歌隆起的小腹被压,封璃只能拼命将身体贴紧一边的墙壁,但凤歌仍旧呻吟了一声,说挤着她了。   此刻,屋顶上的瞎奴,已经寡不敌众,封玦则先脱身,跳进了院中。   当他走进凤歌所住的厢房,封璃未免被发现,本打算点凤歌的穴道,但迟疑了一下,终究还是只伸手捂住了她的嘴。   他觉得凤歌已经为他,改变和付出这么多,他应该试着相信她。   却没想到,正是这一念之差,害惨了他。   封玦在室内缓缓移动,看见那张床上凌乱的被枕,眼神凝了凝,伸手去摸,发现尚余温热,料定人还未走远,便试探着叫:“凤歌,你在哪里?快出来,我是封玦,我来接你了。”   凤歌听见封玦的声音,顿时眼眶一热,不顾一切地咬上封璃的手,想要呼救。   封璃瞬间呆住,怒火排山倒海,从心中涌起,立刻翻手卡住了凤歌的脖子。   凤歌现在,已经被废了武功,何况有孕在身,怎受得起如此力道,瞬间窒息,眼睛翻白,但她的指甲,却使劲抓着那木柜的背面,发出沙沙响声。   封玦辨明了声音的来源,立即一掌推开了那衣柜,封璃和凤歌暴露于眼前,避无可避。   “你若过来,我便杀了她。”封璃厉声说。   恍惚间,又仿佛回到了花会祭典那天,自己踩在苏浅身上,威胁夜骐的情景,心仿若沉入冰海,疼痛都已麻木。   原来,她还是在骗他,一直在骗他。   那些他以为的甜蜜,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臆想。   她仍旧挖空了心思,要从自己身边逃开。   他的眼睛,看着那张已经逐渐泛紫的脸,悲哀地笑。   “封璃,有话慢慢说,不要冲动。”封玦怕他真伤了凤歌,低声劝解。   封璃冷哼,就这样卡着凤歌的脖子,将她的脚提离地面,一步步往外走。   封玦不敢贸然接近,只得慢慢往后退。   一路相逼着到了院中,此刻的哑奴和瞎奴,已经被封玦的人制住。   而他们看见此番情景,打算以那二人之命,来作为交换条件。   可封玦却知道,这种想法,太过天真。   果然,下一瞬,就见那两个人,头骤然歪向一边。   他们自跟着封璃的那一天起,便知道,自己只能成为主子的帮手,却不能成为累赘。   若有一天,再无法帮主子的忙,就只剩下死,是唯一的出路。   奴婢的命,轻如草芥,可凤歌的命,却不得不珍视。   在月光下,封玦已经看出,她身形有异,心中大惊。   凤歌居然……怀了封璃的孩子吗?   封玦的惊讶,被封璃看穿,他冷笑:“看到了吗?她已经是我的女人,你抢她,还有什么意义?”   已经快要陷入昏厥的凤歌,闻言立刻踢腿,将眼神转向封玦,表示这一切,并非自己所愿。   封璃心中怒意更炽,手上又加了半分力道:“凤歌,你演得真妙,居然连我都能骗过。”   凤歌回望于他,眼中充满不屑和愤恨。   她还是恨他,呵。无论他怎么对她好,也永远捂不暖那颗铁打的心。   那就让她恨到底!   封璃将她一提,往屋顶飞去,还狠绝地丢下一句话:“若是有人跟来,就等着为她收尸。”   到了这一刻,封玦也不敢再坚信,他对凤歌下不了手。   而凤歌,也直到现在,才开始后怕。   她本以为,自己可借封玦,逃离魔掌,可现在却发现,此举真的将自己,逼进了绝境。   但她心中,仍有仗恃,那便是腹中的孩子。   她料想封璃,即便对自己狠得下心,也必定要顾忌孩子,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。   可她忘了,绝望有时候,会将人心底的最后一丝温情,也彻底泯灭。   封璃对她,已经彻底绝望。   起落飞掠之间,根本不顾及她的身体状况,在一处屋檐,她的肚子,撞上伸出的尖角,顿时闷疼得昏了过去。   但封璃此时此刻,脑子里翻滚着一幕幕悲欢离合的场景,根本没发现她的异状,一路疾逃。   直至停下来,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幽宁山的悬崖边。   这一刻,他忽然想将手中的人,就这样扔下深渊,摔个粉身碎骨。   但是理智阻止了他这么做,他最终仍是带着她,跃入了那个山洞。   当他将她,扔上那张石床,借着松灯的光,才发现她月白的裤子上,已经满是鲜血,顿时愣住。   半晌,他才慢慢伸出手,去摇晃她:“你醒醒。”   凤歌却再也睁不开眼睛,身下的血,越淌越多,自床的边缘,一滴滴滑落,打在地上,发出轻微的响声。   封璃仿佛是死了一般,就那么定定地站着,眼神空洞木然。   最后,他忽然笑了,一开始不过是僵硬地牵动唇角,到后来,笑声越来越大。   幽深的洞中,回荡着疯狂的笑声,也不知是悲痛,还是解脱……   而那天夜骐回去之后,总觉得不安。   尽管不想被牵扯入此事之中,但封璃与自己,总归有结盟之谊,何况以后有些事,还得借他之力。   思虑良久,他终于还是出发,去夜探那处宅院。   然而还未到近前,他便大吃一惊:大门敞开,隐约有人在四处走动,而那站在院子中央的人,分明是封玦。   凤歌的行踪,一定已被发现。他暗呼糟糕,却不知封璃此刻的处境如何。   慢慢潜到跟前,他匍匐在屋顶上,凝神窃听下方的人的对话。   过了些时,有人从外面返回,给封玦回报,说封璃和凤歌,上了幽宁山,然后双双跳崖。   “跳崖?”封玦蹙眉反问。   “是。”那人很肯定,他们怕封璃伤害凤歌,一直只敢远远地跟着,最后他们在山顶,亲眼看见封璃抱着凤歌,跳下了那深渊。   封玦半眯起眼睛,忽然想起苏浅逃亡那次,也是消失在幽宁山,可最后,封璃却又从某个角落,忽然冒了出来。   那山中,莫非有什么神秘的藏身之所?   而这时,搜查屋子的人也过来禀报,说搜出了女皇的一对耳环。   封玦将那对晶莹的珍珠耳坠接过来,收入囊中,作为日后的物证。   然后便跟着跟踪的人,去幽宁山察看。夜骐脑中一转,立刻从另外一条近路,直奔城外。   他熟门熟路,自然比封玦他们,先到达了那个山洞。   当他进入石厅,见到的情景,让他愣在当场。   “她是不是……流产了?”过了半晌,他才低声问道。   封璃仍如雕塑般站在那里,他方才,就一直这样,身体仿佛再也动不了,只能看着血流满地。   他这般模样,让夜骐长叹了一声,按了按他的肩膀,轻声劝慰:“不管怎样,先救她吧。”   “她恨我。”封璃嘶哑地吐出这三个字。   他刚才,忽然真的想就这么看着她死去。   从此恩怨爱恨,一了百了。   “不要冲动,以后你会后悔。”夜骐劝他。   不仅仅是因为凤歌对封璃还有用处,而且,看着曾经至爱的人,在自己面前,生命一点点流逝殆尽,会是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梦魇。   “她活着,也不会爱我。”此刻的封璃,就像个被伤害了的孩子,无助而愤怒。   夜骐的眼中,有深刻的怜悯,此时的他,与过于某个时刻的自己,多么相像。   没有再犹豫,他上前将一颗保命的灵丹,塞进凤歌嘴里。   随后脱下外衫,将凤歌包裹着抱起,招呼封璃:“走,我们去找人救她。”   封璃怔怔地看着他做这一切,忽然从他手中抢过她,踉踉跄跄地走在前头。   夜骐在他的身后,叹息着摇了摇头。   当他们出了山洞,夜骐让封璃先走,自己却忽然一掌击向旁边的山壁,顿时,洞顶垮塌,巨石滚滚而下,封住了那个入口。   这里,已经有太多人来过,再不安全。   随后,他跟上了封璃,一起将凤歌送下山求医……   当封玦他们找到这处悬崖边的时候,已经晚了。就算封玦使轻功下了绝壁,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。   心中纵然担心凤歌的安危,他也无能为力,只得先回府中等候消息。   夜骐辗转将凤歌在一处自己名下的空宅中安顿好,又将掌柜找来,为她把脉诊断。   但是结果很遗憾,虽然凤歌的性命无虞,但那个孩子,终究是没了。   封璃已经镇定了许多,但始终沉默,一言不发。   夜骐只能陪他坐着,一起看渐亮的天光。   转眼间,到了早朝时分。封璃忽然笑了笑:“好了,前功尽毁。”   夜骐微怔,随即劝慰:“莫太悲观,封玦未必敢声张。”   “我居然,因为一个女人,落到如此田地。”封璃自嘲地笑,眼神凄凉。   “世间谁人,又逃得过一个情字?”夜骐苦笑。   只因心中有爱,为那个人做什么事,都经不得太多思量,只想着,她能感动。   却不曾想,有些人,是永远也感动不了的。   “后面我该怎么办?”封璃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,一脸迷惘地望着夜骐。   夜骐轻拍他的肩膀:“先静待时机,不要太着急。”   随后又催着他:“你先去睡会儿吧,也许一觉睡醒,事情就又有了解决的办法。”   封璃点点头,依言起身,却刻意避开凤歌所在的那件屋子,进了另一间厢房,疲惫地倒在床上,很快便昏沉入睡。   他真的,太累了,累到对一切,都绝望。   夜骐依旧坐在院中,独自看晦暗的天空,忽然那样想念苏浅。   自己何其幸运,爱的人,有一颗清澈的心。   没有用背叛,去辜负自己的付出。   而是用温暖,回报温暖。   甚至,在他处在挣不脱的梦魇中时,勇敢地想要保护他,给他力量。   浅浅,我爱你。   但愿我们未来的日子,永远是晴空,再不要有阴霾。   然而他不知道,就在那一天,皇帝居然亲自来了太子府…… 第五十一章话柄   当苏浅听闻皇帝来到府上,顿时整个人愕住。   而皇帝既然要来,自然是算准了时间,“夜骐”并不在家中,她无人可商量,只能单独面对。   苏浅一边嘱咐下人尽快去找“夜骐”回来,一边镇定心神,去大厅迎驾。   然而,当她跪拜下去,还没来得及喊“万岁”,皇帝便笑着扶住了她,一双手,牢牢握着她的肩膀,脸上的笑容,慈祥到让人觉得虚伪。   他竟就那样近距离地打量她,却未松手:“琴雅,几日不见,好像瘦了许多呵,真叫人心疼。”   苏浅心里尴尬别扭得紧,挣脱开退后了两步,垂首避开那目光:“谢父皇关心。”   皇帝笑了笑,在椅子上坐下,然后环顾四周,啧啧两声:“这太子府,布置得倒比朕的皇宫更奢华。”   这话听起来,叫人心里暗惊,苏浅忙答:“只是些小情小趣,比不得宫中,恢宏大气。”   皇帝深深看着她,指尖轻敲桌面:“你倒会说话。”   这时,下人送茶水进来,皇帝瞟了一眼,又笑:“呵,既是赤金的茶碗,为何不干脆雕饰上龙纹呢?”   每句话都咄咄逼人,似在暗示夜骐僭越。   苏浅不想越描越黑,被他抓着话柄,干脆闭口不言,只是默然恭立在一旁。   而皇帝像是也没有深入追究的意思,喝了两口茶,又开始拉家常:“往日送的青梅,好吃吗?”   苏浅心中不适,但也只得答道:“味道上佳,谢父皇赏赐。”   皇帝点了点头,站了起来:“听宫中的人说,怀孕了的人,平日里需要多走动,骐儿平日又忙,朕现在倒是个闲人,不如陪你去园子里逛逛?”   说着便又来牵她的袖子,苏浅再次不动声色地闪开。   皇帝笑着睨了她一眼,没再勉强,负手走在前头,苏浅默默跟上,韵儿也不放心地隔着几步在其后尾随。   如今这季节,已是深秋近冬时分,百花开败,园子里一片萧索。皇帝却显得兴致盎然,一路上对着凋零的花木,说着各种故事典故。苏浅只能听着,偶尔还得附和夸赞几句。   当走到那棵梅树之前,皇帝停住了脚步,慢慢转过身来,直视苏浅:“这花倒有些像你。”   夜骐也曾说过,她像梅,这虽然是夸赞,但面前人的身份,却是自己的公公,怎样都不合情理。   苏浅极力隐忍心中的不安,假装并未听清这句话。   但这次,皇帝却没有轻易放过她,微微一笑:“朕一直很好奇,他对世间的事物,是那种第一眼看不上,就永远也懒得再多瞟一眼的人,而你的姿容,最多不过是清秀而已,当初究竟是怎样引得他的注目,并如此珍爱。”   “许是缘分。”苏浅仍然只能如此作答。   “不,或许是因为,你很特别。”皇帝缓缓摇头,眼睛紧盯着她的脸:“你身上,有种其他女子没有坚韧。只是不知这坚韧,是从何而来,应该是以前的经历所致吧?”   他的探究,让苏浅心悸,她低垂眼眸,尽力保持平静的笑:“父皇过奖了,琴雅不过是小户人家出身,并未经历过多少事故。”   “是么?”皇帝勾唇一笑:“朕突然想起来件事,之前一直忘了告诉你。想着上次你父母过来,未给赏赐,朕特意让人送了些东西过去。”说到这里,又顿住,一双利眼,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。   苏浅的手,已不自觉握紧丝帕,但仍不肯流露心慌。   “去送东西的人回来说,据传琴家的小姐,已经死了大半年了。那么站在朕面前的你,究竟是借尸还魂,还是冒名顶替?”皇帝猛地逼近一步,凛然冷笑。   苏浅下意识地往后退,却一不小心,碰到了地上的残枝,脚上一滑,身体往后倒去。   腰间忽然多了一只冰冷的大手,她被皇帝接住,直往怀里搂。   再也忍不住,她开始剧烈挣扎:“放开我。”   皇帝的手,却在这一刻,覆上了她的鬓角:“不仅是身份,这张脸,应该也是假的吧?”   感觉他的指尖,已经触到了人皮面具的边缘,苏浅心中,慌乱到了极点。   而就在此时,她的身体,忽然被人从后面大力扯离皇帝怀中。   是韵儿,她将苏浅护在身后,对皇帝怒斥:“娘娘与您,乃是翁媳,您如此轻薄于她,是否有违伦常?”   皇帝的眼中,渗出阴寒迫人的光:“太子府里的奴才,倒是忠心,为了主子,连命都不想要了么?”   语毕便举起手来,眼看就要击向韵儿,苏浅一把拉过她,挺直了脊背,冷然傲立:“若是我的错,罚我即可,不必迁怒于其他人。”   “主子……”韵儿着急地喊,苏浅淡淡的一记眸光扫过去,安抚和警告俱有,她只得噤声,手却悄悄地按在腰间的匕首之上,以防万一。   皇帝凝视苏浅半晌,忽而大笑:“你果真特别,天生有种大气,日后必将是至尊至贵之人。”   随后又将眼神,转向韵儿:“你这丫头,倒也胆大有趣,朕喜欢,现在便随朕回宫,给你个才人做做。”   如此言语,将主仆二人都惊住。   苏浅正要开口阻止,韵儿却忽然跪下,伏首贴着地面:“奴婢谢主隆恩。”   随即便站起来,随着皇帝离开。   “韵儿。”苏浅惊诧地叫,她却没有回头,只低低地说了句:“主子保重。”   刚才那一刻,她看懂了皇帝的眼神,今日他势在必得,若不是她,便是主子。   那么,她宁可舍弃自己,反正,她本就只是个卑微的奴才,方才主子那般挺身护她,已值得拿命回报。   苏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,回过神来,立刻转身跑进主屋,催着下人赶紧再去找夜骐。   她找的人,正是扮作普通仆役的魍魉,事实上,他刚才一直就在附近,打算若皇帝硬来,便发射暗器。   却未料到,皇帝最终带走的人,居然是韵儿。   如今的确只能将扮成夜骐的魑魅找回来,才可想办法阻止。   魍魉立刻出发,一路疾奔去找魑魅,然而今天,他在城外办事,待匆匆赶回来,皇帝和韵儿,已经走了两盏茶的功夫。   “快去救韵儿。”苏浅焦急不已,算着时间,应该还未到宫中。   “夜骐”未加犹豫,即刻出发,去追皇帝的马车。   然而,已经来不及。   几乎是放下帘子,开始前行的那一瞬,皇帝便如秃鹫扑向猎物般,撕掉了韵儿的衣裳。   她在那一刻,几乎想拔出匕破。   他却看穿了她的意图,阴鸷一笑:“你不是心甘情愿替代你主子的么?”   韵儿的手,终于慢慢无力地垂了下去,闭上眼睛,睫毛不断轻颤。   她的无助,却未引起眼前人的丝毫怜惜,他的手,毫不留情地袭向她从未被人碰触过的胸,那一点粉蕊,让他邪笑:“总算还不是太倒胃口。”   这般屈辱,让韵儿几乎将牙咬碎,但她仍绷紧了身体强忍。   而下一刻,她便被他,拎起跨坐于其身上,随着一阵撕裂的痛,她被粗暴地贯穿。   泪无声滑落,曾经存于心底的,那点渺小而美好的憧憬,如同一张薄薄脆脆的纸,轻易便被撕成粉碎……   当扮成夜骐的魑魅,在宫门口截住那辆马车,呼喊:“父皇,请留……”   还未说完,明黄的帘子,便被猛然掀开,魑魅呆住:韵儿衣衫凌乱地被皇帝搂在怀中,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。   “从今日起,她已不再是你府中的丫头,而是朕的韵昭仪。”皇帝望着夜骐笑笑,随即又状似宠爱地低头问怀中的人:“如何,原先本打算让你做才人,可你刚才服侍得朕很满意,所以特地赏你个昭仪,开心么?”   韵儿闭紧了眼,从已经残破的唇中,吐出两个字:“开心。”   帘子又被放下,马蹄声响起,转眼间,那一抹刺目的明黄,消失在宫门之中。   魑魅就那样怔怔地看着那两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,慢慢沉沉地合上,心中的某处,隐隐作痛。   他还记得,韵儿偶尔天真的笑容,可是以后,再也不可能看见了。   她的天真,自今日起,再不会有。   当魑魅回府,远远地,便看见苏浅在门口等。   一见他,便跑了过去,,心焦如焚地问:“韵儿呢?”   魑魅不知道,该怎么回答,半晌,只摇了摇头。   苏浅原本握着他衣袖的手,缓缓松开,泪瞬间涌出眼眶:“是我连累了她。”   “主子你……”魑魅着急之下,差点说漏了嘴,慌忙改口:“你是主子,她只是奴婢,为你做任何事,都是本分。”   “不。”苏浅摇头,泪滚滚而下:“我也做过奴婢,奴婢也是人,也同样有自尊,有感情……”有属于自己的梦想,不该被任何人,轻易毁掉。   而今天,因为自己,毁掉了韵儿。   “别太自责。”魑魅低声安慰她,却不敢近前,随即便说自己还有事,匆匆进了内室,想办法为夜骐传信。   苏浅站在门口,望着那条空荡荡的街道,心中也仿佛空荡荡的,有寒凉的风,在其间回旋悲鸣……   夜骐在次日凌晨,收到了魑魅的飞鸽传书。   当他看完心里的内容,几乎怒不可遏。   那个人,居然真的把念头,动到了苏浅身上。   将手中的纸揉成了灰,他霍然起身,准备即刻出发回北越。却又想起了隔壁房内的封璃,叹了口气,先去跟他辞行。   睡了整整一天一夜,封璃的精神,已经恢复。   眼神依旧暗沉,却不再绝望。   夜骐料想,他对以后,已有对策,心中的担忧,稍稍放下了些。   “我必须回去了。”他告诉封璃。   封璃抬起眼来,问他:“出什么事了?”   夜骐深吸了一口气:“浅浅……有危险。”   经历了这一场事故,他们之间,似乎比以前,多了一些坦诚。   “她怎么了?”封璃听闻苏浅的名字,立刻紧张起来。   “我知道的事……只怕……那个人也知道了。”夜骐的语气沉重。   “哪个人?你是指……”封璃皱起眉。   夜骐点了点头:“所以,我必须马上赶回去。”   “你走吧,这边的事,你不用担心,这天下,我不会轻易让给任何人。”封璃的眸中,又有了无坚不摧的锐气,夜骐欣慰地笑了笑:“那就好。”   夜骐又嘱咐封璃,若无更安全妥当的地方,可以暂居此处,封璃并未言谢,却将这一份人情,记在了心里。   二人就此告别,夜骐策马夜行,直赴北越而去……   封璃独自在院中,看着头顶,没有星月的漆黑天空,许久,转身慢慢向凤歌房中走去。   她仍是一脸苍白,可看着在他推门那一瞬间,她嘴唇的轻颤,他知道,她醒了。   走到床边,他俯视那张脸,忽然觉得自己,真正可笑。   曾经,这张脸上露出来的每一丝笑容,都让他欣喜,每一缕愁绪,都让他担心。   可如今,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了。   以后,她哭也罢,笑也罢,都与他无关了。   他只需彻底将她,当做一颗棋,而不是一个人。   该利用便利用,该舍弃便舍弃,该毁掉,便毁掉。   他就这样望着她,迸发出低沉森寒的笑声。   本在装睡的凤歌,再也忍不住,睁开了眼睛恨声骂道:“要杀便杀,无需这么多花样。”   “我怎么舍得杀你呢?”封璃挑眉,语气轻柔:“你现在,可是我的保命金牌。”   凤歌听闻此言,还以为有了希望:“封璃,你去向封玦自首吧,只要交出我,他不会为难你。”   “自首?”封璃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又是一阵狂笑:“你以为,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?”   “囚禁当朝女王,本就是死罪。”凤歌冷哼,这一刻,又端起了女王的架势。   可惜封璃根本没放在眼里:“我早就说过,这天下,本就不是你的。”   “那是谁的?”凤歌咬牙反问。   封璃冷笑:“日后你自会知道。”   “无论日后如何,现在只要你现身,封玦必将置你于死地,他如今,已经有充足的理由。”凤歌也毫不示弱。   “是么?”封璃笑笑,两手撑在床侧,身体俯近她,眼中的光,诡秘阴森:“你错了,我还有幽冥卫。”   凤歌在这一刻,竟不由自主地,打了个寒噤。   封璃却骤然抽身,长笑而去。   凤歌呆呆地躺在床上,费力思索,他话里的含义……   自此,封璃便未再在凤歌面前出现过。   而就在第二天夜里,王御史被全家灭门。   又是幽冥卫惯用的手法,先杀尽所有人,再放火烧掉宅子。   但这一次,却留下了一刻活口——王御史七岁的儿子,王简。   当被人从尸体堆里找到时,这个孩子已经吓得几乎崩溃,只不停地重复:“面具……青铜面具……”   群臣激愤,早朝时分,竟有人直接出面诘问封玦,此种暴行,究竟如何遏止。   封玦只能尽力安抚,待早朝结束回府,却咬牙命令属下,必须尽快找到封璃。   然而封璃却像是突然失踪了一样,再无消息。   可杀人还在继续。   当晚,陈大夫家,又是血流成河。   这一次,费尽千辛万苦,终于在一张床底下的角落里,找到一个死里逃生的奴役,他说的,和王简一样:为首者,戴着可怕的青铜面具,而且他亲耳听见,那个首领告诉垂死的老爷,他们便是幽冥卫。   朝中顿时大乱,所有矛头,直指封家。   而近几天,封玦宣称封璃卧病在床,不能上早朝。   此举让人有两种猜测:其一,封璃在暗中专门策划实施杀人,封玦在明帮他掩饰;其二,封玦封璃两兄弟,已经反目,封璃可能已遭囚禁,甚至也许已亡于封玦手上。   而无论是以上哪一种猜测,对封玦都极为不利。   如今封璃不出现,他更是百口莫辩。   原本他掌握了封璃劫持凤歌的罪证,可以占上风,却反而被推到了颓势。   到了第四天凌晨,卓然馆中,从天而降一道暗影。   “你终于来了。”低沉的声音,自封玦房中传出,伴着门被打开,他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中。   站在院里的人,果然是封璃,他朗声而笑:“大哥等我很久了吗?”   “你还真是胆大妄为,犯下如此弥天大罪,居然还敢出现。”封璃冷笑。   封璃却毫不以为意,甚至还走近了两步:“我犯的罪,不是自有大哥帮我遮掩么?我有何所惧?”   “你果然嚣张,现下这四周,已布满埋伏,只要我一声令下,便能将你万箭穿心。”封玦的话,让封璃抚掌大笑:“好,等我死了,你的大臣们,会一个一个为我陪葬,最后,还有你。”   封玦心中暗惊,但语气仍镇定:“你有这么大本事?”   封璃的眼中,现出浓重的讥诮:“这得感谢父王和你,给了我一支天下无敌的幽冥卫。”   封玦表情顿然一凝。   “你们生怕手上沾了血腥,所以极力和这组织撇清关系,却没想到最终,幽冥卫便因此只剩下了我一个主子。只要我下令,任何人,哪怕是封家,他们也同样会夷为平地。他们的任务,便是杀人,杀人,至于杀谁,只有我说了算。”封璃的笑声,在黑暗中分外刺耳锐利:“我来之前,已下了指令,即便我今日死在这里,该死的人,还是会陆续死去,一个不漏。”   封玦的手,在身侧几度攥紧,却最终松开,放缓了语气:“我们兄弟二人,何苦斗得两败俱伤。”   封璃笑了:“大哥现在,已经懂得妥协,进步不少。”   封玦咬牙,却仍不得不忍住怒火,轻声言语:“如今朝中动荡,我们自当合力,先平了众怒。”   封璃点头,心中冷笑不止。   若是封玦今日真的破釜沉舟地动手,那么他的幽冥卫,便真的会将朝中臣子,屠杀殆尽,到时候看封玦在彻底失掉民心之后,如何在那尊宝座上,坐得稳。   他们以为,他封璃真的从此一无所有,要受制于人?   笑话。   凤歌以为,封玦真的会拿天下去换她一命?   笑话。   这世间,有些人永远能置之死地而后生,有些人则注定会痛失所有。   负他之人,他必还之以血。   从这一点而言,自己和凤歌,倒是同类。   可惜,他们再不可能同路。   曾经他想,让凤歌坐在中央的宝座上,自己做她身侧的那个人,为她保留尊严。   但今后,他连站在自己身侧的机会,都再不会给她。   他会让她,在最暗无天日的地方,听他登基的礼炮……   这边,封家兄弟为利益和解,那边,夜骐父子,却因为女人反目。   当夜骐快马加鞭赶回北越,魑魅和魍魉已经等在暗道之中,一见他便着急迎上来:“主子。”   “他居然嚣张至此,到我府中,动我的人。”夜骐的眼中,已有杀意。   “主子,您现在应该先去安抚太子妃。”魑魅叹气:“因为韵儿的事,她十分自责,奴才又不好安抚。”   “我这就去。”夜骐立刻和魑魅换过衣服,走出密室。   当他到了卧房,看见里面那个已然消瘦的苏浅,心中一疼,在门口轻声叫:“浅浅。”   正在失神之中的苏浅,浑身一震,抬起头来。   他已经,好久都没叫过她浅浅。   就算这几日,她这般难受,他对她,已然避而远之。   让她几乎以为,两人之间,有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隔阂。   “夜骐。”她喃喃叫着他的名字,泪自眼角溢出。   夜骐再也忍不住,冲过去紧紧抱住她,在她额上脉脉地吻,却无法说,我好想你。   将她抱在膝上坐着,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:“这几天,很难过对不对?”   “嗯。”她点头,泪直往下掉:“我对不起韵儿。”   “这不怪你,你已经尽力。”夜骐轻吻了下她的唇,眼中又有了肃杀之气:“是他太卑鄙。”   “他好像知道了我的事。”苏浅握紧夜骐的袖子。   “知道便知道罢,有我在,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。”夜骐故作轻松,心中却也在猜测,他究竟,了解此事到何种地步。   “可是韵儿……”苏浅又落下泪来。   两天之间,据说韵儿已经被册封为昭仪,住进了春暖殿,听似荣华加身,可事实遭遇,谁又知晓。   夜骐长叹了一声:“事已至此,我们只能想,这或许是韵儿人生的一个转机。”   苏浅心中,仍旧疼痛不休,紧紧握住夜骐的衣襟。   他叹息着,将唇压了下来,温暖覆上冰凉。   而积累了这么久的思念,让他这一吻,便一发不可收拾。   瞬间热烈地席卷了她的唇舌,在她口中痴缠,只恨不能,诉尽自己心中的煎熬。   苏浅这两夜,本就少眠,精神虚弱,被他如此掠夺,渐渐恍惚,只记得握紧他的衣襟不放。   他反握住她的手,细细抚摸她秀气的骨骼,心中的火,愈燃愈炽。   终于忍不住,自那广袖中探入,去抚摸她玉腻的肌肤。   随后,便抱着她站起,入了那一方帐幔。   身下的人儿,寄托了自己多少念想。夜骐叹息。   离开她的日日夜夜,只要有一瞬想起她,便再挪不开心神。   真想将她变作一粒珠子,时刻戴在颈间,一低头,便可以看见。   “浅浅,你知不知道,我有多爱你?”他的声音,已经暗哑到不成调。   原来分别,真的可以将原本就深的情,更浓缩成心间,化不开的蜜。   想她念她,到了真正相逢的这一刻,竟已不知道该如何疼她,才能满足。   苏浅自然并不知道,此刻的他,心中的百感交集,却依然能感受到,他此刻汹涌的激情。   这些日子,他对自己,都那般矜持冷落,让她常常觉得不适。   直到今天,她才觉得过去的他,回来了。   她忍住羞涩,轻轻回吻,表达内心的欣喜。   他怎受得了她这般热情,低吼一声,挑开了她的衣裳,贪婪地抚摸游走。   她低低吟哦一声,更紧地搂住他的脖子,和他缠绵相吻。   几乎控制不住力道地猛沉入她的身体,那样想念而熟悉的包裹,让他一阵颤栗,如青涩少年般横冲直撞,恣意索取。   她柔顺地接纳包容他的任性,即使偶尔疼痛,也觉得那样安心甜蜜。   他灼烫的身体,紧贴着她的,仿佛想用这一场爱火,将两个人一起融化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从此再不分离……   当云停雨歇,她疲倦地靠在他的怀里入睡,他仍止不住,一再地吻她的眉眼,她的嫣唇,怎么都嫌不够。   厮磨了许久,他才恋恋不舍地悄然起身,穿衣出门。   当那一室温暖,被关在身后,他的眼眸,重新冷了下来,寒意逼人。   跟那个人的帐,他必须要算个清清楚楚…… 第五十二章衣衫不整   当夜骐策马来到皇宫,自门口,望着那一片巍峨的殿阁亭楼,眼神中的寒意,越来越浓。   若是那个人再如此放肆相逼,只怕他也再等不了那么久。   他会让这天下,真正成为自己的天下。   双腿一夹,马顿时向宫门内冲入,有人来拦,他只是狠厉一瞟,那人便怯怯地退到一边,无奈为他放行。   如入无人之境,一路疾驰至春暖殿门口。   守门的宫人见他骑马到此,也都大为惊骇,但无人敢言,畏畏缩缩地打算进殿去禀报皇帝。   夜骐却挥手将人搡到一边,直接进殿。   皇帝依旧衣衫不整地躺在外厅中的软塌上,半跪在身边为他喂酒的人,正是韵儿。   当她看见夜骐,眼中立刻噙满了泪水,将自己身上半敞的衣衫,死死拉紧,羞愧屈辱得不肯看他。   夜骐心中怒火更盛,冷冷地看着皇帝:“父王现在,连我府里的丫头也不放过了么?”   皇帝却伸手去抚摸韵儿颈后的肌肤,漫不经心地笑笑:“朕那天便说了,她已不是你府里的丫头,而是朕的韵昭仪。”   “那也要她愿意做你的昭仪。”夜骐眸中寒光慑人,转而望向韵儿,声音放轻了些:“韵儿,你只要说一句不愿意,我便带你回去。”   “主子。”韵儿哭出声来,却忽然被皇帝的手,卡住后颈:“现在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?”   韵儿原本聚起希望的双眸,又黯淡了下去。   她现在,已是破败之躯,就算回去,又拿什么脸面见人?   还不如……   “殿下,韵儿情愿……做皇上的昭仪。”她艰难地说完这句话,泪已经干了,只留下唇边的笑容,那般惨然。   皇帝将她一推:“你先退下,朕有话,要和太子单独说。”   韵儿再没望夜骐一眼,脚步踉跄地跑进内室,并紧紧关上了门。   夜骐的眼睛,一直紧紧盯着那扇门,拳头握紧,手背上有暴突的青筋。   “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生气。”皇帝微微一笑:“朕也是在给你机会。”   夜骐缓缓把目光,转到他脸上,嘴角挑了挑:“哦?”   “当初你大哥,将胡昭仪安插在朕身边,你不是不高兴,所以借着封妃大典,将她退下了高台毁容么?现在,朕主动让你的人,给朕当昭仪,你难道不应该高兴?”   呵,原来他什么都知道。夜骐嘲讽地笑笑。   “所以你看,其实朕最宠爱的儿子,一直是你。”皇帝表情诚挚。   “父皇既然这么宠爱我,为什么要调戏我的妻子呢?”夜骐反问,眼中血光暗藏。   皇帝似乎也害怕了,赶紧解释:“你真的误会父皇了,父皇是因为,暗中打探到她的身份有假,怕她日后对你不利,才特意前去试探。”   夜骐阴沉地笑:“这么说来,我还真得感谢父皇的一片苦心。”   皇帝又长叹一声:“唉,你看朕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,不对你好,还能对谁好呢?”说完又似欣然地瞟了瞟内室紧闭的房门:“不过这韵昭仪细品之下,倒也挺对朕的胃口,朕还真希望日后能再给朕添个小公主。”   夜骐冷嗤:“父皇现在,转了趣味么?韵儿跟那个人,长得可一点都不相似。”   皇帝眼神一怔,但转瞬之间,又嬉笑如常:“总看相似的脸,也会腻,偶尔也要换个新鲜,你说是不是?还有,”皇帝假装虎起脸:“以后你可不能韵儿韵儿的叫了,论辈分,她现在可算是你的母妃。”   夜骐半眯的眼睛中,有讥诮,更有威胁:“那么父皇便好好对待我的韵母妃吧,至于我的家事,就无需父皇再‘费心’了。”   “你回来了,朕自然就不管了。”皇帝轻笑,话中的隐含义,却耐人寻味。   他回来了?那么皇帝知道,他离开过?夜骐眸光一闪,探究地望向皇帝,却见那人又已软如一滩烂泥,腻在椅背上喝酒,仿佛真的已经将日子,过得醉生梦死。   夜骐深深看了他一眼,再未言语,转身离开。   而当他背影消失,皇帝的唇边,浮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……   夜骐回到太子府,苏浅已经醒了,当她发现,枕边已经无人,心中又涌起失落。   她担心,下一回见到的他,又变回先前的冷淡。   但她的担心,显然是多余的。   夜骐见到她,第一件事,便是将她抱住,还当着下人的面,便去亲她的唇:“睡饱了吗?”   她有些羞赧地低下头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夜骐这时,忽然想起了于嬷嬷带给苏浅的信,忙取回来,却对她撒谎,说是于嬷嬷飞鸽传书而来。   “真的吗?”苏浅惊喜万分地接过打开。   信的内容依旧简短:娘安好,儿勿念。   苏浅的指尖,一一滑过那几个字,眼中湿润。   “这么想她?”夜骐怜爱地笑,捏捏她已经发红的鼻尖。   “你不懂。”苏浅摇头,眼眶中的泪滑下:“我打小就没有娘,爹对我,也比对其他的儿女淡漠,就这么孤孤清清地长大,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像娘亲一样疼自己的人,该有多么珍惜。”   夜骐凝视着她,心中隐隐作痛,半晌,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,声音低沉:“以后,你还有我。”   苏浅点头,含着泪微笑:“是,现在我有了你。”   人生的路,若总是独自走,真的太凄凉,需要有双温暖的手,能在你冷的时候,握住你的指尖,需要有个温暖的怀抱,在你害怕的时候,环住你的肩膀。   这便是伴侣的含义。   两人静静依偎,而这时,夜骐的视线,忽然移到那封信的右下角的印章上,那是一个极为纤秀别致的“梁”字。   “浅浅,你可知道嬷嬷的真名?”他试探地问。   苏浅摇头:“嬷嬷什么都没跟我说过,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?”   “哦,没有。”夜骐笑笑,转开了话题,脑海中,却一直晃动着那个“梁”字,不禁微微蹙眉……   接下来的两天,过得很平静,夜骐几乎放下了所有的事,在家中陪伴苏浅。   而皇帝,也果然践约,再不送青梅。   夜骐却想起了在大骊时的愿望,抱着苏浅玩笑:“我们去拜拜观音,让她尽早赐给我们一个娃娃。”   其实,苏浅对于怀孕一事,也有介怀,毕竟都成亲这么久了,自己却始终不见动静,而夜骐又一直很想要孩子,难免有些内疚。   现在听夜骐这么说,更是低着头不做声,心中有愧。   夜骐见状,立刻出言安慰:“浅浅你别多想,孩子的事顺其自然。”   “要不然……我们找个大夫看看……”苏浅抓着他的衣角,吞吞吐吐,眼神却很坚持。   她不是讳疾忌医的人,若真是身体的缘故,早些调理,也许便能好转。   “那好。”夜骐叹了口气,依了她,又安慰:“肯定不会有什么大碍。”   然而,当那个名医为苏浅诊过脉,却皱紧了眉头,转而问他们:“太子妃脉象奇特,以前是不是中过剧毒?”   苏浅和夜骐,俱是一愣。   她其实对有些事,一直存有疑虑。   当初在封城,分明是中了毒,可后来苏醒之时,已在封璃身边,如何解的毒,她一无所知。   而之前,曾听见凤歌说,伤她的飞叶上,有雨霖香,据说那也是致命的剧毒,然而最后,也是化险为夷。   然而其间的蹊跷,身边的人都守口如瓶,无一人肯告诉她。   她将疑惑的目光,投向夜骐,然而他却避开了她的眼神,只是问大夫:“这对她的身体,有何影响?”   大夫捋了捋胡子:“暂时来看,倒也无大碍,只是体内精血失调,太子妃久而不孕,可能也与此有关。”   “那要如何医治?”夜骐追问。   “治标恐怕无用,只能慢慢调理,以求治本,我开几副方子,先慢慢吃着,过后再看。”大夫的话,让夜骐有些着急,却又不好将这心急,表现在脸上,握着苏浅的手笑:“没事,吃些药,慢慢就好了。”   苏浅在外人面前,不便发问,只微微点了点头。   待那大夫走了,苏浅拉住夜骐,正想询问,他却推开了她的手:“浅浅,我今日还有点事要办,去去就回,好不好?”   苏浅知道,他这又是在刻意回避她的问题,深深叹了口气,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。   夜骐无奈地叫住她:“浅浅,有些事不告诉你,是为了你好。”   呵,每个人都这么说。苏浅苦笑。   是不是当个幸福的傻瓜,真的比做痛苦的明白人要好?   她不知道。   加快了脚步,她再未停留。   夜骐站在那里,看着她的背影发怔。   浅浅,对不起,但是有些秘密,你真的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。   就当我自私,但我真的不想,看着我们的幸福,碎裂。   拖着沉重的脚步,他走向书房,不多时,魑魅也跟了进来:“主子,大骊那边来了消息,说封璃和封玦,又重新开始共同执政。”   “这样就好。”夜骐点点头,他知道封璃必不会就此落败到底。   “宫里呢?”夜骐又问。   魑魅似在叹息:“韵儿……马上要被封为淑妃了。”   夜骐一愣:“淑妃?”这北越,近几年来,册封的最高品级也不过是昭仪,而且都是随用随弃,几乎每一个能够长久。韵儿才入宫几天,居然连跳几级,直接成为四妃之一。   看来皇帝,还真是在“好好”对待他的人。夜骐的眼中,射出几缕寒光:“这样也好。”   这次韵儿是为了护苏浅才有此遭遇,他本是想设法将她解救出宫,但现在已经到了这步田地,他也只能顺势而行,说不定日后韵儿在宫中,还真能为他帮上些忙。   而有他在身后支持,皇帝对韵儿,也不好太快下狠手,暂时应该是安全无虞。   “暗中使人告诉韵儿,自己要小心灵光些,太子府,也永远是她的家。”夜骐摆摆手,今日的他,忽然感觉有些累,不太想多说话。   魑魅退下,夜骐一个人坐在桌前,拿起笔,在纸上随意写字,可凝神一看,居然是个“浅”字,顿时一愣。   这个字,已经深深铭刻在自己的心里。   若将来有一天,必须生生剜出,该是多么痛。   所以,一定要将秘密,瞒到底。   他下定了决心,便起身往卧房走。   在窗外,隔着薄纱,他看着屋内那个默坐的身影。   她今天,生气了吧?   他苦笑,推开门进去,却见她一扭身,拿背对着她。   “浅浅。”他走过去,从背后拥住她,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:“别生我的气,好不好?”   苏浅不语。   他又摇晃着她撒娇:“真的别生我的气。”   苏浅倔强地看着前方的帐幔,将心中的话,一吐为快:“你总是说,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,可是,我对你,真的几乎一无所知。好,你背后究竟每天在做什么,我不问,你曾经有什么样的秘密,我不问,可是就连跟我自己相关的事,我都无权知道,我这样,像不像个傻子?”   夜骐任他发脾气,沉吟半晌,决定用一个较小的秘密,来转移她的注意力,从而掩盖最大的秘密:“那好,我告诉你,当初你在封城中毒,我是知道的。”   “什么?”苏浅惊讶地转头望他。   “因为当时,你所中的七绝散,只有我能救。”夜骐笑了笑,后面的话,声音放得低沉:“所以,封玦来找我,拿解药。”   乍然听得封玦的名字,苏浅的身体,轻微一颤。   夜骐的心中,也随之一痛,却仍然接着说:“他当初,冒着危险,来到我大军之中,找我要解药回去救你,对你的心,可见一斑。”   苏浅的指尖,用力地绞紧手中的帕子,如同此刻,她的心。   自从决定跟随夜骐,她一直努力地将封玦忘却,刻意地避开,一切有关他的回忆。   然而此刻,当她知道,当初的封玦,是如何拼命救她。那种疼痛,顿时无可抑制地在心中泛开,一瞬间便将人击溃。   夜骐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上,那颗快要挂不住的泪珠,眼底深处,有难掩的痛色。   但他还是在勉强微笑:“所以,我自私地不愿将此事告诉你,对不起,浅浅,我怕你想起他……”   “别说了,夜骐,别说了。”苏浅打断他,低哑的声音中,已有哽噎。   “你先……一个人静一静吧,我出去走走。”夜骐转身出门,将这个空间,留给苏浅平息情绪。   当他离开,她的泪,终于落了下来。   她刚才,一直拼命控制自己,不要在他的面前,为别的男人哭。   她明白,走到这一步,无论现在知晓,过去发生过什么,都已无法回头。   可是,最初的爱恋,却永远是人心上,一道无法磨灭的伤口。   平时,你可以假装看不见,但一旦被人挑开,依旧会碰到里面尚未完全愈合的地方,还是会痛。   她仰起脸,望向屋顶的雕花,努力抑制眼中的泪……   到了晚膳时分,苏浅的身影,出现在书房门口。   “夜骐。”她低声叫他的名字。   他抬起头来,望着她微笑:“浅浅你来了。”   苏浅轻咬了一下下唇,跨过那道门槛,走到他身边,对他伸出手:“去吃饭吧。”   夜骐怔然地看着那只玉白的手,半晌没动。   她有些尴尬地想将手垂下,可就在这一刻,被他紧紧握住,随即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。   “浅浅,对不起。”他的声音,闷闷地从她胸口传来。   “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。”她叹息,指尖轻轻穿过他的发。   人生总是有很多个路口,在每一个路口,你都必须选择,到底是向左,还是向右。   而你一旦作了决定,便只能顺着你选的路走下去,再无回头转身的余地。   你身边的同伴,也是随着你的每一次选择,和你错过,或者相遇。   你最终能做的,是珍惜当下,珍惜眼前人。   夜骐携着苏浅的手,走在那片静默的暮色中。   现在的他,他已释然许多。   他再不霸道地想要强占她的所有,反而愿意为她的过去的回忆,留下一方角落。   或许,在你没有安全感时,你便只想去抢,而相反,当你知道自己已经真正拥有,却会变得宽容。   “浅浅,真的,等很久很久以后,我们去做一对神仙眷侣。”   他在回廊的转角停下,俯身去吻她的唇。   若有一天,他想做的事,都已做到,厌倦了世事纷争,便带她走,找一处世外桃源,渡最静好的岁月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两天之后,便是韵儿的封妃大典。   当苏浅拿着那一方金色的请柬,心中难受。   夜骐在一旁劝慰,说这也未必不是好事,毕竟韵儿的身份,从卑微变为了尊贵。   苏浅却只是苦笑,地位并不见得,能给人带来快乐。当初她被迫从宝珠变为凤歌,冷暖自知。   但如此大事,不能不出席,她依然只能换了华服,随夜骐前往那一日,自己受封的祭台。   远远地,她便看着韵儿的身影,在那高高的云梯边缘,似乎下一刻,便会随风坠落。   心里抽紧,她深深叹息,却在一转眼间,正好对上皇帝的眼眸。   暗惊之下,她收回视线,扯了扯夜骐,福身而拜:“拜见父皇。”   夜骐攥紧了她的手,淡漠地也照样打了声招呼,便拉着苏浅退到一边。   皇帝这次,倒也没有多纠缠,点头之后,便一步步走上那高台。   礼炮轰响中,他将代表淑妃的芙蓉金步摇,插进韵儿的一头青丝之间,还刻意用手扶了扶,温柔之至,可那温柔,却未及眸中,声音冷酷:“笑,朕给你的尊贵,已经足够。”   韵儿便如同木偶般,对着台下的人,绽开微笑。   皇帝拥着她转身,向四方朝拜的人致意,宣布自此刻起,她便是他的淑妃。   韵儿的身体,一直在微微颤抖,心中死灰一片。   身边这个年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,居然成了自己的丈夫。   这些日夜,他是如何凌虐羞辱于她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   他甚至,还嫌她在床上生涩,要她在旁观看,他和别人的活春宫。   然后更是喂她媚药,逼她在意志失控之下,屈辱承欢。   那天,当主子带话给她,说太子府,永远是她的家。   她躲在出恭的房中,紧捂着嘴,无声痛哭了一场。   没有人知道,那句话,对她有多重要。   她是父母双亡的孤儿,八岁的时候,便被狠心的叔叔婶婶,卖入妓院。   当她舍了命出逃,差点被追来的老鸨活活打死时,是主子救了她,将她带回府中,供她吃穿,教她习武。   所以,他是她心中,唯一的神明。   她崇拜他,甚至,在心底,悄悄地藏起那一点点不敢奢望的爱慕。   那一天,当主子带回苏浅,说那便是他的妻子。她的心里,是嫉妒的,所以对苏浅,也一直冷淡。   可是后来,她还是不得不承认,那个美好的女子,值得被主子珍爱。   所以那一刻,由自己替代了她,即便到了今天,仍不后悔。   她不希望,那样好的幸福,被撕碎,所以宁可被撕碎,自己的梦想。   但是,她真的无法勉强自己,和身边这个痛恨的人,继续过下去。   这样的生活,让她作呕。   眼角的余光,瞟见他正依然惬意地享受万民景仰,她的手,悄悄移到自己的发间,拔下了那只前端尖锐的金步摇。   皇帝对此举,似乎浑然不知。   台下的夜骐,却看了个清清楚楚,低呼一声“糟糕”。   然而,已经来不及阻止,韵儿已将那只金步摇,向皇帝胸口,狠狠刺去。   而下一瞬,便看见韵儿的身体,凌空飞起,直直从那高台上坠下。   “韵儿。”苏浅撕心裂肺地大喊,就想冲过去接。   却被夜骐扼住,他低沉的声音里,包含着痛惜:“已经晚了。”   他知道,皇帝方才那一掌,已经杀了韵儿。   一声闷响,韵儿的尸体落在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,血流了一地。   夜骐的手,死死捂住了苏浅的眼睛,不许她看这一幕惨状,可她的泪水,仍然从他的指缝间,奔流而出……   其他的人,都愣在当场。   只听见皇帝森严的声音,从高处传来:   “淑妃竟敢行刺朕,立刻去查,幕后主使是谁。” 第五十三章遗迹   韵儿和太子府的关系,实在太好查。   而之前夜骐的言行举止,现在都成了隐射他弑君夺位的罪证:   他托人,给韵儿带话,说“太子府,永远是她的家”。   他在宫门口不下马,策马直奔春暖殿。   他对皇帝,从来都讽刺而不恭敬。   他将所有的奏折,都全由自己处理,只是最后让皇帝盖上玉玺印。   ……   以此种种,枚不胜举。   夜鹫和夜垣的余党,更是大肆传播,说他排除异己,既然已经杀尽自己的兄弟,那么下一步必定是谋害皇上,因为他已经等不及,要坐上那个宝座。   墙倒众人推,那些原本就是迫于他的威势,站到他身后的人,此刻都畏畏缩缩地远离他,生怕惹祸上身,更甚者,还有人跳出来,往他身上多踩两脚,多泼两瓢污水。   这便是命运的翻云覆雨手。   夜骐坐在密室里,自嘲地笑。   而下一刻,魑魅进来禀报,说李玉来了。   他终于也到了这一天。夜骐慨然长叹,起身出门。   李玉的笑容,和他当初去找夜垣时一模一样,温和文雅地仿佛只是邀他去喝茶:“殿下,现在有些证据对您不利,所以想请您随我回禁卫府去调查。”   “好。”夜骐含笑点头,随后又说:“李大人可否允许我些时间,先跟家人告辞。”   “殿下请便,李某在此等候即可。”今日的他,对夜骐已经不再自称“属下”。   或许,他从来也不曾是自己的属下。   他只是这个国家的杀人机器,谁是当下北越王朝最高权力的拥有者,谁便是他当下的主子。   至于风水如何轮转,都与他无关。   夜骐对此,倒也看得开,不可能总是别人歹势,你走运。   人总有落难的时候,只要以后能够翻身,今日你失去的,终归还会再回来,无需畏惧。   他现在,唯一担心的,就是苏浅。   皇帝对她,一直虎视眈眈,他怕自己一旦离了她身边,会给那人可趁之机。   但他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,若是实在不行,便让魑魅魍魉,带着她从密道离开,暂时前往大骊,去投奔封璃。   当然,那只是最坏的打算,他自不会就此一败涂地,任人宰割。   还没到内院,苏浅便已经得到消息,正疾步过来找他。   当两个人在幽长的回廊上相望,对彼此的担忧,尽在凝视之中。   但最终,苏浅慢慢走过来,只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裳,抬头对他微笑:“我等你回来。”   只这一句,已抵过千言万语。   她无惧,无悔,无怨,坚韧地等他回来。   得妻如此,夫复何求。   夜骐一把揽住她的腰,将她紧紧拥入怀中,唇抵在她的眉间,声音低哑:“我会回来的,浅浅。”   她信。  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,他的许诺,都会兑现。   他绝不会丢下她。   她环紧他的背,如同安抚孩子:“你什么都不要怕,也不要担心我,我会好好的。”   “好。”他在她唇上,重重落下一吻,随即松开她,转身离去。   苏浅就那样站着,一直保持唇边的微笑,不许自己落泪。   她要等他回来,越艰难的时候,她越应该坚强,让他没有后顾之忧,放手反戈一击。   夜骐再回到大厅时,眼神已经不同,他对李玉微笑:“走吧。”   李玉微怔,也起身笑道:“好,殿下先请。”   二人一起离开,魑魅和魍魉站在门口,目送他们远去……   到了禁卫刑房,夜骐一路前行,对两边牢房中传来的惨叫声,充耳不闻。   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间,坦然进去,坐到简陋的石凳之上,抬头看向李玉:“要如何审问?”   李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忽而一笑:“不急,素闻殿下棋艺高超,在下一直想讨教,苦于无机会,今日不如先下两局。”   “好。”夜骐笑着点头:“李大人的棋艺,也是名满天下。”   李玉随即去吩咐牢中狱监取棋盘过来,他们均愣住,在刑房中下棋,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。   但无人敢问,即刻去找来棋盘棋子,夜骐和李玉二人,就在牢中那张破旧的木桌上,摆开战局。   夜骐起势凶猛,不多时,李玉便节节败退。   然而眼看白子即将落败,李玉却忽然吃掉了一个关键位置的黑子,战局瞬间颠覆。   当棋盘上的黑子,一颗颗被吃掉,眼看败局已定。李玉将手放于膝上,坐直身体,对夜骐微笑:“殿下,您明白您这盘棋输在哪里么?”   夜骐眸光闪动:“愿闻其详。”   “您的起势太猛,看似一往无前,却忽略了四周隐藏的危机,因此一旦对方抓住机会出手,你就措手不及,而先前所有的危机,会一并破发,将您推入败局。”李玉的目光沉稳清朗,既无得意,亦无贬低。   夜骐看了他片刻,点头:“在我处于此等败势的时候,还能得李大人一席真言,已是难得的幸运。不过……”   他话锋一顿,突然将棋盘上仅剩的某颗黑子往旁边走了一步:“这盘棋,我未必会输。”   李玉一愣,低头去看那局,果然,黑棋的局势,又见开阔新天。   默然半晌,他抬头,直望进夜骐眼底:“殿下心中有大韬略,属下钦佩之至。”   他的称呼,又变回了“属下”,其中深意,彼此自明。   夜骐笑了笑:“李大人可以开始审问了。”   李玉点头,起身出了他的牢房,让人准备刑具……   次日清晨,李玉进宫禀报:“皇上,臣已连夜审讯,但他受尽刑责,仍不肯认罪,说淑妃娘娘的事,与他无关。”   “是么?”皇帝搂着新换的女人,连眼皮都没抬:“那就审到他招供为止。”   “是。”李玉躬身而退。   那一夜,绑在刑房木架上的人,身上几乎已不剩完整的肌肤,嘴角也是血迹斑斑。   “殿下,还是不肯认么?”李玉手中,拿着一条烧得通红的烙铁。   “没做的事,我如何能认?”夜骐冷笑。   李玉眼神一凛,将手中烙铁,直烙上他胸膛旧伤,顿时皮肉烧灼的“滋滋”声响起。   夜骐咬紧了牙,头往旁边一歪。   “用盐水将他泼醒。”李玉残酷地命令。   当夜骐醒来,又是一轮新的折磨,但他仍一字不认。   第三日清早,李玉又进宫,表情中已有无奈:“陛下,他始终不肯吐口。”   “那么你告诉他,若是他不招,便让他的妻子进宫。”皇帝的唇边,扯出一个邪恶的弧度:“告诉他,朕会好好疼惜儿媳。”   李玉低垂的眼中,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:“是。”   回到刑房,李玉面无表情地将皇帝的原话,转达给夜骐。   那一刻,夜骐的眼中,浮起的不是恨色,而是嘲讽:“他的手段,下三滥到如此地步吗?难怪北越在他手中近二十年,在中原大地上未能多扩张一分疆土。”   李玉笑笑:“那么殿下究竟招还是不招?”   “招。”夜骐大笑:“都已被人捏住软肋了,怎能不招?”   “太子妃的确是您的软肋。”李玉点头:“当初她失踪,殿下踏破大臣家的事,在下也有所耳闻。”   说完顿了顿,又微微挑眉:“其实殿下您应该明白,做大事者,不能太过顾惜儿女私情。”   夜骐苦笑:“那是因为,你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,所以你才能口出此言。”   李玉的眼底,有感伤,一闪而逝:“你怎知,我没有遇到过?”   夜骐微怔:“看来李大人,也有一段伤心往事。”   李玉却骤然转了话题:“殿下既已决定招供,那么便画押吧。”   “你们都将我的供词准备好了么?”夜骐再次大笑:“好,拿来。”   当他用渗着血的拇指,按下去的那一瞬,李玉又问:“殿下可要想好。”   夜骐点点头:“我自然想好了。”   李玉再未说话,当天傍晚,将那画押的纸呈至皇帝面前。   “这招果然好用。”皇帝一拍巴掌,似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:“你这次立了大功,朕赏你黄金万两,美姬十名。”   “微臣谢陛下美意,但美姬就不必了。”李玉笑着推辞。   皇帝摸着下巴打量他:“每次朕赏你女人都不要,莫非真如外界传言,你有断袖之癖?”   李玉默然微笑,既不承认,亦不否认。   “也罢,既然如此,美姬朕就不送了,改送你良田华宅。”   “臣谢主隆恩。”李玉对财物,倒是来者不拒。   有欲望的人,才能让别人放心。皇帝爽朗一笑,许他告退。   李玉出了宫,并未再去禁卫刑房,而是回了自己府上。   独坐书房,他从桌子的暗格中,取出一个小小的黛青色香囊,抚摸上面精致细腻的纹路。   许久,轻叹一声:“此生已无你,还需何人相伴?”   夜骐招供画押的消息,很快传到太子府,苏浅闻讯,心骤然一沉,久久说不出话来。   “娘娘莫太着急,肯定还有别的办法。”魑魅安慰苏浅。   可她仍是忧心难卸。   谋害君王是死罪。若是夜骐不认,那么还有生机。可一旦认了,那么即便他是当朝太子,也难逃此劫。   “带我去禁卫府,我要见他。”苏浅看向魑魅。   魑魅立刻阻止:“娘娘,那地方太过血腥,您去了会受惊。”   苏浅苦笑摇头:“再血腥的事,我都见过,没事。”   她的人生中经历过的血腥杀戮,已经为数不少,何况现在,她的夫君正在那炼狱受苦,她又怎能惧怕?   见苏浅如此执拗,魑魅无法,只得暗中吩咐魍魉盯住府内,自己带着苏浅前往禁卫府。   当他们到达刑房门口,要求进去看夜骐,却被拦住,说死刑犯人,一律不得探望。   夜骐已经被定为死刑犯,苏浅心中一阵绞痛,对看门的人盈盈拜倒,连声哀求,哪怕让她进去看一眼。   那守门的人,却是铁石心肠,毫不为所动,甚至警告若再不离去,便当同犯论处。   可即便这样,苏浅仍死都不肯走,正在僵持之间,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:“让她进去。”   来人正是李玉。   “多谢李大人。”魑魅忙行礼,苏浅也福身致谢。   门口的狱监面面相觑,不敢多言。魑魅和苏浅正待进去,李玉忽然又出声:“这里毕竟是天牢重地,只能许一人进入。”   魑魅一愣,正要再求情,苏浅却摆手:“我独自进去即可。”说完便踏进了那道血红的门。   首先引入眼帘的,便是幽暗陡峭的楼梯,尽头一片漆黑,却时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,极为瘆人。   但苏浅深吸一口气,仍旧平静了心神,扶着两边的墙壁,一步步往下走。   可就在快要走到最底下那一阶时,她却忽然心中一惊,将手缩了出来。   在昏暗的灯光下,可以看得清,她的指尖,染满了血迹。大约是某个囚犯留下的,尚未干涸。   苏浅站在那里,胸脯微微起伏,李玉背对着光,站在入口,居高临下地看她的背影,眼神深沉。   片刻之后,她取出袖中的帕子,拭去指尖的血迹,继续往下走。   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,她要见夜骐。   当她穿过那一排囚室,来到夜骐的面前。   只看了一眼,泪就滚滚而下。   他怎么能,被折磨成这样?   夜骐本已被打得即将昏厥,但当看清来人是苏浅,猛地抬头,不敢置信地望着她。   “夜骐。”她跑了过去,站在他面前,抬起手,却不敢触摸他,怕碰疼了他的伤处。   “你怎么会来?”当夜骐回过神来,立刻低声咆哮:“他们怎么能让你来这里?”   “是我自己要来的。”苏浅用手轻掩住他的口,指尖下干裂结痂的嘴唇,让她心如刀绞。   “浅浅你乖,快回去,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。”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,柔声哄着他。   “不。”她流着泪摇头:“让我多陪你一会儿,哪怕……就一会儿。”   这时,李玉也下来了,挥手示意两边行刑的人退下,将这一刻时间,独留给这对夫妻。   “夜骐,你为什么要认?”苏浅泪流得更凶:“这是死罪呀,你明不明白?”   “我明白。”夜骐点头,再次亲吻她的手:“别担心我。”   叫她怎么能不担心?只怕明日,他便会被压上法场。   既有供词,那个皇帝绝不会放过他。   实在不行,她去求……   她的心念才刚一转,便被他厉声喝止:“浅浅,你绝不能进宫,听到了吗?”   “哦。”她低下头,轻声应道。   “绝对不要,我夜骐,不是需要用自己女人的尊严来换命的人,你若是那样做了,便是羞辱我。”夜骐紧紧盯着她,生怕她一急之下,会做傻事。   “我知道了,你放心。”她叹气,仰起脸,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。   大不了,陪他死。   她的心,又平静下来。却又被他再一次看透:“别傻,浅浅,若是万一,我是说万一,我出了事,自会有人替你安排,到时候,你一定要听话。”   “我不听话。”她脖子一硬,倔强地看着他:“你不许出事,万一也不行,你若死了,我就陪你一起。”   “你这个犟丫头。”他又骂又笑,心中满是酸涩的暖意。   他真的,找到了生死不离的伴侣。   “为了我,一定要活下去。”苏浅凝望着他,眼中满是泪水。   “好。”他的眼中,也已有湿意。   这时,门外的李玉,轻咳一声,表示探望时间已到。   “快回去吧,浅浅,我不会有事,嗯?”夜骐温柔安慰。   她点头,再次印上他的唇,停留了好一会儿,才恋恋不舍地分开,低声呓语:“反正你记得,上穷碧落下追黄泉,我们永远在一起。”   “好。”他点头,又催她:“快回去。”   她终于离开,夜骐闭上眼,咬紧了牙关,不让泪轻弹……   当牢中,只剩下夜骐,李玉慢慢走了进来,站在他面前,眼神中竟有几分羡慕:“现在我明白了,为什么你为了她,会毫不犹豫地招供画押。”   “是,她值得。”夜骐骄傲地笑。   “只怕明日的法场,有人还会拿她来逼你赴死。”李玉也笑了笑。   “呵,自然是。”那人的路数,他不会不了解。   “来人。”李玉回头叫狱卒:“将殿下解开,今天既已是最后一晚,上些好酒好菜,为殿下践行。”语毕他悠然离去,却在转身的时候,手在背后,比了个三字。   夜骐盯着他的手势,眼神深幽……   次日清早,皇帝竟然亲自来到狱中,看望夜骐。   一进来,便是喟然长叹:“骐儿,你那次不是说,要好好为父皇养老送终吗?为何后来这么心急,犯下如此大错?这江山,迟早不都是你的嘛。”   夜骐不语,只是盯着他,痞痞地笑。   “你说你……”皇帝似痛心疾首:“到了现在,也还是不思悔改。”   “我悔改了,父皇便会饶了我?”夜骐微偏着头,调侃地问。   “你知道,王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,何况你这次,”皇帝极为无奈地双手一摊:“你犯得是谋逆大罪啊,你叫父皇该如何是好?”   说着说着他甚至用手里执着的白帕抹了抹眼角,仿佛他已老泪纵横。   夜骐闲闲地看他唱做俱佳,也不戳穿,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消。   等他戏演得差不多了,问上一句:“父皇是来送我上法场的?”   皇帝怔了怔,点头:“你是朕最宠爱的儿子,朕自然要送你最后一程。”   “那就多谢父皇了。”夜骐朗声大笑。   “不愧是朕的儿子,有气概,不怕死。”皇帝呵呵一笑,随即命令身边的人:“送太子殿下去车上。”   连压赴他上法场的人都是特地钦点,他的父皇,果然对他颇为看重。夜骐嘲讽地笑,坦然随之上了精钢做的囚车。   一路上,百姓围观,更有蓄意污辱的人,追着往他身上砸赃物,骂他是不忠不孝的反贼,他一概泰然受之。   到了刑场,果然见苏浅坐在高台之上,身边是两个身材粗壮的宫女,一看便为男人所扮。   两两相望间,苏浅已经差点忍不住站起来,肩膀却被一左一右两股暗力,牢牢摁在椅子上,动弹不得。   今日一大早,皇帝便派人来接她,说怜惜他们夫妻二人生死诀别,给他们见最后一面的机会。   纵使龙潭虎穴,此刻也不得不跳。   她终是前来,魍魉暗中随行,魑魅脱身离开,去做其他打算。   夜骐被按跪在刑台之上,听李玉逐条宣读他的罪状,又说皇帝念父子之情,特意开恩,只处置他一人,家眷无尤。   “谢主隆恩。”他大笑着朝前方一拜,抬起头时,又深深望了苏浅一眼,见她正极力忍着泪,脸色已惨白。   心中骤疼,他低下头去,等待那三声丧钟。   一声。   两声。   三声。   刽子手的刀,瞬间劈下。   苏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   可就在这一刹那,却听见刑台之上,一声巨响。   她睁开眼睛,被看到的情景惊呆,那原本为坚石所铸的刑台,竟四面炸开。   而夜骐,如蛟龙入空,腾跃而起,直扑向自己。   与此同时,另一个人,也飞身扑向她,是皇帝。   身边的那两个宫女,闷哼一声,向后倒下。   苏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,仿佛快被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劲风卷倒,眼睛看到的,都是缭乱的影子。   下一刻,她的身体,被夜骐扯入怀中,而与此同时,皇帝的手,也已触及她的面门。   只觉得脸上一疼一凉,面具被生生撕下。   “……蕊……”皇帝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,仿佛顿然痴了,喃喃不成语。   夜骐却立刻趁此机会,抱着她飞掠到三尺开外。   “抓住他们。”皇帝回过神来,竭斯底里地喊:“我要那个女人。”   驻守在侧的禁卫军,即刻追赶,埋伏在围观人群中的夜骐亲卫,也迅速反击。   场面一片混乱。   皇帝站在人群之后,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,越逃越远,眼中似燃起熊熊火光。   他要她。   那张脸……居然跟那个人……一模一样。   他要她,一定要得到她。   过分的激动,让他的周身,都开始发颤……   夜骐带着苏浅一路逃到城门口,那里已有魑魅接应。   他们立即出城,往东边,到预定的地点与其他人会合。   “魍魉还落在后面。”夜骐搂着苏浅上马之后皱眉。   “无碍,反正他又换了面具,不会有人认得出他,再说,城里还有李大人。”魍魉安慰。   今日之事,乃是李玉暗中相助。   他昨晚对夜骐比的手势,便是示意他,在钟响第三声时,行动开始。   只是夜骐心中仍旧存有疑惑,就算是出于惺惺相惜,李玉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出力帮他,其中定当另有缘故。   但现在,也来不及深究,只能等以后再说。   往东走了几十里,便见远处有大军来迎。   这是夜骐麾下的将军陈阅,听闻夜骐落难,自东楚边关火速撤回,来救夜骐。   皇帝本也是算准了他们的回程时间,特意选在今日处斩夜骐,既让他们来不及回防,又能给陈阅以下马威,却未曾想,历来秉公办事的李玉,竟然会暗助夜骐逃脱。   当陈阅来到跟前,飞身下马请罪,说自己救驾来迟。   夜骐将他扶起,眼神冷然:“本不打算过早动手,现在看来,不给他几分颜色看看是不行了。”   陈阅立刻下令大军,火速围城。   夜骐则暂时带着苏浅,去了后方的驻地安顿。   尽管在离开法场之后,他已及时为苏浅蒙上了面罩,但那一刻被撕掉人皮面具的惊惧,还有之后皇帝诡异的反应,让苏浅到现在仍心中难安。   进了营房,她倚在夜骐身边,仰起脸问:“为什么当时他的反应那么奇怪?”   夜骐心中一震,却装傻:“哪个他?”   “皇上啊。”苏浅并未轻易放过这个问题,握住他的衣襟:“他为何对着我喊什么‘蕊’,那是谁?”   “我没听清。”夜骐继续装蒜:“或许你听错了。”   “就算我听错了,可他当时,就仿佛傻了一般。”苏浅觉得当时皇帝的反应,真的很异常。   “因为你的本来容貌,比你的面具,要美丽太多,而他好色,所以惊艳。”夜祺解释的时候,口气十分肯定,但仍无法完全打消苏浅心中的疑虑,还想追问,却见夜骐神色凝重,想到此刻他还有大事要思虑,不忍相扰,只得暂时搁下这个问题,乖巧地挪到一边坐着。   夜骐抚了抚她的脸:“浅浅乖,不要再胡思乱想,先躺下休息一会儿,我去外面看看。”   苏浅点头,夜骐起身出账,望着远处,缓缓地呼出一口气。   那人今日既见到苏浅真容,必不肯善罢甘休。   因为这张脸,乃是他毕生牵念。   只怕就算单为了她,他也会拼死反扑。   当初从夜鹫夜垣那里收来的军队,都是养不熟的,此次政变,肯定会助皇帝而非助自己。   自己在城中的亲军内应,此刻只怕也已被瓮中捉鳖,损失惨重。   而因为当初夜垣与西桀人勾结时,曾挑拨他与西桀的关系,所以现在还有一支他麾下的军队,须死防两国边关,以免对方对他落井下石。   所以眼下能用的,也只有陈阅之部,形势不容乐观。   在这一点上,李玉棋局之上的话,说得有理。   当初他一心只顾往前破阵,却看轻了周遭暗藏的危机,更是轻视了皇帝的力量,所以才导致今日身陷残局。   即便此次能反败为胜,也是险胜,不是全胜。   不过这对他而言,也是好事。   至少给他敲了警钟,时时刻刻,都再不要掉以轻心。   果然,不多时,前方来报,说陈阅的军队,与城中守军对峙。   对方借着城楼优势,不断放箭,接近不得。   “不急。”夜骐沉声命令:“退军五里,围城不攻。”   陈阅之部也是疾行几天几夜回来,现在体力有所损耗,不宜在此刻强攻,以免被对方占了便宜。   而他也了解那些守军中,多纨绔子弟,一时半刻,尚能凭着一腔热情抵挡,时间久了,必定开始懈怠。到时候才是最佳的攻城时机。   夜骐在城外布局,皇帝此刻,也在宫中谋划。   他直觉,今日法场被劫,必定有内奸。   然而,与夜骐的人内外呼应的,究竟是谁?   想来想去,他终究还是怀疑到了李玉身上。   据事后暗查,李玉在夜骐入狱之时,一反常态与他下棋,后来更是私自允许太子妃进狱中探望夜骐。   这关系,未免有些特别。   然而,即便是他,对李玉仍有几分忌惮。   初时那禁卫军,不过是如同御林军般的普通组织,可不知从何时起,竟慢慢成为当权者不可缺少的左臂右膀。   而那李玉,在夜鹫掌权之时,便跟着夜鹫。   夜鹫倒了,便听命夜骐。   夜骐被抓,便又再度回归于自己麾下。   就如夜骐当初所想,李玉只忠于国家,而不具体忠于任何人。   你可以将他看成是国之忠臣,却不能将他当做自己的家将。   而且他究竟掌握了多少这个国家的机密,也未可知。   所以,李玉并不是轻易能动的人,只能先试探。   当李玉接到皇帝的宣召时,正在书房,闻言淡定如常地微笑,随前来的人一共入宫。   见到皇帝,也仍然和平时一样拜见,无任何防备担忧之色。   皇帝凝视他片刻,一笑,让在自己身侧赐座。   李玉却谦恭地推辞,说自己位卑受之不起。   “诶,其实你的年纪,与朕那几个儿子差不多。”皇帝亲切地笑,又盛赞:“但你为人处世,却比那些不争气的东西们,沉稳得多。”   李玉只是笑着说“圣上过奖“,并不多言。   皇帝长叹一声:“其实朕当初,最看好的是夜鹫,只可惜,他被他弟弟所害,命丧边关。”   李玉依旧默然。   “夜垣倒也算仁厚,无奈斗不过夜骐,最后也还是惨死。”说到这里,皇帝忙撇清:“朕这可不是怪你,你不过是秉公办事。”   “谢陛下体谅。”李玉躬身行礼。   皇帝看了他一眼,又继续说下去:“本来,既然两个儿子都已经去了,朕也打算日后就将这皇位传给夜骐,可他居然都等不得朕归天,便迫不及待来抢。”说着,他愤慨地一拍桌子。   李玉眼神一闪,也随之沉沉叹了口气。   既有共鸣,皇帝望着他的眼神,更是柔和:“今日法场之上,朕心中真是矛盾,既想惩治这个逆子,又觉得不忍,毕竟是骨血亲情。”   “臣明白陛下的难处。”李玉点头,随后又说:“臣对殿下的才华能力,也颇为钦佩,当初他入狱,还特意向他讨教过棋局,看他因一时走错路而必须与家人生离死别,也觉得遗憾,然而,国家之法,不能因人情而改,臣最终,还是只能秉公执法。”   一席话说得刚正不阿,而且将皇帝心中所疑之事,一一合情合理地解释,叫人再不好追究苛责。   皇帝打了个哈哈:“玉儿你果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。”   对自己的称呼,已经变成了“玉儿”,俨然将他视作极为亲近之人,李玉看起来,有些受宠若惊:“谢陛下抬举。”   皇帝又是感伤叹息,进一步拉近关系:“朕现在,已经算是没有儿子,以玉儿你的年纪,不如当朕的义子。”   李玉脸露惊喜之色,下跪拜倒,说自己万不敢当。   皇帝自然又是一番虚情假意,说择吉日便诏告天下,自己收了义子。   寒暄了好一阵,皇帝方才放李玉离去,他临走之前,再次下跪行礼,谢圣恩浩荡。   然而,当李玉走出春暖殿,却对着那高远晴空,哂然一笑……   到了晚上,李玉依旧准时上床安歇。   可闭目躺在黑暗中,却根本没有睡着,因为他知道,今夜会有人来找他。   果然,在黎明来临前最宁静的时分,他的房中,多了一条黑影。   可他毫不防备,甚至没有起身,就那样依旧躺着,问道:“如何?”   “死伤大半。”来人叹息。   “剩余的人呢?”   “隐于民间。”   “好,你将右边柜子第三格内的衣裳换上,明日起,便做我随行的小厮。”   “是。”   第二天,李玉再出府时,身边便带了个相貌身材俱不起眼的跟班。   没有人问此人是谁,从何而来。   因为李玉身边的许多人,都来历不明,谁也不敢去打探,别人的秘密。   而就在那日傍晚,夜骐下令,陈阅大军开始攻城。   当时正值晚膳时分,城内的许多官兵,几乎是还端着饭碗,便听见呐喊厮杀声,茫然无措之下,匆忙回防,然而仍有人借着长梯,攀爬上城楼杀敌。   最后虽然死守住了城门,却士气大挫。   而城外的军队,再攻过这一轮之后,竟又退回原处安营扎寨,不久就炊烟四起,似乎刚才的浴血奋战,只是城中人的幻觉。   皇帝闻讯大怒,却不敢亲自上城楼查看,因为他知道夜骐的箭术,天下无双,怕自己会中冷箭而亡。   夜骐则在后方的大本营,悠然自得。   他不急。   北越之都,乃是一座孤城,四面不接壤。   而且平时城中粮草,均是由其他地方调来。   他不信围到入春,他们还不弹尽粮绝。   何况他坚信,不需要熬过整个冬天,即可拿下。   如此对峙了好几天,皇帝开始着急,将守军将领召集起来商议,而这一次,居然还特意去了弃用已久的金銮殿,可见其对此事的看重。   夜鹫的旧部将傅廷建议偷袭突围,却被原夜垣手下的蒋崇否决,说夜骐一定正在等这个机会,只要这边一开城门,他们必当借机而入。   双方争执不下,最后皇帝烦躁地挥手喝止,不甚了了。   到了此刻,皇帝和当初的夜骐,陷入了同样的僵局。毕竟当初各自为政,所以现在要想真正统领夜鹫和夜垣的旧部,让他们齐心协力地为自己效忠,并非易事。而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亲信,擅自插到各自军中,怕招人反感忌恨。   现在只能左右权衡拉拢,颇为吃力。   但他仍不甘心,尤其是想到当初法场上那惊鸿一瞥,就觉得心中急切难忍。   自那天起,他几乎夜不能寐,那张脸,和记忆中的容颜重叠混乱得分不清。   过往的情景片段,又变得那样清晰,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得到。   这样的感觉,多么让人狂喜。   他一定要得到她,来填满自己这半生的痛悔遗憾。  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,都在所不惜。   反复思虑挣扎,皇帝找来了自己的亲信,俯身耳语一阵。   那亲信随即便上了城楼,让人用竹篮吊他出城,举高双手,往陈阅大军的营地慢慢走去。   这边的人见状,忙去禀报夜骐。   夜骐沉吟片刻:“带他来见我。”   那人见了夜骐,立刻跪倒,说是由皇帝属意,前来求和。   “求和?”夜骐冷笑:“他现在,有何资格求和?待你们粮草断绝,我便能一举攻入城内,杀他个片甲不留。”   那人环顾左右,凑近夜骐跟前,低低说了几句。   夜骐的眼神,顿时变得复杂…… 第五十四章触摸   皇帝提出的条件,让夜骐陷入挣扎,最终摆了摆手:“你且回去告诉他,我需要时间考虑。”   “是。”那人离开。   夜骐走到帐外,仰头看那万里苍穹,沉沉地叹了口气。   “夜骐,该上药了。”背后传来苏浅的声音,他一怔,忙回过头,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,用纤白的手指,止住被风吹乱的发丝。   心中一暖,他走过去揽住她,为她将散发拢到耳后:“都说了只是些小伤,不用管。”   “那怎么行?”苏浅嗔怪,拉着他进了旁边的寝帐,拉紧了门帘,给他解开衣衫。   这一次,他真的是受了太多折磨,全身伤痕密布,尤其是胸口,烙铁的印迹,更是触目狰狞。   苏浅眼中,满是心疼,用指尖蘸着清凉晶莹的药膏,一点点细致地抹在他的伤处。   而对夜骐来说,被苏浅这样轻柔地在身体上触摸,是另一种难耐的折磨,每一次都几乎恨不得,立刻要了她。   可是最近颠沛流离,她的月事提前来了,他只能强忍欲望。   当苏浅为他抹腰上的伤时,一眼瞟见那处若隐若现的挺立,顿时脸一红,轻握着拳头捶了他一记:“色狼。”   “也就是看见你,我才会变成狼。”他吻了一下她滑腻的后颈。   “我才不信,你打仗都还要带女人呢。”她撅嘴,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,军帐中都还有美女在侧。   夜骐一愣,随即大笑:“你还在吃陈年旧醋?”   “我就吃醋,怎么了?”不知道从何时起,她发现自己再也大度不起来,哪怕明知道等他有朝一日登位,三宫六院只是惯例,想起来仍旧觉得胸闷。   夜骐的眸色变深,伸手摩挲她的脸颊:“我就喜欢你吃醋。”   没有哪个人,在爱情中会不想独占对方。   吃醋,才说明真正在乎。   他的抚摸,让她的呼吸,微微发紧,偏头避过他的手:“好了,别闹,药还没上完呢。”   接着为他将伤处都料理好,又将衣裳重新给他穿上,还特意将腰带系得略微松一些,生怕衣料的摩擦,会碰着了痛处。   夜骐一直微笑着任她摆布,像是听大人话的孩子。   有时候觉得跟她在一起,有种被呵护宠爱的感觉。   真好。   为了这样温暖的她,或许,自己应该舍弃一些东西。夜骐叹息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听见他的叹气声,仰起脸来问他。   他摇头:“没怎么,我只是觉得,世间之事,或许真的是有舍才有得。”   她望进他的眼底,隐隐觉得那里,似乎有遗憾的神色,敏感地问:“你是不是因为我,放弃了什么……”   “怎么会?”他急急地打断她,将她拥入怀里:“又瞎想。”   苏浅靠在他的胸口,听着他稳健的心跳,轻叹一声:“夜骐,我知道,你心中怀有大志向,所以不要因为我而牵绊你,否则未来,你会遗憾,我也会内疚。”   “真的没有,你不要多想。”他抱紧她安慰,眸中却依然有抹忧色滑过……   果然,第二天夜里,那个人又来了营中,转告他皇帝的话,说若是他明日还不答应言和,便将那样东西毁掉,即便他攻城进入,也永远再得不到。   夜骐攥紧了拳,却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挥手让他离开。   而他在帐外,恰好遇到过来给夜骐送茶水的苏浅。   那人见到她,想起皇帝对她的急切渴求,不由得上下打量她。   她被这种眼神,看得极不自在,快步进了营帐,低声问夜骐:“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?”   夜骐顿时一怔,支吾两句。   她更觉得奇怪,又回想起方才那人的穿着,并不像是陈阅军中的士兵,倒像是……   “是不是城里的人?”她脱口问道。   夜骐见瞒不过去,只得点点头。   “他找你言和?”苏浅虽不精通战事,但眼下之势,她也能看出,必定是夜骐稳占上风,皇帝若是派人来交涉,只可能是求和,而无法平等谈判。   但为何感觉夜骐的神色间,这般犹豫?   “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?”她问。   夜骐迟疑了一下,笑了笑,终于还是将实情说出:“一样我梦寐以求的东西。”   苏浅怔了怔,终究没有再追问,究竟是何物。   两人沉默半晌,她轻声开口:“其实迂回一下,也未尝不可,毕竟若是双方开战,最遭殃的,必定是城中百姓,况且……弑父夺位,也会留下不好的名声。”   夜骐叹气,若是按照皇帝的条件,自己的确可以同时得到天下和那样东西,到时候将他丢进冷宫废殿当个太上皇,也未尝不可。   然而,就只怕皇帝的企图,并非求和这么简单。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苏浅。   他眼中的担忧,被她瞥见,心头一凝。   难道其中牵涉到自己?她又想起那日在法场上,皇帝痴傻异样的神情。   尽管夜骐那日作了解释,可她始终觉得,似乎没那么简单。   她当时虽然慌乱,但的确听到他喊了个“蕊”字。   蕊究竟是谁,为何皇帝在看见她的真容之后,会叫出那个名字?   这些疑问,一直在她脑中盘桓不去。   “夜骐……”她终于再次问出了口:“我是不是……长得跟某个人……很像?”   夜骐的眼中,瞬间闪过一丝慌乱,但立刻又镇定自若地笑:“是啊,和凤歌嘛。”   苏浅摇头:“不是,我是说,除了凤歌之外的其他人。”   夜骐撇嘴:“世间有两个长得相像的人就够巧合了,怎么可能还有第三个?”  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,可苏浅仍旧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,难道……皇帝见过凤歌?   不可能。莫说两国国君,不可能轻易得见,就算真能见到,凤歌也是常年蒙面,见过她真容的人,寥寥无几。   这其中,究竟还有何蹊跷,她思虑不及。   “好了,别胡思乱想了,我还要找魍魉,商量些事情,你且回寝帐休息。”夜骐哄着她。   见他还有正事,她也不好多扰,只得先离开。   夜骐望着她的背影,心中难安。   她现在,离那个秘密,已经越来越近。   他真怕……   当魑魅进了军帐,夜骐附在他耳边,低语了几句。   过了片刻,一个换了夜行衣的人,悄悄离开。   而帐中,夜骐依旧端坐如常。   那人绕至后山,从一个仅能容单人猫腰进入的暗道进去,不多时,便到了太子府的密室。   他自然知道,此刻这里必定是重兵把守,并未贸然出去,而是绕到另一边的侧门,从下角不显眼的孔隙中,将一颗小小的蜡丸推出,然后便静默等待。   果然,过了小半个时辰,听见门外巡逻搜查的官兵换岗,有人走到这门口时,脚步声微滞,随即又再度远去。   接下来,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,李玉的声音,在外面响起,依旧沉稳清朗:“你们可曾发现异样?”   守卫之人自然回答没有。   李玉又似不放心般,亲自进来查看,四处翻动摸索,到了他所在的门外,轻叩了一下,他立刻在里面也叩了一声作为回应。   李玉若无其事地又在其他处也找了一阵,便出去了,喝令门口的人随他一起去其他处巡查。  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走远,门内的人,闪身而出,转眼间便上了屋梁而去……   当他潜进宫中,远远地,便看见春暖殿灯火通明,门外更是围了三层官兵,连鸟都难飞进去。   还真是怕死。他轻蔑一笑,随即转了个方向,去往某处偏僻的殿阁。   两点寒芒出手,守门的人便应声而倒。他进了门,里面的布置,一如从前。   嘴角扯了扯,他的眼中,闪着复杂的光,慢慢走上那回转狭窄的楼梯,手触及两旁的木栏时,发现已有薄灰。   呵,看来那人也已许久没来过。是害怕看物是人非,徒剩伤感吧?他冷笑。   上了楼,首先映入眼帘的,便是屋子正中央的那一方水晶棺。   其内的夜明珠,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泽,可映照出来的,已再不是那绝世容颜,而是森森白骨。  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,怡然自得地欣赏那白骨,眼中的恨意和得意,相互交缠涌动。   下一刻,他将手中的火折子打燃,掷向一边的纱帘。   很快,火舌一点点向上舔,渐渐蔓延开来,整座殿阁,开始向外透出红光……   “皇上,宫中着火。”当有人将消息传给皇帝,他正搂着美人喝酒,凝了凝眉:“何处?”   “束心阁。”这名字刚说完,皇帝手中的酒杯,就碎了。   甩开怀中的人,他甚至连外衫都来不及套,就这样奔出了春暖殿。   “皇上,只怕是有心之人……”守卫的人上前拦阻,却被他搡开,一路疾奔向束心阁。   周围的人茫然对望,不知为何他们的圣上,会突然如失去理智一般,但随即又反应过来,赶紧跟上。   他们到达时,二楼已经是浓烟弥漫。   皇帝却不管不顾地往里冲,当他踏上那层楼梯时,回身竭斯底里地吼:“你们都不许跟上来。”   那是他一个人的蕊,即使成了白骨,也是他一个人的,不许任何人看,不许任何人碰。   然而,他刚刚踏上最后一步楼梯,望着那口依然完好的水晶棺,还没来得及欣慰,脖颈便被抵上一片冰寒的利刃:“我知道,你一定会来。”   皇帝愕住,随即惨笑:“是,朕一定会来。”   这里是他的心魂之所,毁了这里,他便会万念俱灰。   “怎么样,拿你的命,换你那样东西,你换不换?”那人幽然一笑。   “夜骐,你我好歹父子一场,你何必绝情至此?”皇帝叹息。   不错,来人正是夜骐,只有他,才知道这个可以扼住皇帝咽喉的秘密。   “父子?”夜骐一声嗤笑:“你何曾真正将我,当做你的儿子?”   “怎么没有……”皇帝还想辩解,脖子上的刀刃,又紧了两分,已有血滴渗出:“这个时候,就别说废话了,你只告诉我,那东西在哪?”   皇帝呵呵笑了两声:“看来你对那样东西,还真是执着,居然不惜冒这样的险,进宫挟持朕。”   “不要再说‘朕’了。”夜骐挑眉:“你很快,便不再是皇帝。”   “其实你何必呢?我派去的人不是告诉你了,只要你进城,我立刻让位与你,还会将那样东西交给你。”皇帝十分听话,马上改口求饶。   “我不信你。”夜骐的笑容中,包含着杀意:“你对她,不可能没有企图。”   最了解眼前人的,莫过于他。   连棺木中的白骨,都如此珍视的人,面对如活生生重现“她”的苏浅,怎么会轻易放过?   既然已被点破,皇帝的眼中,也浮起厉色,再不示弱:“若是你今天杀了朕,那样东西,你也照样得不到。”   此刻,楼下的人久不见上面的动静,担心皇帝出事,已经冲了上来。当见到眼前的情形,都愣住。   “全部退后。”夜骐眼神冷绝:“不然我杀了他。”   他们只得慢慢往后缩,夜骐便挟持着皇帝,一步步走下楼。   就这样出了殿阁,李玉也带着禁卫军前来护驾。   “弑君弑父乃是天理难容的大错,殿下您可要想清楚。”李玉沉声劝道。   夜骐一笑:“反正逆天之行,于我已不是第一次,多一次少一次,并无所谓。”   “殿下可不要执迷不悔,现在四周密布弓箭手,只要您轻举妄动,便必死无疑。”李玉的话,说不清是警告,还是提醒。   而他身后,已有一人,悄悄遁去。   夜骐也无所畏惧,手上的刀,将皇帝的颈子,又划出一道血口:“你看,我有护身之符,即便我万箭穿心,也一定带着我挚爱的父皇,一起下地狱。”   李玉张了张口,却再未言语,只摆了摆手,示意让出一条路。   夜骐拖着皇帝前行,众人皆以为,他会出宫逃亡,却不料,他竟是前往金銮宝殿。   直上了那玉阶,他傲视四方:“我相信,不用等到明天这个时候,你们都必须对我,跪呼万岁。”   皇帝一脸惨白地狂笑:“好,好,你真是朕的好儿子。”   夜骐俯下脸,对他亲切地笑:“父皇,其实我原本真的是打算,好好为你养老送终的,可是只怪你实在太贪婪,想要你要不起的东西。”   “我要不到她,你便也别想要到那样物件。”皇帝冷笑。   夜骐狭长的眼眸眯起:“父皇你还真是顽固,不过你还记得,我母亲最擅长什么吗?”   皇帝的眼神,顿时一滞。   “毒。”夜骐自问自答,笑容如索命无常:“比起她来,我应该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以后,不如我用毒药,来为你颐养天年?”   “你敢。”皇帝的脸上,终于有了骇色。   “你很清楚,我敢。”夜骐大笑:“我以前,还真的是顾念父子之情,所以从未用毒药款待过你,放心,以后一定好好补上。”   皇帝面如死灰,再不言语。   而不多时,从外面传来消息,说有人在城中放焰火为信号,陈阅的军队,已经开始全力攻城。   站在阶下的李玉,嘴角有丝不易觉察的微笑……   那一夜,战报频传,可惜,都不是捷报。   守军节节败退,在天亮时分,城终于被攻破。   在听到这一消息时,皇帝的身躯,瘫软在地。   尚守在宫中的这些人,神情也开始动摇。谁也不敢想,若是夜骐上位,会用怎样暴虐的手段,来对待败军之将。   “若是现在归降于我的,既往不咎。”夜骐的话,如同赦令。   下方那些贪生怕死的人,都喘出一口长气。   不知道是谁先跪下,其他人纷纷跟随,只有李玉,依旧屹立。   皇帝心中甚为安慰地看着他,觉得自己尚不至于众叛亲离。   “李大人,你很有骨气。”夜骐笑笑。   李玉也笑了笑:“我只忠于北越。”   皇帝顿时苦笑,原来到了此刻,李玉依旧保持中立。   不过这样的人,倒也算值得信任的忠臣,若是自己万一……   夜骐眼角的余光,瞥见他眸底复杂闪烁的情绪,在心中淡笑。   若是他知道,自己和李玉,不过是唱了一出巧妙的双簧,不知道最后仅存的那点希望,会不会破灭。   不过,自己想要的东西,还没得到,怎么能让他绝望呢?   他甚至,还会为他的父皇,创造希望。夜骐的眼中,闪过讥诮……   而今日最惊讶无措的人,莫过于苏浅。   当大局已定,她随着军中的“夜骐”,走进金銮殿,看见那个坐在正中央的宝座上的,真正的夜骐,整个人愕住。   夜骐起身,微笑着自玉阶上走下,来到她的面前,对她伸出手:   “从今日起,你便是朕的皇后。” 第五十五章寝宫   当苏浅被夜骐拥着,在那宝座上,接受群臣朝拜之时,她转眸,看向身边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,不觉苦笑。   原来有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,根本不是他。   他居然,连这样的事,都能瞒着她。   夜骐眼角的余光,瞟见她的怅然,更揽紧了她几分,低声说:“等朕以后跟你解释。”   他现在,已经改口自称朕,是皇帝了。可不知怎么,苏浅心中,却没有太多的欣喜,反而似乎有些隐隐的不安。   这一切,来得太快太急,简直犹如梦一场。   或许自己,想得太多了罢,这本就是他,谋划多年的结果。苏浅自我安慰,却仍然觉得很疲倦,在夜骐安排朝中各项事务的冗长时间里,竟就那样靠在他的肩上睡去。   当夜骐听见耳畔传来细微均匀的呼吸声,转过头来,看见她已睡着,不禁失笑。   “今日就到这里吧,朕的皇后累了。”夜骐对下方的人一抬手,随即便打横抱起苏浅,眼神和笑容,十足宠溺。   玉阶之下的群臣,都看得呆了,但也有人,随即开始在心中盘算……   夜骐抱着苏浅去的地方,是刚收拾好的寝宫,而不是春暖殿,因为那里虽然奢华舒适,但是,他觉得脏。   到了寝宫,苏浅被放在床上的时候,醒了过来,迷茫地看着周围的布置,喃喃地问:“这是哪儿?”   夜骐躺到她身边,用手指绕着她的发,微笑着回答:“我们的寝宫。”   “哦。”苏浅这才恍惚想起来,他们现在的新身份,轻轻叹了口气。   “我当了皇帝,你不开心?”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,他在她面前,又恢复了自称。   他和她之间,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变化,距离都不会有改变。   她的心中微暖,靠近些依在他的怀里,声音低哑:“夜骐,我们以后,还能像以前那样吗?”   “当然。”他拥紧她:“我拥有的任何东西,都同样是你的,我……也是你的。”   苏浅笑了,脸在他的胸口蹭了蹭:“好,那你要一直记住,你是我的。”   夜骐忍不住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,去吻她弯弯软软的唇:“你这个霸道的小东西。”  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她,让他喜欢得心里发紧,只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。   “你今天……好了没……”他含蓄地问,手却已经丝毫不含蓄地直奔想去的地方。   她自然也知道,他已经忍了太久,没有阻止,只羞涩地点了点头。   衣衫尽解,雪肌玉肤,直叫人心中,碧波荡漾。   而今晚的他,比往日更加纵情。   得尽天下,亦拥有她,他的人生,暂时再无遗憾。   一直缠绵至天明时分,他甚至无需丝毫补眠,便又神采卓然地起身上朝。   苏浅已经全身酸软,本想要撑着起来为他穿衣,却怎么也没有力气。   夜骐按住了她:“你好好睡,这些事无需你来做。”   他叫了一声来人,立刻有年轻的宫女进来为他更衣。   苏浅躺在半合的帐幔中,看见那宫女眉梢眼角,流露着说不尽的婉转妩媚,一双柔弱无骨的手,在为夜骐系腰带时,刻意停留。   闭上眼,她翻了个身,在心中叹息。   即便昨夜,他许诺她,他是她的。   可他毕竟已是天子,这后宫,又怎可能,永远只有她一人。   当夜骐穿戴好,又回过身来,本想吻吻她再走,却见她翻身向里,以为已经睡着,不忍再打扰,只低声叮嘱那宫女要好好服侍她,便先行离开。   那宫女在夜骐走后,站在门边望着帐幔里的苏浅,眼中泛开一抹酸意。   想想她们这些人,实在太命苦。   之前只恨自己,没有生得和皇帝喜欢的人,相似的眉眼,所以得不到半点恩泽。   如今换了新皇,却又有独宠的爱妻,甚至自始自终,都不曾多看自己一眼。   难道就只能任这娇艳韶华,在这深宫中,兀自凋谢?   真是不甘。   苏浅躺在床上,也感觉得到背后嫉妒的视线,唇边有微微的苦笑……   而不甘不安的人,又岂止一个两个。   尤其是那些在这次动乱中,跟夜骐对立过的人。尽管他说只要归降,便既往不咎。   可夜骐以往对待异己的手段,谁人不知?他们终究还是难以完全放下心来。   不过是短短的两天,便有人提出,皇上应该充实后宫,以求早日开枝散叶,为北越皇室添香火。   这正是惹着了夜骐的痛处,但如今大局方定,他还不能明显发作,只说暂时还分不出心神,来考虑此事。   可后宫,本就是另一个权力战场,若是自己的人,能在其中站稳一席之地,不仅能将自己与新皇的关系拉近一层,将来也会是十分有利的助力。   这些人怎肯就此放弃,之后几乎见缝插针,在此事上不断纠缠。   而对苏浅来说,现在也是接下了个烂摊子。   按照北越惯例,凡是被宠幸过的妃嫔,都应给予太妃的名分,送至太上皇身边陪侍。   可如今的太上皇,却被囚禁在冷宫中,夜骐根本不许其他人靠近。   那么便只能按照另一条律例,将这些人全部送入宫外的庵中,剃度成尼。   而那些女子又怎么受得住如此悲惨的命运,日日来找苏浅跪哭求情。   苏浅无奈,只好将此事转告给夜骐,而他正在为朝中那些提议立妃选秀的人烦恼,一怒之下,竟下令:凡是不愿入庵者,一律处死。   那些女人自然只能哭哭啼啼地从命,却四处散布流言,说是苏浅狐媚进谗,才导致她们的结局,如此凄惨。   再加上夜骐除了苏浅,眼中根本容不下别的女子。   对苏浅嫉恨的人,愈来愈多。说她气量狭小,只想独占君宠。   苏浅对此,只觉得无奈。   不愿分享自己的爱人,本是人之常情。然而,你的丈夫,是皇帝,你若不愿分享,便成了罪过。   终于有一日,在夜骐回寝宫歇息时,苏浅偎在他身边,沉默许久之后艰难开口:“要不然……你便选妃吧……”   “浅浅。”夜骐一愣,转过头去看她:“你怎么会提及此事,是不是谁对你说了什么?”   苏浅苦笑:“无需谁对我说什么,这本是惯例,有哪个君王,后宫无妃?”   “我只需你一人便足够。”夜骐答得郑重。   苏浅叹气。   她明白他的心意,可她也同样明白,他的难处。   后宫,并不仅仅是女人的战场,也事关朝中利益的均衡。   夜骐初即位,且是以如此极端的方式夺权,眼下拉拢安抚大臣,自是必要。   “我早就说过,不要因为我,妨碍你的大事。”她低低地说,心中却微微发疼。   她也想,此生此世,他们只拥有彼此。   然而,男人的世界,不是只有儿女私情这么简单。   “浅浅,我不愿让你受委屈。”夜骐轻抚着她的发。   “我不委屈,只要……你的心中……永远唯有我一人……便够了。”苏浅说这句话的时候,心中疼得愈发厉害。   这或许,已是她能做出的,最大的让步。   即便……即便最后不得已,他必须宠幸其他女子,但他的心,她却不愿,和别人一起分享。 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她的泪已经流了出来,湿了夜骐的前襟,留下一片冰凉。   夜骐低头,看着怀中这个明明难过,却要逞强为自己着想的她,心疼而感动。   “什么都不许再多想,我只要你。”他吻着她的额,叹息着拥紧她……   第二天早朝,在所有人都未开口之前,他便沉声宣布,永不再提封妃之事。   下面一片哗然,只有李玉,望着他,默然微笑。   人生之中,当你遇到属于你的那颗珍珠,其他,便都是浑浊的鱼目,再无贪恋。   然而,要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,却并非两人相爱,便可以抵挡一切。   立妃之梦被打碎的人们,最恨的,不是夜骐,而是苏浅。   曾经,夜骐为了她,不惜闯遍对手家中。   现在又因为她,阻断了他们进入后宫的势力。   况且,当初法场上,她还被揭下面具那一刻,先皇的惊诧和之后的急切暴怒,都隐隐证明他们的父子反目,只怕也与她有所关联。   这样的女人,简直是红颜祸水。   开始有人,暗中去调查她的底细,而更有甚者,开始考虑,该如何除掉她…… 第五十六章效力   李玉永远是北越消息最灵通的人,当这日,他进宫禀报完其他事,告诉夜骐:“陛下,娘娘最近,只怕要小心。”   “怎么?”夜骐心中一凛。   “有人已经去过娘娘家乡,查她的来历。”李玉笑笑:“甚至还有人,已越过边境,前往大骊追根溯源。”   “他们好大的胆子。”夜骐一拍桌子。   “后宫之中,若是只有一人,那么这人必定成为各方的箭靶,无可避免。”李玉望着夜骐,语气云淡风轻:‘不过也无妨,您可以借助大骊的朋友,掐断消息的源头。”   夜骐微怔,随后笑起来:“李玉,大概北越所有人的隐私,在你眼里,都不算隐私。”   李玉也一笑:“这不过是臣职责内的本分。”   “好。”夜骐走到他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:“我的身边,正需要有你这样一个人。”   李玉眸光闪动:“定当效力。”   “他那里,最近有无动向?”夜骐又问。   李玉嘴角微挑:“除了每日中午服过百蚁丸,会高兴一阵之外,倒是安静。”   百蚁丸,顾名思义,食之能令人感觉百蚁噬心,那人,自然会“高兴”。   夜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:“李玉,我一直想知道,你与他,是否有过节?”   他隐隐觉得,李玉对皇帝,似乎有种不动声色的残忍。有两次,他都撞见,李玉悠然地站在冷宫的窗格外,欣赏里面被折磨的皇帝。   可李玉,只是淡淡地笑:“没有。”   夜骐不再追问,这个人,将来也是他最有力的盟友之一,同样需要保持好分寸和距离。   “找机会,接近他。”夜骐搭在李玉肩上的手,用力按了按。   李玉点头,随即告退。   他走后,夜骐叫来了魑魅,吩咐了三件事:   一,将苏浅身边的人,全部换掉,小心谨防。   二,去琴雅家乡,立刻将琴家夫妇藏匿到其他安全隐秘的地方。   三,立即联络大骊帝都的掌柜,让他去找封璃,暗中将所有前去打探的人灭口。   魑魅听令离开,夜骐独自坐在宫中,看着四面的金碧辉煌,轻轻叹了口气。   他本来只想给苏浅平静安稳的生活,可是现在,又不知不觉,让她陷入风浪的漩涡。   而且目前,人心尚未归拢,他暂时也不能有太大的动作,惩治那些针对她的人,以免破坏安定。   真的是委屈她了。夜骐的眼中,满是内疚……   当帝都的掌柜接到飞鸽传书,立刻前往夜骐和封璃常去的那个酒馆。   过了两个时辰,封璃匆匆赶来,见着掌柜,客气地拱了拱手,说别来无恙。   当初凤歌流产,几乎都是由掌柜医治,之后的某一天,他再去那个宅院的时候,里面已经空无一人。   他明白,封璃已经带着凤歌离开,便从此再未联络过,直至今日。   “王爷,我家主子,有事请您帮忙。”掌柜拿出那封密信。   封璃接过,当他看完信的内容,不由皱眉:“有人要对付苏浅?”   “是。”掌柜叹气:“主子不愿封妃,以致于矛盾都集中到娘娘身上。”   封璃笑了笑,有些动容:“他对她,倒也真的情深。”   就算换了他自己,也未必能在登位之后做到,六宫无妃。   “主子现在很担心,那些人查到娘娘的身世来历,会对她不利。”掌柜忧心忡忡。   “让他放心,我明白。”封璃点头。   苏浅的身世,自然不能让任何外人知晓,那其中,包含着太多隐秘,就算夜骐不嘱托,他也照样会将那些妄图探究的人,全部处理干净。   “我不便在此久留,先告辞。”他起身。   掌柜恭送他离开,自窗口看见他的身影,很快在楼下的人潮中湮没……   封璃返回凤御宫,封玦见他进来,只是抬起脸,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便又继续批阅奏折。   如今他们又再度共同执政,分摊朝中事务,封玦掌管军队,封璃掌握民生,至于官吏任免,则是由二人共同商议,倒也能做到相安无事。   而对凤歌,自那日过后,他们也再绝口不提,似乎之前的事,根本没发生过。   但今日,封璃不知为什么,突然想和他说说话。   “大哥。”   封玦随口应了一声。   “若是当初,宝珠跟了你,你又夺了皇位,你的后宫,会只有她一人吗?”   封璃的问话,让封玦愣住,手中的笔,在折子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团。   “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他的心里,已经开始发疼,却尽力保持语调平静。   “我只是在想,或许我们,都太懂得权衡和妥协,所以才失去她。”封璃叹了一声:“所谓顾全大局,便要牺牲小我。”   封玦就那样坐着,眼睛盯着纸上那个墨团,许久,低声说:“我放弃她,并不仅仅是为了,顾全大局。”   “那是何故?”封璃一怔,挑眉问道。   可封玦却再无回答,起身径自出殿,只留给封璃,一个萧索的背影。   封玦一路行至御花园,站在那一树刚开的腊梅前,激烈喘气。  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,在他知道那个秘密时,是怎样的感受。   如同五雷轰顶,一时之间,人都似乎傻了。   他甚至不敢去证实,就匆匆逃离。   当他再回来时,眼睁睁地看见她被别人救走,亦无法去追。   罢了,什么都不要再深究,就当是为自己,还留下一个念想。封玦惨笑……   当他从御花园中出来时,脸色又已恢复如常,但他没有再回凤御宫,而是直接回了王府。   才进书房,便有人闪身进来。   “有消息了吗?”封玦问。   来人摇头:“没有,但是今日,有人见他去了安泰巷的许记酒馆。”   “与何人见面?”封玦皱眉。   “不知,怕他发现,我们也不敢跟得太紧,只过了半个时辰,他便又离开了。”那人也无奈,封璃的警觉性极高,今日若不是事发紧急,只怕他们也追踪不到。   “继续查。”封玦吩咐。   其实直到现在,他也没放弃过暗中寻找凤歌,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,怕反而触怒封璃,使凤歌更危险。   来人正要退下,忽然又想起来一事:“王爷,最近似乎还有其他的人,也在查访女王的下落。”   “什么人?”封玦的眉头蹙得更紧,担心那些大臣们私下闹事。   “幕后之人好像来自北越。”那人的回话,让封玦大惊反问:“北越。”   “是。据我们的暗线回报,北越人似乎在怀疑,他们的当朝皇后,就是女王陛下。”   “想办法截断他们的消息来源,必要的时候……”封玦比了个杀人的手势,眼神狠绝。   他不容许任何人,去害苏浅。   她的幸福,来之不易。   当封璃知道封玦的人,也在着力清理北越来的探子,怔忪许久之后,又摇头淡笑。   她牵动的,永远不止一个人的心。   既然都是为了她,不如彼此开诚布公。   那晚,他去了封玦的书房。   “何事?”封玦仍是瞟他一眼,懒得多话。   “找大哥聊聊。”封璃微笑。   封玦的眼中,浮起嘲讽:“你最近,倒是很喜欢找我聊天。”   “没错。”封璃顿了顿:“不过都是为了她。”   封玦的眼神沉了沉,放下手中的折子,坐直了身体,招呼下人看茶。   封璃也不推辞,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,有促膝长谈的架势。   待茶水上来,封璃慢慢地轻抿一口,神色中,有几丝怅然:“总觉得明明是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水,可是她泡出来的味道,就是不一样的香,不知道大哥,有没有过这种感觉?”   封玦未答,可若仔细观察,却能发现方才他的指尖,有轻微一颤。   他何尝没有过这种感觉,不是她泡的茶,觉得淡,不是她磨的墨,觉得涩。   但是,如果注定不能拥有,他也只能,逼着自己适应,再没有她的人生。   “想必大哥也知道,最近有人在查她的身世来历。”封璃既已来到这里,也不打算讳言。   封玦似乎并未对他的话,感到太多意外,只是点了点头。   “我们必须要让所有人相信,世上只有一个女王,而且绝不是她。”封璃的眼神,深沉凝重。   封玦也默然。   女王李代桃僵之事,绝对不能让人知晓,否则会引发天下大乱。   而最重要的是,不能让任何人,碰触到那个秘密。   “当年的知情人,还有几个活着?”封璃问封玦。   封玦一愣,随后避开眼神:“你都不知道的事,我如何知道?”   封璃呵呵一笑:“我相信,父王死之前,必定将那件事的始末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。”   封玦端着茶碗的手,顿时用力,指尖开始发白。   “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他声音闷沉,拒绝再被探究。   封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莞尔一笑:“大哥既然不愿意说,我也不强求,但事关于她,大哥一定要尽力,将凡是不利于她的人和事,都毁掉。”   封玦依旧抿紧了唇,一言不发。   “也罢,我们换个轻松些的事儿聊聊。”封璃半垂下眼睑,脸上的笑容轻描淡写:“比如凤歌。”   封玦一愣,冷笑:“这算轻松的事儿么?”   “凤歌与你,已并无关系,怎么不轻松?”封璃放松地靠进椅背:“等明年,她就能生下我的孩子,到时候你就可以当大伯了。”   这一刻,他虽然在面不改色地说谎,心底却仍隐隐有丝疼痛。   当初那一幕,至今仍犹在眼前。尤其是凤歌在听见封玦叫她名字时的激动,仿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,屡屡刺进心里最柔软处。   凤歌爱的,始终是眼前这个人。   包括以前的宝珠,爱的也是他。   不得不承认,他比自己幸运,幸运得让人嫉恨。   “既然这样,那你便好好待她。”封玦声音低沉。他现在,只希望封璃不要再伤害凤歌,她受的苦,也已经够多。   “那是自然。”封璃低垂的眸子中,浮起一丝冷绝。   他对她,自然够“好”。   又随口扯了几句朝中之事,封璃告辞。   封玦一个人坐在书房中,看着眼前的那碗茶,不知何时,那水面上,仿佛浮起,某个人的面容,可只是微微一荡,便又消失了。   终是幻象。   过往的爱恨,都是幻象。   他轻轻闭起眼,苦笑不止……   而封璃那天,心情也难以平静,最终他在寂夜中,来到了他的地宫。   站在空旷阴暗的殿中央,他忽然想大喊大叫,将心中的憋闷,发泄一空。   但是他最终,选择了另一种发泄方式。   当他走进那个房间,躺在床上的人,立刻惊恐地向后缩。   他一步步走近,双手撑在床边,对那个人阴沉微笑:“凤歌,想我了么?”   “滚,你滚开。”凤歌尖叫,抓起床上的枕头去打他。   他任那个枕头直砸到自己脸上,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,就那么直直地逼视着她。   她渐渐无力,最后在这种逼视下,几近崩溃:“封璃,你杀了我吧。”   “我怎么舍得呢?你这么美的妙人儿,以后还有可能是我夺江山的好帮手,杀了你,那我该多傻。”封璃冷笑着捏住她的下巴,指尖的力道,让她觉得疼痛。   但她知道,这还只是开始。   果然,接下来,他便残酷地命令:“脱衣裳。”   此刻的她,已两眼无神,手麻木地一颗颗解开扣子。   外衫,中衣,肚兜,一件一件,散落在床边,她如同一尾被剥尽了鳞片的鱼,濒死而绝望。   他冰凉的手,从下巴移开,往下滑至颈上,又是狠狠一掐:“你的脖子真细,我又想起那一天,就这样拎着你飞奔,感觉真美妙,好想再试一次。”   她仍旧只是木然地望着他。   反正,她永远也逃脱不了,不如承受。   等有一天,他把她活活折磨死了,她也就解脱了。   他的唇随后也落到她的身上,也那样冰凉,每挪动一寸,身体便仿佛多一寸被冻僵。   现在他对她,已再无温柔。   当舌尖抵达那处柔峰的顶端,只是轻轻一卷,接着便是狠狠地一咬,似乎只有将她咬碎,才能解心中之恨。   他松口时,蓓蕾已被虐待至渗出血丝,但她没动,也没哭,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灰蒙蒙的帐顶。   “告诉我,每次我进入你身体的时候,你在想谁?”封璃又想起白天,面对封玦时的嫉妒,心中再度升起恨意,伏在凤歌的耳边,低声问道。   凤歌不答,如同死了一般。   下一刻,他眼神一沉,猛地刺入,没有半点怜惜。   无爱的身体,干涩紧致,每一次抽动,都仿佛能将人撕裂。   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,只是直挺挺地躺着承受,当自己,是一具尚余温度的尸体。   封璃又怎肯就这样放过她,不知道什么时候,他的手里,多了一颗鲜红的药丸。   “吃了它。”他唇边的笑容邪恶。   她逆来顺受地张嘴吞下。   不多时,熟悉的潮热,便迅速在体内蔓延开来。   他给她吃的,是媚药。   他要的,便是她如同贪婪卑贱的奴,向他索欢。   只有将她侮辱到最极致,才能让他满足。   她懂,在心中狂笑,雪白的胳膊,却无法自控地缠上他的脖子,唇已经贴了过去。   他却故意退开,不让她碰,她只得继续追逐,以解身体难耐的焦渴。   泪已经流了出来,可她的脸上,却依然挂着妖媚的笑容,甚至说着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艳语,勾引他,诱惑他,只求他能不要让自己的躯体这么痛苦。   至于灵魂,反正已经毁灭,便无所谓了罢。   他就这样折磨她,可是却不知道,是不是也同时,在折磨自己。   他常常恨她,为什么要在自己以为得到爱的时候,又残忍地将自己所有的希望撕碎。   所以,他要加倍残忍地还回去,让她对人生,再无希望。  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,太渴望爱,所以人家给他一分爱,他便想还十分。   可正是因为这样,所以他脆弱得接受不了背叛。   他更加疯狂地撞击她的身体,自己的心,也仿佛被回弹的力量,击碎……   当呻吟终于停止,她如同破碎的布偶,蜷在床角,他靠在床头,冷冷地看着她的满身伤痕,嘴角一勾:“凤歌,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原本的高贵,被我践踏了?”   她只是闭着眼惨笑,指尖死死抠着坚硬的墙壁,把那当成他的眼,他的心肝,恨不得挖成空,沥出血。   封璃的脚尖,触到她的腰际,再轻轻一转,她便又闷哼一声,手软软地垂下,抱住了他的脚。   服过这种媚药之后,身体的感觉,会特别鲜明,几乎经不起任何撩拨。   他就那样用脚尖勾着她,将她拖到自己身边,挑起她的下巴,和她对视,眼中满是轻蔑:“其实我告诉你,你只不过……是个野种。”   凤歌全身一震,忽然拼尽了力气,想去扇他的耳光:“你可以侮辱我,但不要侮辱我的父母。”   “你的父母?”封璃狂笑,阴森的声音,如半钝的刀,在人心上一道道地刻:“你真的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么?”   凤歌此时,已经快被媚药的效力夺去神智,但她仍挣扎着,虚弱地骂:“你在……胡说什么?”   可封璃却大笑着,再度攻入她的身体:“或许等你死的那一天,我会大发善心,告诉你真相。”   又是一场暴风烈雨,凤歌再无暇,去想其他。   而当她终于再清醒过来时,室内已仅剩她一人。   她又想起了那句话,不顾腿软,冲到门边,摇撼着那铁做的栅栏,发疯般地喊:“封璃,封璃,你给我回来,说清楚……”   可是幽深的地宫中,除了回音,再无回应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当北越来此打探消息的人,发现忽然没人再愿意向他们透露一丝半点线索,开始察觉到不妙。   而更为恐怖的是,他们的同伴,一个接一个,莫名其妙地失踪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   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不见了,和他一起的人,惊慌地回到他们在帝都秘密联络的地方。   进了那间厢房,他见到的,依然只是那个隐在暗处的背影。   “主子……范四儿他……没……没了……”他已经吓得语无伦次,方才的情景,实在太诡异。   “怎么没的?”那人声音森然。   “我们明明是同时进的那屋子,可我只是期间内急,便……便先翻窗出来……等我再进去时……他就不在了……”他出恭的地方,和范四相距,不过几尺之距,可他自始自终,没有听到任何动静。   “地上有无血迹?”那人又问。   “没有,那屋子……干净得就好像……根本没人进去过。”若不是当初他真的是和范四一起进去的,他甚至会怀疑,自己是不是生出了幻觉。   阴影中的人沉默了半晌,然后冷笑:“范四失踪,却放你回来,分明是警告。”   “我……我也奇怪……为什么我没被……”他的声音里,有隐隐的颤抖,和他一起来的人,现在已所剩无几,他真怕自己,也会在某个时候,突然消失,再无人知生死。   “你先下去。”那人挥手,他忙退下,只期望这一场噩梦,能尽早结束。  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,背影却一僵,突然倒地。   当房中重新安静下来,那人从阴影中站起,慢慢走出来。   蒙着面纱的脸上,一双眼睛里蕴满血光,阴戾地笑:“越想掩盖,便越说明背后,有不愿为人知晓的秘密,夜骐,我真的越来越好奇,你的皇后,究竟是谁?”   将手中的药粉,撒到那具尸体上,便见融骨化肉,转眼间,只剩下一摊水。   而那人的身影,已经不见……   此刻在北越,夜骐正在看魑魅呈给他的,封璃的密信。   信中说目前去大骊的人,已经收拾得差不多,只是为首之人,尚未找到,但他定当尽全力。   夜骐微微松了口气,却又看见下面的一行字:此次玦也有所助力。   封玦也参与了此事吗?夜骐的眼神一怔。   也是,有关于她,他自不会袖手旁观。   他对她,也同样是真心。   若是当初他不在那个时候离开,或许自己,并无多大胜算。夜骐微微苦笑。   不过无论个中过程如何,最后拥有她的,是你,不是吗?他的心又放松下来,将桌上重要的奏折收好,起身回寝宫。   然而还没出宫门,李玉却匆匆赶来了。   “何事?”夜骐低声问。   李玉附过来耳语了几句。   “哦?”夜骐眼睛微眯:“这倒是你接近他的好机会。”   李玉神秘一笑:“先等他闹够。”   他们说的“他”,自然是指太上皇。   二人从隐蔽的小路,绕到冷宫的后窗,看见里面的人,果然如方才李玉所报一样,正在疯疯傻傻地唱曲儿。   穿着女人的衣衫,头发上插着钗环,甚至还涂着蔻丹和唇朱,他正甩着水袖,戚戚哀哀地唱:“良辰美景谁人伴,孤月对影空余欢……”   那音调眼神,倒真是闺怨十足。   夜骐嘴角勾了勾,侧脸对身旁的李玉说:“真没想到,他还有此等才艺。”   李玉抱臂微笑不语,只饶有兴致地欣赏。   这时有宫女畏畏缩缩地上去劝太上皇,更深露重,该就寝了。   他却身子一扭,用那绣帕去擦眼睛:“无郎君相伴,何以就寝?”   那宫女生生打了个寒噤,赶紧退到隔壁的屋子,惊恐地对其他人说:“疯了,真疯了。”   夜骐和李玉相视一笑。   他们悄然离开,在路上缓缓前行。   “如何,戏好看么?”夜骐笑问。   “只怕到最后,他太入戏,难以自拔。”李玉薄唇微弯。   “那就让他假亦真来真亦假,分不清何时是戏,何时不是。”夜骐的眸底,有深幽的暗光。   李玉眼神了然,微微躬身:“陛下回宫歇着吧,其余的事,不必太劳神。”   “你做事,我自然放心。”夜骐拍拍他的肩膀:“日后我必不会薄待于你。”   “谢陛下。”李玉含笑告退。   夜骐看着他的背影隐没,才转过身,慢慢向寝宫走。   他在李玉面前,特意不自称朕,就是为了告诉他,自己当他,不仅是君臣,亦是伙伴。   他对未来的期许,并不仅仅,只是一个北越。   所以他需要自己的船上,有越来越多优秀的舵手,将来才能经得起狂风巨浪……   当他回到寝宫,苏浅仍在灯下等他。   “不是让你先睡吗?”他伸手为她将披肩拉紧,揽着她坐到床边。   “看你终日劳累,我又帮不上忙,除了等你回来,还能做些什么?”她微笑,伸手替他解开外袍。   他看着她低头时的那抹温柔,不由得搂紧她。   她却神色一黯,轻轻推开了他,垂着头,低声说:“我的月事……又来了。”   现在,她真的愈来愈愧疚。   他为了她不立妃,可她却一直无孕,若是一直这样下去,皇室无子嗣香火,让他如何向臣民交待。   “浅浅,别急。”夜骐心疼地抱住她:“上次大夫不是说了么,调理些时,便会好的。”   可她都已经吃了好多副药了,至今仍无好转,要怎样才能不急?苏浅轻咬着唇半晌,又抬起头来:“要不你就……”   “不许再提。”夜骐的脸色沉了下来:“我说过,只要你一个人就足够。”   “可是我……”苏浅想辩白。   “没有孩子,我们可以等,如果永远没有,大不了我去别人家过继,反正我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,也不是你的孩子,和抱养的,又有什么分别?”夜骐拥着她躺倒,恶声恶气地命令:“最后一次了,再不许提那两个字,不然我罚你。”   苏浅紧紧握住他的衣襟,将脸埋进他怀里,心中又温暖又酸涩。   他对她这么好,她也真想,为他生个孩子,可是,却偏偏不能如愿。   “浅浅,真的别太着急。我相信,上天一定会赐给我们,一个最可爱的孩子,我们现在,只需要耐心地等他到来就好。”夜骐轻轻拍着她的背,温柔地哄:“乖,快睡,这几天你本来身子就乏,愈发要多休养。”   当她终于在他的怀中睡去,他的眼神中,却现出一丝担忧。   虽然他真的想要孩子,可这事,终究是要看缘分,他也并不十分着急。怕只怕时间长了,那些本来就对封妃之事不满的人,会拿此事做文章。   苏浅现在,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,到时候,定会更加诋毁忌恨她。   那一夜,他久久不眠,第二天便又嘱咐魑魅,去遍寻名医,看有无方法,治这不孕之症。   虽然魑魅行事隐秘,然而这世上,又哪有不透风的墙。   没过两天,苏浅不孕之事,便在宫中传开,那些宫女,都在背后暗暗讥讽,说她既然明知道自己只开花不结果,还非得独霸后宫,存心断了北越的香火。   当这些话传进苏浅耳朵里,她心中难受,却又不敢告诉夜骐,怕他一怒之下,将长舌之人尽数诛杀,再添事端。   可这些宫人们,与外界也常互通有无,很快,便有朝中大臣,得知此事。   商议之后,居然联名上书,再度提出立妃的事,此次直指苏浅不孕,并搬出忠孝之理,帝王之责,措辞激烈。   夜骐在看到那封奏折时,眼神骤冷,差点当场发作。   但如今,苏浅原本就已被推至风暴中心,若是他此刻镇压,只怕更会为她招来横祸。   他只得强忍住火气,和颜悦色地安抚众人,说此事从长计议。   台下的人,见夜骐的态度,已有所松动,相互对视一眼,尽是算计得意。   当夜骐下朝,回到御书房不久,李玉来见他。   虽然心中烦闷,但正事依旧不能搁置不理,夜骐沉声问李玉:“他现在如何?”   李玉微笑:“我今日来,倒不是为了他的事,而是为了封妃一事。”   “哦?莫非你也有亲戚姐妹想进宫?”夜骐随口问道,却见李玉的眼中,突然闪过一抹冷光。   “呵,不过是玩笑。”夜骐立刻安抚。   李玉的神情,已恢复如常:“此次他们,应是做足了准备,甚至连进宫的人选,都已定好。”   “朕尚未答应,他们也未免太过放肆。”夜骐恼火。   “陛下,若是您不答应,他们或许真的会对娘娘不利。”李玉摇了摇头:“您毕竟,不能时时刻刻守护在娘娘身边,防不胜防。”   李玉说话,定非空穴来风。   “可我如果答应让他们的人进宫,岂非更加陷她于危险?”夜骐反问。   “不一定。”李玉笑笑:“他们之间,也有所争斗,所以这些女人进宫之后,要做的第一件事,并不是对付皇后娘娘,而是相互争宠,到时候,矛盾便会分散许多。”   夜骐沉默。   “有时候,迂回或许比强硬,更有用。”李玉牵了牵嘴角:“当然,这只是微臣自己的想法。”   夜骐默然半晌,转开了话题:“对了,李玉,你帮我去暗中查明,此次去大骊查皇后身世的领头者,到底是谁。”   连封璃都尚未摸清底细的人,必定有些手段,他需小心提防。   李玉点头:“此人行踪,似乎颇为隐秘,此次好像是直接从西桀进入大骊。”   “西桀?莫非跟夜垣有关?”夜骐眯起眼。   “极有可能。”李玉躬身:“待我查清细节,再来向陛下回报。”   “好。”夜骐允他告退,心中却有些隐约的不安。   当初苏浅被掳,那个韵儿口中,两次调戏苏浅的男人,一直没有找到,连魍魉都不曾在夜垣府中,发现过他的踪迹。   而之后,夜垣欲逃往西桀,那边的接应之人,也是神秘莫测,始终只有书信来往,却不知其真实身份。   他们,会不会是同一个人,而这个人,又究竟是谁……   与此同时,在大骊帝都,封璃亦在为同样的问题深思。   当初他刻意让人放范四的同伴回去,其一是为了警告,其二便是想顺藤摸瓜,找到其幕后之人。   然而那天当他的人一路跟踪至那家客栈,却未找到任何可疑的人,甚至连那个放回去的人,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  如此诡异莫测,这个人的来路,必须摸清…… 第五十七章探寻   思虑良久,封璃又去了封玦的书房。   他抬头见到封璃到来,也没有丝毫讶异,只是淡淡地吩咐下人上茶。   封璃却挥手表示不必:“大哥,我来是有要事相商。”   “怎么?”封玦挑眉。   “你可查出,北越来的人,究竟由谁领头?”封璃问。   封玦的神色间,也见忧虑:“不曾,此人神出鬼没,我的人有两次好不容易发现了线索,但最后还是跟丢了。”   “若是我们不除掉这个人,宝珠日后,只怕会有大危险。”封璃叹气。   封玦最听不得人提宝珠,眼神立刻变得暗沉。   “不行便洒下诱饵。”封璃眸光一闪。   “哦?”封玦抬起眸,探究地看他。   封璃的眼中,也同样有探究:“余启……应该也是知情者之一吧?”   对于那个秘密的某些细节,他并不清楚,但他相信,封濯一定全部告诉了封玦。   而之所以会提到余启,是因为那日夜骐曾说,日后将余启的命留给他,有此猜测,可能是知情者之一。   封玦这一次,没有否认,只因担心苏浅:“怎么做?”   “放出风声,说余启手中,有关于宝珠身世的证据。”封璃的眸底有一丝厉色滑过:“这个人,原本就是两面三刀,即便死了,也不足惜。”   “呵,你还真是记仇。”封玦轻嗤一声,知道他仍对当初余启私下找自己的事,耿耿于怀。   封璃勾了勾嘴角,眼中含着些别样的深意:“大哥到现在才知道我记仇么?别人对我做过的事,点点滴滴,我都记得很清楚。”   “封璃……”封玦最终,欲言又止,只摇了摇头:“好,那便按你说的做吧。”   很快,消息便顺着看不见的暗线,无声无息地蔓延开。   然而余启自己,却并不知情。   这天夜里,当他在书房中写完第二天早朝的奏折,正打算起身回房时,后背忽然感到有一阵细微的风刮过,正想回头去看,脖颈忽然被人用利刃抵住,一个阴寒的声音响起:“不要动。”   余启大惊,强迫自己镇定,但声音里,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你是谁,所为何来?”   “现在开始,我问什么,你答什么,若是耍花样,明年的今天,便是你的忌日。”随着那个声音,锋利的刀刃在慢慢转动,余启只觉得心中发冷,无奈答应:“好。”   “你们的女王,现在究竟是生是死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余启回答,立刻感到,那利刃多陷入肌肤一分,慌忙补充:“当初封濯登基之时,陛下的凤佩曾经突然出现,如此推测,可能……还在人世……”   背后的人,似乎对他的答案还算满意,手上的劲道轻了些,余启总算松了口气,可随后而来的第二个问题,却让他窒息:   “女王的母亲,名字中,是否有个‘蕊’字?”   余启忽然觉得自己,喘不过气来,一双眼睛,瞪圆发直,久久再发不出声音。   “说。”背后之人厉声喝问。   余启闭上了眼睛,低低吐出一个字:“是。”   “她的尸体是不是到了北越?”那人又问。   “怎么可能?”余启惊愕:“自然是在帝陵之中,陪伴先帝。”   背后传来一阵阴沉诡异的笑声:“看来你知道的,并不算完全。”   余启还在愣神之中,那个人却又发问:“女王的身世,到底有何特别之处?”   “无甚……无甚……特别……”余启的身体,开始发抖,无论怎样,也控制不住。   那人的眼中,精光顿射,有即将得到最关键答案的兴奋。   可就在这时,却忽然有两个黑影,从天而降。   “谁?”那人立刻将刀刃又推进两分,余启的脖颈上,立刻鲜血直涌:“别过来,否则我杀了他。”   而那后来的两人,却一言不发,飞身直往他扑过来,丝毫不顾惜余启的性命。   余启也由最初的惊喜,再度陷入绝望。   那人见势不妙,只得舍下余启去迎敌,松开的一刹那,本想灭口,却又思及以后,怕还有用处,终究放弃。   而他没想到的是,就在刚刚退避到后方的时候,原本攻击他的两人之中,有一人突然出手,一掌自余启头顶拍下,顿时,七窍流血,一命归西。   另外的那人也和他一样,在那个瞬间怔住,但很快,又回过神来,继续攻向他。   以二对一,而且双方身手相当,不多时,先来的那人便抵挡不住,找准机会想要逃走。   但其余两人又怎肯让他如愿,相互对视一眼,一人击向他面门,一人击向他后背。   他难以兼顾,最终背上挨了一掌,原本跃起的身形,重重跌到地上。   对方两人即刻来擒,可就在这时,他忽然扬手洒出一把银粉,浓郁的硫磺味让左边的人惊呼“不好”,迅速退后。   只听得一声巨响,眼前的桌椅炸裂飞起,屋内起了浓烟。   宅子里顿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,乱作一团。   而浓烟还未散尽,房中的三人均已不见踪影……   屋顶上,有二人正在四处查找。   “他的腿脚倒真快。”是封璃的声音。   接话的人,是封玦,声音冷然:“他已受了重伤,即便逃得出去,也活不了多久。”   封璃低笑,带着讥诮:“那是自然,大哥的掌力必定致命,比如方才那余大人。”   封玦甚至都未看他一眼,只说了句“此地不宜久留”,便迅速隐身而去。   封璃却依然站在远处,在寒冷的夜风中,望着封玦远去的方向,幽深地笑。   要杀尽所有的知情者,怕被我找到证人么?大哥,你其实,也并不磊落。   不过你放心,最好的证人,我还留着。   当封璃也最终离开,许久,从屋檐间狭小的空隙中,滚出一团黑影,慢慢伸展开,正是方才借浓烟遁走的那个人。   他的脸色,已经发乌,嘴角残留着初干的血迹。   封玦的那一掌,的确重创了他,而若不是他有缩骨功,躲进这夹缝,刚刚绝对不可能逃过这一劫。   脚步虚浮地向远处逃去,他知道,自己的大骊之行,只能暂时就此终止……   第二天,当余启被杀的消息传来,朝廷上下,再度陷入恐慌之中。   又开始有人提起幽冥卫,然而如今,已再没有人,敢当场质问封家兄弟,害怕下一个遭受厄运的,会是自己。   而封璃和封玦这次,也是出奇地默契,对各色猜疑恐慌的目光,视若无睹。   但封璃谨记当初夜骐嘱托过的事,致信于他,说迫于无奈,杀了余启,问夜骐需不需要去余家找寻他要的东西。   可夜骐即便想再去查看一次,现在也脱得开身。   魑魅做他替身的事,已经暴露,所以这一招,再不能常用。何况目前朝中之人,如此针对苏浅,他怎能放心离开?   还不如想办法,先拿到手边这一份。   将那密信碾碎成粉,他起身出殿,悠悠然走向太上皇所在的冷宫。   还没到门口,便又听见里面凄凄惨惨的唱腔,还是那两句:“良辰美景谁人伴,孤月对影空余欢……”   怕是再没学会其他,只得总用这两句应付罢。夜骐冷笑。   这一次,他没站在外面窥听,而直接从大门进去。   宫女们见了他,都慌忙下跪,喊着万岁万万岁。   那唱戏的人,却似浑然不觉,依旧自顾自地甩着水袖。   夜骐慢慢走到他身边,也不说话,只盯着他看。   他又唱了一会儿,忽然一扭身,一顿足,娇嗔地往夜骐脸上一瞟:“你为何这般看着奴家?”   夜骐皮笑肉不笑:“父皇这一声奴家,可真是别有韵味。”   “谁是你父皇?”他竟噘着嘴,似足女儿家的媚态:“你莫要胡说,也不许看奴家。奴家的容颜,只许郎君看……”   “那你的郎君是谁?”夜骐凉凉地斜睨着他。   他将双手捧于胸前,眼睛望着高处,满面羞色:“奴家的郎君,好比天上皎月,乃世间最好的男儿。”   “你疯的,倒真是厉害。”夜骐嗤笑一声,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,眼皮抬了抬,问旁边的宫女:“今日的百蚁丸,可伺候太上皇用过了。”   乍一听到百蚁丸三个字,原本在陶醉中的那个人,立刻脸色发白。   若他真是女子,可谓是珠泪滚滚。用洁白的丝帕,拭着自己的眼角,扑到夜骐身边,摇晃他的胳膊,语气里又是哀求又是撒娇:“别再给奴家吃那劳什子百蚁丸好么?吃了好难受呢。”   “那怎么行?”夜骐望着他,眨了眨眼:“那可是我为父皇专门炼制的大补之药,父皇怎可辜负儿的一番心意。”   “我说了我不是你父皇。”他又跺脚,哭得更凶:“你认错人了,我不要吃百蚁丸,就不要。”   夜骐以手撑着额,似乎颇为无奈:“父皇,你怎么会疯成这样?”   “我没疯!”他忽然大怒,叉腰指着周围的宫女:“谁说我疯了?谁说的,你,你,还是你?”   那些宫女都吓得纷纷往后退,他却不依不饶,揪住其中一个的衣裳乱扯:“看你胡说,你这个小蹄子。”   甚至连骂人,都是十足的女人口吻。   “够了,别闹了。”夜骐喝止:“将百蚁丸拿来,朕亲自喂父皇吃。”   立刻有宫女,小跑着去取来了药,太上皇看着那个木盒,如同看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,面无人色地后退,拼命摆手:“不要,我不要吃。”   夜骐却用拇指和食指,捏起那药丸,一步步逼近他,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:“父皇听话,很甜呢,我知道父皇怕苦,所以当初炼制的时候,特意多加了些甘草……”   “不。”太上皇哭得涕泪横流,眼看自己已经被逼至墙角,再无路可退,竟干脆上前,抱住了夜骐:“我求你……求求你好吗……我不要吃这个……”   夜骐站着不动,眼神中幽光流转。   此刻他的手,正覆在自己后背的命穴之上,只需发功按下去,便可以置自己于死地。   可是只停了一瞬,他便又松开了,开始捶打夜骐的肩膀,又哭又喊:“你为什么不答应……为什么不答应……你太坏了……不懂怜香惜玉……   夜骐怔了怔,忽而一笑:“看来,你是真的疯了,居然连这么好的杀我的机会,都放弃。也罢,就奖赏你,今日不必吃百蚁丸。”   “真的不用吃了?”他一脸欣喜,又去摇夜骐的手:“你真好。”   夜骐摇了摇头,推开他,长叹一声,往宫外走去,似在自言自语:“居然这样就疯了,朕还没玩够呢……”   不久,背后又传来那唱曲声,细听之下,同样的词,却像是少了几分哀怨,多了几分怡然……   到了次日,夜骐派人来接太上皇去春暖殿,说怜悯他神志不清,还是回原来的住处,好尽快恢复。   太上皇却似乎根本记不起何处是春暖殿,颇为抗拒,半哄半劝之下才好不容易答应搬走。   一行人刚出冷宫大门,便看见李玉,微笑着等在路边。   “微臣参见太上皇。”他下跪行礼,语调依旧谦恭。   太上皇却视若无睹,扶着宫女的手,一摇一摆地走在前面。   李玉不以为意,依旧跟在他身后。   走到半路,他突然停住脚步,扭头瞪着李玉:“你老跟着奴家作甚?”   李玉温和地笑,眼中有些许同情:“微臣不过是来探望太上皇。”   他冷哼一声:“我认识你么?以前怎不见你来看过我?”   李玉似有些为难,只尴尬地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   太上皇看了他一眼,又扭过头去,继续往前走。   到了春暖殿,蛮横地堵在门口,把双臂一摊:“我还是想不起你是谁,你不许进去。”   “好,臣不进去。”李玉便站定不动,又轻轻地叹了口气,直到所有人都进了殿门,才转身离开……   回了这里,膳食也好了许多,甚至还有酒喝。   喝了酒,他便疯得更厉害,就连深夜路过的人,也能听见殿里的吟唱和痴笑声。   人们都暗地里议论夜骐竟将亲生父亲活活逼疯,以前还害死了自己的两个兄长,毫无人伦之情。   夜骐似乎也对这些言词有所耳闻,行为收敛了许多,百蚁丸也暂且停了,并传太医,去给他医治疯病。   外人进殿,自然得有人监督,而夜骐派的这个人,便是李玉。   但他每次站在旁边,只是时尔叹息,或是深深地看着太上皇,并不多说一句话。   某日太医先走,他随后出门之前,低声吩咐门口的宫女:“好好照顾太上皇。”语毕便迅速离开。   屋中央正在玩闹的太上皇,手中甩着的帕子,似乎有瞬间的停滞……   就在第二天,他忽然反常地不停在口中念:“束心阁,束心阁……”   宫女们面面相觑,随后使人去向夜骐禀报。   “哦?”夜骐闻讯挑眉:“看来父皇的癔病,似乎好些了。”   他随即吩咐:“若是太上皇要去束心阁,便让他去,叫李大人作陪。”   可那天的太上皇,在念过那几声之后,又倒头大睡,醒来时又仿佛将这个名字,忘得一干二净,再未提起。   但李玉那一夜,却一直守在春暖殿门外,不曾离开,透过窗格,便可以看见黑暗中,他沉默伫立的身影。   太上皇的病情,就这样时好时坏,而与此同时,有关封妃的事,又再度被提起。   这一次,那些人做得更绝,竟直接呈上了各色待选秀女的画像,让夜骐挑选。   夜骐当面微笑着尽数收下,却在人群散尽之后一挥手,将那些册子拂落桌底,纸页间描画的女子面容,模糊而僵硬。   然而,他们当真是有备无患。   当夜骐晚上回到寝宫,竟发现苏浅正在翻看,相同的画册。   “浅浅。”他一把夺了那册子扔至一旁,将她拉进怀中,语气中有压不住的内疚和愤懑:“对不起,他们实在太过分,怎可将这些东西给你看?”   苏浅沉沉地叹了口气,将他推离一些:“夜骐,有些事,未必抗拒得过,何况你现在,正是收服人心之际,封妃不仅仅是对他们,对你也同样是个机会。”   “浅浅,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懂事?”夜骐握紧她的肩膀:“别的女人进宫,分享的是你的夫君,你明不明白?”   “明白。”苏浅苦笑,仰起脸,看着他的眼睛:“我说过,只要他们不分享你的心,我就能忍受。”   她自然是难过的,可是,她同样心疼,夜骐的为难。   他的天下,得来并不容易,若是因她而动荡,她何以能安?   何况这世间,即便是普通男子,也可能三妻四妾,遑论是帝王?   他的心能独为她停留,已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分。   将所有的泪,忍进心底,她微笑着握紧他的手:“夜骐,真的,我不委屈。”   夜骐望着她,沉默半晌,猛地将她抱起,压到床上,疯狂地亲吻抚摸:“我一定要……让你尽快为我生个孩子……堵他们的嘴……”   苏浅努力睁大眼睛,看着帐顶的鸾凤,不让自己流泪。   她不忍心告诉他,最近请的那个神医,也放弃了,临走时告诉她,或许,她会终身难孕……   此刻大骊的地宫,亦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欢爱。   凤歌今夜,没有服用媚药,却异常乖巧乖顺。   “呵,多日没来,想我了?”封璃调笑,眼神中却带着怀疑和探究。   凤歌却只是微笑着,去吻他的唇。   她已经许久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,这样主动过,封璃一愣,随即狠狠地回吻。   无论她的目的如何,至少这一刻,能有些虚幻的温柔,也好。   欢愉的感觉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。   当封璃倒在她身边,这么久第一次,伸手将她揽在怀里:“说吧,看在你今天这么听话的份上,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,我可以尽量满足你。”   凤歌沉默了片刻,垂下睫毛,轻声问:“我想知道,你上次说的那句话,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哪句?”封璃明知故问,心中竖起警觉。   “你说我……是个……野……种……”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,屈辱在心中翻滚。   可是她,真的想问。这些天,他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,不断回响。   她想起他还曾几次说过,这个王位,根本不该是她的。   封璃绝对不会,无缘无故妄语,几乎他的每一句话,都有弦外之音。   而幼时发现的,某些奇怪的线索,也被他的话,重新勾起。   让人想探知,背后究竟是不是真有隐秘。   虽然她也害怕,真相太残酷,但自己既然落到这个地步,反正已经再无什么好失去,至少求个明白也好。   封璃沉吟半晌,问她:“你真的想知道?”   “是。”凤歌点头。   封璃的指尖原本在绕着她的发丝,忽然用力一扯,眼神中顿时涌起刻骨的恨意:“我只能告诉你一点,你的母亲,是天底下最恶毒淫贱的女人。”   “我不信。”凤歌大叫,想要推开他,头发却被他攥在手里,拽得生疼。   “不信?”封璃的笑声,阴森残酷:‘有朝一日,我会让你信。”   凤歌看着他血红的眼睛,呐呐地问:“封璃,你为何……这么恨我的母亲?”   “你也看出来我恨她了么?”封璃脸上的肌肉,似乎在一颤一颤地抽动,分外狰狞:“我真想,将死了的她,再杀上千百遍。”   凤歌打了个寒噤,依旧执拗地追问:“究竟为什么……”   封璃却霍然起身穿衣,背对着她,也仍让她感觉到,此刻他的情绪,正在激烈起伏:“不要再问了,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,杀了你泄恨。”   凤歌怔怔地看着他离开,关门的声音,那样重,似乎狠狠拍打在她心上。   而封璃出了她的屋子,本想离开,脚步顿了顿,却又转了方向,走到另一间厢房外,看着里面那个依旧被铁链吊在半空中的人。   手指一收,便多了一把银针,隔着窗棂挥出,瞬间穿透纱帘,直刺入那人身上的重穴。   凄惨的呻吟声,瞬间响起…… 第五十八章滑落   封璃就那样站在窗外,一直看着里面的人惨叫挣扎,在他稍有停止之时,又发出第二把针。   反复折磨了多次,他心中翻涌的恨,才稍稍缓解,离开了地宫。   回到掩翠居,还未进书房,他便知道里面有人,推开门的那一刻,冷冷地问:“大哥又在等我?”   可今日等他的人,却不是封玦。   当他看清,从暗处闪出的身影,居然是那个嬷嬷,不由一惊:“是你?你怎么进来的?”   她看起来,又受了重伤,手紧紧捂着胸口,半边脸上,满是血迹。   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摇摇晃晃地走来,封璃忙回身将门关上,犹豫了一下,才伸手去扶,低声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   “我只怕是……不行了……”于嬷嬷虚弱地半靠着他的肩膀,从怀中掏出一个绢布包裹的东西,递到他手中:“你把这收好。”   “这是什么?”封璃皱眉。   “以后……以后……会对你……有用的东西。”于嬷嬷连吐字,都已十分艰难。   封璃惊疑不定,反问:“你究竟是谁?”   为何他总觉得,她对他,似乎有某种特别的感情。甚至在她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之际,居然选择来找他,并交由他这样东西。   于嬷嬷却已似听不见他的话,眼神空茫,颤抖地伸手,抚上他的面颊,喃喃地叫了声:“玥儿……”   下一刻,她的手便无力滑落,整个人向地面坠去。   “你醒醒。”封璃慌忙扶住她。   可只见她双眸紧闭,脸色惨白如纸。   不知为什么,封璃心中一疼,顾不得许多,将她靠在桌边坐稳,自己也盘膝坐下,往她体内输入真气。   然而这一次她的伤势,要比上次重得多,尽管真气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,她却还是没有醒来。   封璃不得已,先出去察看,见周围没有可疑动静,才又回转过来,抱起于嬷嬷,闪进了隔壁他的卧房,将她放在床上躺好。   手滞了滞,又拉过被子,给她盖上。这才坐在床边,打开了那个布包,只见里面,是一本纸边泛黄的书,翻了一遍,也并无甚特别之处。   他又凝神望向床上的人,极为不解,她为什么要拼了命,来为他送一本旧书?   床上的人,依旧在昏迷之中,神情却似极为痛苦,嘴唇微微翕动,他俯身去听,又是那两个字——“玥儿”。   她方才,也是这样叫自己,究竟为何,她究竟是谁?   他的脑中,飞快滑过一个念头,可马上又被自己否定。   怎么可能,“她”早已死了……   就这样守到黎明破晓时分,她终于悠悠醒转,脸上又有了血色。   当她看见床边合目养神的他,只一眼,泪就流了下来。   指尖抬了抬,轻轻握住了他的手。   他被惊动,睁开眼睛:“你醒了?”   她立刻松开他的手,侧过脸悄悄擦自己的泪,点头:“这次多谢你。”   强撑着要起身,却被他按下:“你现在不宜移动。”   “我该走了。”她沉沉叹了口气。   尽管她真想,就这样留在他身边,可是,现在没到时候,她不能连累他。   他看着她复杂的神色,心中更加疑惑:“你到底是谁,为什么昨晚叫我玥儿?”   于嬷嬷的身体一震:“我是……”她的眼中,泪光尤其,慌忙闭上眼:“我只是认错人了……王爷……”   听她叫他王爷,他竟突然感到,有些心酸,但他也没继续追问,只将原本收好的那个布包,又还给她:“这是你的东西。”   “不,这本就是给你的。”她推回去,语气中有愧疚:“是我无能,只能找到这一份,你先收着,剩下的,我会尽力。”   他皱眉,欲言又止,最后站起来:“我该去上早朝了,你就在此休养,药我放在旁边,两个时辰之后再服一颗。”   走了两步,又回过身来:“你放心,不会有其他人进来,这里是安全的。”   “谢谢你。”她低声说,贪恋地看着他的背影,消失在门外。   当封璃下了朝,哪儿也没去,匆匆赶回府中。   然而,她还是走了,在枕头下,压着那个布包。   封璃怔然半晌,终于还是将那样东西,收进了墙中的暗格……   而就在那天封玦回到家,暗中监视封璃的人,向他报告,说今日早上看见有人从他房中悄悄离开。   关于形貌的描述,让封玦想到了以前跟在苏浅身边的那个嬷嬷,但他更感到疑惑,此人和封璃,又是何种关系,为何会出现在他房中。   “她后来去了哪?”封玦沉吟着问。   “她也十分警觉,似乎担心被人跟踪,故意挑人多的地方走,后来不知道在哪一处,就不见了……”那属下小心地垂着眼皮,不敢看封玦。   “饭桶,三番两次将人跟丢。”封玦果然骂道,但他也心知,这是因为他们要跟的人,都不一般。   这个嬷嬷,究竟是什么来历,也同样神秘难测。   “平时多留心这个人,若是她再出现,一定给我跟紧咯。”封玦冷声吩咐。   “是。”属下干笑着退下。   封玦又思虑半晌,还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按下来,暂时不惊动封璃。   但是他仍然去了掩翠居,为苏浅。   自那夜从余启家出来,封璃便再未在他面前,提起过苏浅一个字。   他本是不好去问,可今日这嬷嬷的出现,让他不由得担心,苏浅是否又出了事。   其实他早就隐隐察觉,封璃和夜骐之间,关系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,他们常常在互通有无。   而他自己,现在想知道关于苏浅的一点半点消息,却只能通过封璃。封玦的脸上,浮起苦笑,但脚步却没有丝毫迟疑。   即便,不能和她在一起,也希望,她永远好好的。   封玦到封璃书房时,他仍旧在为于嬷嬷的事出神,见到封玦时微微一怔,但随即立刻掩饰地笑:“大哥找我?”   封玦如他平时般,也找了张椅子坐下,封璃看了看他,招呼下人上茶:“看来,大哥今日,也是来找我聊天的。”   等侍女上完茶,又关门退下,封玦才开口,声音低沉:“她现在……没事了吧?”   “暂时应该还好。”封璃叹气,他也同样为苏浅担心。   “究竟为了何事,那些人要如此针对她?”封玦一直没有问起过原因,可并不代表,他不想知道,可他却又下意识地想要逃避,她和别人在一起的生活。   “大概就是为了夜骐不肯立妃一事。”封璃知道的细节,也很有限,夜骐在信中,说得并不多。   他明白,夜骐也是不希望他们认为,苏浅跟着自己,过得不幸福。   封玦心中,百味杂陈。   那天封璃曾经问他,若是当初宝珠跟了他,他的后宫,会不会只有一人。   过了最初的心痛之后,他也问过自己。   最终的答案是,或许他的后宫,不能只有她一人,但如果她不开心,他或许会抛下江山,带她走。   可是,他不能。   他和她,或许此生,真的无缘。   但若问他,可曾后悔,与她相遇。他却又只能回答,不悔。   即使再痛,也不悔。   封璃在一边,看见他眼中的痛楚,目光闪动,又忍不住想探究,那个秘密:“你当初放弃她,究竟为什么?”   封玦一愣,回过神来,笑了笑:“你现在,倒是变得越来越直白干脆。”   “你也变得越来越优柔寡断。”封璃反唇相讥。   可出乎意料,封玦竟然并未反驳,甚至点了点头:“是。”   封璃怔住。   封玦的笑容很伤感:“我宁可,做当初那个我,不管不顾,任意妄为。”   封璃紧紧盯着他,再没有说话。  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许久,封玦起身:“不烦你了,我回去。”  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,封璃不知怎么,竟脱口叫了一声:“大哥。”   “嗯?”封玦回头。   封璃却又不知道,该说什么,避开了眼神。   封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,轻叹一声:“封璃,无论如何,我们都做了十多年的兄弟,希望将来,不至于真的走到,自相残杀的那一天。”   说完他便快步离开,再没有回头。   封璃怔然地坐了半天,苦笑着摇摇头,吐出两个字:“兄弟……”   *****************   此刻的北越皇宫,正是最激烈的时刻。   又是为了封妃之事。   “陛下,不知前些时呈上的画册中,陛下相中了那位秀女?”左丞相傅廷,问话直截了当。   “最近几天事务繁忙,朕还没来得及细看。”夜骐依旧推脱。   可右丞相蒋崇,亦同样咄咄逼人:“为北越传承,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,陛下可不该轻忽。”   夜骐的唇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,眼神中已见不悦。   可这些人在上朝之前,便已密谋,今日非要迫着他,将此事敲定。   马上又有人站出来帮腔:“丞相所言极是,陛下您现在还无子嗣,皇后娘娘却凤体有恙……”   又扯到了苏浅身上,夜骐将手中折子一拍,冷哼:“朕的家务事,各位爱卿未免也太过关心。”   “这可不是陛下您一人的家务事,而是关系到北越千秋万代的大事。”傅廷并未示弱。   他们也摸准了眼下局势不稳,夜骐不敢贸然动他们,所以不免多了几分仗恃。而且封妃之事,对日后影响深远,自然不能放过。   接下来,其他的人也纷纷进言,都希望自己能在这件事的好处中,能分上一半杯羹。   只有李玉,自始自终站在一旁,静默不语。   到了最后,以夜骐忍无可忍,愤然退朝告终。   而苏浅虽然在后宫,但这一场与她有关的风波,依旧传到了她耳中。   将所有人摒退,她独自坐在房中,望着窗外灰沉沉的天色发怔。   旁边的小几上,还有一碗放凉了的药。   她已经不知道喝过多少药,现在每每闻到药味,都会恶心泛呕。   若是这药,真能医好她,即便再苦再多,她也会逼着自己,一碗碗地喝尽。   可她深知,如今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。   已经换了第六个大夫了,每个人到最后,都是一脸无奈地请辞。   在每一个新大夫来的时候,她都说服自己,要有希望,可每次到最后,依旧只等来失望。   她已逐渐,心灰意冷。   但她不能任性地说自己不治了,因为对不起夜骐。   抬手捂住眼睛,她让自己不要流泪,可手心,还是免不了感觉到湿凉。   她该怎么办?   心中茫然失措,她的手肘,无意中碰到了那药碗。   一声脆响,地上满是碎片,浓黑的药汁,溅上她裙裾,污浊了那一片洁白……   当晚夜骐回来时,她似已睡着,呼吸安详均匀。   夜骐只以为,她什么都不知道,松了口气,轻手轻脚地将她揽进怀里,抱着她入睡。   可她却在他熟睡之后,睁开眼睛,一夜未眠。   第二天他去上朝之时,任他轻吻告别,她依旧似迷蒙未醒。   他走后不久,她却起身,嘱宫女为她换上华丽朝服。   凤冠霞帔,她端详着镜中的脸,觉得过于苍白,又用指尖,蘸了些胭脂,慢慢地抹上颊侧,再将那唇朱轻抿片刻,方觉得多了几分颜色。   只是那双眼眸,依旧静若死水,无法掩饰。   闭上眼睛,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起身出门,再不敢回头,看绝望的自己。   “娘娘您这是要去哪?”得到宫女禀报的魑魅,匆匆赶来。   她只是淡淡一笑:“金銮殿。”   “娘娘,您……”魑魅知道她是何意,焦急地上前想要劝阻。   “你拦不住我的。”她摇了摇头,径自前行。   魑魅跟在后面追了几步,最后只得无奈地站住,看着她渐行渐远。   当夜骐在宝座上,接到魑魅的密报,说苏浅往这边来了,顿时感到不妙。   可此刻,下方的人正在陈述暴雪灾情,他无法当场打断,只得忍住,却坐立难安。   不多时,那个熟悉的身影,便出现在大殿门口。   很快,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到了她身上,连正在禀报的人,也停了下来,怔怔地退到一边。   苏浅深吸了一口气,才抬起脚,踏进那道门槛。  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,殿中鸦雀无声,仿佛连针掉落到地上,都能听得见。   到了玉阶之下,她盈盈跪倒,将手中的册子,高举过头顶:“臣妾恳请皇上,折日封妃。”   “胡闹。”夜骐重重地一拍桌案。   但苏浅仍低眉敛目,跪着不动。   “你快起来回去,自古女子不得参与政事,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?”夜骐强自平静了些,咬牙低吼。   “臣妾明白女子不能参政的道理,但臣妾身为皇后,为皇上掌管后宫,若是后宫空虚,江山无继,便是失职,所以才斗胆冒犯圣怒,上殿谏言。”苏浅声音平稳,言语从容。   站在两旁的臣子,暗中对视,交换眼色。   随后,左右丞相一起站出来,盛赞皇后娘娘贤良淑德,能识大体。   夜骐的手,在桌下紧攥,胸膛微微起伏,眼中已有压抑不住的怒火。   苏浅则一直低着头,神色平静至极。  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,夜骐怒极反笑:“好,朕便依你之言立妃,好成全你,做一代贤后。”   “谢陛下。'苏浅应道,伏倒一拜,额叩至那冰凉的地面之时,一颗泪珠,悄悄滴入那细小的夹缝,无人知晓。   “臣妾先行告退。”再抬起头时,她的脸上,有镇定的微笑,随即起身,缓步离去。   所有人,又如她来时一般,将目光集中到她的背影之上,直到逐渐消失在门外的那一片白光之中。   高台之上,夜骐的心,似乎直到此刻,才反应过来,疼痛来得那样凶猛剧烈,几乎将人吞噬……   那晚,夜骐没有回寝宫,在御书房,整整批了一夜折子。   苏浅却是早早上床歇息,不知是清醒时,还是在梦中,泪落了一枕。   接下来的两天,便是选妃。   大臣们又再一次,将册子呈上,夜骐却只是淡淡地一瞥,甚至未翻开:“此次只册封一名昭仪,你们替我决定吧。”   顿时,众人面面相觑。   傅廷和蒋崇,想要劝他多给些额度,他却赶在他们开口之前,利眼一扫:“若是你们选不出我中意的人,封妃之事,便暂时搁置。”   再没人敢说话,却都在心里算计,如何让自己的人上位。   夜骐将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,冷冷地笑。   既然你们都如此急迫,就先相互之间斗法罢,倒让我看看,究竟谁最有能耐。   下朝的时候,他暗中给李玉使了个眼色。   待他回到御书房,李玉已在此等候。   “陛下这招,真是高明。”李玉微笑。   “你觉得他们中间,谁能胜出?”夜骐反问。   “最终的争斗,必定是在两位丞相之间,而他们以前,分别追随夜垣和夜鹫,面上和睦,其实私下并不交好。”李玉摇头:“而且这一次,他们也算是下足血本,傅廷送的是自己的侄女,蒋崇更甚,乃是他的亲生女儿。”   “哦?”夜骐冷笑:“那倒真正是要斗个你死我活了。”   “最好是两败俱伤,到时候再由陛下出面调停。”李玉接了一句。   “李玉。”夜骐望着他,笑了笑:“你的谋略,似帝王之才。”   李玉立刻跪下:“陛下不要折煞微臣。”   夜骐嘴角微勾,将他扶起:“不过是句玩笑,你何必如此在意?”   “君便是君,臣就是臣,两者之间,云泥之别,此等玩笑,微臣受不起。”李玉垂首,神色间,似有些微怒意。   “我并未猜疑于你,不要多虑,若是我对你不是真正的信任,那件事,又怎么会交托给你?”夜骐正色道。   李玉的神情,重新平静放松下来,拱了拱手:“陛下交待的事,臣必定倾尽全力。”   “最近如何?”夜骐落座,随手指着旁边的椅子,让李玉也坐下。   他犹豫了片刻,才小心地坐在角上,身体斜着前倾,表恭敬之意:“他对我的防备,大约减轻了些。”   “好。”夜骐点头,眼中闪过幽光:“打明儿起,我会给他换种补药,而你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说了几个字,二人相视会心一笑……   当李玉离开,夜骐一个人在御书房坐了许久,终于还是起身,往寝宫而去。   “娘娘呢?”进门时,并未见苏浅迎驾,夜骐冷着脸问。   “回陛下,娘娘去了御花园赏梅。”宫女怯生生地回答。   夜骐在那大厅里站了片刻,没有进内室,便直接转身,前往御花园。   远远地,便看见那个单薄的背影,站在那一树淡粉的梅树下,似在失神。   心中微疼,他不出声地走过去,站在她身后。   当她觉察到有人,慌忙回头,眼中的脆弱,来不及遮掩。   “傻瓜。”他轻哼,伸手蛮横地将她带进怀里。   她没推拒,只是紧紧咬着唇不说话。   “笨蛋。”他又骂,伸手去抹她眼角,残存的泪痕:“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我封妃,对不对?”   苏浅依旧不说话,眼眶已经红透。   “我还不了解你?你根本就又小气又爱吃醋,还偏偏要逞强,跑到朝堂上去要我立妃。”他恶狠狠地捏她的脸蛋。   她想躲,却被他握住下巴,印上一个长吻。   “我好想生孩子……夜骐……我好想给你生个孩子……可是为什么……我偏偏生不了……我好没用……”苏浅再也撑不住,如孩子般,在他怀中失声痛哭。   夜骐心如刀绞,紧紧地抱着她:“笨浅浅,不是你的错,是我……”   有些话,他差点吐口而出,却又及时卡住,心中愧疚难忍。   所幸此刻的她,无暇顾及这些端倪,她只是一径痛哭,将这些时,憋在心中的闷痛,尽情发泄。   远处的宫墙外,不知何时,多了一道俊逸的身影,正是李玉。   他方才从春暖殿转悠一圈回来,路过此处,恰好听见了痛哭声。   望着那两个相拥的人许久,他缓缓摇了摇头,自喉间逸出一声低叹,悄然离去…… 第五十九章胜出   不出夜骐所料,自次日起,朝堂上的气氛便紧张起来。   那帮人再不似以前,总是站在同一个阵营之中,而是分成了几个派别,彼此间火药味越来越浓。   其中斗得最厉害的,当属傅廷和蒋崇。   几乎只要其中一方进谏,另一方必定反对,针尖对麦芒。   夜骐不动声色地看这暗潮涌动,从中更透彻地掌握了这些人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。   当权者,最忌讳的就是手下人铁板一块,只有力量分散,才容易个个击破。   所以当他们争得不可开交之时,夜骐还会私下,软言劝慰落于劣势的一方,由此更激发他想要反败为胜的斗志。   最后胜出的那个人,是傅廷。   蒋崇不知为何,在某天突然让步,竟反过来推举傅廷的侄女傅蓉。   于是,声势顿时一边倒,众人皆倾向傅蓉。   夜骐在其中,隐隐察觉到一丝阴谋的意味,但君无戏言,现在人既然已选定,立妃之事,便势在必行。   尽管之前已有心理准备,但到了这个时候,他还是对苏浅很愧疚,心情万分沉重。   等他回到寝宫时,苏浅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,见到他便福身一拜:“恭喜陛下,选得良妃。”   夜骐忙将她扶住,尴尬地想要解释:“浅浅……”   她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:“自我那日上朝谏言,便是打定了主意,支持你选妃。”   哭也哭过,痛也痛过,但该面对的现实,还得面对。   她明白,这一天迟早会来。   那一日在夜骐怀中,发泄出自己的痛哭,她已重新恢复平静。   有些事,或许是命中注定,既改变不了,只能逼着自己,尽量坦然地接受。   到了这一步,夜骐暂时,也的确无更好的办法。   若是此刻再推翻前言,那么朝中必定起轩然大波。   他将她拉入怀中,唇抵在她的额上,沉沉叹息:“浅浅,我必不负你。”   苏浅的掌心,贴在他胸口,再次感受他的心跳。   只要这里,只有她,就足够。   其余,她要自己,不再奢求。   朝中的那些人,迫得极紧,三日后,便是册封大典。   按礼法,帝王册封妃嫔,皇后须前往观礼,并亲自将象征妃子身份的发簪,捧于手中站在一旁,等帝王取之成礼,以示宽容不嫉。   夜骐怎么忍心,让苏浅如此委屈,前一日,便在朝中,为她托病请休。   下方朝臣自然知他心思,相互对视间,皆有得意和不屑。   然而次日,夜骐还未到祭台,就远远望见苏浅的身影,正立于那云梯顶端,在凛冽的寒风中,看起来那样凄凉。   心中剧痛,他先一步踏上那祭台,走到苏浅身边,低声诱哄:“你先回去,免得吹风久了,染上寒气。”   苏浅轻轻摇头:“礼法不可废。”   “浅浅……”夜骐无奈地几乎想要拥住她。   可就在此时,新昭仪却已盈盈袅袅地上了云梯。   苏浅站在祭台上,静静地望着新人的到来。   “傅蓉见到皇上,皇后娘娘。”她倾身一拜,声音脆若珠玉落盘,身段软似弱柳扶风。   待她抬起眼来,更是好一张富贵妍丽的羞花玉容。   苏浅的心中,微微发闷,但还是含笑致意。   礼炮声响起,典礼正式开始。   苏浅将手中金簪,捧至齐眉。   夜骐定定地望着她许久,直到最后一声礼炮鸣响,才缓缓抬手,取了那金簪,插进傅蓉发间。   却没有如上次皇帝对韵儿那般,对台下臣民宣布,这是他的昭仪。   他承认的妻子,永远只有苏浅一人。   傅蓉有些尴尬地垂首默立,广袖中的指尖,绞紧了丝帕。   苏浅也觉得不安,而礼毕之后,她该离开,于是转过身,打算踏上那云梯。   可就在此时,袖子却被夜骐握住。   她轻扯,向夜骐暗中递眼色,他也不理,反而一翻掌,借衣袖的遮蔽,握紧了她的手。   傅蓉看见了这一细节,不由得咬紧了嘴唇……   册封仪式之后,便是设宴庆祝。   夜骐和苏浅并肩而坐,在他的右手边下侧,却多设了一个座位。   那是傅蓉的,虽然她现在只是昭仪,却是后宫之中,除皇后之外的唯一小主,自也是地位特别。   傅廷今日,自然是群臣中的主角,志得意满,频频举杯。   而蒋崇,虽然脸上挂着笑容,眼中却有阴翳。   其余众人也是,虚伪地奉承,真心地嫉恨。   苏浅其实并无多少食欲,但顾及场面,仍然是坚持吃了几口。在傅蓉敬酒时,也强打起精神,欣然相应。   夜骐却是脸色淡漠,对傅蓉也不过是敷衍地笑笑。   见苏浅要喝酒,他竟伸手夺了那金樽:“你身子弱,不能沾酒。”   顿时傅蓉和苏浅都尴尬地怔住。   他却自顾自地看歌舞,仿佛什么也没做过。   苏浅只好抱歉地对傅蓉微笑:“妹妹见谅,近日我染了风寒,喝不得酒。”   “姐姐不必在意。”傅蓉也赔笑,退回自己的座位,闷闷地吃菜。   苏浅悄悄地在桌下,摇了摇夜骐的手,示意他不要做得太过。   他却仿佛浑然不觉,甚至赌气不看她。   这个人有时候,真的就像个孩子,不开心,就偏要任性。苏浅叹气,只得随他,却仍不时向傅蓉投去微笑,或是说两句话,以免冷场。   宴会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进行着,席间傅廷喝得微醺,还特意举着金樽,过来给夜骐敬酒。   以为自己已算半个国丈了吧。夜骐在心中冷哼,但脸上依旧带着笑容,和他虚与委蛇。   而傅廷给夜骐敬完酒,又转向苏浅,醉眼迷蒙,脸泛油光,看起来说不出的猥琐:“皇后娘娘,臣佩服你,宽宏……大量……是天下女子的典范。”   苏浅只是笑笑,夜骐隐忍着怒气,淡淡地一挥手:“丞相醉了,还是早些回座休息吧。”   傅廷呵呵笑着,夸张地行了个礼,摇摇晃晃地回去,路过傅蓉身边的时候,还笑着对她竖了竖大拇指。   夜骐半垂的眸中,已起杀机。   假以时日,等他收拢兵权,必定找机会,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之人。   宴席结束,快到了洞房之时。   傅蓉平放在膝上的纤指,微微地颤。   苏浅的心,也似有极细的针,时不时地扎上一下,只得将目光移向别处,强装不在意。   夜骐直到这一刻,仍然握着苏浅的手。   她生怕,他会在冲动之下,跟她回寝宫,乱了大局。   假装拂脸边的散发,将手抽了出来,却在下一刻站起身,忍着心痛微笑:“陛下,臣妾这便先行回宫了。”   夜骐眼神一凝,正要开口,那边的傅廷,却已醉醺醺地叫了起来:“恭送……娘娘。”随即又放肆地调笑:“到了陛下和新昭仪的……吉……吉时了……我等……也该回避……”   夜骐几乎快忍不住发脾气,牙关紧咬。   李玉却在此刻,也站了起来,对他拱手:“恭贺陛下迎娶新妃,此乃天下太平的吉兆。”   夜骐明白他的提醒,又将那怒火,强行压回去,淡漠地一摆手:“那便就此散了吧。”   苏浅则借这机会,悄悄离开。   她没有勇气看,他带着别的女人,走进洞房。   夜骐的眼神,一直看着前方,假装没发现她的离去,心中却疼痛不已……   到了为傅蓉所设的秋玉殿,夜骐几乎不想踏进那道门槛。   “陛下。”傅蓉站在一侧,怯生生地等他,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。   他终于还是进了内室,看着圆桌上的合欢酒,又想起了当初,和苏浅的洞房花烛夜,不禁出神。   而傅蓉,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,拿眼角的余光,偷偷看他。   这男子,即便不是帝王,也足以让人动心。   一张近乎绝色的容颜,还有眉宇间带着点邪佞的霸气,叫人一看便错不开眼神。   夜骐的目光,忽而冷厉一扫,傅蓉被逮了个正着,立刻羞得满脸通红,低下头去,微咬着唇。   若是一般男子,看了这娇羞的模样,必定心荡神驰。   可偏偏夜骐,心中只有一个苏浅,见谁都索然无味。   傅蓉再不敢偷瞟他,低着头站了许久,才期期艾艾地说:“陛下,时候不早了,是不是……该歇息了……”   她甚至不敢,要求和他喝交杯酒,尽管知道,这是该行之礼。   可她明白,他娶她,是极不情愿的。   不仅是之前的推脱,单说今日,他几乎自始自终,都握着皇后的手。   她当时真怕,他会就这样将她扔下,让她丢够颜面。   所幸,有大伯庇佑,方才使她免遭难堪。   夜骐依旧一言不发,也没有丝毫就寝的意思。   傅蓉又尴尬地站了半晌,想起大伯之前的嘱托,只得硬着头皮,用颤抖的指尖,悉悉索索地脱了自己厚重的婚服。   只剩贴身的水红软缎小袄,更显得她婀娜标致,可惜夜骐依旧毫无反应。   咬了咬唇,她鼓足勇气,上前想为夜骐更衣。   夜骐却推开了她,站起身:“不必了,朕今夜还有公务未处理完,要去御书房。”   傅蓉原本涨红的脸,唰地一下变得雪白,泪即将涌出眼眶,楚楚可怜地低唤了声:“皇上。”   但夜骐,并不是容易对人心生怜惜的人,看都没看她一眼,便出了门。   她碎步追到门口,只看着他的身影引入黑暗,都再没回头,肩膀一垮,沮丧地叹气……   夜骐出了秋玉殿,几乎想直奔他和苏浅的寝宫。   但他知道,那个固执的傻瓜,一定又会劝他尊重礼法,不要怠慢新妃之类,只好先去了御书房,满心懊恼。   而他在御书房坐了不久,李玉居然来了。   夜骐初时有些讶异,可转念间又好笑:“你倒了解我。”   李玉也微笑:“你对皇后娘娘的心,天地可表。”   “那你当初还劝我封妃?”夜骐没好气地反问。跟李玉在一起,他倒还算放松,或许是因为,都是聪明人的缘故,反正对方一点就透,也无需太拐弯抹角。   “但陛下这次封妃一举,倒也真正离间了傅廷和蒋崇之间的关系。”李玉挑挑眉:“据说现在,蒋崇正在家里喝闷酒。”   “我一直奇怪,为何蒋崇当初,突然会放弃,转而支持傅蓉入宫。”夜骐沉吟。   “因为蒋崇被傅廷抓到了把柄。”李玉呵呵一笑:“当初夜垣密谋投奔西桀时,蒋崇也一度打算追随,傅廷不知道从那里,弄到了当初的密信。”   “哦?”夜骐摸着下巴,眼中闪着诡谲的光:“好,很好。”   “他那里呢?”夜骐随后又问。   “一切按计划行事,我刚去过。”李玉抿唇,左边颊上出现个小小的酒窝。   夜骐眨了眨眼,笑容中蛮是促狭:“难怪他们都夸你面如冠玉,的确生得美。”   李玉的神色中,有些无奈:“陛下又拿微臣开心,陛下的容貌,岂不比微臣美上百倍?”   “嘿,反被你嘲笑了。”夜骐伸手在他肩上一搭,凑到跟前,神秘地问:“李玉,你是真的有断袖之癖么?”   “陛下对我有兴趣?”李玉不动声色,淡然反问。   夜骐盯着他片刻,随即两人一起大笑。   其实,有个智谋相当的人在身边,也不错,不管以后会怎样,只要现在是伙伴就好。   二人又低声耳语一阵,李玉先离开,夜骐则一直在书房中,批阅奏折到深夜,才悄悄回到寝宫。   当外面守夜的人见了他,正要跪拜迎驾,他却挥手制止,无声无息地走到内室门口,往里探看。   房中没有电灯,他隐约地看见,轻纱床幔之中的那个小小的身影,正抱膝坐着,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残月。   她是不是,一直没睡。夜骐心里发疼,推门进去。   她被吓了一跳,立即回头,当看清是他,失声问道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   他也不说话,走过去往床上一躺,故意声音冷硬:“睡觉。”   她呆呆地看着他,不知所措。   “快睡。”他翻个身背对着她。   半晌,她伸出手,小心地推他:“夜骐,你今晚……不应该……”   夜骐重重哼了一声,再不理她。   苏浅无法,只得慢慢滑进被子,却还是试图劝他:“傅蓉妹妹……”   “她不是你妹妹。”夜骐骤然转身,一双眼睛,在夜中仍然闪着怒火:“你不要为了她,太委屈自己,懂不懂?”   我不是为了她,是为了你。苏浅在心中叹息,却还是乖巧地应道:“哦。”   “等我……”夜骐说了两个字,又停住,随后压过去,咬她的唇。   这一次,真的是在咬,似乎是要她痛得记住惩罚:“我已经太委屈你,不许你再委屈你自己。”   “我哪有委屈?”苏浅的声音,已经有细微的哽噎,伸手搂住他的脖子:“你对我这么好,我一点都不委屈。”   “有时候,真想带你走。”夜骐低叹,可他,又不甘心,毕竟是夙愿未成。   苏浅理解,轻拍他的背:“去做你想做的事,我会陪着你。”   他拥紧她,把所有叹息,压回心底。   依然是那个心愿,希望将来睥睨天下之时,身边有她。   只是此刻的他,未曾想到,也许上天,真的不容许谁的人生,太过完满。   每一次得,都必须有对等的舍。   或许半晌的贪心,换来的,便是半生的遗憾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次日,夜骐去上早朝,苏浅在宫中刚用过膳,便有宫人传报,说傅蓉前来请安。   当傅蓉进来,苏浅看见她红肿的双眼,有些惭愧。   无论她因何故进宫,昨晚也算是她的新婚之夜。   这对于每个女子,一生都只有一次。   可是夜骐却因为自己……   见傅蓉向自己拜倒,她忙去扶:“妹妹请起。”   傅蓉却在那一刻,突然哭了出来:“姐姐,我真羡慕你,我……”   说着便泣不成声,苏浅尴尬不已,忙将她扶到一边坐下,又命人赶紧上茶水点心。   安抚了好一阵,傅蓉才止住了哭,环顾四周,说:“姐姐真是喜欢素净。”又低头看看自己鲜艳的衣着,喃喃自语:“难怪皇上不喜欢我这等俗艳之人。”   “妹妹可别妄自菲薄。”苏浅劝道,心中颇为无奈。   她其实,并不擅长安慰人,更何况,是眼前这种微妙的情境。   “其实妹妹进宫,也不过是听家人的话,并不是存心要与姐姐争宠。”傅蓉的眼神,极为乖巧可怜。   苏浅只好笑了笑,顺着她的话说:“我明白,自古女儿家的终身大事,都由不得自己做主。”   “但是……但是……妹妹既已入宫……陛下也就是妹妹的夫君……所以终究……还是难免有奢望……”傅蓉低声说,眼眶又开始发红。   苏浅也不好接话,假装喝茶作为掩饰。   “妹妹在宫外,也曾听说了姐姐……身体有恙的事……”傅蓉说得极为含蓄,但苏浅还是一怔,随即抬起眼来看她,等着她接下来的话。   傅蓉似乎被吓着了,立刻又语无伦次地解释:“我不是嘲笑姐姐,我只是……只是想为姐姐分忧……”   苏浅沉默片刻,淡淡一笑;“谢谢妹妹的好意,我也但愿,陛下早有子嗣,香火得继。”   傅蓉张了张嘴,终究再没说出话来。   冷场半晌,她起身,说自己昨晚没睡好,要回去补眠。   苏浅客气地将她送到外厅,转身回来,半靠在椅子上,垂目养神。   这傅蓉,究竟是真的单纯,还是在演戏,她并不想深究,也没兴趣与之明争暗斗。   她只想守住这一方斗室中的温暖,日后,只怕这后宫中,还会进来更多的女子,与她分享夜骐,大概也只有这里,是只属于她和夜骐的,小小的家。   忽然觉得,这样的命运,有些悲哀,她拒绝再往下想,拿起案上的书卷,分散心神……   接下来的几天,夜骐照例是每天在御书房忙到后半夜,再回到寝宫睡。   苏浅即便劝了,他也充耳不闻,或者干脆耍赖缠着她亲热,用吻堵她的嘴,反正就是怎么也不肯去秋玉殿。   而傅蓉,却似乎突然不急了,反而每日在夜骐上朝之后,特意来到苏浅宫里,又是讨教刺绣,又是送来各色点心,亲热温顺。   伸手不打笑脸人,对方如此乖巧,苏浅也不好冷下脸来赶人。   某次夜骐得空回来用膳,还会碰见傅蓉。   她见了夜骐,也是规规矩矩地垂着头,并不多说话,显得极为小心可怜。   夜骐也没说什么,只淡漠地点了点头,用膳时给她随手指了个座,她惊喜地道谢,却默默地挪了椅子,坐到离他们较远的地方,低头只吃白饭。   苏浅尴尬,夹了些菜到她碗里,她抬起头,甜笑着说“谢谢姐姐”,却不敢多瞟夜骐一眼。   夜骐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些,自顾自地吃了半碗饭,便借口有事先走了。   他离开之后,傅蓉停下了筷子,垂着眸,声音低低地:“姐姐,我今天不该来的,让皇上看见我,又不高兴了,饭也没怎么吃。”   “他不是不高兴,只是太忙。”苏浅无奈地劝。   “姐姐,我真的好羡慕你……”傅蓉旧话重提,却又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,猛地停住,随后便一迭声地道歉:“对不起,我……我不是……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。”   “妹妹多虑了。”苏浅叹息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傅蓉的眼角,又有了泪水,低声哽噎:“不瞒姐姐说,昨日大伯还暗中差人问我,在宫中得不得皇上宠爱,我……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。”   她居然连如此隐秘的事都告诉自己,苏浅怔住。   傅蓉却继续抽泣:“我想姐姐也知道,大伯将我送进宫,必定是希望我能得些宠爱,让他也多些助力,可我偏偏没用,陛下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曾。”   若是她极力掩饰,反而让人生疑,可她如此将话敞开来说,若不是真的坦率,便是太有心计。苏浅一时之间,摸不清她的底细,只能边劝慰,边观察她的细微表情。   而她倒像是当真极为伤心愧疚,不久竟伏在苏浅膝上,哭出声来,说自己自幼便失父,是大伯抚养长大,本想着入宫能为大伯帮上些忙,却得不到皇上半点恩宠,深感对不起大伯云云。   如此折腾了半个下午,她才回了秋玉殿,走之前还在抹眼泪,那一方绣帕,都已湿得快能拧出水来。   到了晚上,夜骐回来,苏浅迟疑了很久,终于还是将白天的事,说与他听。   “装的。”他只冷哼出两个字,便搂着苏浅躺下,再不许她出声。   苏浅睁着眼睛,在黑暗中躺了半晌,也逼着自己入睡。   接下来的两天,傅蓉忽然不来了,苏浅觉得有些奇怪,但也没唐突地使人去问。   可这一日,却有秋玉殿的人来报,说她病倒,想请太医。   苏浅愣了愣,一边着人去御医院,一边随来的宫女,去秋玉殿探望傅蓉。   进了内殿,只见傅蓉一身素衣,披散着长发躺在床上,看起来极为凄凉。   见苏浅前来,她立刻撑起身体要下床行礼,苏浅忙上前按住她:“妹妹不必如此,好好躺着休养。”   “姐姐。”傅蓉握住她的手,眼中蕴满泪光:“在这深宫之中,也唯有你,对我好。”   如此亲厚的话,让苏浅有些不自在,只笑了笑:“为何会病成这样?”   傅蓉垂下眼睑,轻咬着下唇片刻,才开口,声音低沉悲伤:“那天从姐姐处回来,忧虑得整夜未睡,后来便感了风寒,而人越是在病中,想得就越多,如此反复,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”   她又抬起眸来,凄然一笑:“或许哪一天,我会就这么死在这宫里。”   “这是说的什么傻话。”苏浅忙喝止:“不过就是风寒,太医瞧过,喝两副汤药就好了。”   “就怕……心死了……”傅蓉长叹闭目,泪自眼角滑下。   那一刻,苏浅心里也微微刺痛。她能理解,入了宫的女子,一生仰仗的,无非是帝王的恩泽。   宠,则生。   厌,则死。   这时,御医来了,苏浅让到一边。   御医诊断过后,给傅蓉开了方子,让她一定不要忧心过度,以免成重疾。   傅蓉点头,却又是一串珠泪滑落,苏浅别过眼去,心中不忍。   过后又陪了她一阵,苏浅才离去,回到宫里默坐一阵,终于还是差人去御书房找夜骐,告诉他傅蓉患病一事。   待那差使的宫人回来,苏浅问她夜骐如何回应,她却说,今日陛下出宫巡视,根本没见着人。   苏浅见她神色有些闪躲,又追问一次,那宫人才吞吞吐吐地说,是夜骐让她回答的。   他必是怕自己,劝他去探望。苏浅无言。   傅蓉的病,就这样一日重过一日,明明白天吃了药有所好转,可过完一夜,病情便又加重,竟已到了粒米不进的地步,喝下去的药,也都尽数呕出来。   如此严重,自然惊动了宫外的傅廷。   这日下朝,他竟追到了御书房。   “何事?”夜骐明知故问。   “听闻蓉儿病重,微臣想找陛下,探问其病情。”傅廷言语恭敬,口气却极冷。   “据说只是感染了风寒,太医正在医治。”夜骐淡然回答。   “据说?”傅廷反问,咄咄逼人:“皇上莫非至今都未亲自去探望过?”   夜骐将本已端起的茶碗,往桌上一顿:“丞相这是在责问朕?”   傅廷的语气软了些:“微臣不敢,只是太过担心蓉儿。”   “朕可准许你前去探望。”夜骐也不愿将气氛弄得太僵,见对方放低了身段,便也让了一步。   “臣谢陛下隆恩。”傅廷匆忙告退,直奔秋玉殿。   他到的时候,苏浅正前往探视,傅廷见了她,先是一怔,随即便敛了脸色,下跪行礼。   傅蓉则是一见傅廷,便失声痛哭,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。   苏浅难堪,站起来说自己先离开,不打搅他们叙旧。   傅蓉却拉住她,抽泣着对傅廷说,在这宫中,就只有她对自己最好。   “多谢皇后娘娘如此关照我家蓉儿。”傅廷再次行礼,眼底却掩着憎恨之色。   苏浅最终还是走了,当房中只剩下叔侄二人,傅蓉抽泣渐止。   “他是不是至今没和你圆房?”傅廷问得极为直白。   傅蓉点头,脸上却只有怯色,没有羞色。   “那便继续拖。”傅廷眼中划过狠厉。   傅蓉微微瑟缩了一下,但还是点头。   没有人知道,每到夜间,她便故意只穿单衣,站到窗边去吹寒风,所以病情才会反复恶化。   “再过两日,你便让她,重新为你请个太医……”后半截话,傅廷压低了嗓音。   只见傅蓉的身体,轻轻一颤……   果然,又过了两天,傅蓉在苏浅再次来探望时,说自己现在吃药毫无好转的迹象,问能不能换一位大夫,还没等苏浅开口,又是悲戚地说自己真的太多事,给她添了麻烦。   苏浅只得又好一阵安抚,当天便换了另一名御医前来为她诊治开药。   可就在那天夜里,苏浅和夜骐刚刚就寝,忽然有秋玉殿的宫女,惊慌失措地来报,说傅蓉在呕血…… 第六十章昏迷   “什么?”苏浅大惊,忙起身穿衣,还叫夜骐:“你也随我一同去看看,这可不得了。”   夜骐本不想去,却被苏浅硬拖起来,只得和她一起前往秋玉殿。   刚进殿门,就听见里面的哭声,傅蓉随身带来的丫鬟小兰正不住地喊:“小姐,小姐你醒醒啊。”   苏浅快步入内,只见傅蓉仰面躺在床上,已然昏迷,而今日的脸色,不似平日的苍白,反而泛着异常的青紫。搁于床前的盆中,有干涸的血迹。   夜骐随后进来,看见这般情景,眼神也微微一凝,走到跟前,手隔着袖子搭上傅蓉的脉搏,随即眉头紧皱。   苏浅忙问:“怎么了?”   夜骐却没说话,只问:“太医来了么?”   “还没,已经派人去请,可一直未到。”小兰抽抽噎噎地回答。   就在这时,外面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,见到夜骐和苏浅在场,吓得扑通一声跪下,面无人色。   “禀皇上,娘娘……李太医……李太医他昨夜自尽了。”来人的话,让夜骐和苏浅心中,同时咯噔一下。   “怎么会突然自尽?”夜骐立刻反问。   “不……不知道……奴才刚刚去找的时候……太医院的人说……他……他昨夜服毒……就死在药房之中……”那人低垂着头,身体直发抖。   苏浅已经整个人愣住,夜骐则是大感不妙。   好端端的一个人,怎会无故自尽,其间必有蹊跷。   而且方才他试脉,傅蓉分明不是患病,而是中毒。   事不宜迟,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,让小兰撬开傅蓉的牙关,喂她服下。   而他却将苏浅拉到僻静处,用极低的声音问:“李太医给她治了多久的病?”   “原先那个大夫开的药不管用,今日我才为她换的。”苏浅的回答,让夜骐的眼神更沉下去几分。   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苏浅见他神色不对,焦急地抓紧了他的衣袖。   “记住,无论别人问你什么,你都说不知道。”夜骐握住她的手,紧紧地在她掌心捏了一下。   苏浅一怔,忽然明白了些,唇色发白,犹疑地问:“她是不是……中毒?”   夜骐不忍,但只能点头。   “不是我……”苏浅急切地望着他。   “我知道。”他柔声回答:“你绝不会做这样的事。”   他信她。苏浅的心里好过了些,可回头望着傅蓉的惨状,还是免不了担忧。   太医是她为傅蓉换的,而才是第一日,便出了这样的事,她要怎么才能脱得了干系。   “别担心,有我。”夜骐安抚她,但也心知,此事绝不可能轻易了结。   服了夜骐的解毒丸,傅蓉总算保住了性命,可太医对她下毒,随后畏罪自尽的消息,却很快不胫而走。   天还没亮,傅廷就赶到了宫中,这次还带着傅蓉的母亲。   傅母一看见傅蓉的样子,便扑到她身边,母女俩抱头痛哭。   而傅廷则一脸阴沉,几乎是在质问:“据闻蓉儿是中了毒,臣想请问陛下娘娘,此毒从何而来?”   夜骐微微侧过身,将苏浅挡在身后,平静地直视傅廷:“朕自会着人去详查。”   “还望陛下能一碗水端平,还蓉儿一个公道。”傅廷的目光,越过夜骐的肩膀,投向苏浅。   苏浅垂眸避开,在心中重重叹气。   夜骐转身叫跟着他们来的宫人:“先护送娘娘回宫歇息,也折腾了大半夜了。”   苏浅默默告退,转身时仍能感觉,傅廷憎恨的目光,粘在她背后。   房中只剩下了夜骐和傅家的人,他慢慢沉下一口气,走到床边问傅蓉:“好些了么?”   傅蓉脸上挂着泪,可怜兮兮地望着他:“谢陛下相救。”   “好生养着吧。”他又取出两颗药丸:“今日再服上两次,便无大碍了。”   夜骐此刻的语气,已温和许多。傅廷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。   而夜骐也并未在此久留,又随口安抚了几句,便说要更衣上朝,先行离去。   待他走了,傅廷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,嘴角有阴狠的笑:“这次,我一定逼得他宠幸于你。”   傅蓉低垂着头没说话。   她的母亲,也是一副哀怜的样子,缩在一边不敢出声。   “怎么?你们娘俩吃我的喝我的十几年,现在报答我还觉得不甘么?”傅廷看着她们的神色,不满地诘问。   “蓉儿……愿为大伯做任何事……即便……舍弃性命也无怨无悔。”傅蓉哽咽着回答,紧紧握着母亲的手。   他却将傅母一拽:“好了,走,这宫里也不是你这种人能常呆的地方,回去。”   傅母被他扯得身体一歪,却不敢反驳,只得含泪放开傅蓉的手,跟着傅廷离开,一步三回头。   傅蓉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,将脸埋进枕头痛哭不止。   小兰在一旁,轻拍着她的背安慰:“小姐您别伤心,等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做了凤凰,便能让夫人享福了。”   “凤凰?”傅蓉惨笑:“对,我要做凤凰,不做能被人一脚踩死的蝼蚁。”   她的母亲,已经受辱了十七年,若不是她还有别的用处,只怕清白也早被那个禽兽践踏。   她只能咬紧了牙往上爬,即便有一天,真的摔得粉身碎骨……   形势对苏浅,极为不利。   大夫是她嘱咐换的,而药渣中查出砒霜,太医却又畏罪自杀,死无对证。   所有的矛头,都指向苏浅。   傅廷更是在早朝上,直斥苏浅善嫉,不仅之前假装贤德,却占尽君宠,使傅蓉抑郁成疾,其后更是心狠手辣,欲毒死傅蓉,想要独霸后宫。此等蛇蝎女子,不配母仪天下。   顿时,朝中上下,群情激愤,几乎每天都有人上折子,要夜骐废后。   夜骐在御书房,将那一沓奏折,尽数拂落桌下,恼怒之极。   李玉在旁,默立半晌,笑了笑:“陛下对所有事,皆可以冷静以对,唯独只要牵涉到皇后娘娘,便乱了方寸。”   “若是我连个皇后的名分,都不能为她保住,那我做这个皇帝,还有什么意思,不如不做。”夜骐气闷。   李玉笑得丝毫不以为意:“不过是个女人,就算给些恩宠又何妨,大不了以后杀掉。”   不愧是杀人如麻的禁卫府统领,他说起杀人,比吃饭还轻松。   “我连碰都不屑碰她。”夜骐冷哼。   “为了皇后娘娘,陛下得忍。”李玉深深看了他一眼。   “若是那女人真的怀了我的子嗣呢?”夜骐反问。   “不让她怀孕的办法很多。”李玉嘴角微挑。   夜骐沉吟不语……   当晚,夜骐回到寝宫时,苏浅又如那夜般,抱膝在黑暗中独坐。   “浅浅,怎么不披件衣裳,这样冷。”夜骐将她抱到膝上,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。   她只是苦笑,天再冷,又怎么冷得过人心?   她想起当初,自己对傅蓉,是真的有几分怜惜的。   可如今,却被这般算计。   居然舍了自己的命来算计别人,这样的后宫,多么寒凉。   “夜骐,我觉得,活着真累。”她闭上眼,重重叹息一声。   “再等等我,嗯?”夜骐吻着她光洁的额:“以后,我会给你安宁的日子。”   她照例是回答“好”,心中却一片空茫。   今日是傅蓉,明日是谁?   不是她不信夜骐,而是四面潜藏的暗影太多,防不胜防。   她想起傅蓉那天说的话:“不知道哪一天,我就会死在这深宫中?”   最后死的,还不定是谁。   “浅浅,我一定会护你周全。”他感觉到她心中那种绝望,紧紧抱住她,又将她的手,贴到自己心上:“但你要相信,这里永远只有你。”   第二天,夜骐便去了秋玉殿,看望傅蓉。   她已好了许多,见他到来,连忙接驾。   他抬手让她起来,坐到厅中央的椅子上,问她:“可曾好了些?”   “谢陛下良药,臣妾已无碍。”她忙回答。   “那就好,你皇后姐姐,也极为担心你,又怕前来探望,会再招人闲话,所以……”夜骐故意叹了口气。   傅蓉立刻乖巧地为苏浅辩白:“其实臣妾从未怀疑过姐姐,她本就待我极好,只是现在……事情闹到这一步,我也不好多说话。”   “你倒是个懂事理的人。”夜骐点头赞道。   傅蓉强掩眼中欣喜之色,温顺地垂眸站着。   “坐吧,你大病初愈,不要过于劳累。”夜骐指着身侧不远的座位。   “谢陛下关心。”傅蓉受宠若惊地坐下。   夜骐深深看了她一眼,指尖在雕花木椅扶手上轻点,缓缓开口:“前些时朕政务繁忙,一直无暇顾及到你,现在你又身子虚弱,等过些时,重新择个吉日,便圆房罢。”   傅蓉心中大喜,却不敢流露到脸上,只做出娇羞之色。   夜骐又和她寒暄了两句才走,傅蓉送完他回来,以手按住自己狂跳的心,满脸绯红。   她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么?这个男人,终于肯为她驻足停留。   不管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思都好,至少,她已成功踏出第一步。   她立刻派小兰出宫,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傅廷。   傅廷也大喜过望,还特意让小兰带话,要傅蓉别忘了以前学过的那些东西。   傅蓉在听完小兰的话之后,咬着下唇,眼中现出屈辱。   在入宫之前,那个畜生,将她叫到房中,观摩男女交合之术,甚至,她还不得不亲身服侍他,除了最后那一步,她几乎已尽失贞洁。   等有朝一日……她狠狠地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,抬起头,却笑容明媚:“小兰,给我换上舞衣,我要练舞。”   她要使尽全身解数,却博得夜骐的欢心,为了自己,为了母亲……   而傅廷见自己的招数既已奏效,便识趣地再不提废后之事,以免再度惹恼了夜骐,是傅蓉再失恩宠。   他既然消停了,自然所有人都跟着消停了,废后风波,终于逐渐平息。   夜骐自那天之后,人未再去秋玉殿,赏赐却日日不曾落下。   傅蓉捧着那些金银珠宝,喜不自胜,仿佛已看见,幸福的前景。   到了十五这天,夜骐一大早,便派人前来传诏,说今夜驾临秋玉殿,要她准备侍寝。   那一整天,傅蓉便又是焚香,又是沐浴,忙得不亦乐乎,无比期盼夜晚的到来。   可一直等到二更时分,夜骐依旧未到。   傅蓉原本欢喜的心,又渐渐凉了下来,倚在窗边,看那轮圆满的银月,感叹自己命运的凄凉。   可就在此时,小兰却兴高采烈地冲进来,连声喊:“来了,来了,陛下来了。”   “真的?”傅蓉大喜,忙起身整理衣着迎驾。   “臣妾见过皇上。”她的声音,犹如她的身体一般娇软。   夜骐微微一笑,伸手将她扶起:“劳爱妃久等,朕今日被些杂事拖住,来晚了。”   她借势偎住他的胳膊,感觉那一瞬,他的身体,轻轻往后缩了一下。   但她不仅未松手,反而将身体也贴上去,有意无意地用胸前的丰满,摩擦他的手臂。   其他人都已识趣地退避,昏黄的灯火,映着粉色的纱幔,气氛旖旎。   傅蓉本想就这样将夜骐诱至床上,可他却拉住她,含笑轻语:“那日洞房花烛夜,朕好像没有和你喝交杯酒。”   傅蓉更为惊喜,他如今对她,真是细致。   “臣妾这就让人备酒。”她娇滴滴地答应,随即到门口让小兰送酒过来,并悄悄使了个眼色,小兰了然地领命而去。   傅蓉又回到室内,偎坐在夜骐身边,眼中媚波流转,脸色娇艳欲滴。   她看着夜骐形状优美的唇,心中微痒,故意仰起脸,微嘟着唇,希望夜骐品尝。   夜骐却似在想别的事,有些心不在焉。   怕又是在想皇后罢。傅蓉咬牙,却又在心里暗笑。   待你喝了那合欢之酒,今夜便只记得傅蓉,再记不起其他任何人。   不多时,小兰便将温好的酒送上,傅蓉笑吟吟地为自己和夜骐,各酌了一杯。   将玉盅递至夜骐手上,玉臂穿过他的肘弯,她给他送去一记秋波,腻声唤道:“皇上。”   夜骐也望着她一笑,半合着眼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   傅蓉也即刻喝完,心中是说不尽的得意。   很快,她的身子便开始发热,脸色更是酡红诱人。   “陛下,臣妾觉得自己,似乎穿得多了些。”说着,她便开始解衣。   而她并不是单纯脱衣,反而轻盈一转,竟似在跳舞。   每多转一圈,身上的衣裳,便更少一件,转眼间,已只剩轻纱覆体,曼妙娇躯,若隐若现。   夜骐像是醉了,以手半掩着眼睛,靠在床头小憩。   傅蓉望着他,唇边绽开妖异的笑,惦着雪白纤巧的足尖,一步步走向他…… 第一章愉悦   当傅蓉来到床边,偎着夜骐坐下,只觉得身体愈来愈灼热,连头都似乎渐渐昏沉起来。   她伸手勾住夜骐的脖颈,将唇送上,他却微微偏头,避过了她的吻。   傅蓉不甘心,将手贴上夜骐的身体,隔着衣衫,诱惑地抚摸。   他却按住她的手,笑了笑:“良宵尚长,爱妃怎如此着急?”   “陛下。”她做娇羞不依状,扭着身子往他怀里钻。   他不迎,但也未拒,眼中有些不易觉察的无奈,任她纠缠。   傅蓉更是放肆,已经拉开了他的外衫,将滚烫的唇印上他的胸膛。   他的身体,又再度向后缩了一下。   没想到他们风流倜傥的君王,在床上竟这般矜持,傅蓉暗笑,指尖却自他腰侧,徐徐下滑,想要去挑逗他的脆弱之处。   而他察觉到她的意图,眼神一凝,将她推倒在床褥之上。   “皇上,您方才还说臣妾急,您现在,可不是比臣妾更急么?”她故意以手撑额,胸脯前挺,做出撩人的姿势。   可只过了一会儿,她就觉得胳膊虚软,支撑不住,但她在身体下滑的那一刻,却用尽最后的力气,伸手拽住夜骐,和她一起躺倒……   次日清晨,傅蓉醒来时,夜骐已不在身边。   全身无力,头脑昏沉,昨晚的一切,已记不太分明。而她起身,低头看见自己满身的吻痕,还有腿间床褥上那一滩暗红的血迹,心中十分得意。   将小兰叫进来,她也不避讳,就这样摊开双手。   小兰笑嘻嘻地为她穿衣,神秘地眨着眼睛:“皇上一直留到今日早朝时分才走呢,还特意嘱咐我们,不要吵醒你。”   “呵。”傅蓉更是愉悦,抿唇轻笑:“给我换件清爽些的衣裳,今儿心情好,看我皇后姐姐去。”   小兰会意,为她找来件可以露出脖颈的外衫换上,特意未佩戴任何珠玉项链,昨夜的吻痕,一目了然。   主仆二人施施然往苏浅宫中走去,路上遇到那些趋炎附势的宫人,对她们都比以前更恭敬几分,傅蓉也抬高了下巴,虚荣心无比满足。   当苏浅听人通报说傅蓉来了,微怔之后轻吐出一个字:“传。”   傅蓉款款进来,身着大红绣金丝蝶的夹袄襦裙,颈间围着一条雪狐毛围脖,显得贵气十足。   一进来她就笑:“外面寒气袭人,姐姐这屋里,倒是温暖如春,真有些热了。”随即便慢慢将那围脖取下,紫红色的吻痕,直刺进苏浅的眼睛,心中猛地抽痛。   昨晚,夜骐一宿未回,甚至到今日早朝之前,都不曾回来更衣。   傅蓉假装转身将围巾交给小兰,眼角的余光,却在偷瞟苏浅的表情。   她真想看到苏浅在自己面前,失魂落魄的模样。   希望这个曾经独占宠爱的女人,也尝到嫉妒的滋味。   然而,她失望了。   苏浅既已洞悉她的为人,又怎会在她面前失态。   低垂的睫毛再抬起来时,眸中已只剩淡定,她平静地微笑:“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前来?”   傅蓉干笑了两声:“原本早就说要来看姐姐,无奈我前段时间身子不好,陛下让我不要轻易外出,怕受了寒,所以一直也未曾出秋玉殿,还请姐姐见谅。”   一番话,刻意点出了夜骐对自己的宠爱,时时刻刻,不忘刺激苏浅。   可她依旧只是淡淡地一点头:“哦,那妹妹现在可曾好些了?”   “托姐姐的福。”傅蓉故意微微地顿了顿:“现在已痊愈,只是昨夜劳累,此刻仍有些发虚。”   她是想告诉自己,昨夜初承恩泽,所以今日娇儿无力?苏浅在心中,微微一哂,转头吩咐下人:“给昭仪沏茶,切记,跟本宫用一样的茶叶,一样的水。”   傅蓉顿时有些尴尬。苏浅此举,分明是告诉自己,再不想落口实,以免遭陷害。   但苏浅又随即笑着为她解围:“妹妹,我存了今年的初雪,再沏上今年的新茶,尤其清香,特意想让你也尝尝。”   傅蓉一口气上不来,下不去,还得赔笑:“多谢姐姐一番美意,我也为姐姐送了些糕点过来,都是我亲手做的,请姐姐品尝。”   说着便让小兰将带来的食盒呈上,苏浅看了一眼,笑道:“妹妹真是心灵手巧,连做出的糕点,模样都如此喜人。”   但尽管话说得好听,她却没有丝毫品尝的意思,只叫旁边的宫女先收起来。   傅蓉又坐了一阵,闲话些家常,仍旧和以前一样,看起来无比亲昵。   苏浅则自始自终,只是淡然微笑,适时接两句话,既不生分,也不热情。   傅蓉说以后要来讨论刺绣,她便说最近懒散,不想拿针。   傅蓉说过两天陪她去赏梅,她便说现在天寒,不愿动弹。   她根本不想给傅蓉机会,再三天两头出现在自己的领地,没兴趣与之虚与委蛇。   最后傅蓉只得讪讪地笑着告辞离开,并未从苏浅这里,占到丝毫便宜,多增添半分得意。   待她走了,苏浅端起茶碗,慢慢地抿了半口,望着旁边的宫女:“将那糕点拿去扔了,谁也别吃。”   能给自己下砒霜的人,对别人自然更下得起狠手。   转身进了内室,她依然拿起案上的书卷翻看,可脑海中,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晃动着刚才看到的吻痕。   心底隐隐作痛,她推开了半扇窗,冷风扑面而来,她闭起眼,深深地呼吸一口,任这寒意入心,冻结这份愁绪……   “浅浅。”背后传来夜骐的声音。   她并未即刻转身,而是收敛好表情眼神,才回头,对他微笑:“你回来啦?”   夜骐深深看了她一眼,似乎想解释什么,却又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走过来,为她关了窗,又将她揽进怀里。   他的身上,依旧穿着昨天早上出门时的衣裳,身上有淡淡的脂粉香。   苏浅轻轻推开了他,笑了笑:“去换身衣裳吧。”   有别的女人味道的怀抱,让她不适。   夜骐立即听话地去换了干净的衣裳,并嘱咐宫女,将换下来的这身,从里到外,统统扔掉。   苏浅没说话,只是低着头,微微苦笑。   夜骐过来,重新将她抱进怀里,说出的话,意味深长:“浅浅,我还是属于你的,干净的夜骐。”   苏浅愣了愣,笑了,环住他的腰:“我没怪你。”   他却低头来吻她:“我说真的。”   不知道为什么,苏浅觉得,今日他的唇,特别冰凉。   她摸了摸他的手,也几乎没有温度。   “方才在外面呆得久了吗,怎么身上这么冷?”她关切地问。   “没有,只是太累。”他将脸埋进她颈间,低低呢哝:“我想要你抱着我睡会儿。”   又想起先前傅蓉所说,他们昨夜的欢悦,她的心中有些堵。   可他的脸色,真的极为疲倦苍白,又让她有些心疼,最后还是扶着他躺下,任他钻进自己怀里。   “浅浅。”不多时,他如同在梦呓:“我身上好疼,你帮我揉揉。”   苏浅愣了片刻,手还是轻轻落在他身上,为他细细揉捏关节。   他的呼吸终于慢慢均匀,在她怀中睡去,手还紧紧揪着她的衣襟,像个需要人安慰的孩子……   这一觉,他足足睡了两个时辰,醒来还赖在她怀里不肯起身。   “该用晚膳了。”她低声劝他。   “送到这里来,你喂我吃。”他的语气里,有浓重的撒娇意味。   苏浅无奈:“别闹,你是皇上,别人会笑话你。”   “我不舒服。”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她。   她被他看得心软,最后没办法,只好让宫女将晚膳送过来。   他居然真的就那样半靠在她怀里,等她一口口喂饭菜,而且还任性地挑食,这个不吃,那个不碰。   旁边服侍的宫女,都忍不住低下头去偷笑,苏浅极度无语。   好不容易喂他吃完了饭,宫女退下,他满足地搂着她,打了个呵欠:“真好,生病的时候,终于有人照顾我了。”   苏浅听得心里一酸,想起当初进他母亲的宫殿时,他恐惧的样子。他小时候,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,缺少关爱。   “这会好些了么?”她问他,拿着帕子,仔细地给他擦嘴。   他揉了揉眼睛,又往她怀抱深处钻:“浅浅,你身上,有母亲的味道。”   可惜,她这辈子,或许做不成母亲了。苏浅心中,伤感地一叹,抱紧了他:“你要是困,就再睡会儿。”   他也发现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,抬起头,对她眨眼:“这辈子,你只爱我就好了,我也不喜欢和任何人分享你,哪怕是孩子。”   苏浅失笑,给他盖好被子,又顺手拿起案边的书卷,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头:“你先睡,我看会儿书。”   他的胳膊环过她的腰,乖乖地偎在她身边。   真想,就这样永远单单纯纯,安安逸逸地呆在一起,再也不用去面对外界的腥风血雨,再也不用委屈求全。   将来,会有这样一天的吧。他微笑,眼中充满憧憬……   傅蓉既然得宠,傅廷心里自然更有底气,在朝堂之上,愈发嚣张。   几乎别人的进谏稍不合他的心意,他便会开口驳斥,如此几番下来,其他人自然不悦,尤其是蒋崇,眼神阴郁至极。   而夜骐却假装未曾察觉众人的不满,反而笑着听从傅廷的意见,看似对他极为偏宠倚重。   下了朝,蒋崇和另外两个大臣同行,语气愤然:“他傅廷,不就是侄女做了个昭仪嘛,如今还真得了势了,当自己是国丈,放肆得让人生厌。”   “什么国丈?”另一人窃笑:“最近听人说,他那侄女,跟他之间也不干不净的。”   “哦?”蒋崇眯起眼睛:“还有这等事?”   “那傅蓉,本是他弟弟的女儿,刚出生,父亲就死了,傅廷见他弟媳貌美,便弄到府中霸占,据说就连这侄女儿,他都没打算放过,要不是这次选妃,只怕就成了他的……”那人猥琐地挤眉弄眼。   “这么不干不净的女人,还敢送去给皇帝做昭仪,他还真是胆大妄为。”蒋崇恨得咬牙,当初若不是傅廷捏着自己的把柄,今日入宫的,就应该是他蒋崇的女儿,容不得傅廷这个小人,如此张狂。   “唉,这种事,若无铁证,只要他们叔侄不认账,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啊。”右边的那人插嘴。   蒋崇也蔫了下去,又恨恨地骂了几句作罢。   他们不知道,自己的这一番话,落在了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李玉耳中。   虽然他们的声音极低,可李玉的听力极好,而且出于习惯,对各类隐私特别敏锐,自然听了个一字不漏。   傅廷好色,他当然知道,不过竟到了连亲生侄女都不放过的地步,他倒还是有几分讶然。   心念一转,他回身去了御书房。   当夜骐听完他的话,眼中满是狠戾之色:“傅廷的胆子,的确不小,居然敢将自己用过的东西,送给朕。”   随即,他却又转而一笑:“也好,以后处理起来,更为便利。”   李玉笑了笑:“只怕蒋崇,会忍不住比陛下先动手。”   夜骐勾了勾嘴角:“我会给他这个机会的。”   借刀杀人,又可省力,又不用脏手,何乐而不为?   望了望窗外的天色,夜骐起身:“好久没去看父皇了,今日不如你陪我前去探望?”   “好。”李玉微笑:“他最近,倒是过得不错。”   “那是自然,多亏你照顾周到嘛。”夜骐大笑。   两人一同前行,走到半路,李玉摇头:“我还是先退避吧,他这个人,疑心得紧。”   “也好,你还是按计行事。”夜骐与他分别,独自前往春暖殿。   李玉往反方向而去,走了一段,又回过头,望了望夜骐的背影……   今日的春暖殿,倒真是安静,再无人唱戏。   进了殿,只见太上皇正坐在桌前,聚精会神地画画。   夜骐走上前去,他却似忽然惊觉,一把将那画揉成团,揣进怀里,戒备地望着夜骐:“你不许偷看。”   “你画的什么?”夜骐笑着,向他伸出手。   “不给你看。”他嘟着嘴,像个固执的孩童。   夜骐也不强求,而是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,笑眯眯地问:“父皇近日可好?”   太上皇不理他,又去找宫女,重新要纸张作画。   夜骐就在旁边凉凉地看着他闹,直到发现,他画的,乃是一株兰花。   “还在想她么?”夜骐站在他身后,幽幽地问。   太上皇似没听见般,只专心致志地画完,又在右下角,题上四个字——幽兰惜蕊。   夜骐忽然出手,将那纸夺过来,瞬间撕了个粉碎。   太上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,蓦地爆发出大哭:“你为什么要撕我的画……你赔给我……赔给我……”   他拉扯着夜骐的袖子,不住摇晃。   夜骐只站着不动,许久,转过脸,一双厉眼直视着他,一字一顿:“若是你再不断了念想,我会彻底毁了你的水晶棺。”   可是太上皇,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哭闹:“什么水晶棺,我不管,我只要你赔我的画。”   夜骐盯了他半晌,缓缓露出一个笑容:“其实你要是一直疯下去,也挺不错。”   语毕便甩开他的手,长笑离去。   太上皇依然站在原地,低着头,看那一地碎片,仿佛无知无感……   接下来的两天,夜骐上完朝,除了御书房,便是回寝宫,再未去过别处。   虽然赏赐之物依旧源源不断,可夜骐不去秋玉殿,傅蓉还是坐不住了。   本想去苏浅宫里探探消息,可是想起上次她那脸色,傅蓉又不好去。   坐立难安之下,她终于忍不住,找到了御书房。   才到门口,看见正在批阅折子的夜骐,专注的神情,雕凿般的五官,便让她心中一荡。   “皇上。”她软声叫道。   夜骐抬起头,望着她笑笑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这一笑,更是如三月的柔风拂面,温煦醉人。   傅蓉几乎看得痴了,但很快她便记起自己今日的目的,摇曳生姿地走到他身边,轻咬着朱唇,语气里含着委屈:“皇上已经多日不曾去看臣妾了。”   “近来太忙。”夜骐回答得轻描淡写。   傅蓉几乎想反问,那你为何有空去皇后那里?   可她知道,如今自己还不能如此放肆,只得低着头,做出楚楚可怜又娇羞无限的模样:“臣妾……臣妾想皇上了嘛……”   夜骐眸光闪动,大笑:“蓉儿你真可爱。”   这一声“蓉儿”,直叫得她酥了骨头,再也忍不住,往他身上腻过去。   夜骐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开,不让她挨着自己。   而这里毕竟是御书房,傅蓉也不好过于撒娇,只好将纤纤玉手,搭在夜骐肩上,轻轻摇晃:“皇上要多去看望臣妾,不然臣妾会寂寞的。”   “好,等朕忙完这一阵,必定好好陪蓉儿。”夜骐拍拍她的手背,却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刻,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嫌恶。   见他答应,傅蓉心中暗喜不已,便也不再纠缠,假装乖巧地告退,走之前还送来秋波数枚。   夜骐温柔地笑着,看她离开。   却随后叫来宫人,冷冷地吩咐:“备水,我要净手。”   他讨厌碰触脏东西的感觉。   洗净了手,他又用湿帕子,将方才被她碰过的肩头的衣裳,擦了又擦,生怕再留下,苏浅不喜欢的味道……   傅蓉那晚回去之后,却喜不自胜。   一想起他叫她“蓉儿”,就觉得甜蜜无比。   小兰在一旁打趣:“小姐,看来你是真的爱上陛下了。”   “诶,你再不能叫我小姐了,你应该叫我——娘娘。”傅蓉纠正,志得意满。   “是,奴婢叩见娘娘。”小兰假意下拜,主仆二人,笑作一团。   “真希望将来有一天,他爱我,就像当初他爱她一样。”傅蓉叹息,眼中嫉妒和期盼混杂。   当初,她虽说是在使心计,但她说羡慕苏浅,是真心的。   世间那个女子,不渴望遇到对自己一心一意的良人。   只是她遇到的这个人,在遇见自己之前,心中已有了别人。   不过无妨,她自信有能力去夺,实在不行,大不了将那个原本占据他心的女人,除掉……   第二天,她便让小兰带口信给傅廷,让他想办法进宫,商量进一步的对策。   她越来越迫不及待地,想要夺取夜骐的心。   傅廷便又去向夜骐请求,进宫探望侄女。   夜骐现在对他,几乎有求必应,于是晌午时分,傅廷便匆匆赶往秋玉殿。   傅蓉并未料到,傅廷会来的这么早,正打算午睡,只穿着贴身的衣裳,傅廷突然到来,她只来得及匆匆披了件外衫,便迎了出来。   行礼之间,衣襟滑落,那一大段雪白的脖颈便露了出来,伴随着呼吸起伏的酥胸,更是让傅廷喉头发紧。   若不是为了送入宫为自己谋事,这个可人儿,他怎舍得送给别人。   当初怕毁了她的清白不好交待,如今她既已破了处子之身,他便再无那么多忌讳。   他直勾勾的目光,让傅蓉心里发颤。   “大伯……”她刻意提醒他的身份。   他正了正脸色,假咳了一声:“进内室说话。”   傅蓉几乎想逃,可她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,只得一步一挪地跟在傅廷身后进去,却暗地里对小兰使眼色,向她求助。   而傅廷此刻已欲火攻心,加上方才夜骐说过,马上要出宫巡视,料想他暂时不会来这秋玉殿,更是肆无忌惮。   一把将傅蓉拽住内室,关上门,他立刻将嘴唇压了上去,手伸进她衣襟里乱摸。   他嘴里热烘烘的味道,让傅蓉恶心得想吐,却挣扎不开,只得任他欺辱。   昨日才觉得自己遇到倾心之人,今日却又将被这畜生污辱。   可这便是反抗不了的命运,她闭上眼,泪水滚滚…… 第二章百感交集   傅廷已经将傅蓉按到了床上,臃肿肥胖的身体压了上去,在她胸前乱啃乱拱,急不可耐地扯自己的衣裳。   傅蓉的眼睛,直直地盯着桌上那把剪刀,有种冲动,想用那锋利的刃,将身上这个禽兽的五脏六腑都刺破……   就在这时,门外忽然传来小兰的声音:“老爷小姐,皇上来了。”   顿时,傅廷浑身打了个猛颤,随即立刻从傅蓉身上爬起,手忙脚乱地穿衣服,还着急地吼着傅蓉:“一会儿你给我机灵点。”   傅蓉僵硬地坐起身,手指颤抖着去整理衣裳,脸上泪痕斑驳。   傅廷则是为了避嫌,先跑出门去迎驾,可到了大厅,却根本没看见夜骐,只有小兰,瑟缩着躲在一旁。   脸色一沉,他气得一耳光甩到小兰脸上:“狗东西,敢骗我。”   小兰捂着脸跪下,含着泪低声请求傅廷:“老爷您放过小姐吧,她现在已经是娘娘……”   “娘娘?”傅廷冷笑:“要不是我,她那个贱命,能当上娘娘?这辈子,她都得做奴做婢报答我。”   说完便转身,一脚踹开内室的门,又想进去施虐。   “爱卿为何如此生气?”正当此刻,门口忽然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。   夜骐,居然真的来了。   傅廷吓得脸色唰地一白,连忙转过身来,给他下跪,唯唯诺诺地喊万岁。   里面的傅蓉,听见了动静,也赶紧出来迎驾,望着夜骐,百感交集。   “你们叔侄二人这是怎么了?”夜骐表情十分疑惑:“为何丞相生气,蓉儿像是哭过呢?”   傅廷心虚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,还是傅蓉反应快,编了个理由:“是蓉儿太任性,非要怪大伯没将母亲带来看我,所以大伯才生气。”   这借口分明有些蹩脚,可夜骐对傅蓉,真的似乎极为宠溺,不仅没追问,反而表情怜惜:“蓉儿既然这么想念母亲,改天便将她接进宫里住几日。”   傅蓉大喜,忙叩谢皇恩。   傅廷蒙混过关,又见夜骐对傅蓉这般恩宠,心中更是得意非凡,也忙替傅蓉母亲道谢,然后又推说自己还有其他事,先行告退。   傅蓉本是暗自高兴,希望夜骐留下来,正好慰藉刚才的委屈,可是他却说自己本是要出宫巡视,恰好路过所以才进来看看,现在正好和傅廷同行。   君臣同行,更能显出亲厚恩隆,傅廷求之不得,傅蓉自不敢强留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骐离开。   等他们走了,唤过小兰,看着她已经微肿的脸,傅蓉沉郁叹气,多谢她方才相救。   傅蓉明白,自己躲得过初一,也躲不过十五。   除非有朝一日登上高位,杀了傅廷,否则她永远也难逃魔掌。   现在,皇上对自己,已经颇为宠幸,前行路上唯一的阻碍,便是苏浅。   一想起夜骐对那个女人的好,她就嫉恨得牙痒。   尤其是每天晚上,她都在盼望,那一夜的旖旎重演,却总是独守寂寥。夜骐停留的,始终是另一个温柔乡。   她不甘心。   就在那天深夜,苏浅正在替夜骐宽衣,准备上床就寝。却有宫人来传,说秋玉殿的小兰来了。   苏浅一怔,手顿时停住。   “问她何事。”夜骐淡漠地开口。   “陛下,我家主子今晚突然病了,眼下身子烫得像个火炉,奴婢……奴婢不知怎么办好,只得来禀报皇上。”小兰在外面,声音焦灼万分。   夜骐的眸中,划过一道暗光,捏了捏苏浅的手心,然后回应,语气里包含着担忧:“你先去请太医,朕随后便去。”   小兰答应着走了,夜骐伸手捧起她的脸,和她额抵着额:“我去看看,你不要胡思乱想。”   苏浅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夜骐的唇,落在她的唇上,和她厮磨了片刻,低声说:“我答应过你,我是你的,我会做到。”   “你去吧。”苏浅轻轻推开他:“我没事。”   夜骐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离开,在踏出门的那刻,又回过头来,吐出三个字:“相信我。”   苏浅勉强微笑:“好。”但她心里明白,今晚,只怕又是傅蓉耍的伎俩,为的,不过是和他的一夜春宵。   而夜骐出了寝宫,并未立刻前往秋玉殿,却是先去了御书房……   半个时辰之后,他出现在傅蓉床前。   她一见到他,就微嘟着嘴,偎过来撒娇:“陛下,臣妾好难受。”   “是么?”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:“果真有些烫,太医怎么说?”   “还是说我身子弱,易感风寒。”她声音软绵绵的,手指有意无意地勾着夜骐的衣带:“但是皇上一来,臣妾就觉得病好多了呢。”   “喝了药,便早些睡吧。”夜骐看起来笑意温和,可眼中,却只有无奈。   “皇上,您今晚可不可以留下来陪臣妾?”她仰起脸,一双眼睛里水光盈盈,声音哀怜。   夜骐清咳了一声,眼神往窗外游移,过了片刻才回答:“好。”   傅蓉心中欣喜不已,拉着他在自己身边躺倒,柔弱无骨的身躯,便又缠了上去。   夜骐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,闭上眼睛:“睡吧,朕今日也极为劳累。”   傅蓉虽不情愿,可又怕失了乖巧,只得先作罢,手却还是假装无意地搭上他的胸口,指尖悄悄钻入他的衣襟。   他握住她的手:“朕真的累了,明日还要早起上朝。”   随即便翻了个身,背对着她。   傅蓉噘嘴,但想到他终究是舍了苏浅,来陪自己,还是觉得心满意足,从背后环住他的腰,逐渐入睡。   他却是身体僵硬,一直等着天光,由暗到明……   次日清晨,夜骐起身之时,傅蓉又来痴缠,他推说上朝,匆匆离开。   傅蓉却又追到门口,问他今晚会不会过来。   他一愣,只笑了笑,说不知是否抽得出空。   傅蓉只好怏怏地回屋。   就在当日晌午,夜骐派人来告诉她,两天后的小年夜宴上,希望她能献舞一曲,若是跳得好,定会给她个惊喜。   傅蓉乐不自禁,开始卯足了劲练舞,再无时间去纠缠夜骐。   而那一天,他当真给了她惊喜…… 第三章一曲终了   那天的宴会,夜骐并未带苏浅,走之前,他只深深地望入她眸底,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:“一切繁华,皆是假象。”   他走了,苏浅怔了片刻,才转身回了内室。   他让她相信她,她便信。   其余,先不多想。   而那晚的宴会上,傅蓉的舞,果真是倾尽全力。   回旋如风,轻盈似云,尤其是一曲终了,竟从水袖中,散出漫天花瓣,合着她的巧笑倩兮,宛若天女下凡。   席间众人,皆看得痴了,尤其是傅廷,心中麻痒难忍,只恨自己竟将如此美色,献于他人。   “好。”夜骐击掌而赞:“蓉儿之舞,真是艳绝天下。”  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,纷纷随之逢迎盛赞。   “朕曾说过,若是今日跳得好,便会给你惊喜。”夜骐微笑,神色间尽是宠溺:“现在,朕便当众宣布,封你为贵妃,择日成礼。”   傅蓉顿时呆住,随即大喜过望,跪下叩首:“臣妾谢陛下隆恩。”   “蓉儿且到朕身边来坐。”夜骐接下来的话,更是让忠臣微愕。   今日的宴会,那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娘娘,竟未出席,这本就招人疑窦,如今,夜骐对傅蓉,又是封贵妃,又是让她上坐。   这莫非意味着……皇后已是旧人,再敌不过新欢?   不过即便是贵妃,和皇后的待遇,也还是不同的。傅蓉虽然获赐坐于夜骐身边,但依然不能和他一起分享那宝座,而只是在右侧加了张椅子,到底低一级玉阶。   不过这样的荣耀,也足够让傅家叔侄得意了。   坐在傅廷对面的蒋崇,看着傅廷那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,手中的一双碧玉箸,几近折断。   其余众人,看向傅廷的眼神,也是又艳羡又妒恨,唯独李玉,眼底一片清明,甚至含着些许薄讽。   到了宴席快结束的时刻,夜骐起身,傅蓉忙也也要起身,他却按下了她的肩膀,说自己只是出恭,不必跟随。   待他离开,傅家叔侄更是成了宴会的主角,其余的人更是直白地夸赞,巴结新得宠的贵妃娘娘。   傅廷假意谦逊,一双醉眼,却不时往傅蓉身上飘去,骄傲自得,却又遗憾不甘。   傅蓉则是微低着头,用矜持的仪态,掩饰内心的狂喜。   而在门外的黑暗中,有双冷然的眼眸,旁观这一切,幽光暗藏……  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夜骐回到座上,以手半撑着额,似有些虚弱。   傅蓉忙欠身问:“陛下怎么了?”   他摇了摇头:“好像有些醉了。”   醉了才好。傅蓉心中暗喜,言语却极其体贴:“那臣妾陪陛下回去休息。”   这一次,他应得极干脆:“好。”   随即便站起来,一摆手:“今晚就这么散了吧,朕得……回宫……”   他半眯着眼,身体也似有轻微摇晃,傅蓉便顺势偎过去,半扶半搂着他。   夜骐也不闪避,就这样将身体的重量压向她,指尖还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划,声音低哑动人:“那我们便……回去。”   台下的傅廷,在看见这一幕时,心中又是欣慰,又是憋闷。   他又想起前几日没得逞的那一次,当时那种滑腻丰满的触感,似乎到此刻,还未从手中散尽。方才那勾人魂魄的一舞,更是让人心里,对那副娇躯,求之若渴。   但现在,只能先忍着,看她去服侍别人,等后面找到机会,他一定要在那身子里,陷个欲仙欲死。   傅蓉尽管在夜骐怀中,却仍察觉到傅廷黏在她身上的淫邪目光,心中恶心地颤栗。   她只盼着身边这男人,能给自己无尽尊贵,让她有一天,能将那个畜生,踩在脚下折磨。   于是,她更卖力讨好,将本就柔软丰满的胸,往他身上贴,软语哝声:“陛下,臣妾今晚,一定好好侍奉您。”   “好,好。”夜骐看起来,真的是醉了,竟当着大臣的面,在她粉腮上用力亲了一口,揽着她长笑而去,留下满室人,心思各怀……   一顶软轿,将夜骐和傅蓉,抬至秋玉殿。   在路上,傅蓉便已是暧昧诱惑,进了内室,更是直白地将自己送入他怀中,渴求抚慰。   可他却推开了她,轻笑:“方才那一曲舞,真是销魂,朕还想,单独再看一次。”   见他为自己的舞姿痴迷,傅蓉心中,自是受用无比。   便也不推辞,退后两步,在这室中,再次翩然起舞,比方才更是少了几分端庄婉约,多了几分妖媚风流,只想将眼前的男人,吸精摄魄。   夜骐仿佛也真的沉醉于她的魅惑,连声叫好,手心却有微粉,随着他的击掌,摩擦成烟,散于无形……   梦中,当真是春色无边,极致的快感和欢愉,让傅蓉直到醒来,都脸红心颤。   而枕边,又已无人,她慵懒地起身,唤来小兰,问皇上何时走的。   小兰却懵懂不知,说清晨进来时,人已不在。   傅蓉略有些疑惑,可自己这一身痕迹,总是证明,这不知是,春梦一场。   想起昨晚的荣宠,她又忍不住,想去那个女人面前炫耀。   她现在,已是贵妃,比起皇后之位,只差了一级。   而且她相信,自己很快会踏上最高那一步。   其实苏浅已知道,她荣升贵妃一事,在这宫中,消息传得尤其快,何况,总有些有心或者无意多嘴的人。   当时的震惊,无以言喻,可转念间,她却又想起昨日夜骐出门之前,说的那句:“一切繁华,皆是假象。”   她不信,他真的会这么轻易变心。这世上,自己最该相信的人,是他。   所以等听闻傅蓉前来,她已收拾好心情,淡然以对。   傅蓉一开始,也对自己的目的半遮半掩,只说自己是来邀苏浅赏梅。   “今日身子乏,不想出门。”苏浅笑笑,垂眸抿茶。   傅蓉却眼光一闪,笑着接口:“也是,其实这梅,也无甚可赏,还不如等以后,池中芙蓉盛开再去,那才是花中魁首。”   苏浅的眼神,微微一怔,在品茶中,细品她这话的含义,随即领悟,这芙蓉,是指她傅蓉吧?好一个花中之魁首。   “嗯,芙蓉的确不愧是花魁。”她抬起眼,状似无意地附和一句。   傅蓉却听得心中一哽,如此简省了几个字,明明是一句夸赞,竟成了讽刺。   气不过,她又反讽:“其实无论什么花,都自有其花期,开过了,便会凋谢。”   “说得对。”苏浅又点头附和:“花期长短,各有不同,有的平淡开一世,有的绚烂开一时。”   一切,只看赏花人的心意,若是真心,便可岁岁年年花不尽,若是假意,便只得盛极而败,再无绽放之期。   傅蓉没占到上风,心中不服,干脆直白地刺激:“姐姐昨日没去赴宴,真是可惜了,你不知道,该有多热闹,皇上心情也好,妹妹就跳了曲舞,他一高兴,竟赏了我个贵妃,说择日册封呢。”   她以手半掩着嘴娇笑,一双美目,悄悄瞟向苏浅。   可苏浅依旧淡定如常,甚至还笑着回了一句:“那敢情好,到时候,我会再帮你,在旁边捧着那贵妃金簪。”   她竟能将此等本该黯然伤心之事,说得如此轻飘平静,反而让傅蓉的心口,像是被什么堵住,那欣喜得意,也像是变了味。   只有对手的落魄,才更能抬高自身胜利的喜悦,可傅蓉觉得,眼前这个人,即便真的有一天被自己抢了位置,甚至发配到冷宫荒殿,只怕都依然能保持从容。   而她自己,即便再得势,在苏浅面前,也仍旧像只开屏的孔雀,为呈现于人前的华丽骄傲,却仍担心藏不住背后的丑陋。   这才是真正的挫败。   傅蓉逐渐觉得坐不住,又没话找话地寒暄了几句,起身告辞。   苏浅也并不挽留,只嘱咐她天冷路滑,途中小心。   待她走了,苏浅便又返回内室,半倚在床上养神。   最近不知怎么,她倒真的是觉得身体虚乏,似异常贪眠……   夜骐回来的时候,在厅里没看见苏浅,问:“娘娘呢?”   宫女回答说睡了,夜骐正要往里走,那宫女又忍不住多了句嘴,说今天傅蓉来过。   夜骐顿时眉头一凝,快步走进去,本以为苏浅是躺在床上生闷气,走近却发现,她是真的睡着了,不禁失笑。   她还真是淡定,就算他事先暗示过,她也不怕自己万一真的失了宠。   不过想想她的性子,总是荣辱不惊,似乎无论何种处境,都能做到随遇而安。   这也正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。   他也躺上床,将她揽过来,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看见是他,甚至没有多问一句,只在他胸前蹭了蹭,便又安稳入睡。   他的心中,流淌着涓涓温暖。   她还是信任他,即便傅蓉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示威,她也依旧没有怀疑他的心意。   不需要委屈她多久了,他相信,有些人已经等不及快要动手。   他料想的没错,蒋崇自昨晚回去,就大发雷霆。   傅蓉现在,离皇后的位子,已经只差一步。   傅廷也随之成为朝中最受宠的权臣,将原本实力相当的自己,远远甩到身后。   皇上现在对傅廷的倚重,已经到了偏心的地步,如此下去,自己迟早会被挤兑得再无立足之地。   何况傅廷手中,还掌握着自己通敌叛国的证据。   此人不扳倒,自己日后,定会遭殃。   而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,忽然有心腹进来,在他耳边低语,他脸色一变,立刻进了内室,换衣之后悄然出门……   北郊的城隍庙。   蒋崇踏进那扇门的时候,里面空无一人,只有那尊菩萨,在昏暗的烛火下,泛着诡异的脸色,气氛阴森。   身后的门,仿佛被一阵劲风,猛地刮上,蒋崇身体微颤了一下,定了定心神,低声说:“出来吧。”   然而,依旧无人出现,只有一个幽冷的声音,似从案上供着的那尊菩萨口中传出:“听说你现在情形大不妙?”   蒋崇愣了愣,应道:“是。”   “杀了那个女人。”那个声音说。   “可是,若被查出……”蒋崇自然是想过的,可他始终心有顾虑。   “嫁祸给皇后,如此便可一箭双雕。”   “可是,要怎么做?”   ……   当蒋崇再踏出那扇门的时候,神情已如释重负。   他已开始幻想,傅蓉惨死,皇后被废之后,自己女儿进宫的荣景。   而在他走后,一个黑影,从菩萨像后,走了出来。   无论怎样变换样貌,那双含着血光的狠厉眼睛,始终变不了。   他正是当初,去大骊查苏浅身世,却被封玦重伤的那个人。   “夜骐,我回来了,我等着看,你和她的秘密,还能隐瞒多久。”   怪异的低笑声,伴着摇曳虚浮的烛光,如同鬼魂现世……   而过了两日,蒋崇在等待上早朝之时,佯装无意地晃到傅廷跟前,问他:“皇上说择日举行贵妃册封大典,为何至今未见动静呢?”   语气中,似含着一丝嘲弄。   如今的傅廷,哪经得起半点挑衅,立刻傲慢地回击:“大约只是最近事务繁杂,皇上才没记起,我今日便会提醒皇上。”   果然,当日朝堂之上,在其它大臣禀报完毕之后,傅廷站出来压轴,禀报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,然后话锋一转,提起了封妃大典。   夜骐答应得很爽快,要傅廷去找得道高僧,挑个吉利日子,即可成礼。   傅廷喜孜孜地答应了,又往蒋崇投去得意的一瞟。   蒋崇转开头,躲过他的视线,却在心中冷笑。   这吉日,你可得仔细着挑,因为,这将是你家贵妃的忌日…… 第四章失魂落魄   而这贪婪龌龊的傅廷,既然觉得自己立下大功一件,又怎么会不去傅蓉面前领个赏?   第二天,便借着当初夜骐说过的话,将傅蓉的母亲带进宫来,说慰藉她思亲之苦。   夜骐自然又是满口应允,态度和蔼。   傅廷便领着傅母,进了秋玉殿。   傅蓉见了母亲,惊喜地迎上前来,却又在听到傅廷假咳声之后,止住了脚步,只小心地笑着,说谢谢大伯帮忙。   傅廷等的,正是这句话,倨傲地抬高下巴,说自己昨日,已对皇上提起册封大典的事,皇上让他来择期。   傅蓉心中,其实也一直挂心着大典之事,毕竟只有成礼,她这个贵妃名头,才能真正名副其实。   而夜骐最近,并未再来过秋玉殿,她也不敢贸然去找他催促。   现在听傅廷如此说,赶紧欣然道谢,脸上娇美的笑容,又让傅廷失了魂,欲火中烧。   “光嘴上说谢可不成。”傅廷的眼神,已经十足猥琐,一步步向傅蓉逼近。   傅蓉心中一惊,不自觉地往后退,却听见傅廷低声威胁:“别以为你快要当贵妃,就敢违逆我,没有我傅廷,你便会什么都不是,还有你的母亲,我随时可以让她,生不如死。”   傅蓉后退的身体止住,绝望地咬住唇,任傅廷的手,覆上她的肩膀,将她推进内室。   当里间的门关上,门外畏缩的傅母,眼泪扑簌簌往下掉。   小兰扶住她,声音哽咽地安慰,眼睛也愤恨地紧盯着那扇门。   而在室内,傅廷已经剥去了傅蓉的衣裳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肥胖油腻的双手,在她身体上尽情揉捏拧转。   可傅蓉,却在此刻,大惊失色。   为何会这样撕裂般的疼痛,仿佛这个地方,从来没有人进入过。   顾不得羞耻,她猛地推开傅廷坐起,看向自己的腿间,顿时目瞪口呆:那里,有血珠渗出。   傅廷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,急吼吼地推倒她,又压了上来,迫不及待地往她身体里挤。   她却是呆呆地望着帐顶,怎么也想不通,她和夜骐,分明欢爱过不止一回,为何今日,自己仍然有如处子。   身上那个禽兽,还在不停粗喘狠撞,她的眼神,却空洞茫然,似失了魂魄。   而窗外,有个身影,悄悄隐没,走至远处,才轻轻长长地,发出一声叹息……   没有过太久,傅廷终敌不过年老体衰,败下阵来,不甘心地又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,到底还是怕被人发现,起身穿衣,当他眼神落到那点点血迹上,手慢了下来,紧张地回头问傅蓉这是怎么回事。   傅蓉却闭着眼睛,只淡淡地答道,是由于自己月事刚走,所以回潮。   傅廷这才放下了心,又在她胸口抓了两把,才洋洋自得地出了内室。   傅蓉蜷起身体,翻身向里,泪终于流了下来。   她死都不肯相信,自己的初次,是毁在这畜生手中。   不,一定不是,她的第一次,是给了皇上,是皇上。   当小兰进来,告诉她傅廷已走,她没有回头,声音嘶哑地吩咐备水沐浴,顿了顿,又叮嘱,不要让她母亲进来。   小兰噙着泪应声,正待转身出去,却听见身后,傅母失声痛哭。   傅蓉慌忙用被子掩住自己的身体,坐起来,安慰母亲:“娘……我没事……真没事……”   傅母跑了过来,跌坐在床边,握紧了拳,不住击打自己的头:“都是娘没用……拖累了你……”   “不,这是我的命,不怪娘。”傅蓉流着泪拉下她的手,抱住了她,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恨:“等我登上贵妃之位,一定会想办法,杀了那个老东西,为我们娘俩报仇。”  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,只盼着,能真的有那样扬眉吐气的一天……   傅廷既然已得尽便宜,办事自然更加卖力。   第二日早朝,便定下三日之后,举行册封大典。   当那天夜骐下了早朝,没有回御书房,而是直接去了苏浅宫中。   本来还在考虑,要怎样将这件事告诉她,可宫女却说,她还未起身。   夜骐进了内室,果然见她,在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,正在酣睡。   最近她似乎精神越来越困顿,晚上他回来时,总见她在灯下打盹,早上起来为他更衣上朝之后,便又爬回床上去睡回笼觉。   这后宫里的风雨,倒像是与她无关,她依然安之若素。   “浅浅,你这个懒丫头。”他坐到床边,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她。   她在梦中,还嫌不耐烦,竟将被子整个罩到头上,躲在里面继续睡。   夜骐无语,掀开被子也钻进去。   带进来的凉风,让她哆嗦了一下,立刻循着温暖,钻进他的怀里。   “你倒会找好去处。”他好笑地在她臀上轻拍一记。   她不满地哼哼,又往更深处钻。   傅蓉刚一踏进这宫中外厅,便听见了这隐隐约约的声响,顿时浑身冰冷,下一刻,却又似全身的热血,俱冲上头顶,气恨难忍。   他和那个女人,居然大白天就如此缠绵。   “姐姐……是和皇上……在里面么?”她强忍住怒火,憋紫了脸色强笑着问道。   身边的宫女点头称是。   方才将她轻易放进来,她们也未必没有故意的含义,毕竟傅蓉来找她们主子显摆,也不是一回两回了,让她怄气,也是活该。   傅蓉的胸脯起伏一阵,最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,扯了扯嘴角:“那我先在这里等。”   她也不肯,就这样示弱。   宫女们暗自撇了撇嘴,也无人进去通报,就让她坐着干等……   待夜骐尽兴,已是一个时辰之后,他看着身下香汗淋漓的苏浅,邪魅地笑:“小东西,你现在,真是熟透的蜜桃,咬一口,便尽是甜汁。”   苏浅已无力回嘴,只拿白眼翻他。   “起来,不能成天睡,我带你去园子里走走。”夜骐拉她。   “不要,懒得动。”她噘嘴,又往被子里钻。   却被他抱起,强行给她穿衣服:“我们去赏梅。”   他总觉得,梅花和她的气质,极为相合。   “又是赏梅。”她咕哝,想起傅蓉,却没料到傅蓉此刻,居然就坐在他们门外。   半哄半逼,夜骐终于还是给她穿戴整齐,把她拖下了床。   可一出内室,看见大厅中的傅蓉,两人俱是一怔。   “蓉儿怎么来了?”夜骐先反应过来,朗声而笑。   苏浅却在听见这一声“蓉儿”时,身体一僵。   他对她,居然叫得这般亲昵。   “蓉儿今日在宫中百无聊赖,听说园中那株粉色的梅花也开了,特意过来邀姐姐一同去赏。”傅蓉自然不敢说,她是得知典礼的日子定下了,再次来刺激苏浅的。   自昨天那件事之后,她就越来越不安,总希望有什么能证明,夜骐是真的宠她。她还迫切希望看到,苏浅黯然的模样,那也能使她畅快。  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疯狂很傻,可是她的心,现在极度虚弱,她害怕,自己看到的,得到的,都是幻梦,一转眼,便会破灭。   “朕和你皇后姐姐,也正打算去赏梅呢,既然来了,干脆一道去吧。”夜骐笑呵呵的答道。   傅蓉立刻不失时机地上前,挽住他的另一只手。   苏浅却在这个时候,轻轻松开了夜骐的手,往旁边让了一小步,笑笑:“皇上,臣妾本来就体乏不想出门,既然有妹妹作陪,不如你们去吧。”   夜骐的眸底,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心疼,却只伸手握了握她的肩头:“也好,那你便回去再躺会儿。”   傅蓉见此情景,原本的郁结,散去了几分,脸上的笑容,也愈发甜蜜:“那姐姐好好歇着罢,蓉儿陪陛下去赏花。”   苏浅淡笑着点了点头。   夜骐和傅蓉,双双离开,苏浅正要返回内室,身边的宫女忍不住开口:“娘娘,您不能这么纵容傅昭仪,她都已经升贵妃了,以后只怕……”   她转过头,眼神一沉,那宫女立刻不敢再说话。   苏浅进了里屋,那一室情欲的味道,似还未消。   脑中又响起那一声温柔的“蓉儿”,还有他们手挽手离开的背影。   心中还是难免有疼痛。她苦笑,叫人进来,换了被褥,才又重新躺上去,昏沉入梦……   而那一边,傅蓉由初时的挽手,到后来,已经彻底靠进了夜骐怀里,头发上浓郁的香味,直冲夜骐鼻尖,让他微微皱眉。   傅蓉却是自顾自地撒娇,丝毫未察:“皇上,一会儿赏完梅,去秋玉殿好么?”   她仍然很不服气,方才夜骐与苏浅的亲热。   但夜骐只是轻佻地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颊,低声调笑:“你知道,男人在刚做过一次之后,第二次很难尽兴,还是晚上吧。”   他知道方才的动静,傅蓉一定听到了,也不避讳。   傅蓉果然变色,却又马上强笑着掩饰:“皇上对姐姐的好,真是让人羡慕。”   “朕对蓉儿不好么,嗯?”夜骐抬起她的下巴,对她眨眼。   傅蓉的心,瞬间酥了,娇声叫了句“皇上”,便闭上眼微嘟起唇,想要他亲吻。   夜骐的眼中,瞬间划过强烈的厌恶,然后目光往某处一扫。   傅蓉只感到,夜骐的呼吸,越来越近,心若鹿撞。   突然,一个声音插了进来。   “皇上,李大人正在御书房等您,说有要事禀报。”   傅蓉气得立刻睁眼,看向身后的人。   可那人低头垂目,并不与她对视。   夜骐却及时松开傅蓉,整了整衣衫,然后对她一笑:“朕晚上去你那,魑魅,先送贵妃回去。”   随即他便先走了,留下傅蓉,怒瞪眼前这个坏自己好事的人。   “娘娘,奴才送您回秋玉殿吧。”魑魅依旧低着头,躬身站在一旁。   “不必。”傅蓉恨恨的一甩袖,带着小兰离开。   一直到她们快要走出那园子,魑魅才抬起眸来,看了一眼,她的背影……   而夜骐回到御书房不久,李玉居然真的来了。   今日的他,神色有些凝重。   “怎么了?”夜骐问道。   “最近发现些异常的动向。”李玉走上跟前,附耳低语了两句。   夜骐顿时一怔,立刻问:“那人的来头,到底查出来没?”   李玉摇头:“说来也怪,以往查任何人,都多少会有线索,偏偏是他,身世背景,一无所知。”   越是这样的人,越危险。夜骐皱紧了眉:“他这次回北越,究竟想做什么?”   “还不清楚。”李玉叹气,随后又禀:“但是前几日,蒋崇曾与他在城北会面。”   “哦?”夜骐沉吟。   蒋崇目前,最在意的事,必定是傅蓉封妃。   李玉也自然明白这一点:“他们必定是想除掉傅蓉,但是现在,不清楚他们究竟要用何方法杀人。”   夜骐沉默了片刻,抬起头:“加强防备,但不要妨碍他们动手,其他,随机应变。”   李玉点头称是,又提起了另一件事:“太上皇最近,似乎热衷于绘画。”   “是不是画兰花?”夜骐冷笑。   “最初几天是,现在开始画人像。”李玉犹豫了一下,又补充:“很像当初揭了面具的皇后娘娘。”   夜骐的脸,彻底沉了下来:“他居然还没断了心思。”语气中,俨然已杀意深重。   “陛下,如今是多事之秋,不能轻举妄动。”李玉见状,立刻提醒。   “我知道。”夜骐闭了闭眼睛,长长舒出一口气:“那东西呢,有着落了吗?”   李玉叹气:“他现在,只是一径疯傻,多余的话,从来不说。”   “你还得进一步接近他。”夜骐吩咐:“他对你的疑心,必定还未完全解除。”   李玉会意而去。   夜骐却在他走之后,心中隐隐不安。   那个神秘归来的人,究竟是谁?他总感觉,那人的矛头,一直对准自己……   三天后,便是傅廷为傅蓉所选的吉日。   苏浅仍是早早起身,妆点完毕,便准备出门。   魑魅出现在门口:“娘娘,陛下说天寒风冷,您不用亲自去。”   苏浅却笑笑,指了指宫女手中的木盒:“那怎么行?我需将金簪送去。”   “那也不必……”魑魅还想劝解,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   魑魅终于还是让了,叹息一声,让她出门,自己却亦步亦趋地跟上。   夜骐本是担心今日蒋崇他们会在祭台上动手,怕连累了苏浅,可就算是他,也知道依苏浅的性子,根本拦不住。   一行人到了祭台下方,苏浅抬头,仰望高高的云梯,目光中,带着些许怅然。   这几晚,夜骐都再没回来歇息,也不知是在御书房,还是……去了秋玉殿。   收起心中杂念,她从宫女手中的木盒中,取出金簪,踏上那云梯。   魑魅在下面紧张地盯着,全身绷紧,生怕会突然出意外。   所幸,一直到苏浅登上祭台,也并未见异样。   苏浅站在高处眺望,只见整座巍峨都城,都仿佛笼罩在灰暗阴云之下,让人觉得压抑。   高处,始终寒凉。她在心中喟叹。   就算至今,她仍存有当初的愿望。   若是,她只做个平平凡凡的女子,有平平凡凡的幸福,该多好。   无奈,她爱上的,是个注定不平凡的男人,她只能逼着自己,去适应面对,复杂冷酷的现实。   台下传来喧哗声,她转眸,见夜骐携着傅蓉的手到来。   垂下睫毛,她的唇边,有抹淡淡的苦笑,但还未等他们登上云梯,便已收好,只剩平静依旧。   傅蓉今日,尤为得意。   这两天,夜骐始终留宿秋玉殿,就算昨夜未归,今晨仍是专程去接她,一同来此。   而反观皇后娘娘,却是孤单一人,站在台上吹冷风,甚多凄凉。   只见新人笑,不听旧人哭,果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。   傅蓉端起高贵优雅的笑容,靠在夜骐身边,一步步走近苏浅,嗓音娇腻:“今日,又要有劳姐姐了。”   夜骐只深深地望了一眼苏浅,并未言语。   礼炮声响起,预示着北越二十年来,第一个贵妃的册封仪式开始。   苏浅仍是微微屈膝,双手将那象征尊贵的金簪,举至齐眉。   夜骐在伸手去取之时,食指的指尖,似无意般,轻触了一下她的眉心。   她心中微颤,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,只是默然静待他将那簪子,插进傅蓉发间,便行礼告退。   夜骐一直目送她下了那云梯,有魑魅近侍,放牵起傅蓉的手,走到高台边缘,向众人宣布,这是他的贵妃。   苏浅的心中,止不住刺痛。   他终于还是承认,这也是他的女人了。   不知是否风吹得久了,她觉得头有些昏眩,只好去扶宫女的手。   魑魅发现,立刻问:“娘娘,您怎么了?”   “还好,略有些不适。”她勉强笑着,可脸色仍旧泛出些苍白。   “还是赶紧回宫歇着吧。”魑魅劝她。   这一次,她没有推辞,毕竟她今日该做的,已经做完,接下来,该由真正的主角登场,她不必去做陪衬。   没有再回头,她随着魑魅离开。   原本正在接受膜拜的夜骐,微微转头,将视线投向她的背影,似在悄然叹息。   傅蓉自是也发现了苏浅的离去,和夜骐的怅然,唇边微笑更浓……   当此处礼毕,依照惯例,便是庆祝宴。   今日的宴会,终于只剩下傅蓉,独占风头,在一片阿谀奉承声中,陶醉难醒,甚至放肆地接着敬酒,偎到夜骐身边,与他分享那宝座。   夜骐眼神沉了沉,终究未将她推开,半揽着她看歌舞。  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,傅蓉似是醉了,逐渐倚在他怀中不动。   忽然,似有粘稠之物,落到他的衣袖上,他低头看去,顿时惊诧地愣住。   傅蓉的口鼻中,正在流出黑红的血。   他迅速将手指搭向她腕间,发现已无脉搏…… 第五章同行   傅蓉死了,而且是中毒。   夜骐立刻低喝:“快来人。”   笙箫歌舞顿止,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于此,喝得红光满面的傅廷,在最初的呆怔之后,手中的金樽,“哐”地一声落地。随后,他便冲上前来,不顾一切地去摇晃夜骐臂弯中的傅蓉,连声叫她醒醒。   夜骐冷静地拉开了他的手,示意两边的人将他带到一边,然后命人验毒。   然而,无论是傅蓉桌上的酒菜,还是杯碗盘盏,一一验过,均无毒。   今日从出门起,自己和傅蓉,便一直同行,此毒究竟从何而来?   夜骐的眼神,在傅蓉身上梭巡,最后落在她发间的那根金簪上,心中顿时微微一颤,该不会……   他还在思虑,一旁的验尸官,也注意到了那根金簪,提出要查看。   夜骐无奈,只得徐徐抽出那簪子,顿时,心中的疑虑,彻底变成了担忧:那根簪子,露在发外的部分,尚无异常,然而,隐在发间,贴近头皮的部分,却散发着幽绿色的光泽,而非原本的赤金色。   “这金簪上有毒。”验尸官立刻判定。   在座者一片哗然。   这金簪,在插进傅蓉发间之前,是由皇后经手。那么谁下的毒,几乎一目了然。   被人拉住的傅廷,猛地挣脱开控制,冲过来扑在夜骐脚边哭号,要他严惩皇后,还傅蓉一个公道。   其余的臣子,也引颈探望,脸上纷纷流露出鄙夷惋惜的神色。   夜骐眸色冷然,清咳一声:“即便真是这金簪有毒,也不能证明,是皇后所为。”   “怎么可能不是她,这簪子本来就是她拿去的。”傅廷反驳。   “那皇后为何没中毒?”夜骐回辩,心中却并无太多底气,因为他已猜出,此毒的用法。   果然,验尸官开口:“这是种特殊的毒药,来自酷寒之地的灵蛇体内,这种蛇,平时可以当玩物,看似无毒,然而不能近身过久,因为人身体的温度,恰好最适合它鳞片毒性的孕育,约莫两个时辰左右,便可让贴近它的人,毒发身亡。贵妃娘娘的金簪上,正是涂有灵蛇之毒,而自佩戴到此刻,正好接近两个时辰。”   “好歹毒狡猾的心思。”傅廷立刻恨声咆哮:“皇后算准了自己接触时间短,便不至于中毒,而蓉儿长时间佩戴金簪,必会毒发身亡,如此既可以让蓉儿死于非命,又可使她自己,洗清嫌疑。”   验尸官微低着头,也默认傅廷的推测。   夜骐一时之间,只得咬牙沉默。   傅廷更是恨骂不休,并叫嚣着要废后。   夜骐忍无可忍,怒喝:“眼下并无确切证据,何谈废后?”   傅廷毫不示弱地反驳:“难道皇后娘娘下了毒,还会留着证据等人去查吗?”   而蒋崇此刻,也站出来,假装公道:“陛下,恕臣直言,皇后娘娘下毒,本有前科,以前贵妃娘娘尚是昭仪之时,皇后娘娘便容不得她,只是那次贵妃娘娘侥幸逃过一劫,现如今,见贵妃得宠,自然更是难免有谋害之心。”   傅廷见有人帮腔,更是不得了,竟叩首哭喊:“老臣恳请皇上,将此蛇蝎女子废去皇后之位,并彻查严惩其罪行,以示陛下公正清明。”   蒋崇似犹豫了一下,也跟着跪倒,俯首不言。   其他人见朝中两位权臣如此,也连忙呼应,随之下跪。   夜骐看着下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,颈间青筋直跳,但最终只能强忍下来,闭了下眼睛,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才缓缓开口:“李玉,前去传旨,将皇……琴雅打入冷宫,朕随后……亲自审问。”   李玉深深看了他一眼,领命而去。   夜骐留下,安抚群臣,心中却犹如刀割。   浅浅,忍一忍,我会救你……   当李玉来到苏浅宫中,魑魅一见他,便感到不妙,询问:“李大人,出了什么事,为何突然来此?”   李玉一叹:“傅贵妃方才在宴会上,中毒身亡,据查,毒来自娘娘亲手奉上的金簪。”   魑魅的眼底,骤然一沉,似有痛色。但他仍拦住了李玉:“娘娘自从祭台回来,便有些不适,此刻正在休息。”   李玉笑容无奈:“此刻堂上已闹得不可开交,陛下为平息群愤,命我将娘娘……先带进冷宫。”   魑魅一下子愣住。   “这只是权宜之计。”李玉拍拍他的肩头,径自入内。   当苏浅听说李玉来了,讶异地想起身,可只动了一下,眼前便又是一阵晕眩,只得躺回去。   “他为何而来?”她虚弱地问。   宫女迟迟疑疑地,将李玉的来意说明,苏浅蓦地睁大了眼睛,不敢置信地反问:“金簪有毒?怎么可能?”   但随即,她又悟过来,这必定是个一箭双雕的阴谋,既除掉了傅蓉,又嫁祸于自己。   “他是带我去禁卫府天牢的么?”苏浅苦笑。   “不……李大人说……是带娘娘……去冷宫。”宫女畏畏缩缩地不敢看她。   苏浅再未说话,强撑着起身穿衣。   当她到了外厅,见了李玉,也只淡淡地说了声:“走吧。”   “娘娘,委屈您了。”李玉低声应道,为她在前面带路,魑魅也跟随而去。   李玉带她去的,正是之前太上皇曾住过的冷宫。   那里虽萧条,倒也收拾得很干净。   进门之时,厅中央的火炉,已经燃起,显然是李玉事先吩咐过。   苏浅对李玉轻轻道了声“多谢”。   “娘娘且安心歇着,陛下晚些时候,一定会过来。”李玉躬身而退。   苏浅缩在火炉旁的椅子上,却觉得依旧寒冷,头也重得厉害。便唤了宫女过来,问床铺是否收拾好。   宫女忙去扶她进内室躺下,她便又混混沌沌入睡。   其他的人相互对视一眼,颇为无奈,他们的主子,为何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,居然还能睡着。   而苏浅在梦中,却觉得周身的关节,都在发痛,四肢百骸都那么疼,却又似被什么压住了身,喊不出,醒不来。   一直耗到入夜时分,夜骐方脱身前来。   傅廷今日,因荣景一夕俱灭,受不了打击,闹了个天翻地覆。再加上从中搅合的蒋崇等人,局面极其混乱。   夜骐听着他们以那些刻薄的言词,斥骂苏浅,心中怒火冲天,却仍只能强压下,逼自己冷静以对。   他坚信,总能找到其中的破绽,帮苏浅摆脱诬陷。   好不容易将那群人劝退,他便立刻过来看望她。   魑魅依旧守在门口,一见他就迎了上来:“主子。”   “她怎么样?”夜骐着急地问,生怕她受了委屈。   魑魅苦笑摇头:“娘娘仍然在睡。”   夜骐稍稍松了口气,赶紧入内,却在手触到苏浅身体之时,回头低吼:“娘娘身体烫成这样,你们是怎么照料的?”   其他人都傻了眼,因为最近苏浅一直嗜睡,所以今日,她们也只当和平时一样,并未多加重视。   果然,苏浅在发热,浑身烫得像个火球。   “还愣着干什么,快请太医。”夜骐怒瞪,魑魅忙疾奔而去。   夜骐将苏浅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,低低地唤她:“浅浅,浅浅你醒醒,我回来了。”   昏沉中的苏浅,听见他的声音,很想睁开眼,可无论怎么努力,就是抬不起眼皮,想答应,可高烧已经使她的喉咙嘶哑难言,嘴唇也干裂渗血。   夜骐更急,命宫女拿水来,可是试了几次,都喂不进去,最后只得自己喝了,以吻相喂。   温水自喉间滑下,她终于舒服了些,艰难地呢哝了一声。   夜骐心痛难抑,抵着她的唇,轻声说“对不起”。   有一滴泪,自苏浅眼角滑下,她的嘴唇微微翕动,在说:“没事”。   夜骐将她抱得更紧,咬紧了牙,一迭声地安慰:“别怕,浅浅,什么都别怕,一切有我。”   他会将那些人,统统收拾干净,还浅浅一个安安宁宁的幸福……   当太医匆匆赶来,夜骐仍旧抱着苏浅,只在她的手腕上搭了块帕子,让他把脉。   太医先诊了一次脉,眼中现出疑惑,犹豫了一下,又再次细诊。   “怎么了?”夜骐有些紧张。   “娘娘……娘娘似乎是……有喜了……”太医的话音刚落,衣领就被一把揪起,夜骐的眼睛,直接和他平视,呼吸急促,却又一字一顿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   “娘娘……感了风寒……但是……有喜了……”太医战战兢兢地将诊断结果,补充完整。   夜骐顿时呆了,随后又如疯了一般,不住地去亲苏浅的脸:“浅浅你听见了吗,我们有孩子了,浅浅,我们终于有孩子了。”   不轻弹的男儿泪,终于还是沁出了眼角。   苏浅的身体,也在颤抖,用尽全力睁开眼睛,望着他,却说不出话来,只是流泪。   上天终于大发慈悲,赐给了他们一个孩子。   如此梦寐以求的幸福,来得这么突然,汹涌得几乎快将人淹没。   十指交缠,掌心相对,一切言语,不用再说,便直接流进对方的心底。   他们凝望着彼此,感叹他们的爱情,终于圆满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周围的人,也不禁看得痴了,直到夜骐回过神来,严正下令,不许将此事,向外泄露一分一毫,违者格杀勿论。   此刻的苏浅,正处在风暴之巅,若是让那些人,知道她有孕,必定会想方设法,置她于死地。   当他们都唯唯诺诺地退下,只剩下夜骐和苏浅。   他抱着她,慢慢地摇,望着她的眉眼,充满憧憬:“你说,会是个长得像你的小丫头,还是长得像我的臭小子?”   苏浅的嗓子,依旧发不出声,只是望着他笑。   他俯下脸,亲吻她微翘的唇角,呢喃:“你说,我怎么就遇到了你这个小东西。叫人把你揉进骨子里,都觉得不够深,不够紧。”   苏浅的睫毛扇了扇,在他脸上,撒下微痒,他便又去亲吻她的眸子:“还有你这双眼睛,真正能勾人心魂,被你看着,便觉得心里到处,都干净透亮。”   反正在他心里,她样样都是最好的,再不可能有任何人,比她更好。   他一径地亲着她的眼,她的眉,她的额,她的发尖,怎么也不够。   苏浅闭着眼,感受他的亲吻,心被温暖充盈得满满的,仿佛都快要飘起来。   她可以做母亲了,到现在,她都觉得还在做梦。   她的肚子里,有那样一个小人儿了么?长着她或她爱的人般的眉眼,将来会来到这世上,让他们疼爱,让他们寄托的小人儿。   真的好幸福。她忍不住,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,想要感受它的存在。   夜骐轻笑着握住她的手:“等不及了?”   她点头,调皮地吐吐舌。   夜骐的指尖,在她的肚子上慢慢滑动,含笑低叹:“其实我也等不及。”   他想要她为自己生个孩子,融合彼此的骨血,寄予所有的希望的孩子,他会给他们的孩子,很多很多爱,将自己以前没有得到过的爱,全部给那个小小的他或者她。   他们要做,最幸福的一家人,不要丝毫阴翳,不要丝毫冷漠,不要丝毫愤恨,只要幸福。   “浅浅,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,对不对?”他脆弱又期盼地问。   回答他的,是她的吻……   然而,就在那夜,又是那座阴森的城隍庙。   蒋崇溜进去,将今日发生的事,一一禀告,却只听见那个声音,桀桀怪笑:“我早就知道了。”   蒋崇惊疑,此人总是像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鬼影,仿佛所有事,都在他的掌握之中。   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他抖抖索索地问。   “若是你今日想死,我可以告诉你,我是谁。”那人冷笑。   蒋崇身体一颤,立刻转了话题:“接下来要怎么做?”   “你先不要妄动,会有人先出手。”   “傅廷?”   “除了他,还有别人。”那人的话,又让蒋崇忍不住追问:“是谁?”   “你的好奇心未免太重,这样的性子,容易死。”那人轻飘飘地丢来一句,立刻吓得蒋崇噤声,再不敢问,畏缩地离开。   那人独自坐在暗影里许久,幽幽地自言自语:“夜骐,当有一天,看着你怀孕的妻子惨死,一尸两命的时候,你会不会哭呢?”   狞笑声,在黑暗中响起,久久不绝……   第二天早上,夜骐几乎不想去上朝。   太医说有孕初期,不能吃太多药,只给了些清凉的药草含着,可怎么能解除苏浅的病痛。   后半夜,她又开始发烫,全身疼得厉害,却仍然坚持着不吃药,怕影响腹中的孩子。夜骐心疼得不停给她换额上的湿帕,一点点替她揉捏痛处,直折腾到将近天明,他们才勉强相拥着睡了一会儿。   此时,看着苏浅依旧虚弱的脸色,他真想留下来陪着她,可是他明白,朝堂上关于她的风雨,还需要他去平息,只得起身。   走之前,又不舍地俯下身吻她,她勉强睁开眼,对他笑了笑,用仍然沙哑的声音安慰:“去吧,我没事。”   她永远是这样,再痛再苦,也笑着对他说自己没事,怕他担忧。   夜骐心疼地摩挲着她的脸颊,亲了又亲,才离去,在外面又一再叮嘱魑魅,要照料保护好苏浅。   “是,主子。”魑魅应道,却又在夜骐走出两步之后,低低地问了句:“傅贵妃她……”   夜骐停住脚步,微微侧脸看了他片刻,最后笑了笑:“一日夫妻百日恩,朕会……替你厚葬她。”   魑魅低下了头,再未言语……   当天的早朝,夜骐宣布,以皇后之礼,厚葬傅蓉,并对其遗属,极尽优待。   此举总算将傅廷的情绪,安抚了些,但他仍不肯,就这样放过苏浅,继续奏请废后。   蒋崇想起昨晚那人对自己的吩咐,这一次,终究是未出声附和,但在傅廷激愤下跪叩请废后之时,犹豫了下,还是跟着跪了。   于是,群臣再次跪成一片。   夜骐只得又好一阵安抚,却在下朝之后,将李玉独自叫到了御书房。   “能从傅廷家中,弄到蒋崇通敌的那封信么?”夜骐眼神阴沉,开门见山。   李玉微微沉吟:“能。”   “那便从速。”本不打算这么快下手,但他们逼人太甚。   “是。”李玉应道,随后又说:“还有两个人,或许以后也可加以利用。”   “谁?”   “傅蓉的母亲和丫鬟。”李玉回答。   夜骐的眼睛,微微上挑,唇边的笑,冷而厉:“不错,不能光要他死,我还要他死得身败名裂。”   随后,他便和李玉一起出门,李玉出宫,他前往秋玉殿。   一进门,便见满眼缟素,凄惨哭声,不绝于耳。   傅母自那日进宫,便再未回傅府,本以为女儿就此飞黄腾达,自己的余生,也能跟着享几天清福,谁料到竟突生如此变故。   当小兰发现夜骐到来,立刻拉了一下还在兀自痛哭的傅母,一起过来迎驾。   “皇上,您要为蓉儿做主啊。”向来胆怯的傅母,今日为了死去的女儿,终于胆大了一会,扑倒在夜骐面前,抓住他的衣袍下摆不放。   “您放心,蓉儿与朕,乃是夫妻,朕一定会还她公道。”夜骐伸手扶起她,眼神十分诚挚。   小兰以往所见的夜骐,也的确对傅蓉很是宠幸,因此他的这番话,倒也让人觉得可信,心防也卸下来许多,跟着傅母哭诉:“皇上,我们家小姐,自生下来到现在,受了太多苦,现在眼见着日子好些了,又遭此横祸……”   “蓉儿以前,吃过很多苦么?”夜骐状似讶然地反问:“不是说丞相一直视她如己出?”   小兰顿时一哽,发现自己说错了话,连忙改口:“小姐自幼失父,虽然老爷对她很好,可还是难免觉得悲伤。”   夜骐“哦”了一声,也不再追问,随后又说特许她们二人,今后便住在宫中,陪伴傅蓉亡灵,他自会好好待她们。   傅家主仆,感激不尽,如今傅蓉已死,若是她们再被遣散回傅府那个魔窟,还不知以后等待她们的,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。   夜骐又软言安抚了一阵,才起身离去。   傅母和小兰都不禁哀叹,傅蓉好不容易得此良人,却如此命薄,香消玉殒。   夜骐走出秋玉殿,又想起了之前魑魅流露出的那抹伤感,轻轻摇了摇头。   这世间,不幸太多,可怜可恨,难以分个清楚明白……   这边夜骐在布局,那边的对手,却也没落下谋划。   就在傅蓉死的第三天夜里,黑暗之中,忽然听见宫女的惨叫声。   循音查去,只见某个偏僻的殿中,一个小宫女蜷缩在墙角,瑟瑟发抖。   “有鬼……鬼……鬼……”她只不停重复那个字,脸色青紫。   细问之下,她说方才看见一个长发白衣的女人,在半空中飘荡。   侍卫立刻各个角落去搜查,却不见任何人影,最后只以为那宫女生了幻觉,悻悻离去。   可就在他们走之后不久,又一声惨叫响起,当他们再赶回去时,方才的那宫女,已经眼珠凸出,以极其惊惧的神情死去,而她的食指伸直,似乎在指着某个地方,或者某个人…… 第六章落款   第二天,宫中闹鬼的事便沸沸扬扬地传开,众人都在私下议论,是傅贵妃的冤魂未散。   李玉也率人亲自去闹鬼的那处偏殿查过,但并无任何人为痕迹留下,仿佛那宫女,真的是被鬼魂活活吓死。   但夜骐在听完他的回禀之后,眸似深井般,望不到底:“这只是第一次。”   他的预言没错,当晚在另一处宫殿,又发生了同样的事,情形与前次,如出一辙。   而也就在那夜,李玉将傅廷手中,那封蒋崇通敌的密信,呈给了夜骐。   当夜骐看完那封信,目光又从最后的落款,往前回扫,最终停在某个字上,眼神一跳,半晌才抬起头来,对李玉笑了笑:“做得很好,你先回去吧。”   “那闹鬼之事……”李玉有些犹豫地问道,发现夜骐对此事,似乎并没有深查的意思。   “你这几天,务必盯紧春暖殿。”夜骐只说了这一句话。   李玉没有再问,告退离开。   待他走了,夜骐又久久地盯着那封信,唇边,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……   回到冷宫时,魑魅仍旧守在门口,一见他便迎上前来,他却未像平时一样,询问情况,而是径自进殿。   魑魅微怔了一下,也跟在身后进去。   夜骐先去了内室,见苏浅正在安睡,伸手探额,也已恢复到平常的温凉。   就这样坐在床边,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,他才又起身,回到前厅,在火炉旁的椅子上坐下。   魑魅见状,忙令人奉茶,自己又站到他身边:“主子是不是有心事?”   “你倒懂我。”夜骐半抬起脸,望了他一眼,笑笑。   “奴才跟随主子已久,所以偶尔会妄自揣摩。”魑魅谦恭地答道。   夜骐垂下眼睑,似在问他,又似在自问:“哦?你跟随我……有八年了吧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八年。”夜骐的指节,轻叩椅子的扶手,有笃沉的声音,细细微微地,似落在人心上:“好长的一段时光。”   魑魅眼神一怔。   但夜骐在说完那句话之后,再没言语,直到沏好的茶奉上来,慢悠悠地喝完半盏,才又问:“查得怎么样了?”   魑魅的眼神,谨慎地扫了扫四周,才压低嗓音说:“主子,去里面再禀报。”   夜骐扯了扯嘴角,随他来到另一间厢房。   并未点灯,夜骐就那样坐在黑暗里,开口:“说吧。”   ‘那金簪本是存于后宫的密库之中,直到册封前一天娘娘才去派人取来,据掌管密库钥匙的人说,自上次册封昭仪,至此次贵妃册封,其间再未有人出入过,而金簪到了娘娘宫中,一直放于她就寝的内室,当晚进入内室的,除了娘娘,就只有宫女芳英,次日携木盒随娘娘去祭台的人,也是芳英。”   听魑魅叙述完他所查的结果,夜骐反问:“那么,你觉得纰漏出在谁身上?”   魑魅沉吟了一下回答:“芳英的底细,奴才之前查过,应该是清白的。”   夜骐的脸,在黑暗中,看不清表情,语气极淡:“是么,那就是守库之人在说谎,或者渎职,有人进入而不知?”   魑魅一时未答。   夜骐似是叹了一声:“也罢,那人算计得如此准,必定不会留下线索等你去查,或者,便是刻意留下线索,让你越查越多。若是他们继续纠缠,便将芳英推出去封他们的嘴吧,就说她见傅蓉欺负她主子,一时不服,便下毒为主子出气,之后善待她家人即可。反正大家玩的把戏,都是个死无对证。”   魑魅愣了一下,又听见夜骐的笑声,极为轻飘:“奴才便是奴才,为主子送条命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”   魑魅在黑暗中,仿佛仍感觉到夜骐的目光,停留在自己的脸上,他之后的话,说得极缓:“但是你对我来说,不止是奴才。”   魑魅的身体,轻微一颤。   夜骐起身,临出房门之前,又像是忽然想起来,随口问道:“魍魉呢?回来了么?”   魑魅微低着头回答:“还未,信上说,还得两三天行程。”   “哦,催着他快些,现在是多事之秋,朕身边需要人做帮手。”   “是。”   夜骐举步踏出了那间厢房,魑魅仍留在暗处,看着他走进那片明亮的光,怔然片刻,方才跟随而去……   待夜骐回到内室,苏浅已经醒了,见他回来,想要起身,他却只微笑着按下了她,自己也上了床,将她揽进怀中:“今日好些了罢?”   苏浅点头,随后又迟疑地问:“听说宫中闹鬼?”   夜骐的眼神,瞬间沉了沉,却笑得云淡风清:“这消息倒是传得快。”   “我也是偶尔听见她们在外面议论时,漏了一半句。”苏浅往他怀里靠了靠,没有告诉夜骐,她们还说,那是傅蓉的冤魂。   “没做亏心事,不怕鬼叫门,浅浅你无需惧怕。”夜骐搂紧她。   她的唇边,泛开抹微笑。   无论到什么时候,他总是信任她的,从不会有丝毫怀疑。   但是她心中,仍有些担忧。   因为她深知,所有的鬼,都是人装的,这必定是另一场算计。   “别担心,睡吧。”他轻拍着她的背,哄她入睡,自己却一直睁着眼,直到天明……   次日上朝之前,他唤醒苏浅,轻抚着她的脸:“浅浅,这些天,只怕你还要再受些委屈。”   她大概能理解,他所指为何,手心覆上他的手背,微笑:“没事。”   随即又抚了抚自己的腹部:“我们的孩子,也会坚强。”   “抱歉。”他再次拥抱她:“我会尽快……处理干净。”   已经到了动手的时候,所以必须忍耐住最后的煎熬。   傅廷果然闹得更凶,更将宫中闹鬼之事提出来,说傅蓉沉冤未得昭雪,所以显灵。   夜骐望着他,笑了笑:“丞相真的相信,世上有鬼魂,而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所扮?”   傅廷一哽,但仍旧嘴硬:“那也未必,鬼魂之说,自古有之,何况蓉儿死得那样惨,若是未还她一个公道,化为怨灵,也情有可原。”   夜骐定定地看了他片刻,目光转向李玉:“朕亲自去查,丞相恐怕会担心朕有所偏袒,那么便将此案交给李大人去查吧,他是局外人,自会更加公正。”   傅廷愣了愣,没有再作声。毕竟朝中官员对李玉,总是多少存有几分忌惮。   “既然你无异议,那便将此案交给李大人,所有相关人等,皆可带回禁卫府问话,包括皇后。”夜骐扯扯嘴角:“如此丞相满意了么?”   傅廷只得应了一声。   “那么李大人,朕就将此事,交托与你,你务必将其中的所有细节,都查个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”夜骐下令。   李玉躬身领令,自然明白他话中所谓“所有细节”,涵盖之广。   当李玉来到冷宫,要带苏浅和其他宫人回禁卫府时,她并未惊慌,只是从容出门,上了为她所备的软轿…… 第七章尽心尽力   到了禁卫府,苏浅本以为又要去上次探视夜骐的地牢,可李玉却将她单独送进了一间无窗密闭的厢房。   “娘娘暂时在这安歇吧,这里应该比宫中更安全。”李玉的话,让苏浅一怔,随即了然。   的确,眼下,只怕这看似血腥的禁卫府,比危机四伏的后宫,还要安全几分。   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金簪上喂毒,十有是她身边的人所为,却又不知是谁。   “多谢李大人。”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,只但愿眼前人,真的值得信任。   李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微微一笑:“臣对陛下所托之事,必定尽心尽力。”   他心中,同样明白伙伴的含义。   苏浅抬眼看他,两双眸子,清明对上清明。   “好。”苏浅点了点头,李玉退下。   而此刻,在地牢里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   那些宫女,进了那个阴森残酷的人家地狱,无论是真的害怕,还是假装畏惧,都吓得面无人色。   尤其是芳英,腿不住地抖,几乎站不稳,她记得临行之前,魑魅悄悄跟她说的话。   她必须死,因为主子要她死。   她们这种人的命,本就贱如草芥,若是听话,至少能保住家人的平安富贵;若是违抗,只会拖着家人,一起下地狱。   她现在,既希望能尽快了结,少受些苦,却又奢望能在这个世上,哪怕多活一天也好。   泪水潸然而下,她的胳膊肘,又被轻轻撞了一下,侧过脸,看见魑魅警告的眼神,忙用衣袖,擦干眼睛,继续木然地走向她注定的命运。   待李玉来到地牢,便开始一个个叫出去,轮流审问,其余的人,则蜷缩在一起,看着平日的同伴,被行以酷刑。   真正胆小的宫女,已经止不住将脸埋在手中呜咽。   芳英的身体,抖得越来越厉害,牙关战战作响。   魑魅则在对面的牢房中,冷冷地盯着她不动。   终于还是轮到她了,她已双腿发软,扶着墙慢慢站起来,走到刑具前。   正当行刑之人,要将铁索缚上她的手腕时,她忽然跪倒在李玉面前大哭:“是我……是我……做的。”   芳英将之前魑魅交代的话,断断续续地说完,便伏在地上不再动。   李玉却继续追问:“动机是清楚了,但是你的灵蛇之毒,是从何而来呢?这种毒,并不易得,你既然身处深宫,必定是有外人与你接应吧。”   这个问题,只有一个答案,那便是……自尽,将所有线头,断于此处。   芳英能感觉得到,盯在自己背后的阴冷目光,闭上眼,心一横,狠狠地对着自己的舌头咬了下去。   李玉似是反应慢了一步,并未及时阻止,直到她的身体歪向一侧,才大喊:“来人,救治。”   人自然是再救不回来,芳英已经是一具再不会说话的死尸。   李玉来回踱步,似在深思,最后停在魑魅面前:“既然有人承认自己是凶手,此案本当就此告破,但是,她对作案细节,语焉不详,只怕皇后娘娘,暂时还是难完全摆脱嫌疑,得在这禁卫府,再委屈几天。”   “李大人。”魑魅对他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靠近,在他耳边说了句话。   李玉的眼神,顿时诧然:“哦,娘娘她……”   “所以娘娘不可再多颠簸,请大人体谅。”魑魅恳求。   “此事……待我先请示陛下……”李玉有些迟疑。   魑魅却摇头:“万万不可,陛下严令保密,奴才是担心娘娘受不起折磨,才冒死告知大人。”   李玉眸光闪动:“陛下如此不信任我么?”   魑魅尴尬地笑了笑:“陛下也只是担心娘娘的安全,大人不要多心。”   李玉颔首:“待我先考虑一阵,毕竟贵妃遇害,事关重大,马虎结案,只怕众人难服。”   语毕他便命手下人收拾善后,自己先行离去,眼底似还是存着些许失落。   魑魅又坐回原处,垂着眼睑,没有人知道,此刻他心中所想……   而李玉出了地牢,并未真的思虑,而是直奔宫中,将今日所发生之事,全部告诉了夜骐,包括魑魅告诉他的那句话。   夜骐听完,只笑了笑:“看来他真是等不及要出狱。”   “陛下心中所疑之人,可是他?”李玉反问。   夜骐既未肯定,也未否定,眸中浮起一抹苦涩。   李玉看了他片刻,轻声叹息: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。”   “你与我呢?”夜骐抬眸。   李玉一怔,随即笑道:“宴席刚刚开场,无需担心久远之事。”   夜骐也只是一笑:“这便够了。”   人生路上,或许每个同伴,都只能陪着你走其中某一段,所以不必奢望,朋友会永远是你的朋友,也不必惧怕,现在还不是敌人的敌人。   只是再冷再硬的心,偶尔也难免有怅然……   而就在那天深夜,夜骐秘密传召蒋崇进宫。   当蒋崇来到御书房,夜骐什么也没说,只将那封密信悠悠扔到他面前,蒋崇一见,大惊失色:“陛下饶命,臣罪该万死。”   “你的确罪该万死。”夜骐冷哼一声。   蒋崇咬牙,傅廷那个老东西,居然还是将此事捅给了皇上。   “蒋崇,若不是朕对你尚有饶恕之心,此刻你应该已经被五马分尸,而且九族连坐。”夜骐的声音从蒋崇头顶传来,他不敢抬头,伏在夜骐脚尖前,连连磕头:“谢陛下开恩,谢陛下开恩。”   “傅廷的为人,你应该清楚,他为了自己,可以将所有人踩在脚下。”夜骐慢慢地围绕蒋崇走了一圈:“莫非你还以为,当初你退让,放弃让女儿入宫,便能换来他为你保守秘密?”   蒋崇脸色惨白,原来皇上都知道。   “不要以为,有什么事可以瞒着朕,包括,”夜骐顿了顿,声音变得低幽:“你去城隍庙的事。”   蒋崇的身体,顿时剧烈一颤,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。   “朕未揭穿你,是希望你能回头,若还是一意孤行……”   夜骐的话尚未说完,蒋崇已痛哭流涕:“陛下……罪臣知错……再也不敢了……谢陛下宽容……”   夜骐冷冷地看着他半晌,返回玉阶之上,居高临下地俯视他:“朕知道,夺了江山,你们不服,尤其是你和傅廷,仗着自己手中有几分军权,肆无忌惮。但是朕告诉你,既然朕敢夺这江山,就必定能坐稳,顺我者自会高官厚禄,逆我者,死无葬身之地。”   蒋崇伏在地上,瑟瑟发抖,夜骐登上帝位之后的亲善和蔼,本已经逐渐模糊了当初他的暴戾残忍,他们也渐渐麻痹松懈,以致妄自尊大。直至此时此刻,才又重新闻到,自夜骐骨子里散发出的血腥味,叫人胆寒。   “陛下,臣日后,必定为您赴汤蹈火,再所不辞。”蒋崇的声音,已在打战。   “很好,醒悟得还不算晚。你回去吧。”夜骐一挥手。   蒋崇简直不敢相信,夜骐居然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。   而在他快要踏出御书房门口时,背后又幽幽飘来一句:“该怎么做,你心里应该清楚。”   蒋崇的背影,微微一滞……   当他终于回到府中,坐在大厅里连喝了两杯茶,才算定下心来来,往桌上狠狠一捶,大骂:“傅廷老匹夫,敢如此对我,我必定让你不得好死。”   就在次日清早,傅廷还未起身,管家就慌慌张张地冲进来,口中大喊:“老爷老爷不好了。”   “出了什么事,急个什么?”傅廷烦躁不已。   管家也顾不到许多,将手中的纸递给他:“这是……这是贴在我家门外的……”   他一看,脑袋便轰地一声响。   那上面,居然是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,而那男子肖似他自己,女子则分明是傅蓉。   其下还有批注:叔侄,残花败柳宫中送;贵妃丧命,香消玉殒万事空。 第八章传言   “这是谁干的?”傅廷气急败坏。  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:“老……老爷……不仅府门口,据说别的地方……也有……”   “赶快,都去给我揭了。”傅廷命令。   可要怎么才能揭得完?几乎是一夜之间,这春宫图,已经贴满大街小巷,路人皆知。   傅廷在家里,踱来踱去,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他几乎已不敢上朝。   然而,有些事,是躲不过的。   他只能硬着头皮进宫,逃避地希望,其他人不知道,或者不提及此事。   但一进大殿,众人探究鄙夷的目光,便尽朝他射来,避无可避。   他害怕那些眼神和窃笑,微侧过脸,将身体掩藏在角落的阴影里,没了平时的飞扬跋扈。   但倒霉的时候才学会收敛,已经来不及,别人自会毫不留情地,将你一踩到底。   当夜骐出现在玉阶之上,傅廷猛地一抖,迅速低下头去,和众人一起跪拜,起来之后便又规矩地退到旁边,再不敢像往日一样,慷慨激昂地要求申冤废后。   夜骐的眼神,在他身上微微一转,又拐了个弯,扫向蒋崇。   蒋崇随即出列,清了清嗓子:“陛下,今日街头巷尾,有些对您颇为不利的传言。”   “哦?”夜骐挑眉。   蒋崇便从袖中,取出一张折好的纸:“这是在微臣府外墙上发现的,请陛下过目。”   傅廷的脸上,顿时一片灰败,几欲出声阻止,却又只能干瞪眼,身体发颤。   夜骐仿佛没看见他的异常,只是平静地说:“呈上来。”   有宫人过来,取了蒋崇手中之物,他依旧低垂着眼,嘴角却勾起一抹得意的笑。   夜骐徐徐展开那张纸,傅廷再也站不住,扑通一声跪下:“陛下,这是毁谤,毁谤啊。”   夜骐并不言语,仔细看完整幅图,才慢慢抬起头来,眼神阴鸷如隼:“丞相说,这只是毁谤?”   “是,请陛下相信老臣,老臣怎敢如此大胆,做下这等伤风败俗,欺君罔上之事?”傅廷强辩,身体却抖如筛糠。   夜骐却又将眼神看向蒋崇:“蒋爱卿怎么看呢?”   蒋崇回答得颇为含蓄:“也许真的有人在毁谤丞相,然而,无风不起浪……”   “蒋崇,你不要落井下石。”傅廷怒喝。   蒋崇此刻,已明显占了上风,气定神闲:“丞相,在下不过是将所知之事,如实告知皇上,您不妨问问其余各位大人,有谁家的门口,没贴这张纸?”   其余的人,莫不低头垂眸,脸上表情,却讳莫如深。   毕竟傅廷得势之后过于张狂,几乎将在列众人,得罪了个遍。   如今,不明摆着踩他,已是仁慈,又有谁愿意顶着风险,帮他说话?   倒是夜骐,显得通情达理:“丞相也无需过于焦虑,朕会派人去查,若是毁谤,自会还你一个清白。”   傅廷略略松了口气,连连谢恩,爬起来退到一旁,在心里飞快盘算,要怎么堵住知情人的嘴。   如今最危险的,便是还留在宫中的小兰和傅母,她们对他欺辱傅蓉之事,知道得最清楚,尤其是那日在秋玉殿的苟合,若是抖露出去,他便真的彻底完了。   他心中已然对她们二人动了杀机,却又担心,如此一来,会更惹上说不清的嫌疑,纠结不已……   就在当晚,小兰如平时一样,服侍傅母上床,两人又回忆了一阵傅蓉,正在神伤之中,忽然一阵强风吹开窗棂,桌上的烛火,骤然熄灭。   小兰忙打算去点灯,却就在起身之时,脖子被人掐住。   “谁,是谁?”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,艰难地问。   只听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,在耳边响起:“小兰,你和夫人知道的事太多了,只能送你们上西天。”   小兰大骇:“我们知道什么?”   “现在已经有人在查老爷和小姐的事,老爷怕你们乱说话,所以……”那人还未说完,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的傅母,突然失声大叫:“救命啊,杀人啦。”   “该死。”那人立刻扑向床上,想要去封傅母的口。   小兰的颈子被松开,喘了口气之后,也立刻开始尖叫呼救。   门外忽然冲进来了两个侍卫,一阵缠斗之后,行凶的那人,败下阵来,随即被擒获,却突然头一歪。   “他已服毒自尽。”其中一个侍卫说道,然后将尸体拖了出去。   另一个侍卫则点燃了灯烛,安慰极度受惊的小兰和傅母:“你们不要害怕,皇上特意派我们保护秋玉殿的安全……”   小兰忽然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大骂:“傅廷这个丧尽天良的老东西,污辱了小姐还不算,竟然还想杀我们灭口,我一定要揭发他的罪行。”   傅母也随之痛哭失声。   那侍卫安抚了一阵,随后便离开,说去请示皇上。   夜骐匆匆赶来,主仆二人,便将傅廷的恶行,一五一十地全部告知。   夜骐的眸底,浮起一丝幽光,言语却极为和蔼恳切,将所有的错,都归结于傅廷强夺硬占,却未说傅蓉半个不字,反而十分同情。   小兰和傅母,万分感激,自愿为傅廷一案的人证。   待夜骐走出秋玉殿,天已微明,他望着远处黑暗边缘的那一抹淡白的晨光,深深长长地吁了口气。   然后走到暗处,对那两名侍卫笑了笑:“做得好。”   而他们的身后,正站着那名“凶手”,嘴角还残存着“服毒自尽”的血迹……   铁证如山,傅廷再无从抵赖,甚至,小兰还在审讯中,顺便抖出了之前傅廷设计,在太医给傅蓉开的药中投毒,以陷害皇后之事,引起一片哗然。   如此一来,众人皆骂傅廷狠毒,加之李玉适时出来说明,苏浅身边的宫女芳英,默认投毒,却至死未说出毒来源何处,刻意将此事,淡化为一场无意中失了手的陷害。   夜骐即刻下令,傅廷强辱后妃,并意图陷害皇后,凌迟处死。   傅廷不服,也曾试图联系旧部,再搅起一轮风雨,逼夜骐放自己一条生路。   然而,今时已不同往日。   当初敢起兵与夜骐相抗,因为他是意图弑君夺位的乱臣贼子,讨伐尚有正义之名,何况还有蒋崇相助。   如今夜骐却是真正身居高位的君主,傅廷失势,蒋崇倒戈,谁又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,只为救他傅廷一条命?   于是,次日,傅廷便在闹市口的法场上被行刑。当真是千刀万剐,众人见之,无不心惊胆战。   如此一场以儆效尤,真正震慑了众人。   当晚,夜骐亲自去禁卫府接苏浅回宫。   他出现在那间厢房的门口时,苏浅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意外,只微笑着凝望他。   夜骐走向她,将她搂进怀里:“这次很抱歉,让你等这么久。”   “不算久。”她仰起脸,对他眨眨眼:“我一点都不担心,只是……想念你。”   他抵着她的额,声音低沉:“我也想你,我们回家。”   有爱人的地方,就是自己的家,哪怕只是寂寞宫阙之中的,一个温暖的小小房间。   那一晚,夜骐拥着她,细细地吻尽,她身体的每一处,却始终没有进入。   她心疼他的忍耐,他却摇头,说太医嘱咐过,现在不宜房事,怕伤了孩子。   她笑得眉眼弯弯,然后又脸红地靠近他耳边,说了两句悄悄话。   他愕然,随即大笑:“浅浅你真是体贴。”   “我还不情愿呢,不要就算了。”她脸更是如同火烫,随后便赌气转过身子。   “要,怎么不要?”夜骐啃着她细嫩的脖颈,声音暧昧暗哑:“我想要得紧。”   她被他吻得体酥,终于翻身抱住他,用那书上看来的秘术,为他解渴……   当他终于释放,不由得去亲吻她唇边残留的点滴,爱怜地低唤她的名字。   她已累得瘫软,很快便在他怀中沉沉入睡。   他抱着她许久,悄然起身,为她盖好被子,又扫了一眼窗外婆娑的树影,才出了房门。   “主子怎么这么晚还不睡?”魑魅迎上前来。   夜骐状似疲惫地摆了摆手:“精神绷得太紧,反而睡不着,你陪我出去走走。”   “好。”魑魅应声,又为他拿来大麾,两人一前一后出门。   清寒的风,袭面而来,夜骐忽然长长地一叹。   “主子为何叹气?”魑魅问道。   夜骐摇摇头,语气惆怅:“曾经急于要这天下,如今真得到了,才发现这皇帝,并不好做啊。”   魑魅抬头看了他一眼,想说什么,却又最终没说。   两人一路前行,不知不觉,来到春暖殿附近。   夜骐站定,久久地望着殿前未熄的灯火,忽而一笑:“那份东西,我也快拿到了。”   魑魅的眼神,微微一怔。   “五份,我已即将拿到四份。”夜骐的笑容,志得意满。   “恭喜主子。”魑魅躬身微笑。   “不过这一份,现在还未到手呢。”夜骐收敛起笑容,眼中精光顿闪:“眼下朝中,其他事已暂时安定,我需集中精力,先办妥此事。”   魑魅犹豫了一下,终于还是问出了口:“主子可有把握?”   “我做事,自然有把握。”夜骐眼神倨傲自信。   “是。”魑魅应声,垂下的眸子,如黑夜中的湖面般沉寂。   次日,夜骐上完早朝,将李玉叫到御书房。   “该开始了。”夜骐摸着下巴沉吟。   “我已准备妥当。”李玉答道。   “好。”夜骐点头……   是夜,春暖殿。   忽然有人大叫:“着火了。”   顿时,众人皆醒。   见火势正从相邻的安裕宫,借着风势,往春暖殿快速蔓延,最边缘的两间厢房,已经燃起。   守在殿外的侍卫,见状也匆忙进来灭火。   内室的太上皇,悠悠醒转,似浑浑噩噩地问:“外面吵什么?”   “着……”守着他的宫女,才说了一个字,便眼珠外凸,顿然倒地。   而一道黑影飞快地扑向床边,压低了嗓音:“太上皇,跟我走。”   “你是谁,我为何要跟你走?”太上皇嚷嚷起来。   来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,然后将蒙面巾拉下来一些:“是我。”   太上皇的眼珠转了又转,终究再未出声。   蒙面人立刻挟着他,越窗而逃…… 第九章严令   当春暖殿的人,发现太上皇不见了,慌忙去报告夜骐。   他迅速起身出了内室,命全面搜索,但是当来人走了,他却又神色悠然地回去继续睡觉。   魑魅在一边,眼中有抹深思。   次日早朝,他在群臣尚未开口之前,一脸凝重地宣布了太上皇失踪之事,嘱各方力量,共同寻找。   尤其是李玉,夜骐让他动用禁卫府全部人力眼线,查探太上皇的下落。   李玉领旨。   随即,夜骐又严令,不许任何闲杂人等,靠近春暖殿半步,里面的人,也要在搜身之后,全部肃清。   众人疑惑地暗暗对视,却猜不透其中的含义。   而那天李玉下朝之后,并未如平时一样回禁卫府,而是七弯八绕,来到一处很隐蔽的院落,悄然进门。   刚走到厢房门口,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,似是孩童在闹脾气:“我就不吃,我不认识你,不吃你喂的饭。”   李玉推门进去,微笑着说:“那我喂你好吗?”   床上坐着的人,抬起头来,正是失踪的太上皇。   他望着李玉许久,终于没有再吵,看李玉接过丫鬟手中的碗,又舀了粥吹至微凉,再喂到他唇边,却没有张口,只是发怔。   李玉使了个眼色,让丫鬟退下,然后又先吃了一口,语气温柔:“你看,粥里没毒。”   太上皇又看了他半晌,才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第二口粥。   就这样默默地吃完半碗粥,太上皇突然一扭头,表示不吃了。   李玉便将碗放下,又拿了帕子,给他擦唇边残存的饭粒。   太上皇不动,任他擦完,又低下头去玩手中的帕子。   李玉也不言语,只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。   突然,太上皇冒出一句话:“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?”   “因为这里……嗯……”李玉沉吟了一下:“这里没人会给你吃毒药。”   太上皇将手中的帕子翻来叠去,折成各种形状,忽而抬头冲他咧嘴一笑:“其实我后来吃的不是毒药,是糖丸,对不对?”   李玉微怔,随即微笑着点头:“是,我给你换成了糖丸。”   “你对我真好。”太上皇靠过来,神情天真地握住了他的袖子:“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”   “因为……”李玉的眼神中,升起些悲伤的情绪:“因为若是我父亲活着,应该也是您这样的年纪,我不忍心,看着你们到了这个年岁,还这样受苦。”   太上皇愣愣地看了他半天,又是咧嘴一笑:“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。”   “那以后……就让我孝顺您吧,您还记不记得,曾经说要收我坐义子?”李玉笑着反握住他的手,殷殷看住他。   他却又低下了头,还抽出自己的手,继续折手帕,仿佛刚才的对话,没有发生过。   李玉也不再说话,依旧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,偶尔还会加以指点,教他将手帕,折成一只小老鼠。   他似乎也欢喜得紧,玩闹了好一阵,才揉着眼睛说累了。   李玉便扶他躺下,为他盖好被子,坐在床边,一直看到他睡着,才悄悄离去。   在院子里,他又吩咐丫鬟,一定要尽心尽力照顾屋里的人。   屋内床上躺着的人,忽然翻了个身,睁开眼睛,望着那方白墙……   而就在那天深夜,守卫春暖殿的两班侍卫轮岗的空隙,一条黑影,潜入了太上皇曾住的内室,床底墙缝,四面翻找,大约未果,随后又翻入另一侧的书房,也是将案上柜中,翻了个遍,最后失望离开。   他自以为,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,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一直被另一人尾随。   当看见他的身影,消失在院墙之外,跟踪的那人,微眯起眼,冷笑着说了句:“果然如此。”   第二天早朝,夜骐又是焦急询问各位臣工,有没有打听到太上皇的下落,但是众人皆是神情茫然,一无所获。   问到李玉时,他也是一脸无奈。   夜骐便又发了一顿脾气,说皇宫的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,偌大一个人出宫,居然一无所知。   台下一片寂静,无人敢出声。   可当夜骐下了朝,回到寝宫,却依旧笑呵呵地陪伴照顾苏浅,一派轻松,似乎根本不担心此事。   最后连苏浅都忍不住问:“听说太上皇失踪,到底会去哪儿呢?”   夜骐玩着她的手指,毫无所谓:“自是去他该去的地方,不用担心。”   一旁的魑魅,眼神一闪。   苏浅却理解错了,瞪大了眼睛,以手掩口,压低了声音问:“你该不会是……”   “你放心,都到太平盛世了,我不会傻到背弑父这种坏名声。”夜骐勾勾嘴角。   苏浅看了他片刻,决定不再问,反正他做事,总是诡异难测,她也管不了。   眼下她最关心的,便是腹中的孩子。   “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好不好?”她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手。   “这么早就取名字?”他失笑地刮刮她的鼻尖:“你真心急。”   “取了名字,就会更感觉到他真的来到我们身边了,你不觉得吗?”她噘嘴。   对她而言,这个孩子太来之不易,她常感觉幸福得像是在做梦。   “那……就叫宁儿吧。”夜骐的眼中,浮起些怅然:“希望孩子的这一生,都能安安宁宁,不像你我,半生苦楚。”   “好。”苏浅靠进他的怀中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   功名利禄虽好,但她最希望的,也是他们的孩子,能够平平安安出生成长,一世幸福无忧。   她的手,按在腹部,在心中说:“宁儿,爹娘的祝福,你听到了么?”   而这时,夜骐眼角的余光,瞟到站在一边的魑魅,便抬眸问了句:“魍魉呢,怎么还没回来?”   魑魅一愣,随即回答:“路上有些耽搁,今天夜里应该能到。”   夜骐点头:“嗯,那就好,你们兄弟二人都在朕身边,朕就安心了。”   苏浅听着他的话,心中好奇,自始自终,她都未见过魍魉的真实样貌,就连魑魅,也是经由夺宫一役,她才认清真面目。   夜骐身边的人,似乎个个都不简单,除了她自己。苏浅自嘲地笑,不过她也甘愿,只做他身边,平凡安心的小女人。   只是她不知道,命运之轮,在不久的将来,又将再次无情地逆转……   果然,在那天夜里,魍魉如约回到了皇宫。   那时,苏浅已经睡了。夜骐起身,在隔壁的厢房中,召见了他。   魍魉依然是普通得能没入人堆的扮相,一双眼睛,也温和平静,外人根本看不出来,他的底细。   他对夜骐跪下:“主子,奴才此次,耽误良久,请主子恕罪。”   夜骐抬手让他起来,沉声问:“交代你的事,查得如何?”   魍魉面有难色:“说来奇怪,奴才在西桀,四处打听,仍无半点线索。”   “这夜垣,事情倒也真做得隐秘,居然没漏出一丝半点痕迹。”夜骐摸着下巴:“若不是你当初暗中跟在他身边,只怕还不容易拿到他的把柄。”   魍魉哂然而笑:“是啊,夜垣这个人,有时候愚笨,有时候倒又像是很精明。”   夜骐摆了摆手:“也罢,反正现在人已经死了,倒也无需太过计较,眼下最要紧之事,是拿到那第四份东西。”   “可听魑魅说,太上皇已经失踪,这东西要如何找?”魍魉反问。   夜骐神秘一笑:“失踪?那是外人如此看,我自然知道他的去处。”   “原来是主子设下的计谋,主子的英明,真是无人能及。”魍魉赞道。   夜骐往后靠进椅背,双手摊在扶手上,神态极为自得:“手边上的东西,朕岂会失手?”   “是,只要主子出手,无往不利。”魍魉仍是盛赞不已。   “你倒会说话,这点比魑魅强。”夜骐大笑:“长途颠簸,你也累了,下去歇息吧,其他事,明日再议。”   “谢主子。”魍魉躬身告退。   夜骐又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,才起身出门,经过大厅时看见魑魅魍魉,还打着呵欠挥挥手:“都去歇着吧,如今这宫里已经安宁多了,也不需要你们夜夜亲自守着。”   待他进了内室,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,魑魅深深地望了一眼魍魉,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……   第二天早上苏浅发现宫中多了个新侍卫,而且看似和魑魅颇为相熟,估摸着大概便是昨日他们口中所说的魍魉,和善地点头微笑。   魍魉便也对她笑着致意。   这时,魑魅匆匆过来,对魍魉耳语了几句,两人一同向苏浅告辞离开,过了片刻,魑魅回来了,魍魉却一直到晌午时分,才重新出现。   刚进门不久,夜骐也回来陪苏浅用午膳,对那二人出门之事,似浑然不察,而苏浅只以为他们是去为夜骐办事,也未多嘴……   而当日,李玉下了朝,又再次去了那个小院。   那天的阳光,出奇地好,穿过雕花木格,映到屋中的青石地面上,有种温暖幽静之感。   而那屋中,有一人正在甩着水袖,用低而娇腻的声音唱戏,依然是那两句:“良辰美景谁人伴,孤月对影空余欢……”   唱着唱着,起了呜咽,李玉忙推门进去,柔声问:“太上皇,您怎么了?”   “我想她。”他的眼中,竟然真的含着泪。   李玉一怔,问他:“她是谁?”   “她就是她。”他一下子跌坐到地上,将脸埋进双膝之间,肩膀颤抖,明显在抽泣。   李玉走过去,蹲下身来,去扶他的肩膀:“您别伤心。”   “我真的好想她。”他抬起脸来,满眼是泪,蓦地捉住李玉的袖子:“你不知道,她长得好美,声音也好美,最爱唱戏,我的戏,就是她教的,可是我太笨,只学会这两句。”   李玉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也坐了下来,和他并肩,侧过头轻声问:“那你愿意跟我说说你和她的故事吗?”   太上皇望着窗外的阳光,眼神渐渐变得空灵,讲述也如同梦呓;   “第一次见她的时候,她站在荷花池边,月光照在她的身上,很像仙子。”他的脸上,出现虚幻的微笑。   李玉屏息聆听。   “我以为她是在赏花,可是,她却突然……”他比了个姿势:“跳进了湖里。”   “是你救起了她吗?”李玉低声问。   “是。”太上皇连续点了两次头,眼中又出现怅然之色:“可她并未感谢我,反而骂我,不该救她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李玉又插了一句。   他却突然恼怒起来:“究竟是我讲故事,还是你讲故事?”   李玉立刻笑着道歉,随即噤声。   他似又陷入回忆之中,许久才再开口:“后来,我便经常偷偷去看她,开始她不理我,后来,会跟我说话,对我笑,还在空房子里,教我唱戏。”   李玉凝神看着他,只见他的神情,逐渐悲伤起来,却不再言语。   等了半晌,李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:“后来呢?”   他却垂下眼睑:“没有后来,她不见了。”   “哦?”李玉眸光闪动,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。   而他过了片刻,又忽然兴奋起来:“但是前不久,我又看见她了,还是那么美。”   李玉眼神一滞,试探地问:“您是说……皇后娘娘?”   他偏着头想了一会儿,然后点头:“对,她就是皇后。”   李玉微怔,又听见他说:“如果我再看见她,我会送她一样宝贝。”   李玉的眼中,立刻划过一点光芒,反问:“什么宝贝?”   “不告诉你。”他笑嘻嘻地摇头:“我只给她一个人看,其他谁也不告诉。”   李玉垂下眼睑,再抬起时,又已只剩下怜悯,哄着他:“好好好,谁也不告诉,饿了吧,我喂您吃粥好吗?”   “好。”他转眼间,也似完全忘了刚才的事,一骨碌爬起来,拉着他直嚷饿。   当李玉喂他吃完饭,又将他哄得睡着,便又匆匆返回宫中,去找夜骐……   “老东西,果然还在打歪主意。”夜骐听完,咬牙恨骂。   李玉长长叹了口气:“只怕皇后娘娘不去,他是绝不会开口说出那样东西的下落的。”   夜骐拂袖:“那便不要了。”   李玉只望了他一眼,便垂下眸去,再未言语。   夜骐过了片刻,重新冷静下来:“试试别的办法。”   李玉摇头:“只怕很难。”   夜骐的胸膛,微微起伏,其实心中也同样明白,若是撬不开那人的口,或许就算等到他死,自己也休想拿到那样东西。   而眼见胜利在望,他又如何甘心?   李玉也看透了他的不甘心,轻声说:“其实……陛下若是往开了想,让他见一次皇后娘娘,也未尝不可。”   “不行。”夜骐直觉地排斥,又想起当初,皇帝看苏浅时,那种狂热露骨的眼神。   李玉一叹:“那臣再试试其他的法子吧,看能不能让他开口告知。”   话虽这么说,可仅是听他的语气,便能感受到其中希望的渺茫。   夜骐沉吟不语。   李玉顿了片刻,又出言劝他:“其实若是你我在场,他对皇后娘娘,也不至于造成伤害,即便他说了什么,你也可以告诉娘娘,那不过是疯人诳语,亦不会有大碍。”   夜骐听了他的话,眼神稍有松动,但仍有迟疑。   李玉叹息着告退,给他留下考虑的时间……   傍晚,夜骐回到寝宫,看见苏浅迎上来的笑脸,心中本来想说的话,又吞了回去,假装无事地与她聊天谈笑,可仍止不住,偶尔走神。   苏浅敏感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,关心地问:“怎么了?有心事?”   “没有。”他笑笑,揽着她:“我们一起到园中散散步吧,御医说你要多走动。”   苏浅抿嘴笑:“你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御医说,将御医当夫子了。”   夜骐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尖:“小东西,又嘲笑我。”   两个人的笑闹,正好落在暗处一个人阴鸷的眼中,他的手在身侧慢慢攥紧。   夜骐也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,但是没有回头,径自带着苏浅离开。   “再过两天,便是除夕了。”苏浅看着满园的暮色,轻轻说了一句,不禁又想起去年除夕夜的烟花。   今年,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,同样美丽的烟花。   可无论烟花同否,她的身边,已是另一个人。   这便是光阴开的玩笑,没有永远,只有物是人非。   但是现在身边的他,会陪她走到最后吧?她仰起头,看他的侧脸,却发现他眉头深锁。   “夜骐,你今天到底怎么了?”她摇摇他的手,又问。   夜骐转过头来,笑了笑:“或许,我太贪心。”   既怕伤了她,却又对那样东西,放不下。   他揽了揽她的肩膀,又安慰:“别担心,我真的没事。”   可说出方才那样的话,怎么可能没事?   苏浅在他面前站定:“是不是有什么事,又与我有关?”   与她无关的事,他不会在她面前,表现得这么犹豫。   夜骐叹气,她现在,倒是越来越能看穿他的心思。   “说吧,你我是夫妻,本当同舟共济。”她眼神认真坚持。   “浅浅……”他开口,却还是迟疑,可在她那样的眼神中,最终还是说出了口:“父皇他……想见你。”   苏浅顿时一愣:“太上皇?”他在哪儿?为何要见她?   夜骐接下来的话语,十分艰难:“他要求见你,才肯说出……那样东西的下落。”   苏浅的思绪,回到了当初破城前夕,曾经的皇帝派人求和时提出的交换条件。   “是那样……你梦寐以求的物件么?”她轻声问。   夜骐微闭上眼,点了点头。   “那便去吧。”苏浅的笑容平静。   只要是为他,做什么她都愿意,她不想他为难纠结。   “可是……”夜骐握紧她的肩。   “你会保护我的,不是吗?”她的眼神中,并无太多担忧。   “是。”他沉重点头,有自己和李玉在旁边,皇帝并无能力伤她,他最担心的,是那个秘密。   于是,夜骐事先点明,以防万一:“他现在疯疯傻傻地,我们此去,也不过是去试试,所以你对他的言行举动,不要太当真。”   “嗯。”苏浅自是相信他的,乖巧地点头。   次日晚上,两顶软轿,悄悄将苏浅和夜骐抬出了宫门。  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,李玉已经在那处等待。   “将后面的尾巴引开。”夜骐低声吩咐。   他们即刻进了旁边的院子,再出来时,仍是同样的软轿,只是坐在里面的,已不是先前的人,顺着某条路悠悠离开,果然,有人追踪而去。   而这边,李玉则带着夜骐和苏浅,从另一处暗门出去,经隐秘小道,到达太上皇所住的院落。   刚进院子,便又听见了里屋的唱曲声,夜骐扯了扯嘴角,拉紧苏浅,又强调:“你看,他真的疯了。”   苏浅没说话,只轻轻叹了口气。   皇家自古凉薄,命运跌宕难料。或许今朝还是万众之尊,明日便沦为阶下之囚。   但现在,不是感慨的时候,她收敛心神,随夜骐走到门外。   李玉先进门,太上皇看见他,嘻嘻一笑:“只有你对我最好,天天来看我。”   李玉微笑:“今天我还带了另一个人来看您。”   “谁啊?”太上皇一脸好奇。   原本站在苏浅身边的夜骐,忽然松开了她的手,低低地说了一声:“对不起。”   下一刻,苏浅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疼,人皮面具已经被揭掉。   “娘娘,进来吧。”李玉转头唤道,眼神中有鼓励。   苏浅转头,望了一眼身影隐在暗处的夜骐,深呼吸了一口气,慢慢抬起脚,踏过了那道门槛。   夜骐在那一瞬间,咬紧牙,眼中满是愧疚。   而屋内的太上皇,在看到她的那一刻,手中原本拿着的丝帕,就悄然滑落在地,两眼定定地看着她的脸。   “蕊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如同痴了一般…… 第十章戏词   当苏浅听见太上皇唤她“蕊”,又想起了法场上的那一幕,原来,那真的不是她听错,或是幻觉。   而这时,太上皇已经起身,跌跌撞撞地向她跑过来,李玉已伸手想阻拦,他却又站住,在离苏浅三步远的地方,怔怔地望着她,眼中满是悲伤。   “蕊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他不停地道歉,有泪自眼角下滑。   苏浅站在原地,无措地望向李玉。   李玉清咳了一声,引入正题:“太上皇,你不是说,有宝贝要给皇后娘娘看吗?”   太上皇却似根本没听见他的话,仍旧痴痴地看着苏浅,仿佛要从她的身上,看到自己的回忆。   “你还记得……那两句戏词吗?”他问,竟又突然甩起水袖,开始唱:“良辰美景……”   “太上皇。”李玉打断了他,柔声提醒:“娘娘只能来一会儿就得离开,你有宝贝,就要赶紧给她看,不然她就走了哦。”   太上皇停了下来,一脸愠怒地瞪了李玉一眼,可当目光移回苏浅脸上,却又变得讨好天真:“蕊,我真的有宝贝给你看呢,只给你一个人。”他指着李玉:“你出去,我不给你看。”   李玉顿时眼神一凝,悄悄地转向门外,征询夜骐的意见。   而夜骐几乎已经按捺不住,他开始后悔自己带苏浅来。   苏浅此刻其实也很不安,可是想到夜骐说,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,咬了咬牙,勉强微笑:“那李大人你先出去。”转头又用眼神告诉他,她没事。   李玉在心中,叹息一声,脚步缓缓往外移,却仍是全身绷紧,生怕有异动。   当他走到门边,便再不动了,只笑着说:“太上皇,那我闭上眼,不看你的宝贝,好吗?”   太上皇似有不满,苏浅忙笑着安抚:“李大人真的不会看的。”   他倒像是真的很听她的话,没有再发怒,然后忽然开始拉扯自己的衣襟。   苏浅吓得倒退了半步,却见他并未真的脱衣裳,而是从内襟中,拉出一根红绳,上面挂着的,是一颗小巧细腻的珍珠。   “这是夜明珠呢。”他兴致勃勃地取下来:“送给你。”   他伸直了胳膊,想要递给苏浅。   站在屋外的夜骐,顿时失望到了极点,原来他说的宝贝,居然就是颗珠子,枉费自己一番纠结。   可屋内的苏浅,并不知晓夜骐想要的究竟是何物,只以为这便是那样东西,犹豫了一下,伸手去接那夜明珠。   说时迟那时快,太上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,将她猛地带进了自己怀里。   苏浅顿时尖叫一声,夜骐和李玉也飞扑近前。   “放开她。”夜骐厉喝。   太上皇的胳膊,勒住苏浅的脖颈,脸上表情,却还是那般无辜:“我送了她礼物,抱抱她都不行么?”   夜骐此时,已经杀意盈胸,可是又怕他会伤了苏浅,不敢妄动,心中痛悔,自己的一时贪心,终陷她于危险之中。   而太上皇,倒似真的无意伤害苏浅,反而将脸伏在她肩头,低声哽咽:“我一直都……好想抱抱你……可是……你总是躺在水晶棺中……我不能抱……”   苏浅闻言,顿时觉得脊骨发寒,不禁反问:“什么……水晶棺……”   “浅浅你不要相信他的话,他在胡言乱语。”夜骐心慌地打断。   太上皇却忽然抬起头来,执拗地瞪他:“我没有乱说,就是束心阁里的水晶棺……”   束心阁?苏浅正在思虑,忽然感觉背后一麻,顿时失去了知觉。   是李玉出的手,他暗中用指风,点了苏浅的穴道。   夜骐总算松了口气,他最担心的,便是那个秘密被揭穿。   太上皇愕然地低头看着昏厥的苏浅,夜骐则就趁此时机欺身而上,将苏浅自他怀中拽出,而他,竟也未多加反抗。   夜骐抱着苏浅,退后了几步,冷冷地望着他:“你今日对我的戏耍,开心么?”   太上皇缓缓抬起头,原本呆傻的表情,被诡谲取代:“就算你明知我可能是戏耍你,你也还是来了,不是么?你对那样东西,实在太过执着。”   夜骐的眼神狠绝:“你是在找死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太上皇点头,呵呵一笑:“所以我才要在死之前,最后见她一面。”   顿了顿,他的瞳仁中,放出幽光:“我得不到的,最终你也将失去。”   “她根本不会相信你的话。”夜骐心中一颤,冷声反驳。   “今日不信,以后也会信。”他的神情,充满了笃定的得意:“只要心中种下疑虑,便总有一天,会寻找答案,你的秘密,不可能瞒她一辈子。”   夜骐的心,在他的话中,已经开始虚弱,抬起手,想要击向他。   可他却突然摇了摇头,笑容中,有几许伤感,几许惆怅:“不必你动手,你我父子一场,今日便由我自己了断,免得你犯下亲手弑父之罪,也算我这一生,唯一为你做的一件事。”   语毕,嘴角便已有鲜血,汩汩流出。   夜骐怔住。   太上皇的眼神,又转向李玉,自嘲一笑:“我一度,也曾真的想相信你,毕竟我老了,也觉得孤清,可惜……”   话没说完,他的身体,已经颓然倒地,瞪大了眼睛,望着某处,唇边竟有微笑,似乎某个他想念了半生的人,正在那黄泉路口,等待着他……   夜骐怔然站了半晌,蓦然转身,抱着苏浅出门,却又低低地丢下一句:“好好善后。”   归根到底,他们总是做了多年父子,过往恩怨,一夕落幕,心中余下什么,不愿再品味。   李玉看着死去的那个人许久,缓缓蹲下身,伸手合上那双圆睁的眼睛,自胸臆间,逸出长长一声叹息……   苏浅醒来时,已是次日早晨,昨晚的那一幕,如同做梦。   “夜骐。”她低低叫着身边的人。   他本欲装睡,可最终还是转过身来看她,胡作迷蒙:“怎么了,浅浅?”   “昨天后来,发生了什么事?”她望着他。   他半合起眼睛,避开她的目光,语气轻松:“什么都没发生,怕他再发疯,我便先带你回来了。”   “那颗珠子呢?”她还惦记着那件事。   “丢了,他就是胡闹,那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东西。”夜骐的回答,让苏浅失望地“哦”了一声,原来她还是没帮上他的忙。   “对不起,浅浅,昨天不该带你去冒那种险。”他道歉。   “那也不算冒险,你和李大人都在,并不至于真出危险。”苏浅笑着安慰他,但其实直到此刻,她想起当初被制住那一幕,心中仍有一丝后怕。   夜骐内疚地拥住她。   正在这时,门外响起了魑魅的声音:“主子,该上早朝了。”   夜骐的眼神一闪,在苏浅额上吻了一下,先行起身。   他现在,还有另一件事,需尽快解决,如此才能保证日后,真正安全无虞。   自内室进入大厅之时,他的脸上,已是一派神清气爽。   魑魅迎上来,为他披上外出时的斗篷,他似心情极佳,居然还道了句谢,让魑魅眼神一怔。   随后,魑魅便随着夜骐去上朝,站在大殿侧门等到。   今日的夜骐,脾气格外温和,对群臣谏议几乎不加驳斥。   魑魅盯着屋檐外,纷纷扬扬的细雪,陷入沉思。   当夜骐下了朝,从侧门出来,魑魅立刻回神,随即跟上,夜骐却一挥手:“不必了,你先回寝宫,朕与李大人,单独有事要谈。”   “是。”魑魅应声而去,却又在快要走出回廊时转身,望着夜骐和李玉并肩往另一个方向离开,边走边谈笑风生……   那日直到晌午,夜骐都没再回来,而魍魉也整个上午都没有出现,直到午膳过后,才从外面匆匆赶回来,附在魑魅耳边低语了两句,但见苏浅走出内室,立刻又站直了身体,笑容谦恭自然。   晚上,夜骐回到寝宫,脸色平静,可眼中,却似有掩不住的得意。   先进内室与苏浅厮磨了一会儿,出来时对魑魅和魍魉招手:“你们过来。”   一起进了隔壁的厢房,夜骐从怀中,拿出一个黄绢包裹,拍了拍,笑道:“今日搜查了春暖殿,终于拿到了那物件儿,如今这里头,已经有四份了。”   魑魅和魍魉立刻拱手相贺:“恭喜主子。”   “这可真是费了心思了。”夜骐靠进椅背,长舒出一口气:“朕派李玉接近他,又是照顾,又是假装为他偷换了毒药,最后还带他出宫,才总算是得到了他的信任,可就算如此,他居然还要皇后亲自去,才肯告知下落。”夜骐的脸上,出现憎恶的神色,但随后,又被欣喜取代:“但不管怎样,朕最终还是得到它了。”   语毕一阵长笑,颇为自得。   魑魅和魍魉,又再次称赞道贺,三人言谈甚欢。   可到了最后,夜骐又似有些烦恼,皱眉感叹:“要说这皇宫,还真比不上我当初的太子府,就没个可以藏东西的牢靠地方,原本放在御书房的暗格里,可今天想来想去,还是觉得不甚妥当,干脆带了回来,明天另外再找个隐秘的位置存好,叫谁也别想找到。”   夜骐像是也倦了,又将那东西收好,便对他们摆了摆手,起身离开。   魑魅和魍魉悄然对视一眼,随之出去,见夜骐已进了内室,并将门关得严严实实……   深夜,有无色无味的迷烟,自门窗的缝隙,徐徐向苏浅和夜骐就寝的房间渗入。   过了许久,暗处有人窃语。   “能保证这迷烟有用么?他可是擅长使毒之人。”   另一人眼中现出讥诮:“这迷烟药性极强,若是他高度戒备,或许能防,可他今日对我们,几乎将前面所有的计划,和盘托出,可见并未产生怀疑,今天他又如此得意,必定松懈。”   先前那人,眼中还是有担忧之色:“还是谨慎些好。”   另一人却一挥手:“来不及了,若是明日他换了地方,这东西怕是再也找不到下落。”   语毕他便轻巧一跃,翻入室内。   另外那人犹豫片刻,终于还是随之潜了进去。   床上的夜骐和苏浅,果然毫无动静。   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,便开始分头寻找,摸遍了墙后,并未找到能存放东西的暗格,随后便又去翻苏浅的梳妆台,最终在台面之下的暗屉中,找到了那个布包。   二人欣喜,随后其中一人便打算退出,另一人却慢慢往床边走去,手中的匕首,在月光的映照下,反射着寒光。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门边的人,低声惊呼。   “以血还血。”那人的眼瞳,已经变得赤红。   眼看他一步步走近床边,门旁的人怔然不动,喉咙似被什么堵住,再发不出声音。   而就在这时,忽然见帐幔一荡,有人自床上,一跃而起,正是夜骐。   幽凉的声音,自帐中传来:“你就这么绝情吗?”   本已接近床边的人,骤然一惊,身形急速往后退了两步。   夜骐用身体,将苏浅挡住,冷然看着眼前的二人:“你们果真背叛了我。”   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的心,如同被针,狠劲一扎。   他们,本是他最信任的人。他曾经以为,只有他们,永不会背叛。   可是事实,偏偏就是这么残酷。   站在跟前的人,阴冷地笑:“你是如何发现的?”   夜骐幽幽一笑:“其实我一直很疑惑,为何当初调戏浅浅的人,无缘无故,便失了踪迹,而之后,跟夜垣联络,私通西桀的人,也是毫无半点线索。直到那天,我看了李玉交给我的,蒋崇通敌的密信,我才想明白,究竟是怎么回事。”   “你是如何想明白的?”那人反问。   “在那封信中,我发现了一个‘夜’字,最后那一笔捺的收尾,有半个弯钩,那种写法,我实在太印象深刻。”夜骐冷冷一笑,可眼神中,却有些许伤感:“那是某个人的特殊笔法,曾经,我还就此,嘲笑过他,说他将我的姓氏,写得太难看。”   那人的神情顿时一滞,握着匕首的手,竟在那一瞬间,有些许松动。   夜骐半合着眼,轻轻叹息一声:“魍魉,其实一直是你,调戏浅浅的人,你并非真的没有在夜垣府中见过,而是你刻意隐瞒,之后,又故意将浅浅被藏在石棺中的事告诉我,挑起我对夜垣的仇恨;而你同时,也骗了夜垣,根本没有人真的在西桀和他联络,所有来自西桀的信,都是你自己写的,然后再假装转交给他。”   既已被识破,魍魉再无隐瞒,反而大笑:“你推测的,一点都没错,不愧是我叫了八年主子的人。”   “主子?”夜骐自嘲地笑:“其实我早该想到,你跟在夜垣身边五年,最后依然能毫不留情地置他于死地,如此冷酷,又怎会真的忠于任何人。可惜我之前太疏忽,居然相信了你们。”   “不,不是因为你疏忽,你是这天下,最谨慎之人,只不过我们也有利器,那便是真心。”魍魉得意一笑:“要得到你这样的人的信任,唯一的办法,便是付出真心,和你并肩作战,才能使你放下戒备,真正接纳为自己人。”   “说得好。”夜骐击掌两声,却忽然反问:“那么,我付出的真心呢?”   魍魉和魑魅,顿时一愣。   “我当初,收下你们时,我们三人,都还是十一二岁,刚脱离懵懂的孩子,这么多年,我们一起闯过腥风血雨,生死与共,我并非将你们,当做奴才,而是视若兄弟,这样的真心,你们又看到了么?”   站在门边的魑魅,身体微颤,将头埋得很低,再不敢往这边看。   魍魉也是怔然未动。   夜骐沉沉叹了口气,唇边有抹苦笑:“告诉我,究竟是为了什么?”   “因为你……杀了我的女人和孩子。”魍魉的目光,突然又变得咄咄逼人。   “你的女人和孩子?”夜骐眯着眼,疑惑地反问:“是谁?”   魍魉咬牙切齿:“大王妃和她腹中的胎儿。”   夜骐顿时愕然。   魍魉的眼中,升起悲伤:“当初我做夜垣的贴身侍卫,见王妃成日被他冷落,太过凄苦,逐渐心生怜惜,最后在一次她借酒浇愁时,冲动下与她做下傻事。却未想到,那一夜,竟使她有了我的孩子……”   “魍魉,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份,怎可对人动情?”夜骐摇头。   “是,我知道自己不该,可感情之事,又岂是自己控制得了的?”魍魉指着他背后的苏浅:“她又是你该爱之人么?”   夜骐一怔,暂未言语。   “最后王妃去给夜垣挡那一箭时,其实并不仅仅是出于情意,更多的是……愧疚……”魍魉微闭着眼,脑海中似乎又浮现起当初,她在死前,望向自己的最后一瞥。   “可害死她的,并不是我,是夜鹫。”夜骐叹气:“难道夜垣不明白,你也不明白么?”   魍魉却大吼:“但你当初,明明可以救她的,你就站在旁边,洞悉一切,只要你出手,便能救她,你却袖手旁观,如此,和凶手有什么区别?”   夜骐盯着他看了片刻,忽而一笑:“魍魉,你在强词夺理,我当初,只知道她是夜垣的女人,为什么要救她?而说到底,你背叛我的真正原因,并不是为了她,而是……此刻你手上拿的东西。”   魍魉的眼神一闪,只听得夜骐又追问:“说吧,你究竟是谁?”   他不信,魍魉背叛他的理由,真的这样简单。就算魍魉真的是为了那个女人,那么魑魅又是为谁?   魍魉微侧过身,对魑魅说话的语气,已经再不像之前的平等,而是居高临下:“既然他已经看穿了,你便原原本本地给他讲述一遍。”   夜骐利眼向魑魅扫去,他的身体,又是一颤,声音也极低:“我们……我们原本就不是兄弟……他是……我的主子……西桀的三皇子。”   “还是皇子?”夜骐眯着眼冷笑:“那么当初,你们为何会流落至北越?”   魍魉接过了话:“当时我父皇逝世之时,我们兄弟均还年幼,叔父篡权,欲将我们赶尽杀绝,最后只有我,在家将的誓死掩护下,逃了出来,身边带着的人,唯有自幼随我长大的随身小厮,为了掩盖身份,我们扮作兄弟,一路逃亡乞讨至北越边境,恰好遇上了你,之后的事,你便都知道了。”   “难怪你们如此想要这样东西。”夜骐了然地点头,随后又挑眉:“可如今,五份我才拿到四份,你为何不耐心等我拿到最后一份再动手?”   “因为我等不及。”魍魉的拳攥紧:“我那叔父,已经病重不治,我要回去抢夺皇位。”   “原来如此,所以你才不惜如此铤而走险,来偷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。”夜骐摇了摇头。   魍魉闻言,一声嗤笑:“不属于我,难道就属于你么?你也不过是无意中得知了这个秘密,便越境去人家大骊王朝,甚至不惜充当幽冥卫,杀人灭门,才换来了今天这几样东西,你的行径,又何尝比偷更高尚?”   “闭嘴。”夜骐呵斥,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身后的苏浅,见她依旧沉睡,才稍稍松了口气。   魍魉见状,语气更加嘲讽:“怎么,怕被她知道了么?也是,此番我去大骊调查过她的身世来历,她并非正统帝裔,她的亲生父亲,恐怕也是被你灭门的人之一,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,陈殊,还是苏策……”   夜骐听见那个名字,再不能忍,一记凌厉的掌风扑过去,魍魉侧身闪过,魑魅犹豫了一下,也上前相助。   “来人。”夜骐大喝。   魍魉却轻蔑地笑:“你不了解我们做事的手段么,此刻这宫中,自然已不可能再有醒着的人。”   夜骐微微一笑:“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们,所以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已有人破窗而入,正是李玉。   夜骐的隐私,不能让太多人知道,所以他今夜虽设下埋伏,却只有李玉一人。   而且自信以他们二人之力,已经足够。   形势的确如他所料,若是他单打独斗,未必能完胜魑魅魍魉,但加上李玉,已绰绰有余。   缠斗了半晌,眼见自己已明显落了下风,魍魉再无心恋战,给魑魅使了个眼色。   “想撤?”夜骐轻笑:“没有那么容易。”   他用了十分功力,一掌拍向魍魉的胸口,原本应对李玉的魑魅,骤然抽身,飞扑回来,挡在了魍魉面前。   一口鲜血,喷射而出,魑魅的身体,软了下去,却直直地望着夜骐,叫了一声“主子”。   夜骐的手,骤然一滞。   魍魉却借此机会,立刻跃上屋顶逃窜,李玉随即追踪而去。   月光照在依然瘫倒在地的魑魅身上,那般凄凉。   夜骐冷冷地看着他,语气讽刺:“你看见了,这便是你的好主子,你为他舍命,他弃你而去,你跟着我的这八年,我何曾这样对过你?”   “没有。”魑魅苦笑着,缓缓摇头,他犹记得当初,自己与夜骐,身陷重围,夜骐本可安然逃脱,却为了救他,中了一刀,至今后背仍有一条尺余长的旧疤。   “可即便是这样,你还是要背叛我。”夜骐连连点头,眼中也有了些许凄凉。   其他人的背叛,他都不会伤心,因为来去本就只为利益。   可他们对他而言,却还具备另一层含义——兄弟。   “主子,对不起。”魑魅的眼中,浮起了淡得几乎难以觉察的水光。   如果,还有下辈子,但愿只做,他一个人的奴才,一个人的……兄弟。   魑魅的瞳孔,在月光下,渐渐涣散……   夜骐久久地坐着不动,直到听见背后,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:“刚才魍魉所说的,是真的吗?”   他猛地回头,看见苏浅正望着他,眼中满是泪水,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响,懵在当场。   “你怎么没有中迷烟……你什么时候醒的……”他已经语无伦次,心中恐慌到了极点。   苏浅的声音,在剧烈颤抖:“他说你……杀了苏策……灭门……是不是……真的……”   她也不知道,自己为何没有被迷烟迷倒,她几乎,从夜骐起身应对魍魉的那一刻,便已经醒来。只是意识到形势险峻,为了不拖累夜骐,所以一直装睡不动,却没有想到,竟会听到那般惊人的秘密,简直五内俱焚。   怎么会是他?   灭她满门的那个恶魔,怎么会是他?   她不敢相信,拒绝相信。   “你说……是不是真的……是不是?”她抓住夜骐的衣襟,死命摇晃,不知不觉间,已泪流满面。   “浅浅,浅浅……”他惊慌地叫着,奋力将她箍紧怀里:“不是,他在胡说,不是我,不是我……”   苏浅被他拥在怀里,可这个往日她觉得那样温暖的怀抱,今天她却觉得那样寒冷,全身都在打颤。   越过他的肩头,她呆呆地望着窗外,惨白的月光,又让她想起了那个永生永世难忘的,血色暗夜。   她仿佛又看到了被污辱的自己,倒在血泊中的姐姐,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幼弟在半空中惨烈的哭声,还有最后那一瞬,父亲走入火海之时,牵挂的眼神……   “不是你……对不对……夜骐……不会是你……”她哭着摇头,身体退后,去抚摸他的脸:“那张面具下的人,一定不会是你,不能是你……”   是任何人,也不能是他。   “对,不是我,不是我……”此刻的夜骐,已经只会说这句话。他极力想去安抚她,却发现自己,脑中一片空白。   慌乱之中,他做了个很傻的举动——点了她的昏睡穴。   看着她的眼睛合上,倒在自己怀中,他剧烈喘息,然后将她慢慢在床上放平,自己则坐在一边,望着她发呆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李玉返回,愧疚地复命,说魍魉忽然在追踪中失了踪影,遍寻不着。   夜骐却只是木然地摆了摆手,什么话也没说。   李玉发现了他的异样,疑惑地问:“陛下,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“完了,完了……”夜骐惨笑,喃喃自语。   李玉惊异,他从未见过,这样绝望的夜骐。   “苏策……是她的父亲。”夜骐只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。   李玉将方才他在暗处听到的话归拢一遍,也不禁微微变了颜色:“她刚才听到了?”   夜骐点头,脸色颓败。   李玉终于明白,他为何会这样绝望,一时之间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来安抚他。   最终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:“镇定点……或许能瞒过去……”   “但愿。”他深深苦笑。   李玉看了一眼地上魑魅的尸体,低声说:“我先善后。”   夜骐应了一声,又转过头去,继续怔怔地望着苏浅……   当李玉将一切收拾完,又回到他身边,低声安慰:“先歇息吧,或许明早醒来,娘娘会以为,今晚的一切,只是场噩梦。”   夜骐闻言,心中绞痛。   他现在,真希望今晚的一切,真的是一场噩梦。   他盼望尽快梦醒,却又怕梦醒之后,是更残酷的现实。   身边的她,明明离得这么近,可他此刻,却不敢伸手去碰触,他仿佛能看见,自己手上染满的,她家人的血。   他第一次,如此后悔曾经的杀戮。   他怕他们的幸福,自这一刻起,便再也回不来……   就这样,一直望着她直到天明。   当看见她的睫毛轻扇,快要睁开眼睛的一刹那,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逃,想要逃得远远的,不去面对现实。   可是他却又还是侥幸地奢望,真能如李玉所说,她会只把昨晚,当做个醒了就忘的梦。   深呼吸一口气,他努力微笑着,像往日一样,温柔地问她:“醒了,浅浅?”   她的眼眸,却如同死寂的湖,静得可怕。  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,不出声,不动。   “浅浅。”他心慌地叫她的名字。   可她没有答应,仍旧只是那般看着他。   “浅浅,你不要这样。”他伸手,抱她起来,将她拥进怀里,去吻她的唇。   接触到的,是一片没有温度的冰凉。   他想要说谎,为自己辩解,却发现,面对她那双眼睛,他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   最终,他还是逃了。   将她放回床上,自己起身穿衣,勉强地对她笑:“我去上朝了,你……乖乖的……不要胡思乱想……”   在临走的那一刻,他想要像平常一样,去吻她,可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,却越来越害怕她那双眼睛,最终还是抽身而退,最后颓然转身出门。   她的视线,一直跟随他的身影,消失在门边,依旧定在那处,久久不移……   当他下朝回来,见到的她,仍如他出门之前一样,安静地躺在床上,她看他的眼神,越来越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。   他坐在床边,试图跟她说话,却怎么也受不了她的凝视,最后轻叹一声,用掌心,覆住她的眼睛:“别这样看我,好吗?”   当他的手移开,她果然闭上了眼睛,却再也没有睁开。   而他出去的这一个多时辰,终于逼着自己,镇定了一些,深呼吸一口气之后,试图解释:“昨晚……”   “带我去束心阁。”她却突然开口。   他一惊,立刻试图阻止:“浅浅……”   “待我去束心阁。”她却又再说了一遍,语调平直,却不容拒绝。   说着,她便已经坐起身来,一件件穿衣裳,自始自终,再不发一语,也不看他一眼。   他看着她,脸色越来越灰败。   当她穿好鞋子,便站起来,走到门边,沉默地盯着他。   他抓着床沿的指尖,紧了又紧,最终松开,站起来,唇边笑容惨淡:“好,我带你去。”   他知道,到了这一步,有些事,已经逃避不了。   到束心阁的路,那般漫长,却又那般短暂,他觉得自己的每一步,都仿佛是踩在刀尖之上。   终于,还是到了那扇门外,夜骐仰头,看着那楼阁,第一次,那样害怕。   她却已经踏了进去,毫不迟疑。   一楼的厅中,空无一物,她的视线,落在那楼梯上,便又继续朝那个方向走。   他不由得拽住了她的袖子,语气中,几乎带着一丝乞求:“浅浅。”   她却没有回头,抽出自己的衣袖,走上了那楼梯。   他呆站在那里,移不动脚步。   “上来。”她在楼梯的拐角,停住脚步,冷冷地丢出两个字。   他紧咬了一下牙关,终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,随她上了楼。   进了大厅,她看着那口水晶棺里的森森白骨,原本平静的呼吸,渐渐变急,最后竟像是快要窒息,从胸腔中,硬压住一句话:“她是谁?”   夜骐站在不远处,看着她的背影良久,声音暗哑到几乎听不见:“她是……兰惜蕊……你的……母亲……”   苏浅的身体,剧烈一震,猛地回头看他,一字一顿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   夜骐紧闭上眼睛,长长深深地,呼出一口气,艰难地重复:“兰惜蕊,你的母亲。”   母亲?她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,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。   她的脸上,浮起一抹难以名状的笑:“她也长着……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,是吗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你当初毁灭我,放过我,接近我,都是因为这张脸,是吗?”   “是。”   苏浅问完这两个问题,怔然看了他半晌,忽然开始大笑,笑到最后,她似乎已经站不住了,伏在那水晶棺上,望着里面的那具白骨,透明的泪,一滴滴,落在同样透明的水晶之上。   而他,到了这一刻,绝望已没顶,他只能认命。   “你杀我全家,要找的,究竟是什么?”半晌,她又问,声音中有刻骨恨意。   “我不能告诉你。”他闭上眼,长叹出一口气。   “那么,你还能告诉我什么?”苏浅语气讥诮。   夜骐沉默。   “呵。”她凄然一笑,转身,一步步走向他,最后在他面前站定,眼中已无干涸无泪,却仿佛渗着血。   “夜骐,原来,你一直在骗我。”她声音,那样轻,却仿佛是最利的刃,刺穿了他的心。   “不是,浅浅,我……”他妄图解释,却在那双寂静得几乎空灵的眸子中,看到了自己,那样慌乱无措,精神骤然垮了下来,最后只低低吐出三个字:“对不起。”   “对不起?”她缓缓重复那三个字,手慢慢抬起来,冰冷的指尖,抚上他的脸,在他的眉眼间游移,声音如同梦呓;“夜骐,我怎么觉得,我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你呢?”   她的手,渐渐下滑,掌心覆在他的胸口:“这颗心……”她只说了半句,便茫然地停住。   “浅浅。”他紧紧地抱住她,将脸埋在她发间:“相信我,我对你,是真的。”   她只木然地任他抱着,眼眸似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纱,再无光亮。   “你为什么……要这么贪心?”她喃喃地问,眼前又浮现起那一夜,血的修罗场。   为什么世间,有如此贪心的人,用最残忍的手段,杀了她全家,毁了她的清白,却还想拥有她的爱情?   更可笑的是,她竟对一切懵然不知,甚至还满心企盼,为他生儿育女,和他相守一生一世。   她的手,一点点滑向他的腰侧。   她知道,那里,有他每天随身携带的匕首…… 第十一章半路   当苏浅的手,落至那刀柄之上,只有瞬间的停滞,便猛地拔了出来,抵至夜骐的后心。   可夜骐没动,仿佛毫无察觉。   苏浅的眼中,浮起泪水,咬紧了唇,再一用力,尖锐的刃,便没入了夜骐的皮肉。   他却仍旧只是紧紧抱着她,脸上有绝望,却温柔的笑容。   他的确该死,即使她要杀了他报仇,那也是他该得的报应。   可是她的手,却在颤抖,越来越剧烈,最后再也握不住,匕首掉落在地,转而拼命捶打他:“你为什么不躲,为什么不也杀了我,在最开始,你就应该杀了我,让我和我的家人一起死,为什么要留下我,为什么要把我逼到今天这一步?”   听着她撕心裂肺的诘问,他什么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哽咽着不停地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   可就连他自己,都如此憎恶这三个字。   一句对不起,又如何能抵消他对她犯下的弥天大罪?那一夜,他将所有的恨,都转嫁到她身上,逼着她经历世间最残忍的一幕幕,他的行径,真的与魔鬼无异。   他本想,一辈子瞒住她,然后用一生的深爱,来补偿她。   可最终,还是毁在半路。   “你走。”当苏浅惊觉,自己居然还在他怀中哭泣,猛地推开了他,大吼。   “浅浅……”他伸出手,想要再去抱她。   她却后退了两步,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,流着泪摇头:“不要再叫我浅浅,你走,你走……”   夜骐悲伤地望着她,终于俯身,捡起了那把匕首:“好,我走,但是,你一定不要伤了自己,好不好?”   她却再不回答他,只是在墙角,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,如受了重伤的小兽。   夜骐终于,一步一回头地,走下了那道楼梯,却不敢走远,只守在殿门口,听着楼上的动静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听见了细微的呜咽,渐渐地,声音越来越大,最后成了失声痛哭。   他的心,快要被这哭声撕碎,却不敢回身靠近一步。   他曾经发誓,要倾尽所有,只求守住她的笑靥,可最终,伤她最深最重的人,还是他。   他真的,活该被千刀万剐。   楼上渐渐静了下来,没了声响,他心焦如焚,不禁又想去看,可刚踏上第一级楼梯,就传来嘶哑的声音:“不许上来,不然我死给你看。”   他只好重新退回去,再不敢动。   苏浅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走向那口水晶棺。   他说,那是她的母亲。   自生下来,就未曾谋面的母亲,她见到时,已是白骨。   她的容颜,映射在水晶之上,她的指尖,慢慢抚上去。   她的母亲,也有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吗?   母亲流泪的时候,是不是也和她一样?   有没有思念过她,有没有为她流过泪?   还是从来,也不曾记起过,有她这个女儿?   “娘……”她低声叫出那个字,哽咽难言:“你为什么……不要我?”   究竟是为了什么,要如此狠心地舍弃她,一生不相见。   回答她的,只有满室死寂……   窗外,从白昼,到黑夜。   当夜明珠的光辉,凄清地散开,她终于下楼。   “浅……”夜骐回头,只叫出一个字,就想起,她不许他再叫自己浅浅,骤然住口,心中撕扯般的疼痛。   她却仿若根本没看见他,恍恍惚惚地走,身体一直在前后摇晃。   他真想冲上去抱住她,却不敢动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,心都被揪紧。   到了楼梯的转角,她停了下来,又转头去看楼上,似乎在犹豫,是不是要返回。   夜骐屏紧了呼吸。   过了很久,她终于还是回过头来,继续往下走。   可就在夜骐松了口气的时候,她却突然一脚踏空,整个人猛地滑倒,身体狠狠地摔了下去。   “浅浅。”他惊恐大喊,飞身直扑过去。   可是,已经来不及。   在抱住她的那一刻,他看见她的身下,缓缓渗出了鲜血……   苏浅再醒来时,已是次日晚上。   睁开眼,恍如隔世。   没有看见夜骐,床边只有两个宫女,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。   而她觉得,自己的身体里,似乎空了一块,下意识地伸手,去抚摸自己的小腹。   空的,似乎是那里。   她一惊,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,在脑中的一片混乱中,找出了自己摔倒的片断,错愕地呆住。   宫女也发现了她的异样,立刻开口安慰:“娘娘请节哀,孩子……以后还会有的……”   苏浅的心,仿佛突然被人生生撕开,视线变得模糊。   宁儿……   那个她曾经寄托了幸福和梦想,千盼万盼才到来的孩子,终究还是失去了。   这是不是,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。   惩罚她爱上了杀父灭门的仇人,惩罚她即便知道了真相,还是下不了手杀他。   苏浅将脸埋进枕中,死命地压下哭声……   而此刻,夜骐正在御花园舞剑。   漫天剑花,如蛟似电,每一次,都用尽了全力,周围的树木,几乎都是被拦腰斩断。   最后一片狼藉中,只剩下那树素梅,依旧无恙。   夜骐终于停了下来,扔了剑,将双手撑在膝上,大口喘气。   当他慢慢抬头,看向那浅淡的花朵,眼眶已经泛红。   花期将过,而今生,不知还能不能盼到,她的美,再为他绽放。   甚至,就连他们之间唯一的希望,现在也湮灭了。   他们的宁儿,最终还是无缘来到这个世上。   她一定,再不会爱他了。他惨笑不止。   “陛下,娘娘醒了。”背后传来宫女怯生生的声音。   “知道了。”他迅速立起身来,不想让其他任何人,见到他的脆弱。   收敛好表情,他回到寝宫,看见那个因为哭泣而不停颤抖的背影,抬起手,却又还是逼着自己放下去,声音发涩:“不要……太伤心……”   可是谁知道,他的心,早已伤成灰,碎成尘。   苏浅没有回头,她怕多看他一眼,就会恨他,恨自己更深一分。   上天为何要安排,她和他的相遇,为何她终于安下心来,想要握紧的爱情,竟是这样残酷易碎的梦?   她好不容易重建的人生,再一次彻底崩塌,她已经不知道,今后的路,要怎么走。   但她知道,再不可能,由他相伴。   方才有一瞬,她甚至怨恨他,为何在爱上她之后,不能抛弃所有,带她到谁也不知道他们过去的地方,将那个秘密永远瞒住,骗她一辈子。   那样,他们或许便不会失去宁儿,可以一家人,一直一直幸福下去。   可如今,真相既已揭穿,她不可能假装那个血色暗夜没有发生过,心安理得地忘却家人,忘却仇恨,继续和他在一起,只要自己谎言中的幸福。   她骗不了自己一辈子。   “我们……到此为止,放我走。”她低低地吐出这句话,对他而言,如同凌迟。   他再也按捺不住,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她,泪沁入她的衣裳:“浅浅……不要……我求你……求求你好不好……”   她僵直了身体不动,泪水汹涌。   他们的爱情,已入最后的绝境,离开,永世相忘,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。   夜骐死死地抱紧她,语无伦次地呢喃:“浅浅,你怎么惩罚我都好,但是不要离开我,不要离开,你走了,我会害怕……”   害怕午夜醒转,身边再没有那片温暖,害怕做恶梦的时候,再没有人会像小母亲般保护自己,害怕没有她的路,独自一人不敢走。   “夜骐,当初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,就应该想到,迟早会有这一天。”她强装理智,却怎么也掩不住声音中的颤音。   他将她翻过身来,去吻她的唇,她不张口,他便硬闯,可这一次,不是霸道,而是恐惧。   她终于还是松开牙关,让他进入,可唇舌的纠缠,不过是让人更绝望,他最终停了下来,如孩子般,伏在她怀中大哭。   其实,他一直都是怕孤单的孩子。   “浅浅你知不知道,我娘……在我四岁的时候……将我一个人关在黑暗的屋子里……整整三天三夜……那时候……我好怕……好想有人陪……可无论我怎么哭喊……都没人理我……浅浅……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……不要……”   他的身体在发抖,苏浅的手,慢慢抬起来抱住他,指尖穿过他的发间,眼中满是悲伤。   如果……如果他不是那个恶魔,她会永远陪着他,渡过每一个黑夜,不让他独自承受。   可是,没有如果。   她今后,即便留在他身边,那个噩梦,也会时时刻刻缠住他们不放。   她只会一天天,更恨他。   幸福再无可能。   她走,也算是放彼此,一条生路。   窗外,忽然有焰火的响声,她这才依稀记起,今夜,竟是除夕。   又是一年除夕。   她渴望的永远,再一次,伴着烟花陨落。   太过绚烂的幸福,都是梦。   真希望,就此在最美的梦境中长眠。   可惜,只要是梦,终究会醒。   梦中的温暖,解不了现实的酷寒…… 第十二章凝视   接下来的几天,便是属于他们的,最后的时光。   苏浅再不提要走的事,每天只是安静地睡着,醒来,喝药,吃饭。   夜骐却越来越绝望,他太了解她,一旦她决定了要去做的事,便再不会更改。   果然,初七的晚上,她开始收拾行李。   “浅浅。”他拉住她的手,眼神中有悲伤的恳求。   她没有说话,只是望着他,轻轻叹息了一声。   相互凝视半晌,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手,慢慢地退回床边坐下,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。   以后,或许只能在回忆中看见她了。   他不敢想,那会是什么样的生活。   苏浅只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裳,便打好了包裹。   站在那面铜镜前,看着身后,那个失魂落魄的人许久,转过身,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,对他微笑:“我们……早点睡吧。”   说完,她便如以前一样,伸手给他解开头上的金冠,又为他脱了外衣和靴子,扶他上床。   “浅浅……”他再也忍不住,紧紧环住她的腰,将脸埋在她腿上,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。   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,如同在叮嘱一个孩子:“以后,要好好照顾自己,饭要按时吃,不要总是熬夜……”   “你不要走,你走了,我就不吃饭,也不睡觉。”他任性地摇头,声音哽咽。   她仰起脸,望着帐顶,咬紧了唇,极力忍住眼中的泪。   她承认,她对他,总是太心软,即便到了此刻。   若不是那样惨烈的过往,她根本抵御不住他的任何一次耍赖,会留下来,给这个自幼缺爱的孩子,一辈子宠爱。   可是……她凄然而笑,最终只是自己也上床躺倒他的身边,将他搂进怀中。   明天,便是天各一方,永不相逢。   她只能陪他,渡过这最后一个黑夜。   再紧的拥抱,也会分开。   再眷念的温暖,也会冷却。   最残酷的黎明,终于还是到来。   苏浅起身时,夜骐一直闭着眼睛,而她,也再没回头看他。   这是他们最后的默契,不在彼此的泪水中告别。   可当苏浅踏出门口的那一刻,各自的泪,还是如期滑落……   苏浅并未直接出宫,而是先去了束心阁,她要去和自己的母亲,做最后的告别。   阁楼中,厚重的帘幔还未拉开,仍旧犹如黑夜。   只有夜明珠的光,映照着那白骨。   苏浅怔然地看了许久,却丝毫未感觉到害怕,在她的眼中,那白骨仿佛渐渐幻化成,和她自己一样的面容,最后甚至产生了触碰的欲望。   她思念母亲,已经思念了整整十九年,真想摸一摸母亲的脸。   不自禁地,她缓缓推开了棺盖,伸出手去,可就在触到的那一刻,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做什么,慌忙缩手,却撞上了旁边的夜明珠。   就在这时,她听见棺底,响起轻微的“喀擦”一声,似乎有什么被开启。   愣了愣,她将手伸到发出声音的地方摸索,竟发现有条细细地缝隙,她用指尖轻抵,发现那块木板是活动的,徐徐向旁边移开。   犹豫了一下,她终于还是将手伸了进去,碰触到了一个坚硬之物,小心地取出来,竟是一本旧书。   她怔住,忽然想起那天在小院里,太上皇说了“束心阁”,“水晶棺”,最后又给了她一颗“夜明珠”。   三者串起来,会不会就是在暗示,某种线索。   这会不会……就是夜骐要找的那样东西?她怔然望着手中之物。   而这时,楼下传来了说话声,来不及多想,她立刻将水晶棺恢复原样,然后将那样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包袱之中。   再次深深望了一眼水晶棺,她慢慢下楼,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李玉。   当她走近,李玉躬身行礼,声音低沉:“陛下……让我送您。”   “不必。”苏浅推辞,她本打算出宫之后,随便找辆马车离城。   “陛下不可能放心您独自走。”李玉叹了口气。   他方才,被夜骐急召进宫。   那个男人,今日仿佛已经彻底颓败,看见他,只是惨笑,要他护送苏浅安全离开。   “陛下,您为什么不留住娘娘?”他问。   夜骐却缓缓摇头,绝望长叹:“留不住的。”   随后又转过头来盯紧他,眼神中有警告:“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她,否则……”   他郑重点头:“我明白。”   他心里清楚,魑魅魍魉的背叛,已让夜骐,对任何人都无法放下戒备。   而苏浅,是夜骐的命,肯交给他护送,已是最大的信任。   “但是……要将娘娘送往哪里?”他迟疑地问。   夜骐沉默良久,背对着他,艰难地吐出一句话:“去她……想去的地方。”   而事实上,苏浅并不知道,自己该去往何方。   当她终于拗不过李玉的坚持,上了马车,一路看着两边的层叠宫阙,只是苦笑。   自从跟了夜骐,有他的地方,便是家。   无论是当初的太子府,还是如今的皇宫,甚至是夺宫战乱时的军帐,她的心,总有归宿。   而如今,人生仿佛是骤然被全部抽空,她茫然失措。   手又碰到了怀里的包裹,她能感觉到其中那样物件。   既然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,她本该交给他,可是,一想到,他曾为了这样东西,将自己全家灭门,她便觉得恨。   究竟是何物,能让他如此灭绝人性,血腥抢夺?   心中纠结了半晌,她最终还是将包裹放到一边,脸转向窗外。   这既然是在她母亲棺底发现的,她将来,或许能由这样东西,找到她身世的线索。   已经走到这一步,她再不想,糊里糊涂地活着,一世被蒙在鼓里。   这时,马车已到达宫门。   看着那两扇沉重的红色大门,往两边缓缓打开,她掀开帘子,对前方驾车的李玉,轻轻吐出一句:“回大骊。”   而此刻的夜骐,正站在皇宫最高的地方,他和苏浅曾到过的钟楼顶端,远远眺望。   看着那辆马车,渐渐化成越来越小的点,最后消失在宫门之外。   他闭上眼睛,唇边浮起凄凉的笑。   他曾经在这里立下誓念,当他坐拥天下,惟愿身边有她。   可他却终究为了得到这天下,而失去了她。   甚至,即便此刻他抛却江山,也再换不回曾经的她。   他多么愚蠢。   若是时光能够流转,他会选择,当初在他带她离开之后,便去过那神仙眷侣的日子。   然而,她说的对,他太贪心,经受不住红尘诱惑,妄想鱼和熊掌兼得。   最终,将最珍惜的失去,悔之晚矣。   “浅浅,浅浅,浅浅……”他对着那凛冽寒风,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,混着那钟声,无人听清,只有他的心,仿佛被那沉重的钟声,一点点撞碎……   当暮色深垂,苏浅已身在沙漠。   今晚,没有月色,苏浅坐在黑暗的马车中颠簸。   她沉默,李玉亦沉默。   许久,李玉低沉的声音,从前方传来:“娘娘,其实……真爱难得……您应该多思量。”   苏浅闻言怔了怔,眸中弥漫着伤感:“正是因为真爱难得,我才会走。”   离开,心底深处,或许还能残存最后的温暖,若是勉强相守,会在日渐加深的纠结中,只剩下恨。   李玉深叹一口气,没有再劝,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羌笛,吹出一曲凄婉迷离。   苏浅静静地听着,不许自己落泪。   她想夜骐。   以往的这个时刻,不是她在他怀中,便是他在她怀中入睡。   可今后,他们的怀抱,已不再是对方的家。   此时的夜骐,又在御花园中舞剑。   他根本不敢回寝宫。   那里,再没有人等他。   即使点再多的灯火,也照不亮他的黑夜。   因为他生命中唯一的那盏灯火,已经灭了。   他好害怕。   他知道,曾经的噩梦,又会重来,却再不可能谁,给他温暖。   浅浅,我的心,已经不痛了,真的。   因为,它已随你走了。   今生,你还会带着它回来吗?   最后一剑落下,满树的梅花,亦随之落下,如雪,似泪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到了第三天傍晚,苏浅终于,远远望见了封城。   看到城墙上悬挂的大骊王朝的旗帜,她百感交集。   曾经以为会永远告别的地方,她终究还是回来了。   人生,旋过一个圆,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。   等待她的,不知道,又是怎样颠沛流离的旅程。   “就送到这吧。”在离封城还有约莫五里的地方,她让李玉停下。   “娘娘……”李玉犹豫。   “送得再远,也终有一别,你也还有其他的事要做,不能为我,耽搁太久。何况你身份特殊,不宜太过接近大骊边境。”苏浅摇摇头,拿着自己的包裹,下了马车。   当她在地上站稳,回过头,望了望北越的方向,眼神凄迷。   但很快,她便又转过脸来,对李玉笑了笑:“就此别过吧,李大人,保重,也让他……保重。”   最后几个字,她说得极轻,随即便径自前行,往封城走去。   李玉停在原地,看着她渐渐走远,笑容怅然。   他生平所见过的一段最完美的爱情,也落得如此凄凉的尾声。   情,果真是世间最狠厉的劫数,谁也无可遁逃……   步行五里,对于体虚的苏浅来说,并不是容易的事,但她仍是坚持,一步一步,艰难地走完。   然而在城门口,她却被守城的士兵拦下。   已近黄昏,孤身女子自北越进城,让人无法不生疑。   他们对她,严苛盘问,最后竟打算上前搜身。   看着其中一人,猥琐而跃跃欲试的笑容,苏浅冷声喝止:“住手,叫你们守城的王副将来。”   她仍记得,当初封玦属下的姓氏。   “哪个王副将,我们这,只有王将军。”为首之人上下打量她,语气却有了些许收敛。   这个女子,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简单。   “那便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将军。”苏浅镇定自若。   那头目犹豫了会儿,终于还是先使人去通报王将军,对方在诧异之后,传苏浅相见。   苏浅微微松了口气,其实此刻的她,已经虚弱地快要站不住。   当她被带到王副将面前,对方上下打量她,却没有认出她是谁。   苏浅的眼前,又是一阵阵晕眩,她强止住,然后伸手到脸旁,缓缓揭下了那张人皮面具。   王副将顿时愕然地愣住,他终于认出,她就是封玦王爷曾经带上城楼督军的女人。   可是据说,那个女人,早已死了,就葬在封城郊外,怎么会在此出现?王副将的头皮,一阵阵发麻。   而苏浅此时,已经再也撑不住,眼前一黑,倒了下去。   “哎,哎……”王副将惊叫着过来扶住她,不知所措。   可想起当初,封玦对她的宠爱,他又不敢轻易怠慢,只得赶紧将她送入内室休息,随即修书一封,快马加鞭,传给封玦……   苏浅这一昏迷,便是整整一天一夜,当她醒来,侍女慌忙去找王将军。   他不敢进内室,只站在门外。   “您……”他不知道,究竟该如何称呼她,又咳了两声:“我已经传消息给王爷。”   已经告知封玦了吗?苏浅微怔。   但昨天那种情况,她当时也的确无更好的办法。   不过,若是此后真能联络上封玦,也好。   她相信,她的身世秘密,封玦必定也知晓。或许从他那里,可以打听到其中内情。   而如今,无论是何种境遇,她都已无所谓,干脆先在将军府住下,等待封玦的回音。   当封玦接到那封信,看过内容,几乎窒息。   她居然……回来了。  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,不然她不会离开夜骐。   心如火燎,再顾不得许多,他直接奔赴封城。   而封璃随后知道他居然离开帝都去封城,也是同样大惊。   可是,他不能走,朝中不能无人执政,他只得留下来,然后迅速传密信给夜骐询问……   封玦快马加鞭,赶到封城时,已是第三天。   一进将军府,便焦急地问:“她呢?”   王将军赶紧带他去了后院。   可是当他真的站在苏浅的厢房门口,却又停住。   直到这一刻,他仍觉得,太不真实。   那个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,真的回来了么?   许久,他的手才慢慢抬起,轻轻推开了那扇门。   随着门被打开,端坐在桌边的她的面容,越来越清晰,他的视线,却似乎越来越模糊。   真的是她,他以为永远不会再相遇,只能放在记忆中珍藏的她。   而苏浅此刻,看见门外的封玦,心中也是滋味难言。   她曾经同样以为,他们会一生再不相见。   “宝珠。”他喃喃叫出那个名字。   苏浅只是苦笑,她又变回了宝珠。   她站起身来,对他微笑:“好久不见。”   封玦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容,突然再也忍不住,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,声音沙哑: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为什么你会回来?”   苏浅的泪,差一点冲出眼眶。   但她还是轻轻推开了他,轻轻摇了摇头:“一言难尽。”   他的心中抽痛,但还是理智地放下了手,勉强微笑:“好。”   他们之间,已经错过了千山万水,再回不到从前。   彼此沉默了半晌,有侍女过来,问封玦是否要用膳。   “你还没吃饭吧?”苏浅的心中,涌起感激,还有愧疚。   他只是笑笑:“我不饿。”   这一路上,他几乎废寝忘食,只想着能够尽快见到她。   “你先去用膳吧,回头……”她咬了咬唇:“我有些问题,想问你。”   封玦顿时,全身微微一震,心中有极为不好的猜测。   他立刻起身,语气中带着些逃避:“好,那我先去。”   苏浅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,许久,唇边浮起苦笑。   或许,她想要的答案,封玦也不会给。   而她的预感没错,那一夜,封玦没有再来,侍女说,他和将军,把酒言欢,所以醉了。   可苏浅明白,这只是借口。   次日一早,听说封玦和王将军一起去了城楼检阅守军,又是一天未归。   苏浅闻言,只是哂然笑,并不多说一句话。   深夜,她坐在床上,仔细翻阅那本从水晶棺底部取出的旧书,然而,从首页翻至卷尾,也未看出其中的门道。   回想起那一晚,魍魉和夜骐的对话,这样东西,本应该是五份。   夜骐当时说他已拿到其中的四份,自然是骗魍魉的,他真正拿到的,应该是三份。   再算上自己手中的这一份,那么最后那一份,会在谁手中?   而聚齐了这五份东西,又究竟能得到什么秘密?为何夜骐和魍魉,都将这东西,看得那样重?   她想不通。   就在这时,传来敲门声,她忙把那本书又重新藏好,才开口询问:“谁啊?”   “我。”是封玦的声音。   苏浅愣了愣,穿好外衣去开门,见到的,是一脸醉色的封玦。   他的眼睛,那样明亮灼烫,定在她的脸上。   苏浅感到不自在,往后退了一步。   他却忽然往前跨了一步,拽住了她的胳膊,因为浓重的醉意,语音含混不清:   “宝珠,我好想你。” 第十三章清醒   苏浅一愣,随即便想拉开封玦的手,可是他的劲道那样大,她根本撼不动分毫。   而他望着她的眼神,也越来越痴怔,最后猛地一带,她便跌入他的怀中。   他的唇压了下来,苏浅侧开脸避过,拼命推他:“封玦,不要这样。”   封玦却不听,牢牢握住她的后脑勺,硬覆上她的唇。   她终于,狠狠咬了他。   那疼痛,似乎让封玦,有片刻的清醒,手上的力道送了,苏浅立刻逃出他的怀抱,退得远远的。   封玦看着她,眼中的痛楚,越来越深,最后惨笑:“对,我不能这样,因为……你已经不是我的宝珠了。”   苏浅的背,贴在冰冷的墙上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   是,她已经再做不回,他的宝珠。   他们之间,横亘着夜骐。   再恨,再痛,夜骐在她心中,也永远都剜除不掉。   她已做不到,再投进别人的怀抱。   “对不起。”她对封玦,能说的,只有抱歉。   封玦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,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:“不该走……当初我不该走……我应该带你走……管他什么……”他的声音突然又煞住,脸色变得苍白,随即立刻转身,逃也似地离开。   苏浅看着他的背影,不明所以,但到最后,只是沉沉地叹息一声,关上了门……   次日清早,她刚起身不久,封玦就来了。   “早。”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事,颇为尴尬。   “我昨天喝多了,所以……你不要见怪。”他道歉,低垂着眼睑。   “嗯,没事。”苏浅也有些不安。他为她,也已经做了很多。   “我们……”封玦犹豫了一下,才接下去说:“我们搬回王爷府吧,总是住在别人家里,也不方便。”   苏浅愣了愣,随即轻声问:“在封城……还要呆很久吗?”   封玦的眼中,又出现了一丝痛色,却勉强地笑:“你的身体还很虚,经不起长途跋涉,先在这里休养好了,再回帝都。”   当他那天,听王将军说,大夫诊断,她是因为刚流产不久,才会导致体虚昏倒,顿时心如刀绞。她为别的男人怀了孩子,这本已让他心痛,可他更心痛的是,她竟然在这样身心俱伤的时候,独自远走,他不敢想,她之前,究竟经历了什么。   “走吧。”他低低地又说了一声。   苏浅迟疑了一下,终于还是点头,回转身去拿了自己的包裹,跟他走。   在前厅与王将军道谢辞别,苏浅便跟着封玦,上了他预备好的马车。   到了王府门口,封玦先下去,随后对她伸出手。   这一幕,又让她想起了当初,她随夜骐去北越,抵达太子府前的情景,心中猛地一痛。   她低着头,掩饰住自己的眼神,默默地搭着封玦的胳膊,下了马车,便又松开了手,垂至身侧。   封玦也是心中抽痛,紧紧地抿了抿唇,走到前面。   而当她随之进府,有以前的奴仆,认出了她,顿时吓得魂飞魄散,甚至忘了行礼,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。   “看什么?”封玦拧眉低喝,那些人慌忙散去,却很快将消息,传播到各个院子,众人闻之无不惊骇,以为是死去的宝珠,还了魂。   只有当初吟儿的随身丫鬟小秋,闻言只是淡淡的一笑,依旧镇定地打扫庭院……   封玦带着苏浅,进了她原先住的折月院。   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,苏浅心中怅然,又一次感慨物是人非。   封玦在推开那间厢房的门的时候,手有瞬间的停顿。   当初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甜蜜悲伤,似乎还没走远,可今日,他们即使近在咫尺,心却已相隔天涯。   “已经收拾好,你去歇息吧。”他声音低沉,随即便转身离开,甚至不敢再踏入那个房间。   苏浅怔了片刻,终于进屋,不多时,有两个看起来很本分的丫头过来,说是封玦特意调来服侍她的。   苏浅微微颔首,却在她们出去之后,悄悄将自己所带的包袱,找了暗处藏好。   用晚膳的时候,封玦又过来了,问她:“住得惯吗?”   她笑笑:“以前在这里住过那么久,怎会不习惯?”   封玦又沉默了,他现在最怕的,就是将回忆和如今对比,越对比,越觉得心痛。   “那你……便在这好好休养,正好我也许久未来边关,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。”他生怕苏浅觉得是自己拖累他不得不留在封城,会感到不安。   苏浅明白他的苦心,深深地叹了口气,对他微笑:“谢谢你。”   他不敢看她的笑容和眼神,只点了个头,便又借口自己有事要忙,匆忙离开。   当他出了折月院,脚步缓了下来,回过头,望着那扇门,凄然而笑。   曾经,他多么盼望,她能够回来。   可如今,她真的回来了,他们却再也无法回到,曾经开心透明的日子。   接下来的两天,封玦依旧假装忙碌,几乎不见人影,只有每天傍晚,会回来陪她用膳,但席间,仍是沉默。   而苏浅每日的大多数时候,都是静静地坐在屋里发怔。   她在想,今后的路,到底该怎么走……   而与此同时,远在帝都的封璃,也已收到了夜骐的回信。   当他看完心中的内容,喟然长叹。   她终于,还是知道了真相。   其实他也和夜骐一样,希望将那个秘密,瞒一辈子。   他也愿她,能远离阴霾,得到幸福。   可也许,任何谎言,都总有揭穿的那天。   没有谁能骗谁到底,哪怕谎言再美,再善意。   独自坐了许久,他去上朝。   如今的朝堂之上,封玦的座位空了,只剩下他一个人。   听着台下的朝拜声,有时候会恍惚觉得,自己似乎真的已经君临天下。   这种感觉,很美妙。   其他大臣,并不知道,封玦为何突然离开,心中揣测各异,对如今朝廷仅剩的这位执政的主子,更为巴结。即便是那些封玦的亲信,也对他十分恭敬,生怕他趁封玦不在,拿自己开刀。   封璃享受着众人的赞美顺从,在一瞬间,忽然产生了某个念头。   如果,今后在这朝堂之上,永远都是这样,该多好。   此念一生,他顿时一惊,却再也压不住,心中萌发的欲望。   那天晚上,他在掩翠居的卧房中,来回走动半夜,最后吹灭了灯火,在等到四周再无动静之时,悄悄出门,去了地宫。   这里,他已许久没来。   自从那次,凤歌询问她自己的身世,他就几乎再未与她相见,不是怕自己失言,而是怕自己失控。   那些黑暗惨痛的过往,他每每想起来,都想杀人。   可有些人,现在还不能死。   当他来到凤歌的厢房之外,她立刻察觉,试探地问:“封璃?”   在这里关得太久,她每日,只有在三餐的时间,可以见到送饭的人,可是,那又是个哑奴,不仅不说话,甚至连走路都几乎不发出声音。   她已经,闷得快要发疯。   所以当她听出封璃的脚步声,那一刻,心中竟有些许惊喜。   封璃默不作声地打开铁门,出现在她面前。   当她看见他阴沉的面容,眼中原本亮起的那点光,又暗了下去,继续木然地坐着。  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,伸手挑起她的下巴,轻佻地笑:“想我了吗?”   凤歌抿紧了唇,她就知道,他来,不过是为了找她发泄兽欲。   被折磨到这个地步,她已经懒得再反抗,干脆顺从地开始解衣服。   他的唇边,勾起嘲讽的笑容:“你就这么等不及?”   她也懒得辩驳,直到将外衣褪至肩膀,才听见他说:“今天我来找你,不是为了寻欢。”   她一愣,手停了下来,慢慢抬起头,疑惑地看着他。   “我是找你,商量正事。”封璃的眼中,浮起一抹算计的幽光。   凤歌心中一凝:“你又想做什么?”   “放你出去。”从他口中吐出的四个字,让凤歌瞬间惊呆,不自觉地反问:“你说什么,再说一遍?”   “我说,放你出去。”封璃的两只胳膊,向后撑在床上,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:“开心么?”   她在听见这句话之后,却又重新冷静下来,怀疑地盯住他:“你又在戏耍我,是么?”   他怎么可能放她出去,她可不敢做这样奢侈的梦。   可是,他却郑重其事地摇头:“不,这次是真的。”   凤歌更加疑惑,和他对视半晌,缓缓地问:“你又想玩什么阴谋?”   封璃忽然爆发出大笑:“你真了解我,我的确又要玩阴谋了。”   他倒在床上,然后伸手一扯,将她也拉得躺倒在他怀中。   他的下巴,抵在她的头顶,指尖玩弄着她的发丝:“放你出去可以,但你要听话。”   凤歌的心里,由最初的不相信,慢慢开始,升起一丝希望,试探:“你想要我做什么?”   “做女王。”他的回答,再次让她震惊,一下子爬起来,自上而下看着他,说不出话来。   “瞧你,都开心成这样。”他的语气似极为宠溺,眼神却充满讽刺,缓缓来了个转折:“你做女王,我做摄政王。”   凤歌愣了愣,吞了下口水,小心地问:“可是,封玦呢?”   “一个国家,还能有两个摄政王么?”封璃冷笑着反问,随即又挑挑眉:“何况他现在,可是要美人不要江山。”   “什么美人?”凤歌心里咯噔了一下。   封璃却不急着回答,看着她眸中的嫉妒,越来越深刻,自己心里也越来越痛,最后才说出那个名字,给她以致命打击:“宝珠。”   果然,凤歌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,眼神中恨意刻骨:“怎么会是她?当初,我的雨霖香,怎么就没毒死她?”   话还没说完,封璃的眸子,就骤然降至冰点:“你真狠毒。”   凤歌的心,顿时一刺,随后冷笑:“你们都护着她,怎么就没人想过,我也被她害得够惨。”   封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。   而她很快也意识到,此刻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,语气重新变得乖顺,又转回了之前的话题:“你接下来,想要我做什么?”   现在,最重要的,是出去,离开这个阴森的牢房,她不想在这里,被关一辈子。   “你只需昭告天下,我是你的男人。”封璃单手撑着头,悠悠然丢出一句话。   凤歌顿时暗自恨得咬牙。   他居然,如此提出如此卑鄙的要求。   可现在,无论什么要求,她都只能答应,她手里,根本没有和他相抗的筹码。   “好。”她假笑着点头。   “我知道你不情愿。”封璃扯了扯嘴角:“但是我也相信,你足够聪明,我能放你出去,自然能再抓你回来,甚至……杀了你。”他的语气,让人不寒而栗。   凤歌只能忍,低声下气:“我会听你的话。”   事实上,到了现在,她也只能听他的话。原本,她还有封玦可以依靠,但是,那个女人,却回来了。   封玦的心中,孰轻孰重,她早已明了,再不敢指望。   “那便就这么说定了。”封璃一笑,伸手将她拉回自己怀中,指尖挑起她的衣襟,缓缓下拉:“虽然我本不是来找你欢爱的,可现在,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庆祝,你将重见天日,你觉得呢?”   凤歌咬了咬唇,绽开一个妩媚的笑,将身体覆了上去,任他品尝……   封璃永远是真正的行动派,次日早朝,他在众人尚未开口之前,便站了起来,表情凝重,声音中却又似乎含着欣喜:“我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。”   其他人都疑惑地望着他。   “女王陛下,即将回宫。”   顿时,群臣愕然。   “其实,我在一月之前,便已找到陛下,但当时她身负重伤,而且也怕……”封璃深深吐出一口气,似有些为难:“朝中有人,会暗算于她,还未露面,便死于非命,所以一直藏于暗处,静待时机。”   此言一出,难免让人联想起刚刚离开帝都,远走封城的封玦。   封璃似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,马上又转而微笑着呼吁:“不如今晚,便举行盛大的接风宴,迎接陛下回宫。”   这个提议,自然是得到群臣的响应,毕竟女王才是大骊王朝,真正的主人。   但早朝一散,立刻有封玦的亲信,八百里加急,将此消息传给封玦……   当晚,凤宁殿内,灯光通明,一片奢华。   在众人的翘首盼望中,一袭窈窕的身影,出现在门口。   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有忠心的老臣,率先扑倒在地,其余的人,也纷纷跟随。   凤歌在震天的呼拥声中,徐徐前行,珠帘下的眼中,已有激动的泪水。   她本以为,此生此世,再不可能等到这一刻。   而当她一步步走上那玉阶,在最高一级台阶上,已有人在等候。   是那个她最恨的人,封璃。   他伸出手,笑吟吟地看着她。   她深呼吸一口气,终于还是将手,放入他的手心,轻闭了下眼睛,和他一起转身。   台下的人,都因了这一幕,微微愕住。   凤歌的声音,传遍了整个大殿:“此次遇难,幸蒙王爷封璃救助照顾,因此,朕特封他为当朝摄政王,以示感激之情。”   说到这里,她便停住,后面的话,再不愿往下说。   可是手掌,却被封璃狠狠地捏了一下,生疼入骨。   她咬紧了牙,又松开,声音依旧保持柔和,甚至似乎带着些羞涩:“朕在摄政王的悉心照料下,对他……也渐生情愫,所以愿意嫁给他……为妻。”   台下顿时哗声一片。   有痛恨封璃的老臣,冒死进言阻止:“陛下,您当初已与北越三王子,也就是如今的北越国君成亲,如今再嫁,与礼法不合。”   封璃的眼底,顿起杀意,却表现得云淡风轻,直往凤歌脸上,微微一扫。   凤歌只得又开口:“朕自这宫中失踪,那所谓的夫君,却从未真心寻找,甚至在回国之后,立刻另娶他人,朕和他的婚姻,他又何曾放在心上,为何朕便得死守盟誓?”   那老臣被抵得无言,只好黯然退下,其他人,也再不好进言,何况谁都害怕,封璃的报复。   封璃笑着,说“谢主隆恩”,却不曾如臣子般下拜行礼,而是安然坐于凤歌之侧,一同接受群臣朝拜。   这般平起平坐,自然让很多人心生不忿,却谁也不敢多言,只得强装笑容,君臣同欢。   是夜,宴席散去,群臣目送凤歌回寝殿,惊愕地看见,封璃竟随之而去,更是唏嘘不已。   凤歌心中,也同样痛恨之极,却不敢反抗。   那一晚,她承受着他的粗暴索取,不落泪,只死死盯住帐顶的鸾凤,在心中发誓,总有一日,要将他碎尸万段……   第二天傍晚,封玦又像往日一样,回来折月院,和苏浅一起用晚膳,这是他们一天之中,唯一共处的时光。   饭刚吃到一半,便有人进来,表情焦急,却又碍于苏浅在场,不好直说,只能站在一旁等待。   封玦却摆了摆手:“无妨,直说。”   “小王爷已将女王陛下带回朝。”那人的话,顿时让封玦,变了脸色。   一旁的苏浅,也错愕地怔住…… 第十四章帝都   封玦在短暂的失神之后,冷笑:“他倒真会把握时机。”   苏浅在那一刻,心中歉疚,若不是因为她,封玦不会离开帝都,也不至于发生今日之事。   “要不然,赶紧回帝都吧。”她轻声说。   封玦却摇了摇头:“这必定只是第一步,先静观其变。”   只怕封璃,会希望他永不回帝都。   他的预料没错。   第二天,再次收到密信,说封璃已成为摄政王,并即将与女王成亲。   再过了两天,圣旨下达,说边关无得力之人,现在既然女王归朝,政局已稳,便让封玦干脆留守封城,继续任边疆大将军。   封璃果真是雷厉风行,几天时间,便独霸朝政,而将自己,堵在偏远之地,再回不了帝都,日后只怕还会找借口,将他降罪诛杀。封玦看着圣旨下方,那个鲜红的玺印,凛然而笑。   而此刻的封璃,正是最春风得意之时,如今的朝堂上,已经只剩下两个人的座位,他与凤歌,几乎并肩而坐。   但他,并不满足。   国无二主。   最终,这玉阶之上,只能剩下一个人。   他瞟了瞟身边的凤歌,淡淡一笑。   曾经,他愿意只站在她身侧,做幕后的那个人,可如今,他已只将她当做踏脚石,连做傀儡的时间,都不会给她太久。   他不相信背叛过自己的女人。   至于封玦,自己也已算是手下留情,至少未借凤歌之口,给他安个谋逆的罪名,置他于死地。何况现在,宝珠还在封玦身边,这未尝不能称作是场成全。   他对任何人,都不觉得歉疚,除了……宝珠。   这一次,他终究还是间接利用了她。   但以如今她的处境,留在封城,已是最安稳的选择,帝都的险恶风云,并不适合她。   只是他未曾想,今日的苏浅,已不是昔日的宝珠……   连续几个晚上,封玦再未来陪她用膳,她已经感觉出,他的焦虑。   她亦同样着急,不仅仅是因为,对封玦的愧疚,还因为,她有种直觉,她的身世之谜,只有在帝都才能解开。   依那夜魍魉所说,夜骐当初,是充作幽冥卫,灭门夺物。   “充作”这个词,细细体会,颇有深意。   幽冥卫是何等隐秘的组织,若不是跟最高一层的首领有密切关系,凭他异国皇子的身份,怎么可能“充作”幽冥卫?   那个,和他关系密切的人,究竟是谁?   想来想去,无外乎封璃或者封玦,但其中,又以封璃的嫌疑更大。   她还记得当初曹子清被灭口时,封璃淡然的表情,他分明对幽冥卫的事,了如指掌。   而且她始终感觉,封璃和夜骐之间,似乎有某种特殊的联系。   若真是如她猜测的这般,那么当初灭门一事,封璃必定最清楚,甚至或许,就是帮凶之一。   所以她也迫切想要回去,弄明白这其中的所有细节。   思虑良久,她终于在某个晚上,走出了折月院,前往封玦的书房。   那里果然灯烛未灭,她轻叩门,里面传来封玦的声音:“进来。”   她深吸口气,推门而入。   当封玦抬起头,看清是她,一愣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还在为帝都的事烦恼么?”她轻声问。   封玦苦笑:“如今烦恼也没用。”   何况私心里,他觉得,若是就这样和她一起留在封城,也好。   苏浅微低下头,略微沉吟,才开口:“其实,倒也并不是全无办法。”   “哦?”封玦怔了怔,疑惑地看着她。   苏浅缓缓抬起头来,淡淡一笑:“你将我带回去,告诉所有人,我才是真正的女王,朝堂上的那个,是假的。”   封玦顿时愕住,看着她说不出话来。   烛光照进她的眼底,在漆黑的瞳仁中闪耀,有种说不出的幽深意味。   “宝珠,其实……”封玦艰难地想要劝阻她。   她却打断了他:“我不是宝珠,是苏浅。”   这句话,在曾经的大骊天牢中,她也这样对他说过。   那时候,她为给家人申冤报仇,不惜一切。   封玦的心里,突然打了个寒噤。   她现在,是又要不顾一切地去查那个秘密么?   苏浅看着他变得虚弱的眼神,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是的,我要去自己去查,因为你们每个人,都不可能告诉我真相。”   “知道太多……对你并没有好处。”封玦还是努力想劝她。   苏浅苦涩地笑了笑:“你们都这样对我说,可是当我糊里糊涂地过了那么久,突然有一天,幸福的谎言被撕开时,那种痛,真的差点让我崩溃,现在,我既然已被迫清醒过来,就要清醒到底。”   她抬起眼,和他对视,眸底的坚定决绝,让他明白,她要做的事,无人能阻挡。   封玦最终在那种眸光中,颓然败下阵来,声音低哑:“若是……若是你真的要这么做……我帮你。”   “我也是在帮你。”苏浅笑了笑:“我会帮你,重新夺回你的位置。”   封玦一愣,随即心中失落,今日的她,果真已不同。   或许将来,她的身边,再无需谁庇护。   “那张画还在么?”她又问。   封玦微怔,点了点头。   “带上它。”她简单地说了三个字,然后向他福了福身,让他早些休息,便先行离开。   封玦看着那扇门在她身后合上,独自怅然了许久……   次日,他先去城楼,再次视察了一次,又对王将军嘱托完毕,便回府接苏浅上路。   苏浅早已准备好,挽着自己的包裹,坐在马车上等待。   他张了张嘴,却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上了马车,下令前行。   一干奴仆,在门口翘首以望,却独独不见了小秋……   而那天傍晚,远在北越的夜骐,接到了飞鸽传书。   看后久久望着远处沉默,李玉站在一边,低声问:“陛下,发生何事?”   “她随封玦回帝都了。”夜骐的笑容,颇为苦涩。   李玉犹豫了一下,出言安慰:“娘娘的心中,只有陛下。”   夜骐摇了摇头:“我不是担心这,我是担心那个傻丫头,以身犯险。”   “娘娘她……”李玉迟疑地望着他。   但夜骐没有再说话,只是眼中的忧色,越来越浓重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   此时,封玦和苏浅乘坐的马车,已入沙漠。   夕阳和朝阳,极为相似。   苏浅趴在窗口,又想起了当初,她和夜骐离开大骊,在沙漠看日出时,有过怎样的疯狂。   难言的羞涩,和伤痛,在心中翻滚,她在那残阳的映照下,几乎快落下泪来。   “怎么了,不舒服吗?”封玦的声音,唤回了她的神智,她立刻用指尖,悄悄抹去眼角的泪,转过头来对他勉强笑笑:“没事。”   他心中一疼,明白了此刻,她在想谁。   “没事就好。”他点点头,将脸转过去,看向另一边的窗外。   那席天盖地,惨烈的红,也将他的眼眶刺痛。   曾经,他们在彼此心中,占据着最柔软的地方。   可如今,他心里的那个地方,仍旧属于她,可她的心,却已被别人占满,再无属于他的位置。   这便是宿命,他放弃了她,所以最终被她放弃。   而他,或许终生,都说不出其中的不得已。   到了深夜,苏浅终于睡着,却还是蜷在她那边的角落里,并未向封玦靠近。  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,轻轻地裹住她,然后借着淡白的月光,看着她恬淡的睡颜。   真想,就这样一直看着她。他不自禁地抬起手,想要抚摸她的脸,却又在快要触到的那一刻,猛然缩回了手,咬牙惨笑。   他已经,不能再这样做。   以后,无论她需不需要,他都会守护在她身边,再不离开。   他再也不会抛下她,直到他死。   而她在梦中,大约是觉得冷,越缩越紧。   他犹豫了许久,终于还是握住了她的手,借由手心,给她输入真气御寒。   就这样一直到清晨,在她睫毛微颤,快要醒来之时,他又及时撤回了手,假装靠在另一边的壁上睡着。   苏浅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的身上,盖着他的披风,心中一暖,悄悄地又将披风,盖回他的身上。   他装作此刻才被惊醒,迷蒙地睁开眼,望着她笑了笑:“天亮了。”   “是啊。”她也微笑:“谢谢你。”   她现在,经常对他说谢谢,让他心里发疼,因为这意味着生疏。   “不要再对我说谢谢,永远不要,我为你做任何事,都是应该的。”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,说出了口。   苏浅怔住,不知道该如何应答,最终还是只能低着头,又说了一声:“谢谢。”   他眼神里,有痛色一闪而过,但再没继续坚持,转开了话题:“今天晚上,就有客栈可以歇息了,会睡得好一些。”   她却摇摇头,轻声说:“要是行的话,还是继续赶路吧,我想早点回到帝都。”   封玦心情更加沉重,却也只得应了一声。   连续赶了三天三夜的路,他们终于到了帝都城外。   望着高耸的幽宁山,苏浅不禁心中唏嘘。   别人的人生,是往前走,而她的人生,仿佛是往回走。   她又顺着当初离开的路线,回到了原点。   只是,心境已不同。   经历过那么多惊心惨痛的曲折,如今她只想去做自己该做的事,至于安危,生死,她都已置之度外。   反正,她已是死过几次的人,再没什么好怕。   深吸一口气,她转头对封玦微笑:“进城吧。”   而这城门,并不好进。   封璃自然也得到了封玦回来的消息,若不是怕伤了苏浅,在路途中,他就已动手。   现在,他已至城门口,亲自“迎接”。   当马车被截住,封玦低声让苏浅在车中不动,自己先行下车。   “大哥怎么回来了?”封璃冷笑:“陛下不是命你守卫边关么?”   封玦扯了扯嘴角:“我回来,给你贺喜啊,你又是高升,又是娶妻,双喜临门,我这个做大哥的,怎能不亲自道贺?”   “大哥对我,真是情深意重。”封璃皮笑肉不笑:“那便回府,小弟好好陪大哥喝一杯。”   封玦泰然应允:“好。”   他并不怕封璃在王府设埋伏,毕竟若是他在自己家里出了事,那么凶手的范围,便锁定太小,他封璃,怎么都脱不了关系。   随后,他便又回到马车中,依旧拉紧帘子,而封璃也似根本没觉察到车内还有其他人,在旁边策马同行。   马车一直进了王府大院,最后停在卓然馆门口。   封玦先下来,苏浅随后缓缓掀开帘子,望着马上的封璃,淡定微笑:“好久不见。”   封璃的手,顿时勒紧了缰绳,半晌才轻轻回了句:“好久不见。”   苏浅从从容容地下了马车,便站立在一侧,安静地等待他们的安排。   “进去吧。”封玦没再看封璃,对苏浅说。   她也未反对,只对封璃微微颔首,便转身,慢慢走进了院子。   封璃的眼神苦涩疼痛,却还是强忍着,没有开口叫住她。   封玦在她的背影消失后,抬头看向封璃:“晚宴准备好了,便差人来告诉我一声。”   语毕也转身离开,封璃终于出声:“她回来干什么?”   “她现在,还能去哪儿?”封玦反问。   封璃再没说话,只是抿紧了唇,一扯缰绳,往掩翠居奔去……   晚上,封璃居然还真的筹办了宴席,而且邀请的,不止封玦一人。   他选择的,是封濯每年祝寿的地方。   他是要告诉自己,如今他已是摄政王。封玦进入大厅时,嘲讽地笑。   其他大臣见了封玦,依旧恭敬,可和对封璃的恭敬程度相比,已有高低之别。   这便是世态炎凉,但封玦毫无所谓,他对某些东西,并不像封璃那般在乎。   封璃坐在正中央的高座上,俨然是当年封濯的架势,谈笑风生,尽享谄媚赞美,志得意满,只是一双眼睛,总是有意无意地滑过封玦,冷芒暗藏。   众人在敬过封璃之后,当然也得敬酒给封玦,毕竟虽然相比之下,他如今暂时失势,可他仍手握兵权,日后会否反戈一击,也未可知。   封玦倒显得极为低调,对所有敬酒,都只是微微点头致意,并不多说。   在别人眼中,这便是颓败。   封璃已暗中着人散布消息,说当初阻拦女王回宫之人,就是封玦,所以女王归位,才将他远调边疆。   他们都揣测,这次封玦回京,大约是为了请罪或者辩解。   觥筹交错,众人都假装糊涂,只是饮酒作乐,不理封家兄弟之间的恩怨纠纷。   反正说来说去,这天下,都是姓封。   这几日在朝上,他们也已看穿,女王仍旧和当初一样,不过是封家人手中,牵着线的木偶,一切主张,不过是别人暗中操纵,借她的口传达而已。   夜深,人渐渐散去,封玦也起身,打算返回卓然馆,却被封璃拦住:“大哥,今日不如前往掩翠居,我们兄弟好好叙旧一回。”   封玦淡笑:“我们也不过几日不见,有什么旧好叙呢?”   “关于她。”封璃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。   封玦的眼神并不躲闪,镇定地看着他:“她的事,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的比我还清楚。”   封璃明白,他在暗指自己和夜骐的联系,也不避讳,干脆直言:“不错,我的确知道缘由,所以我更觉得奇怪,她为何一定要回帝都,就和你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封城,不好么?”   封玦望着他,深深地吐出一口气,平静的眼神下,似掩藏着极大的痛楚:“如今,她的心里,并没有我。”   封璃一怔,心中感觉,难以言喻,过了片刻才说:“那她……回来又怎么办?”   封玦缓缓摇了摇头:“我也不知道,我现在,只能一切都依着她,再没别的办法。”   封璃也沉默了,最后转身离去。   封玦望了一眼他的背影,随后也返回了卓然馆。   苏浅房中的灯,还亮着。   他的心中,顿生温暖,她是在担心他吧,所以直到现在仍然没睡。   走过去,他轻叩了叩她的房门。   果然,门应声而开,她在见到他的那一刻,脸上有放心的表情:“你总算回来了。”   她一直在担心,今晚是场鸿门宴。   “没事。”他将手负在背后,对她微笑,怕自己会忍不住,抬手揉她的头发。   她现在的样子,太让人想心疼宠溺。   “那就好,这几天你也奔波累了,早点睡。”她点头。   他“嗯”了一声,往自己的房间走去,心中原本郁结的痛,有些缓解。   其实,就以这样的距离,这样的方式守护,也很好。   至少,他能天天看到她,不必像以前一样,只有在梦和回忆中,才能遇见她。   第二天早上,封玦并未按时上朝。   当封璃在朝堂之上等了许久,一直没有等到封玦到来,说不清心中,究竟是该松懈,还是更戒备。   不知怎么,他仍旧觉得,苏浅这次回来,不太寻常。   而就在早朝快结束时,忽然看见他的亲信,在侧门口,焦急地对他做手势。   他微怔之后,起身过去。   对方告诉他,封玦已经进宫,身边带着苏浅。   顿时,他脑袋轰地一声,仿佛瞬间炸开。   他终于大概明白了,苏浅回来的意图…… 第十五章风波   当封璃回到座位上,一旁的凤歌,对他投来探询的目光,可他却怔然没有回应,可握住椅子靠栏的手,却因为越来越用力而指节泛白。   凤歌心中,逐渐升起不祥的感觉。   过了片刻,门口有宫人来传报,说封玦上殿。   凤歌一愣。   她并不知道封玦回来的事,如今的她,只不过是从地宫出来,转到另一个封闭的牢笼,身边都是封璃的人,一切消息都对她封锁。   眼角的余光,瞟到封璃越发灰败的脸色,她还以为是封玦,让他如此紧张。   “传。”她强自掩饰住内心的惊喜,努力保持语调平静。   可是,当她看见随后进殿的封玦,身边的那个人,心中所有的喜悦,顿时凝固。   怎么会是她?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,要干什么?   凤歌的脑子里一片空白,死死盯住苏浅。   两边的大臣,也错愕地看着这个随封玦进宫的女子,不明所以。   封玦在大殿中央站定,而苏浅却未停,径自一步一步,走向那玉阶。   凤歌的心里越来越恐慌,最后拍案而起:“放肆,你是什么身份,竟敢擅自……”   苏浅安静地看向她,眼眸如琉璃,折射着冰冷的光:“放肆的是你,竟敢冒充朕,堂而皇之地坐在这凤座上,该当何罪?”   顿时,满朝文武,如头顶炸开一记惊雷,都再动弹不得,直愣愣地望着她们二人。   凤歌再也沉不住气,大喊:“来人哪,将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给朕拖出去。”   她又焦急地看向封璃,希望他站出来平息这场风波,却见他,仍旧怔怔地坐着,垂眸看着低处不动。   而苏浅,自始自终,没有停过脚步,已经走到封璃身前。   她站定,对他微微一笑:“封璃,你被骗了,她不是真的女王,我才是。”   “你胡说。”凤歌怒喝,将脸转向封璃:“你快说话,将这个疯女人拉出去斩首。”   直到这一刻,她才真正着了慌,害怕封璃动摇。  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,台下的封玦,一言未发,只是将眼神转向别处,心中响起一声沉息。   其他的人,也是大气都不敢出,屏息等待事态的发展……   不知过了多久,封璃才缓缓抬起头来,望着苏浅,声音低沉:“你如何证明,你是真的?”   苏浅淡淡一笑:“你且先取下她的凤冠来。”   凤歌立刻又要喝止,封璃的指尖,却在扶手上重重一顿,然后竟真的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取下了她头上的凤冠。  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,更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。   凤歌自懂事以来,几乎从未像今天这般,将面容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,如同失去了最后一层保护,心中慌乱,只想去夺那凤冠,重新覆住自己的脸。   苏浅却从容地从袖中,拿出一个画轴,徐徐在封璃面前展开,指着下方落款的那个“璃”字:“这是你亲手所作吧?你且仔细看这画中人,右眉处,有一颗黑痣,你再对比我们二人,便可辨出真假。”   凤歌闻言,眼神瞬间呆滞,她从来未曾想过,自己当初玩的把戏,最终会在今天,报应到她自己身上。   封璃也再说不出话来,抬起头,对上苏浅的目光,唇边泛起苦笑,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:“这真的……是你想要的?”   苏浅只是淡然平静地看着他,似乎觉得这个问题,根本无需回答。   他们的对视,让凤歌越来越恐慌,她不顾一切地去摇封璃的肩膀,低吼:“你不能帮她,我才是你的女人。”   封璃自胸间,深深地叹出一口气,站起了身,目光从苏浅,移向凤歌,凝视着她许久,才沉声开口:“将这个冒充陛下的人,拉下去。”   侍卫即刻一拥而上,却又迟疑地停住,不知道他指的,究竟是哪一个。   封璃闭了下眼睛,伸手将凤歌,推了出去。   凤歌在那一刻,怔怔地回望着他,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。   他居然,也舍弃了她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这一刻的心痛,竟然更甚于当初封玦舍弃她的时候。   封璃避开了她的眼神,屈膝向苏浅行礼:“微臣眼拙,一时失察,认错了人,罪该万死,请陛下责罚。”   苏浅淡淡一笑,摆了摆手:“她的容貌,的确和朕极为相似,你认错也情有可原。”   随后又将目光转向凤歌,面色冷而威严:“将她打入天牢,听候发落。”   侍卫将凤歌拖下了殿,她恨恨地回头望着台上的二人,在经过封玦身边时,更是恨意露骨,直骂:“你们都是一群乱臣贼子,其罪当诛。”直至出殿之时,还大骂苏浅:“你这个贱婢,别指望真能坐稳江山……”   苏浅对她的话,似充耳不闻,平静地扫视全场,泰然入座,尽显凤临天下之势。   封璃也慢慢走下了玉阶,站到封玦身边,率群臣跪拜,高呼万岁。   苏浅只是平静地接受,眼无波澜。   而她,并未戴回那凤冠。   从今往后,她再也不要用任何东西,遮掩自己原有的相貌。   这张脸,既然是一切孽障的根源,她就偏要坦荡示人,誓要找出其背后隐藏的秘密……   早朝结束,群臣散去之时,还不由得悄悄回头,看苏浅的脸,只觉得今日之事,实在太过震撼。   到最后,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人,寂静无声。   半晌,苏浅望着封璃,开口:“我不会处死她。”   封璃一愣,猛地抬头看她。   苏浅只笑了笑,未再言语,封璃却觉得,她已经将自己看穿。   他今日,又做了一次艰难的抉择。   上次,生死攸关之时,他选择了凤歌,放弃了她。   而这次,他终于将对她的亏欠补偿,却又难舍,凤歌那一刻,痛楚的眼神。   纵使那个女人,数次背叛他,可到了最后,他终究还是不忍。   他本来,真的怕苏浅直接杀了凤歌,以报前仇,那对他而言,亦是一场凌迟。   所幸,她没有。   “谢陛下。”他声音发涩。   “退朝。”苏浅站起来,看了他一眼,又望向封玦,眼神中,有感激。   而封玦此刻,心里也是百味杂陈。   在凤歌经过他身边,痛骂他的那一刻,他也心痛。   甚至他也打算,若是苏浅真的要杀凤歌,他会挺身求情。   他也同样害怕,每一次,在她们之间做选择的时刻。   苏浅转身离开,当她走在熟悉的廊间,心中慨然。   命运,又一次轮回。   不知这一次,她什么时候,会再次离开……   那天晚上,大约无人入眠。   封璃在房中,走来走去,眼神阴郁。   他的确未曾想过,最后横空插进来的人,会是苏浅。   即便是封玦,他都不会迟疑。   可是对她,他下不了狠手。   自己离那个宝座,本来只差了一步。   可如今,局势又将再度改变。   而凤歌……他想起她,又不禁叹气。   她本已是他即将弃用的棋子,可他还是心软。   想起封濯曾经对封玦的评价,说他太重感情,所以难以成事。   可是如今看来,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?儿女私情,已然成了他全盘计划中,最危险的变数。   封璃喟然长叹,随后又书写密信,将个中境况,告知夜骐。   而夜骐,早在封璃的密信到达之前,便已收到飞鸽传书。   将那张牛皮纸揉得粉碎,他心焦如焚。   她居然,真的走了这步险棋。   他开始后悔,当初应该不顾一切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,哪怕让她恨他。   封璃的野心,他最清楚。   即使能暂时容忍她,也不可能容忍太久。   那个位置,是封璃毕生夙愿,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爬上去,遇鬼杀鬼,遇佛杀佛。   当苏浅成为他的绊脚石,他最终一定会将她清除。   “传李玉。”他命令。   不多时,李玉匆匆赶来宫中。   当他看见夜骐沉郁的脸色,低声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立刻组织最精锐的影卫,潜入大骊帝都,保护皇后。”他仍然固执地,将她当做自己的皇后,无论今生,她还承不承认,回不回来。   “是。”李玉听令,随后又问:“娘娘她现在……”   夜骐叹气:“她已当了女王。”   李玉怔了怔,却并不是太诧异。   那个女子,本就不凡。当日站在高阶之上,看她独自走入禁卫府的地牢,那种坚韧无畏,至今令他印象深刻。   “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心,以娘娘的胆识魄力,也不一定周旋不开。”他安慰夜骐。   夜骐摇头:“宫廷斗争,太过险恶,我不能让她孤身犯险。”   哪怕,她的身边有封玦,他心中仍是难免有芥蒂,毕竟,她是他的女人,就得由他来保护。   “微臣明白。”李玉领命而去。   夜骐又沉沉叹气,若不是自己现在分身乏术,他真想潜去大骊,守在她身边。   傻瓜,倔强的傻瓜,他低骂,心却为她揪作一团。   这些天,他几乎都是整夜整夜睡不着,枕边仿佛还留着她的清香,闭上眼,仿佛她还躺在他的身边。   可是睁开眼,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,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。   这样的感觉,好难受。   他从未这样依赖过一个人,以至于她走了,自己仿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过下去。   在宫中,看到某个和她相似的身影,他都会赶上去,多看一眼,可每次都是更失望,更落寞。   他只能拼命找很多事来做,不然,怕自己会疯掉。   浅浅啊,你要好好的,不要傻,不要让我担心。   他将脸,埋进枕头,嗅着那已快消逝的芳香,心中狠狠地抽痛……   苏浅在第三天晚上,走进了天牢。   门口的狱卒,自然不敢拦她,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关押凤歌的监牢之外。   其实这里打扫得还算干净,而她也特意嘱托过,并未给凤歌上刑。   这并非是因为,她想以德报怨,也不仅仅是为了封璃和封玦的不忍。   而是因为,她的心中,另有疑问。   本来躺在床上的凤歌,听到外面的脚步声,警觉地醒来。   这些天,苏浅一直没有任何动作,让她惊疑不定。   她不知道对方,究竟想玩什么花样。   当她看清,来人正是苏浅,立刻坐起来,扑到铁栏上,愤恨地望着她:“你居然还有脸来?”   苏浅在这一刻,忽然想起了当初,她们在凤宁殿的情景。   那时候,她是待罪的囚犯,凤歌是女皇。   而如今,她们的身份,恰好颠倒了过来。   命运的安排,如此错乱。   她以前从未想过,自己和女王,会有所交集。   可是,或许她们之间的交集,还不仅如此。   “我来,是为了问你一个问题。”她望着凤歌,轻轻地吐出一句话。   “什么?”凤歌咬牙,挑眉反问:“想要我教你治国方略么?”   苏浅微笑:“那倒不必。”眉宇间的淡定自信,让凤歌心中猛地一滞。   若是这个女人,不但抢了自己的位置,还能做得比自己更出色,那会让她,真正挫败到底。   而苏浅此刻,已言归正传:“你知不知道,兰惜蕊是谁?”   凤歌顿时愣住,随即反问: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   苏浅紧紧地盯着她:“你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谁?”   凤歌不答,和她对视,想从她眼中,探究出她的用意。   “有人说,她是我的母亲。”苏浅一字一顿。   凤歌在短暂的错愕之后,立刻驳斥:“绝无可能。”   “她究竟是谁?”苏浅追问。   凤歌却再不说话,只吼叫着要她滚。   苏浅定定地看了她半晌,终究转过身离开。   凤歌却腿一软,慢慢滑坐到地上。   怎么可能,绝不可能……   而苏浅,在走出那阴森的天牢之后,抬头仰望夜空中,清冷的星光,长长舒出一口气。   就刚才凤歌的激烈反应,她知道,兰惜蕊和凤歌,一定有某种关系。   而这既在她意料之外,也在她意料之中。   曾经,她不敢去做任何联想。毕竟,她身份卑微,而凤歌,是真命天女,简直是天壤之别,云泥之隔。   可当夜骐告诉她,母亲的秘密。她不禁开始怀疑,自己的身世。   三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,其中究竟有何蹊跷…… 第十六章酸涩   苏浅回到宫中,立刻有宫女上来服侍,她方才出门之前,吩咐不许任何人跟随,但她知道,必定有人暗中跟踪,她身边,到处都是封璃的眼线。   床褥鸾帐,自她替代凤歌之后,都是重新换过的。而封璃,自然也没有再进过这寝宫内室。   苏浅摊开手,任宫女为她更衣洗漱,坦然处之。   如今,她只想一步一步,走近那个秘密,对途中可能经历的艰辛险恶,她无惧,亦无悔。   只是午夜梦回,她总会想起某个人,眼中酸涩。   但天明之时,她又只能逼着自己忘却,继续清醒地面对新的一天。   正在怔神中,忽然听见门外响起清脆的碎裂声,随即还有呵斥和啜泣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随口问了句。   方才出去的宫女进来,旁边还跟着个眼泪汪汪的小丫头。   “奴婢……奴婢本是御膳房给陛下夜宵的,可刚才在门口……不小心绊倒……盘子摔了……”那丫头怯生生的,一脸可怜。   “算了。”苏浅摆了摆手。   “谢陛下,谢陛下。”那个丫头连连磕头,一脸惊喜,又是笑又是哭。   苏浅瞟了她一眼:“下去吧。”   “是,陛下,映儿告退。”她忙爬起来。   苏浅却是微微一怔,映儿这个名字,又让她想起了当初的韵儿,心中顿生感伤。   不由得多看了那小丫头一眼,那双亮晶晶的眸子,倒是讨喜。   她突生一念,淡淡开口:“明儿起,你便调到这屋里头做随侍吧。”   此言一出,面前的两个人都愣住。   先前的那个宫女忙说:“陛下,映儿做事毛手毛脚地不周到,只怕……”   苏浅抬起眼,朝她冷冷地一瞥,她立刻住嘴,再不敢说话。   映儿也极为局促地揉着衣角:“陛下,奴婢怕……服侍不好您,很多事,我都不会。”   苏浅只笑了笑:“不会就学。”   随即便站起来,往床边走去,那宫女只好识趣地拉着映儿告退。   苏浅平躺到床上,闭上眼睛。   既然周围的人,谁都不可信,那么她便随机地换掉,看封璃,有无本事将整个宫里的人,全变成他的。   而此刻,院子的暗角处,那个大宫女,正一耳光扇在映儿的脸上:“别以为到陛下身边当差就能得瑟了,以后凡事都给我放机灵点,若敢不听我的话……”她的眼睛里,放出凌厉的狠光,让映儿身体直颤,不住地点头:“我知道了,姐姐,知道了。”   那宫女冷冷瞪了她一眼,先行离开,映儿依旧捂着红肿的脸,站在原处瑟瑟发抖,大半身影都隐匿在昏暗的光中,没人看得清,泪光下的真实眼神……   次日清早,苏浅刚睁开眼睛,便看见床边,那张讨好的笑脸,愣了一下,她才想起来,这是昨晚调过来的映儿。   “陛下,现在起身么,我扶您。”映儿伸出手,去拉苏浅的胳膊,手心冰冰凉。   “不用。”苏浅自己坐起来,映儿又忙抱着一堆衣裳来给她穿,却手忙脚乱,怎么也不得要领。   苏浅无语,自己默不作声地穿好,走到旁边去洗漱。   映儿讪讪地站在旁边,不知所措。   当苏浅坐在铜镜前,映儿跟过去,拿起梳子为她梳头。   没想到她做其他事笨手笨脚,发髻却梳得极好,力道也拿捏得很得当。苏浅的眼中,刚有了些淡淡的赞许,映儿就已经沾沾自喜:“奴婢在家里时,总是给姐妹们梳头,她们都说我梳得好。”   苏浅失笑,她倒是不吝于自我夸奖。   收拾妥当,简单用了些早膳,苏浅便带着映儿,前往凤御宫。   檐下站着先前服侍她的那个叫如月的宫女,见到她时,躬身微笑。   她悠悠走过,仿佛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,由谦恭,转为戒备。   封璃昨天晚上,得知自己换侍女的消息,必定不愉快吧。   可她不是凤歌,也不打算忍受,伪装自由的禁锢。   当她到了凤御宫,在正中央的宝座上坐下,眼角的余光,瞥了一眼旁边那把椅子。   如今,这把椅子,已经空了,封璃又和封玦一样,站在了玉阶之下。   既然先前的女王,不是女王,那么他自然也再不好意思,继续做摄政王。   高台之上,又只剩下唯一的主人,而这把椅子,迟早会被不动声色地撤去。   当文武百官鱼贯而入,苏浅目光清明地俯瞰众生。   既然她现在,做了女王,那么便必须有女王的姿态,女王的光芒。   若是甘心做傀儡或者影子,便只能等着被摒弃,被踢出局。   首先开口的,自然还是封璃,先是禀报雪灾,后来话锋一转,说现在灾民流离失所,衣食无着,继续救助,却国库吃紧,问能否从预计的军费中,划出一笔赈灾款。   这分明是针对封玦。苏浅明白。   她笑了笑:“此次赈灾,大约需要多少银两?”   “大约二十万。”封璃回答。   她将眼神转向掌管财政的大臣秦青:“现在我国的国库,连二十万两银子,都凑不出来了么?”   秦青支支吾吾地不敢答应。   苏茜微微一笑:“看来朕不在的这数月,国库收支不平呵,不知道究竟是收的少了,还是支得太多?”   她的眸光,在封璃和封玦脸上,一一滑过,便再未言语。   封璃垂着眼睑,心中有丝诧异,她居然,又将问题丢了回来。   他本是想隐射封玦军费花得过多,可经她如此一说,却又隐射税收不利,将他自己也搅了进去。   而这时,封玦站了出来,说愿意适度减免部分军费,作为赈灾之用。   封璃眼神暗沉,只得也主动进言,说也可以从其他款项中,调拨出一些银两作为赈灾款。   苏浅微笑着赞许了两位王爷,此事便被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。   但是封璃心里的不悦,却逐渐扩大。   苏浅看起来,并不比凤歌好掌控。她不仅将自己安排在她身边的宫女替换掉,而且在朝堂之上,也并不听话。   何况,她还有封玦的支持。   他真怕,再过不了多久,她身旁那把椅子的主人,就换成了封玦。   下了早朝,他心情阴郁地出宫,突然想去看望凤歌。   这几天,他虽然未去探视,但心中,仍是挂念她的。而且他也想知道,昨天晚上苏浅去找凤歌,究竟是为何缘由。   到了天牢,并无人敢拦阻他,只唯唯诺诺地为他引路。   在那间牢房的铁栏外,他长长叹了口气,让狱监开门,走了进去。   凤歌却在看了他一眼之后,翻身将脸朝向墙壁,一动不动。   他在床边站了半晌,最后轻轻吐出两个字:“抱歉。”   凤歌没有回头,嘴角却有极度嘲讽的笑:“真难得,我这个阶下囚,居然能听到权倾朝野的封璃王爷,对我说一声抱歉。”   “那个时候,我没别的办法。”封璃叹息一声。   “是,不是我死,便是她亡,你舍弃的,自然是我。”凤歌说这句话的时候,心中疼痛猛烈。   她也不明白,为何这次的背弃,让她如此不能接受。   她恨封璃,掠夺了自己的一切,却又似乎觉得,无论谁舍弃自己,他都不能。   不知不觉间,有泪溢出,她死死咬住下唇,不许它落下。   封璃终于,在床边坐下,伸手去抱她。   “不许你碰我。”她甩开他的手。   封璃缩回了手,在膝上,紧握成拳,最后低声说:“我总会……救你出去的。”   “假慈悲,我不稀罕。”凤歌恨声骂道。   她在当时,甚至卑微到说出“你不能帮她,我才是你的女人”这句话,可他,仍旧是将她推了出去。   多么绝情。   “你又何尝没有背叛过我?”封璃的声音里,也有了一丝懊恼:“甚至就在那天,你听说封玦回来,还在高兴,不是么?”   他当时,并非没看到她眼中,极力压抑的惊喜。   凤歌背影一滞,泪终于扑簌簌而下,翻身坐起,狠命地推搡他:“是,我背叛了你,所以你背叛我,是我活该,是我自作孽,行了吗?你滚,滚。”   他没动,最后抓住她的手腕,把她拥进了怀里。   她痛哭失声。   封璃的心,也越来越疼痛,声音沙哑:“我会救你出去的,不会让你,永远被关在这里。”   “有什么区别?”凤歌惨笑:“不被关在这里,也会被你关在别处,那反倒是这里好,至少不用受你折磨。”   封璃说不出,现在是什么感觉,想道歉,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错,不道歉,却又觉得自己对她有亏欠。   纠结之下,他狠狠地吻她。   她毫不犹豫地反咬,可就是这样满是血腥味的吻,他也没放弃,和她抵死纠缠。   到最后,她终于无力抵抗,只是不停流泪,他的攻势,也逐渐放缓,用舌尖,轻轻舔舐她唇上残留的血迹,低叹:“其实我们,是同一种人,所以谁都不要怪谁,继续……”   最后的半句话,他没有说出口。   凤歌紧闭上眼睛,再不看他。   他就这样抱着她许久,又想起了他来的另一个目的,轻声问:“她昨晚来找你干什么?”   凤歌的眼睛,骤然睁开,滑过一抹痛色:“原来你是为此而来。”她方才,居然还真的以为,他是因为……担心她。   “我自然是为了看你才来的。”封璃苦笑,拍拍她的后背:“但是我也的确想知道……”   凤歌冷冷地看了他半晌,最后开口:“她来就是纯粹为了嘲讽我,没有其他事。”   这个男人,她信不过。   “真的?”封璃心中怀疑。   “不然你以为呢,她来找我请教治国方略?”她想起昨晚的受挫,没好气地说。   封璃怔了怔,随即眼中起了一丝阴郁:“她倒的确是不需要,像你讨教治国方略。”   “怎么?”凤歌眯起双眸:“你在朝堂上,吃了她的亏?”   封璃想起今日的交锋,眼神更加阴沉。   “难怪你会想起来找我。”凤歌讥诮地挑了挑嘴角:“开始怀念起我的温顺听话了?”   封璃脸色一冷,松开了她,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。   凤歌看着他越走越远,强压住心中的那丝怅然,翻身重新躺倒……   封璃回到王府,刚进大门,就遇上了正要出去的封玦。   “大哥这是去宫中和陛下幽会么?”封璃语气讽刺。   封玦却如同没看见他,径自往前走。  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,封璃又幽幽开口:“我提醒你大哥,如今的陛下,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宝珠,说不定哪一天,将你我都踩在脚下。”   封玦微怔,转过头来,望着他一笑:“我心甘情愿。”   封璃眼神一沉,咬牙:“大哥你还真是有骨气。”   封玦却再不理他,扬长而去。   封璃看着远处连绵的幽宁山峦,只觉得今日的心情,糟糕透顶……   而封玦,的确是进宫去见苏浅的,他近日,只是上朝时分能见到她,甚为担忧她在宫中的状况。   当他进了寝宫的院子,还未找人通报,便远远地看见,她正慵懒地坐在廊栏上晒太阳。   明黄的阳光,洒在她的身上,他仿佛也感觉得到,她此刻感受着的温暖。   止住找人通传的念头,他悄然进去,走到她的身边。   当她惊觉他的到来,蓦地一怔,随即回神微笑:“你来了?”   “嗯,来看看你……还好不好。”他没有叫“陛下”,却也没有叫“宝珠”。   她伸手将被风吹乱的一绺散发,掠到耳后,笑笑:“还好。”   “你身边的那些人……”封玦自然也深知,当初安排在凤歌身边的,都是谁的人。   “我会换掉。”苏浅抬了抬眸,眉宇间云淡风轻。   其实就算不换,她也不怕,反正人生,处处都有危险,怕死,那就不要活着。   这时,远处有声音传来:“陛下,陛下……”   封玦疑惑地望去,看见抱着披风,一路小跑过来的映儿。   当她看见封玦,猛地煞住脚,结结巴巴地嗫嚅:“王……王爷……你也在啊?”   封玦上下打量她一遍,又移开了目光。   映儿吞了下口水,将手中的披风给苏浅围上,很认真地嘱咐:“外面风很大呢,穿少了会着凉的。”   苏浅望着她,温和地笑着点了个头。   映儿又望了望封玦,犹豫地问她:“要不要……给王爷沏茶?”   苏浅无言,这走廊里,看起来是喝茶的地方么?   她站起来:“回大厅吧。”   封玦跟在她身后,进了里屋,站在她身侧。   “坐吧。”她指了指右手边的椅子。   “谢陛下。”在外人面前,他依然保持礼节。   待映儿退下去沏茶,封玦望着她的背影问:“她可靠么?”   苏浅微微一哂:“或许吧。”   她并没有忘了,当初的碧薇事件。   对身边的人,用着舒心就行,至于信任,那不是一朝一夕间,就能建立的。   何况,还有魑魅魍魉的前车之鉴,她更不可能,轻言信任。   想起魑魅魍魉,便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夜骐,她咬了咬唇,强迫自己转开思绪。   “我昨日,去看了凤歌。”她细白的指尖,摩挲着袖口的刺绣。   封玦一愣,只轻轻地“哦”了一声。   “其实……”苏浅抬起睫毛,望定他:“我一直有个疑问。”   封玦心里咯噔一下,立刻避开她的眼神。   “为什么我和她,会长得一模一样呢?”苏浅轻轻一笑:“你是不是也觉得,很奇怪?”   封玦的唇抿紧,低垂着的眼睑,掩住眸底的慌乱,他勉强地笑:“世间之事,无奇不有,两个人长得相像,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   “是么?”苏浅的眼神,并未移开,洞察他的每一丝变化的情绪:“可若是三个人都长得相像,是不是就过于巧合了?”   “三个人?”封玦不禁惊疑反问,心中的不安,越来越强烈。   而这时,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,映儿进来了。   她讨好地笑着,为封玦奉茶,却似乎太过紧张,脚又在旁边的桌腿上绊了一下,顿时半盏热茶,尽数泼到封玦的衣裳下摆。   “奴婢该死,奴婢该死。”她吓得面无人色,抡起袖子就要给封玦擦拭。   “算了。”封玦格开了她,顺势站起来,正好找到了借口,避开苏浅的追问:“陛下,臣现在一身狼狈,先回府去收拾。”   苏浅在心底轻叹了口气,脸上却还是保持微笑,点头允他告退……   接下来的日子,她和封玦,再未私下见过面,而她和封璃的关系,却日渐紧张。   苏浅在朝堂上,并不咄咄逼人,相反,她更像是个耐心的聆听者。   她总是安静地听完各方陈述,然后在足够的思考之后才开口,言语温和中肯,却往往能却中要害。   甚至,就算是涉及到封玦和封璃两派之间的利益纷争,她也要么四两拨千斤,将问题淡化,要么就干脆公平公正,不偏不倚。   若是她存心打压自己,那么封璃可以找到借口加以驳斥,使群臣见识她的偏袒和浅薄。可她如此处理,却不给人落下攻击她的口实。   而且她还给予那些始终游离在两派之外,忠于王朝正统的臣子们,真正参政谏言的机会,认真听取他们的建议,适时适度地加以采纳。   如此一来,朝中的力量,又开始暗暗分化出新的一派——中立派,而且日益团结。   封璃的心情,越来越郁结,他担心,苏浅真的会成为,挡住他道路的绊脚石。   若到了那时,他不敢确定,自己会否痛下杀手…… 第十七章怜惜   封璃终于忍不住,在某天下午,进宫去找苏浅。   他仍是不希望,自己和她,走到剑拔弩张的那一步。   对她,他心中永存怜惜。   但当他到达寝宫时,如月却告诉她,苏浅并不在殿内。   “那她去了哪儿?”封璃问。   如月凑到跟前来,轻轻摇了摇头:“她出去时,只带了映儿,不许其他人跟随。”   封璃眉头一皱,如月忙又补充:“但据跟着的人回报,她应该是去往先皇的寝宫方向。”   先皇?封璃眯起眼睛,二话不说,站起来就走,走了两步,又回过头:“给我把她盯紧点。”   “是。”如月忙讪笑着答应。   事实上,如今这殿里的人,已经被苏浅换掉了大半,若干仆役,都是苏浅从其他宫里随意抽调过来的,她也不知道自己,什么时候会被调换。   封璃出了寝宫,在某个转角一拐,踏上一条偏僻的小路,走了没多久,便到了先皇寝宫之外。   整个皇宫,大约分为两半,一半便是如今女皇日常起居的地方,另一半,则是包括先皇以及他以前的妃嫔所居住的寝宫。   先皇死后,之前受过宠幸的妃嫔,悉数陪葬,未受过宠幸的,则遣散出宫。而即位的女帝,又不可能有三宫六院,所以后方的许多宫殿,便几乎废弃,久无人居。   她现在到这里来,是想做什么?   封璃背贴在宫墙上,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动静,随后腾跃而入。   沿着回廊,小心地前行,他最终在先皇的书房外,看见了映儿的身影。   他即刻进入旁边的屋子,再翻出后窗,悄悄到了书房的窗外,见苏浅果然在里面,正在书架上翻找。   眼神凝了凝,他身形轻巧地破窗而入。   苏浅大吃一惊,盯着眼前的他,却没有出声。   “你在找什么?”封璃压低了声音问。   “只是随便看看。”苏浅微笑,扬了扬手中的卷册:“多学些帝王之术,勤能补拙。”   封璃冷笑着反问:“你的御书房中,书还不够看么?”   苏浅微低着头,慢慢翻着书页,吐出一句:“我只是在想,或许先皇的书,能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。”   封璃一怔,随即问:“你究竟想知道什么?”   苏浅抬起头来,和他对视:“你说呢?”   封璃欲言又止。   “不要对我说,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,你明白的,我能走上这条路,就势必要知道一切,不然我不会停止。”苏浅的眼神决绝。   封璃愣了半晌,只吐出一句话:“你不要玩火。”   “我知道,你已经被我惹恼了,是不是?”苏浅嘴角微翘:“那么你现在便告诉我,所有的秘密,我就可以离开,不再挡你的路。”   封璃的唇抿出坚硬的线条,喉结滚动了几次,但最终,他还是回答:“不行,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。”   苏浅的眸中一闪,淡笑着点头:“好,那我便慢慢等到那个时候。”   说完,便如同视他于无物,继续在房内四处翻看。   他默站了半晌,走到她身后,抓住了她的手腕,深深地看着她:“就算是对你,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,不要一再挑战。”   “我没有挑战你的耐性。”苏浅语气轻松:“我不过是在其位,谋其政,尽皇帝的本分。”   “那并不是你的皇位。”封璃反唇相讥。   苏浅也不恼,望着他笑笑:“谁能坐上去,皇位就是谁的,其实你自己心里,也是这么想的,不是吗?”   她在影射他想篡位?封璃挑眉,干脆不避讳:“既然你知道,就更不要挡我的路,否则……”   “否则就要动用你的幽冥卫?”苏浅漆黑的眸中,似有寒光,一掠而过。   封璃蓦然松开了她的手腕,再没说话,转身自原路隐没。   苏浅独自站在那间书房中,怔神片刻,又继续翻书,但找遍整个书房,她并未找到和当初她在水晶棺底拿到的旧书类似之物,也未找到其他的线索,只好离去。   推开门,见映儿正坐在廊间,竟然已经睡着。   她走过去,轻咳一声,映儿惊醒,差点从栏杆上跌下来,站在她面前干笑:“陛下,对不起,晒着太阳,我就……”   她点点头:“走吧。”   若是映儿方才真睡着,也好,至少不会察觉方才房中的动静。   主仆二人在人烟寂寥的后宫群之间穿梭前行,苏浅看着不同的殿阁名字,都甚为雅致不俗,感叹先帝倒也是至情至性之人。   突然,她的脚步停了下来。   她看见在某个僻静的角落,有栋小楼,叫做“惜兰阁”。   心中忽然想起了那个名字——兰惜蕊,她立刻快步向那边走过去。   映儿在她身后愣了愣,也赶紧跟上。   然而,当她进了惜兰阁,却只见一片蒙尘的大厅,空空荡荡,甚至连桌椅都没有半张。   她不甘心,又沿着木梯,上了二楼,依然是空无一物。   这里仿佛,就是从来无人居住的废弃之处。   可为何会有那般美好的名字?苏浅疑惑。   “哎呦。”这时,楼下响起映儿的惨呼。   苏浅走到楼梯拐角去观望,见她正坐在地上,抱着右脚,眼泪直流。   “又怎么了?”苏浅叹气。   “奴婢刚才……想跟着主子上楼……结果一时心急……又摔了……”她可怜兮兮地低着头。   苏浅无奈了,走下楼去,看到她脚上的粉色绣鞋顶端已经有破损,隐约可见血渗出。   “算了,回去吧。”她摆了摆手,先行离开,映儿从地上艰难地爬起,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。   出门之后,苏浅又忍不住回头,望了一眼“惜兰阁”三个字……   她一路思绪万千,又要等待脚伤了的映儿,许久才终于回到寝宫,如月迎上来,说封璃前来找过她。   她淡淡一点头,进了内室,默默品完半盏茶,忽然开口:“来人,将宫中管理历代妃嫔纪事的人叫来。”   门外的如月,顿时一愣,随即立刻向暗处的某人,使了个眼色…… 第十八章痕迹   当管理后宫存档的宫人来到寝宫,苏浅放下手中的茶碗,开门见山:“先帝的妃嫔存档,可还在?”   那宫人一怔:“应该在。”   “应该?”苏浅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,那宫人顿时一颤,慌忙解释:“已经过了十多年,其间又几经易手,所以……”   “将册子都拿过来。”苏浅摆了摆手,那宫人只得领命前去。   拿来的卷册,已经泛黄,苏浅随手翻了翻:“都在这里了么?”   “是。”那宫人回答。   苏浅挥手让她先下去,自己拿着那卷册进了内室细看。   卷册将各妃嫔的姓名,来历,以及进宫之中受宠幸的次数,以及随着身份升降所辗转的住处,都记录得很清楚。   然而,苏浅并未从中找到任何关于惜兰阁的线索,似乎从无人在那里居住过。   而这些妃嫔之中,也没有一个人,叫兰惜蕊。   苏浅觉得,太不对劲,又将卷册竖起,仔细验看许久,最后发现,书轴上有两处,纸张被人裁掉所留下的痕迹。   心中顿时了然,这其中,必定差了两个人的记录。   可是,为什么是两个人,这两个人又分别是谁?   她走出内室,传令将那个宫人再叫来查问。   然而那人来了之后,却是一问三不知,说自己自接管之日起,从未碰过这典册,根本不知道是何时缺了页。   这结果,倒也在苏浅的意料之中。既然有人裁掉书页,便是不想让她知道,而她若是执意逼问,无疑是生生将这老宫人,逼上死路。   没有再问,她摒退了那人。   今日倒也不能说全无收获,由此可见,兰惜蕊极有可能,就是先帝妃嫔。   再联想到当日凤歌的激烈反应,她突生一念,却又觉得,不敢深想。   在房中反复踱步许久,她终于还是逼迫自己,先上床入睡。   有些事,不能太操之过急。   而那一夜,封璃也同样几乎彻夜未眠。   就算今日,他销毁了那两张纸,却无法阻断,苏浅继续追查的脚步。   而他,并不想那些秘密,这么早暴露于人前。   现在,还不是合适的时机……   终于,天还未亮时,他去了天牢。   当凤歌被他叫醒,迷蒙中带着讶然:“你这时候来做什么?”   他径自走到她身边,压低了嗓音说:“什么都不要告诉她。”   “你说谁?”凤歌疑惑地盯着他。   “苏浅。”这是他第一次,这样叫她的名字,而不是叫宝珠。   或许是因为,她已经越来越不像,他心中的那个宝珠了。   凤歌愣了愣:“告诉她什么?”   “无论什么,凡是她问你的,都不要回答。”封璃叮嘱。   凤歌在这一刻,又想起了那天苏浅来时问的问题,心中猛地一惊。   “封璃,你究竟……想要隐瞒什么秘密?”她低声问,藏在被子中的指尖,微微发颤。   封璃眼神阴鸷:“不要问。”   语毕他便立刻离开,再未回头。   凤歌怔怔地坐着,脑中仿佛一直交错出现着两个场景:   封璃冷笑着说:“你不过是个野种。”   还有苏浅当时问她:“兰惜蕊是谁?”   她蓦地打了个寒噤,又缓缓摇头……   如封璃所料,苏浅在次日晚上,便来了天牢。   可凤歌这一次,始终背对她,朝墙躺着,不理不睬。   苏浅站了半晌,终于叫来狱监开了门,自己走了进去。   而刚刚接近凤歌床边,她突然一跃而起,掐住了苏浅的脖子,厉声说:“你居然敢进来,不怕我杀了你么?”   “如果你愿意同归于尽的话,好。”苏浅镇定地看着她。   凤歌的胸口剧烈起伏,但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手。   的确,她现在才是女皇,自己轻举妄动,不过是死路一条。   何况自己武功被废,不过是色厉内荏。   “你来找我做什么?”凤歌坐回床上,冷冷地望着苏浅。   苏浅也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下,和她面对面:“想不想知道,我去了北越之后的奇遇?”   原来她这大半年,竟是去了北越,她倒是处处有人疼。   心中更加忿然,她恨恨地瞪了苏浅一眼:“不想。”   苏浅看着凤歌直白的情绪反应,不禁莞尔。   这一刻,她觉得凤歌,也有些孩子气。   “笑什么笑?”凤歌恶狠狠地吼。   苏浅敛起笑容,正色望着她:“我在北越,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。”   凤歌别过头去,表示自己不感兴趣,心中却又不禁,有丝好奇。   苏浅看穿了她此刻的心思,继续讲述:“北越皇宫里,有个地方叫束心阁,里面有口装着水晶棺……”   说到这里,她故意停住,果然,等了半晌,凤歌又是狠狠一瞪:“既然说了,怎么不说完?”   苏浅一脸无辜地看着她:“你不是不想听吗?”   凤歌顿时恨得磨牙,这女人还真是过分!   她立刻躺下,如最初时那样,背对着苏浅。   苏浅撇了撇嘴,接着说:“棺内,是一具白骨,可是据说,她生前,也有一张,和我们相像的脸。”   凤歌的背影,顿时一颤,回过头来,愕然地望着她。   “你不知道,她是谁吗?”苏浅紧紧盯着凤歌。   她说不出话来。   “有人告诉我,她是兰惜蕊,我的母亲。”苏浅缓缓说出这句话,看着凤歌的脸色,变得煞白。   “不可能。”这三个字,凤歌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,寒凉而带着颤音。   “为什么不可能?”苏浅追问。   “因为……”凤歌猛然想起封璃说过的话,死死将差点冲口而出的后半句卡住,然后垂下睫毛,再不看苏浅。   苏浅看了她半晌,从袖中,拿出那两个卷册,声音低沉:“因为……她就是这册子里,缺省的两人之一,是么?”   凤歌瞥了一眼,脸上更是血色全无,最后只颤抖着嘴唇,吐出三个字:“你出去。”   苏浅坐着没动,凤歌却激动起来,回过身厉声呵斥:“我让你出去,快走。”   苏浅慢慢站起身来,俯视着她良久,终于说出了,那个埋藏在心底的猜想:“她是不是……也是你的母亲?” 第十九章情绪   监牢里一片沉默,凤歌微垂着眼睑,似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。   但最终,她还是没忍住,猛地起身,和苏浅对峙,因为激烈,面色已开始泛红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但我告诉你,绝无这个可能。”   语气那般坚决,不知究竟是对苏浅,还是对自己在强调。   她的脸上,浮起一层倨傲的光华:“我的母亲,在我出生的前夜,梦中有凤凰鸣唱,而那时恰逢我父皇御战大捷,班师回朝,还未进城门,便有高僧途中拦截,告诉他天降凤女,必将永佑我大骊平安,因此父皇为我赐名凤歌,并依照天命,立我为皇太女,继承国祚。”   凤歌的眼神转向苏浅,不屑之极:“我是这世间,几百年所出的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女,怎可能与你有所瓜葛?”   苏浅静默,凤女的传说,在大骊王朝,的确是近乎神话的传奇,她也曾和所有人一样,羡慕过,崇拜过。若不是她亲耳听夜骐说起自己的身世,她万万不敢,将自己和凤歌联想到一起。然而现在,丝丝缕缕的线索,都将她的猜测,推往那个方向,由不得她自己不怀疑。   可看着此刻的凤歌,苏浅却忽然有些不忍心。   曾经高贵的人生,跌落入这样的低谷,这已经,是她最后赖以寄托的骄傲了吧?固执地坚持,自己天命所归的身世,逼着自己,不丢掉最后的希望和尊严。   苏浅目光中的怜悯,激怒了凤歌,她立刻一掌搡过去:“滚。”   苏浅往后踉跄了半步,但没有还手,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转身而去。   却在出监牢之前的一刻停下来,声音轻缓:“等我找到了我想找的真相,如果可以,我会把属于你的东西,还给你。”   凤歌怔住,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移动,忽然又醒过神来,抓起桌上的粗陶茶杯,狠狠地朝那背影掷去:“我不要你的同情。”   并未砸中苏浅,可碰在墙上的碎裂声,仍在她心中绽开,如一朵颓然而落的水花。   这一刻,她忽然觉得难过,为自己,也为凤歌。   她们,都不过是这乱世中,漂泊的浮萍,谁也不比谁可怜,谁也不比谁幸运。   一个执着于寻找真相,一个执着于逃避现实。   谁都做不到放下,所以自困于无边苦海,永不得解脱。   当她走出天牢,看向星空,眼中有沁凉的湿意。   她忽然在想,若是那一夜,她没有听见那些秘密,该多好。   一辈子,任由夜骐,骗住自己,留在他身边,依赖他的怀抱,只单单纯纯地,守着谎言中的幸福。   那样,也就不必打扰凤歌的生活,她可以永葆与生俱来的荣光,至少幻梦的表面,能保持完整,不被彻底打碎。   她沉沉地叹出一口气,背后响起了映儿的声音:“陛下,您出来了啊?”   忙收敛了情绪,她点了点头:“走吧。”   两个人在夜色中,沉默地前行,许久,映儿挪到她身边,小心地说:“陛下您好像……不高兴?”   苏浅笑笑:“没有。”   “我刚才……听见您叹气了。”映儿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,声音胆怯,却又锲而不舍。   苏浅的眼中,有丝怅然:“人总会有叹气的时候。”   映儿歪着头:“叹气一般是因为忧虑,后悔,或是思念,陛下是为了什么呢?”   苏浅一怔,她说的原因,似乎都有几分。   但一切情绪,她都不能对外人所道,只将眼神,投注于前方的路,轻声说:“走快些吧,已经很晚了,早点回去歇息。”   “是。”映儿没有再追问,眼中却滑过一丝不知名的光芒……   苏浅去天牢再探凤歌的事,自然很快传到了封璃耳中,他在次日夜里,便又去了一次。   到的时候,已近二更,却见凤歌仍抱膝坐在床上,并未睡觉。   甚至,直到牢门打开的一刻,她才意识到有人来了,茫然抬头望他。   那一刻她迷惘无助的眼神,让他心中一刺,走到跟前,放柔了声音:“你在做什么,怎么还没睡?”   “封璃,我到底是谁?”她呐呐地问。   封璃愣住,随后握紧她的肩膀,和她对视:“她对你说了什么?”   “她说她的母亲,也叫兰惜蕊。”凤歌惨然一笑。   昨日自苏浅走后,她强撑的骄傲,就彻底崩溃。   兰惜蕊,兰惜蕊,兰惜蕊……这名字,如同魔咒,困扰得她寐不成眠,食不下咽。   她告诉苏浅,绝无可能。   却又在心中,极度恐慌,那种可能性。   如果,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……   “不要胡思乱想。”封璃看着她眼中的惊惶,出言制止。   “封璃你告诉我,不是真的,对不对?她弄错了,有人在骗她,是不是?”她抓着封璃的衣襟摇晃。   封璃在那一刻,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,随后将她拥进怀里:“对,不是真的,她弄错了。”   凤歌身体的颤抖,终于慢慢止住,蜷缩在他怀里,闭上眼睛。   半晌,她喃喃地说:“你杀了她,好不好?我讨厌她……”她不敢说,自己心中,比讨厌更深一层的,是害怕……害怕苏浅将要揭露的秘密,自己承受不了。   封璃抿紧了唇不语,心中却因她这句话,引发了波澜。   他近来,已经越来越后悔,那一日,他在朝堂上的选择。   只是硬忍着,还未动杀机。   可现在的苏浅,的确让他,快要忍无可忍。   他或许,真的该给她,最后一次警告……   接下来的几天,格外平静,无论是宫内还是朝堂之上。   封璃再未提出任何尖锐的谏议,或者针对封玦,对其他人的进言,也极为温和,睁只眼闭只眼地放过。   他似乎,真的接受,苏浅是女皇,而自己不是摄政王的事实了。   其余群臣,本来对于这个突然回返的女皇,心中仍有疑虑,但近日她在朝堂上的表现,的确可圈可点,如今连封璃都已如此服从听话,他们自然也再无抗拒之心。   于是乎,朝堂上看起来一团和气。   但苏浅,却觉得这气氛,并不寻常。   那日在先皇书房,封璃对自己的不满,如此鲜明,怎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消融?   越平静的海面,往往隐藏着越汹涌的暗流。   他装,她便也装,同样平静,以不变而应万变。   果然,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,帝都再发血案——两朝老臣李成裕,死于书房之中,头顶正中央,竖直插着一柄利剑,如同预示着,天赐的惩罚。   而这李成裕,正是苏浅登位之后兴起的中立保皇派的重要领头人物。   这分明,是示威。   当消息在早朝上炸开,中立派的其他人,在义愤填膺的同时,也在观望苏浅的态度。   若是她此次息事宁人,那么这个女皇,依然是扶不起的阿斗,不保也罢。   封玦也为苏浅担忧,怕这一次的事件,会毁掉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。   而苏浅,在冷眼旁观所有人的表情,最后定在封璃脸上。   他的戏,倒是演得精致,眼神一如其他人般痛惜,毫无破绽。   他甚至还带头恳请苏浅查明真相,还死者一个公道。   苏浅并未急着开口,而是静静地与他对视。   最初时,封璃的眼中,还保持悲伤,可时间久了,苏浅仍是从他的眼底,看到了一丝嘲讽。   她也在此刻开口,声音不高,却足够清晰:“此次李大人的凶案,倒是与以往幽冥卫的手法不同。”   众人皆愕,这还是玉阶之上的人,第一次主动提及幽冥卫。   以往即使下面的人颇多猜测,上方的主子,都是含糊其辞一笔带过。   封璃也在此刻,快速的垂下眼睑。   他也同样未想到,苏浅竟会如此直白不加掩饰。   幽冥卫,本应是殿堂之上,最禁忌的话题。   “据闻幽冥卫犯案,大多是全家灭门,此次却是只诛杀了李大人,甚为蹊跷。”苏浅悠悠道来,却有暗刃割心,她又忆起了,那惨痛的一夜,划在封璃脸上的眸光,更为锐利。   中立派中胆大的人,担心她如此说,是为幽冥卫脱罪,站出来直谏:“请陛下详查此案,不仅是为李大人雪恨,也是安抚忠臣惶惶之心。”   “这是自然。”苏浅点头,随即微微抬起下巴:“封璃封玦二位王爷,朕知道你们日常事务繁重,但能者多劳,此案朕还是要拜托二位,务必给李大人之遗属,一个公正清明的交代。”   某些臣子的眼底,又见忿然,觉得苏浅让封家兄弟查案,无非是有心包庇。   苏浅并未解释,照例退朝,先行离去。   群臣陆续散尽,封玦也默然离开,封璃随后跟上。   两人并肩前行,附近的人,自动退避了老远。   “大哥觉得此案,该从何查起?”封璃微微一笑,问道。   封玦并未做声,只抬起眼,瞟了瞟他,便又转开了目光。   “养虎为患。”封璃说这个词时,声音轻,但语气重:“我早说过,她迟早有一天,会将封家,踩在脚下。”   这一次,他不说“你我”,只说“封家”,表明他们之间,共同的利益。   封玦沉默了半晌,吐出一句话:“或许,这是我们欠她的。”   “欠她的情,要用江山来还吗?”封璃挑眉反问:“父王一生劳碌,就为了你,拿江山来换美人一笑?”   封玦的眼神,顿时一跳。他对父亲,总还是存了愧疚,毕竟,辜负了其遗愿。   但他对苏浅,太无奈,有些事,他怎么都不能说,可看着她深陷险境,却又担心。   封璃现在,已经出手,这次是李成裕,或许下一次,就轮到她本人……   “别伤了她。”封玦声音低沉。   封璃的眼神,微微一滞:“我也不想。”   若是别人,他根本不会给这次警告的机会。   只因是她,他才没直接动手。   她不能怪他,登上那个宝座,便是他此生的使命,他必须做到。   若她还是那个不问世事的宝珠,他会一辈子,将她放在心底最深处珍藏。   可她却偏要屡屡挑战他的底线,让他不得不将她从心里硬逼出来,逼到自己的对立面。   他回头,望着巍然屹立的凤御宫,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……   此时的苏浅,正坐在内室的床边怔神。   她不是不明白,封璃给自己的警告。   再接下来,就该是她了吧。她苦笑。   “陛下,用点心吧,您早膳都没吃。”映儿的声音,脆生生地在门口响起。   的确,因为李成裕被杀一事,她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,便直接上朝。   想起那个老臣,她不禁唏嘘。   本已是古稀之年,却不得善终。   她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她而死,心中难免愧疚。   “备马车出宫。”她下令。   映儿怔了怔,将糕点放到桌上,前去准备。   苏浅却毫无胃口,只略整仪容,便去了外厅。   如月方才已从映儿处得知苏浅要出宫,此刻忙迎上来,却又不好明摆着打探,只能讪讪地说今日风大,不宜出门。   苏浅未多加理会,只摆了摆手。   “陛下,去哪儿?”上了马车,映儿问道。   “李成裕李大人家。”苏浅回答,伴随着一声沉叹。   映儿掀开帘子转告了车夫,又缩回来,坐在一角,小心地观察苏浅的神色,没有多加言语。   当马车行至李府,随行的侍卫进去通报,府中老少,立刻全部出来迎驾。   映儿先跳下车,然后扶着苏浅下来。   只听见一片夹杂着哭音的万岁声,苏浅心中一酸,走上前,将跪在最中央的李老夫人扶起。   “陛下。”老夫人泣不成声。   “抱歉。”苏浅长叹,轻抚着她的肩膀,眼中也有湿意。   能从君王口中,听到“抱歉”二字,是天大的恩典。而且她此刻的怜悯,并不是装的,众人能感受得到。   顿时,哭声更起,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握紧苏浅的手,痛哭:“陛下一定要为我们老爷做主啊。”   “朕会尽力。”她紧紧反握。   随众人一起进了灵堂,她看着正中央的牌位,慢慢走上前去,亲自上了三炷香,在灵前双手合十,闭目为之哀悼。   君为臣做到这一步,已是极致。   一家遗属,心中告慰不已,再次在苏浅身后跪下,高呼万岁。   苏浅转身,看着他们,也觉得心酸难过。   他们此刻的痛,她感同身受,因为当初,她也曾经历过。   她将他们一一扶起,又温言安抚半晌,方才离去。   回程途中,她默然看着窗外,心情沉重。   蓦地,她眼神一闪。   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背影。   即刻叫停了马车,她几乎顾不得一切,匆忙下去,疾步追去。   眼看着前面的人,已快走过那弯拱桥,她焦急之下,喃喃叫出了声:“娘。”   桥那头的身影,猛地一滞,缓缓回过头来。   真的是于嬷嬷。   苏浅再也走不动,泪盈于睫。   看着她一步步,跨过那桥,走到自己身边。她忍了又忍,终于是没有扑上前拥抱,却又用极低的声音,叫了声“娘。”   于嬷嬷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的侍卫,对她福身:“奴婢参见陛下。”   她微笑,忍着不落泪,对于嬷嬷说:“随朕……回宫吧。”   “是。”于嬷嬷应声,扶着她,回到了马车边。   映儿傻乎乎地站在车旁,张大了嘴望着她们。   “这是以前服侍朕的于嬷嬷,离宫时失散,好容易才找到了。”苏浅只这样淡淡地解释了一句。   “哦,哦,映儿见过嬷嬷。”映儿慌忙行礼。   于嬷嬷也笑着还礼,和映儿一起,扶着苏浅上了马车。   苏浅坐在于嬷嬷的对面,仍将脸转向窗外,假装没看她,嘴角却悄悄地弯着一抹孩子般的笑容。   待回到宫中,如月见她居然又带回了个人,更是惊疑。   苏浅装作没看见,倒是映儿,又将苏浅对她说的话,照原样给如月学了一遍。   后来她进了内室,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其他人,只留下于嬷嬷,终于可以放开亲昵。   “你怎么又回来了呢?”于嬷嬷叹息着抚上她的秀发。   这一问,又将她的眼泪引了出来,在于嬷嬷面前,她就是个孩子。   她将脸埋在于嬷嬷肩上哽噎:“我后来……知道了一些事。”   于嬷嬷的身体,轻微一僵,随即将她抱得更紧:“可怜的孩子。”   “嬷嬷,其实你也知道,是不是?”苏浅低声问。   于嬷嬷只是长叹不语。   而苏浅,也未追问,她怕将这唯一的亲人,也逼得躲开她远远的。   她坐直了身体,握紧于嬷嬷的手,勉强微笑:“娘,你这些日子,还好不好?”   “好。”于嬷嬷伸手,替她抹掉眼角残留的泪:“其实前些天,我就听说宫里的事了,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最终未将那原因说出口:“不过也总归是我们娘俩儿有缘,今日还是遇到了。”   “嗯。”苏浅点头,这一次的笑容,发自内心。   跟于嬷嬷在一起,她的心里就踏实了。   可是,接下来于嬷嬷的话,却又让她的脸色黯淡了下来:“我这次,只怕陪不了你几天,宫外还有事要办。”   “哦。”她低下头,声音里满是失望。   “傻丫头,等我办完,还会再回来的。”于嬷嬷不忍,忙揽着苏浅安慰。   可就在这时,她的眼神,自苏浅的肩头滑过,落到枕边的那本妃嫔纪录上,当看清卷册上的字,全身顿时猛地一震…… 第二十章寻常   苏浅感觉到于嬷嬷那一刻,身体的僵硬,疑惑地抬头问她:“娘,你怎么了?”   于嬷嬷回过神来,强笑:“没事,只是这两天,头总是抽痛,刚才又犯了一次。”   苏浅担心地问:“怎么会这样,要不我传御医给你看看。”   于嬷嬷忙笑着阻止:“老毛病了,一年总要犯上两回,过些日子便自己好了,不碍事的。”   “是吗?”苏浅站起来,转到于嬷嬷背后,手覆上她的头顶,柔声问:“是哪里痛?我帮你揉。”   在那一刻,于嬷嬷的目光,从那本册子上再度滑过,半垂下眸,掩去眼底极为复杂的神色,低叹一声:“你倒真是个好孩子。”   若不是如此,只怕她……   苏浅并未看到她此刻异样的眼神,只是如孝顺乖巧的女儿,在她的头顶,轻压慢按,直到如月敲门,才放下手,坐到床上,于嬷嬷也迅速站到一侧,恢复了主仆之位。   如月进来,端着一碟子糕点,笑容谄媚:“陛下,这是膳房厨子新做的莲蓉酥,还是热的,您先用些垫底。”   苏浅这才想起来,从清早到现在,自己滴水未进,倒真是有些饿了,点头让她放下。   待她退出门,于嬷嬷的眼神深思,在苏浅洗净了手,正打算吃糕点之前阻止了她,自己先尝了一块。   “娘,您不用为我试毒。”苏浅过意不去。   于嬷嬷摇了摇头:“我感觉这个如月,并不寻常。”   苏浅一叹:“她是封璃的人。”   于嬷嬷一怔,想起了最近听到的那些消息。   “罢了,先不说这个。”苏浅苦笑,拈起一块糕点:“有些事,防了只怕也没用。”   于嬷嬷看着她,微微失神……   娘俩儿一直呆到晚上,映儿进来为苏浅铺床,于嬷嬷笑呵呵地在一旁帮忙,不多搭讪,也并不冷淡。   映儿倒是一脸毫不掩饰的亲热:“嬷嬷来了就好了,我太笨,有时候真怕一个人服侍不好陛下。”   苏浅坐在一边看书,好笑地轻勾了下唇角,她还知道自己笨,不错。   待映儿退下,于嬷嬷又问苏浅:“这个丫头从哪里来的?”   她大概叙述了一遍,于嬷嬷叹了口气:“这宫里的人哪,都说不清底细,凡事还是要当心些好。”   苏浅抱住她的胳膊撒娇:“那娘你留下来陪着我,我就什么也不用操心了。”   “你呀。”于嬷嬷撇撇嘴,点了下她的额头,又拉着她躺下,给她掖好被子:“早些睡。”   苏浅自被角处,握住她的指尖:“娘,你不会趁我睡着,偷偷走吧。”   于嬷嬷长叹一声:“现在这么个境况,我怎么放得下心走?”   宫外的那些事,也只能暂时先搁一搁,她实在不放心,在这种时候离开。   苏浅闻言终于安下心来,闭上了眼睛,不多时便沉沉入睡,脸还依在于嬷嬷身边。   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额发,于嬷嬷悄悄地抽出手来,犹豫了片刻,终于还是拿起了枕边那本卷册,缓缓翻开。   眼中,似有某种冰封的情绪,一点点破裂而出,越来越强烈,最后蓦地合上卷,闭上眼睛运息许久,才重新睁开,再次将目光移到苏浅脸上,凝注了半晌,起身离开……   次日清早,苏浅一醒来,就下意识地寻找于嬷嬷。   而很快,她的身影,就出现在门口,一脸慈爱:“醒啦?”   苏浅笑了:“真怕一觉醒来就见不到你了。”   “傻丫头。”于嬷嬷笑嗔,过来为她穿衣裳。   低头看着于嬷嬷细心地为她系着衣带,苏浅心中感慨。   她真正的娘亲,见到时,已是水晶棺中的白骨,即使那样怀念,也不可能,再给她一个母亲的拥抱。   而眼前的这个人,却是自己人生中,唯一真正给过她母亲般温暖的人。   “娘。”她忍不住,又低低叫了一声。   于嬷嬷的手一顿,抬起头轻声答应:“哎。”随后又叮嘱:“可要小心被别人听见了。”   苏浅“嗯”了一声,只觉得心中,有满满的幸福。   用早膳的时候,于嬷嬷依旧是每样东西都亲口尝过,才让苏浅吃。   站在旁边的映儿,依旧是一脸懵懂的模样,如月的眼中,却有怨恨。   但于嬷嬷现在,不敢掉以轻心,封璃的性子,她太了解。   吃完了饭,于嬷嬷和映儿一起,陪苏浅去上朝。   就在快到凤御宫的路口,她们恰好碰见了封璃,也正往这边走。   他停下来,对苏浅行礼,却在弯腰的那一瞬间,眼神飞快地往于嬷嬷脸上一扫。   她垂下眼睑,避开了他的目光。   礼节性地寒暄了两句,苏浅便先行离开,于嬷嬷跟在身后,没有再回头,看封璃一眼。   他却沉默地站在那里,直到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,才继续往前走……   今日早朝的气氛,比起昨日,大有改观。   女皇亲自去遇害大臣家中,安抚遗属,哀悼亡灵,此举的确赢回了不少人心。   尤其是那些中立派,今日几乎再无激烈言论。   苏浅又特意在最后,询问封璃封玦,李大人一案的进展。   封璃站出来,一脸无奈:“陛下,微臣无能,凶手作案手段高明,现场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,可供追查。”   “哦?”苏浅又将目光转向封玦:“那大王爷处,有无发现?”   封璃在这个当口,淡淡地瞥了封玦一眼。   “臣也还未找到线索。”封玦的回答,让封璃心中松了口气。   毕竟,封家的利益大于一切,封玦总算是没忘记这点。   谁知道,接下来,封玦的话锋,却突然一转:“陛下,臣有种……不太好的预感……不知当说不当说。”   苏浅微怔,随后点头:“说。”   “这凶手,作案如此高明……”他竟照搬了封璃的话:“可见非同一般,臣由此担心……陛下之安危。所以恳请陛下,允我增派亲兵入内宫,严加防护。”   此言一出,封璃顿时脸沉了下来。   其余大臣也是面面相觑,不知道封玦派兵的真实用意,究竟是保护,还是威胁。   而近日,自真假女皇之事之后,封家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,似乎日渐微妙,有内讧之嫌。   若真是如此,那么这次封玦的举动,莫非在暗示,李成裕一案,纯属封璃一人所为,与他无关?   众人心中猜疑甚深,却谁也不敢流露在脸上,一个个都不做声,静观其变。   最后,是苏浅的声音,划破了朝堂的沉默:“那便依大王爷所言。”   封璃的眼中,即刻闪过一道厉芒。   随后,苏浅宣布退朝,并未单独留下谁,径自离开。   其余人等,也生怕自己会被搅进这兄弟党争,急急作猢狲散。   殿堂之中,很快便只剩下封璃和封玦。   “大哥你真是为了她鞠躬尽瘁啊。”封璃开口,语气极度讥讽。   封玦转过头来望着他:“我不能容你伤她。”   原本为了封家的利益,他并不想做得太绝,可是眼见着封璃对苏浅的怨恨越来越深,他只能出手。   封璃的目光,阴沉地停在他脸上半晌,最后嗤笑一声:“你果真不是帝王之才。”   语毕拂袖而去。   封玦依旧没动,久久望着那尊宝座。   他对皇位,并非从未动过心。毕竟,那也是父王自幼灌输给他的使命。   但是现在,他心中,有更为珍视的东西。   无可奈何。   当日,便有精兵入驻内宫,三步一哨,五班轮岗,时间相互重叠,不留间隙。   封玦真正想防的,是神出鬼没,为所欲为的幽冥卫。   苏浅坐在房中,看着院中密集穿梭的侍卫,心中沉叹。   于嬷嬷在她身后,眼中也复杂万分。   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,还是发生了。   而封璃,那天在书房久坐至深夜,阴森冷笑……   接下来的几天,朝中气氛,是诡异之极的平静。   如今,连女皇自己,都因为李成裕之案,安危堪忧,其余人,自然也再不好相逼。   甚至连李氏家人,都在背后,感慨皇上的为难,怨尤之心,已然无奈消减了许多。   毕竟如今的女皇,比起以前,已经算得上是勤政爱民。   苏浅的心中,自然也有些郁结,但她仍旧保持平稳,每日继续询问办案动向。   每次想起李老夫人老泪纵横的脸,她就在心中督促自己,至少,在未死之前,仍需尽力。   她知道,即便守卫固若金汤,封璃若是想杀她,还是会动手。   而那一刻,果然到来……   这天,于嬷嬷守护了苏浅通宵,刚回到自己房中洗漱,忽然眼神一凝。   她看见,就在窗棂的暗角处,有一颗小小的蜡丸。   谨慎四顾,她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,取下蜡丸揉开,只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:   璃有难,速到通达客栈,地字一号房。   她顿时愣住,心中抽紧。   虽然也怕有诈,可是,事关封璃,她怎么也镇定不住。   手中的纸,已被她揉成了末,她最终还是,去找苏浅辞别。   可当她进屋,苏浅对她微笑的一刹那,她却又迟疑了。   她怎么忍心,在这时候,丢下这孩子一人,万一出了危险,怎么办?   “怎么了?”苏浅觉察出了她神色的异样,上前关切地问。   于嬷嬷一时之间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   “到底怎么了?”苏浅追问。   纸上的那行字,在她心头,不停地闪,她终于还是咬了咬牙,说出了口:“我必须到宫外办点事,办完马上就回来。”   “好。”苏浅点头:“不用担心我。”   她知道,于嬷嬷此时要离开,必定是为了十分重要的事,不然不会舍得丢下她一个人。   于嬷嬷忍不住伸手,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:“浅儿,等着娘。”   一声“浅儿”,让苏浅鼻尖微酸,她答应:“嗯,你也要注意安全。”   “我会。”于嬷嬷的手,紧紧握了握她的肩膀:“万事小心,我去去就回。”   “快去吧。”苏浅生怕自己耽误了她的事。   于嬷嬷走到门口,又回头叮嘱:“一定要小心。”   苏浅微笑着点头……   当于嬷嬷赶到通达客栈,她回头仔细检查,并无跟梢,这才踏入。   地字一号房,在楼上走廊的最尽头,阴暗隐蔽。   她走到门口,抬手敲门,只一声,门就开了,她闪身进入。   而当她看清床边的那个背影,顿时愣在当场。   那是封璃。   “你……”她张口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   封璃缓缓转过身来,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意味:“你果然来了。”   于嬷嬷看着他,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,身形似被人定住,动弹不得。   “看来我在你心里,很重要。”封璃在她面前站定,悠悠吐出一句,眼神深幽:“比她都重要。”   于嬷嬷顿时脑中“嗡”的一声响,有极为不祥的预感:“你是想……”   封璃勾了勾唇:“看在你对我不错的份上,我不想你牵涉其中。”   “你要将她怎么样?”于嬷嬷手脚冰凉,惊恐地望着她。   “你知道的,要她死。”封璃笑了笑,嘴角的弧度残酷,眼神中,却又弥漫着伤感。   “不。”于嬷嬷在慌乱中,抓住了他的衣裳,语无伦次:“你不要杀她,我求你,不能杀她。”   “我也不想这么做,可这是她逼我的。”封璃的眼中,露出狠意:“我提醒告诫过她许多次,可她不听,所以,不能怪我。”   “她是你曾经爱的人哪。”于嬷嬷的语气,满是哀伤:“你不能,对谁都如此狠,玥……”   她几乎,脱口叫出那个名字,又猛地煞住。   可他还是听见了,眯起眼睛:“你又叫我玥儿,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   于嬷嬷的手,立刻松开,垂落身侧,低下头,凄然而笑:“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,我就是个……毫无用处的老婆子。”   她没想到,今日,居然是封璃的调虎离山计,此刻的苏浅……   想起苏浅,她再顾不得许多,转身欲夺门而出,却就在这一刻,被身后的人点了穴道。   封璃将她,拖到床上躺着,然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,转身离开。   当门吱呀一声关上,于嬷嬷的泪水流了下来。   她在这世上,最亲的两个人,如今却要自相残杀,这是怎样的炼狱。   脑海中,似乎又浮现起临走时苏浅的笑容,耳边像是响起了她叫自己“娘”的声音。   她为何要离开,为何没有守在那孩子的身边?   她心如刀绞,眼泪滚滚而下…… 第二十一章献媚   而就在于嬷嬷离开之后不久,苏浅也起身,唤人进来备水洗漱,映儿刚要答应,旁边的如月却将她狠狠一瞪:“嬷嬷不在,你去取早膳,这边我来服侍。”   映儿缩了缩头,低低“哦”了一声,怏怏出门。   如月则端了一盆温热的水,进了内室,将帕子投入水中,再拿起来拧得半干,递给苏浅。   待收拾好出去,映儿已经将早膳送过来。   “陛下,今儿我给您试毒吧。”映儿怯生生地说,也不敢看如月,像是怕她又怪自己献媚。   如月这次,倒是不争不抢,站在一边。   苏浅点了个头,映儿便将所有膳点,逐一品尝,最后才盛给她。   她喝了小半碗燕窝粥,又吃了些面点,放下了碗站起来,准备去上朝。   可还没走出殿门口,忽然觉得不适。   “陛下您怎么了?”映儿在一边,见她脸色有异,慌忙问。   而这时的苏浅,已经开始恶心泛呕,额上虚汗涔涔。   “该不是中毒了吧?”如月在背后,一声惊叫,守在门外的侍卫,也立刻涌了进来。   侍卫首领立刻下令,将她扶入内室躺下,即刻去传太医和告知封玦,并当场将如月和映儿扣押,因为她们是最大嫌疑者。   “陛下,让我过去看看陛下。”映儿哭喊央求,惨无人色,却仍被拖入另一间屋子,不许再靠近苏浅一步。   苏浅此刻,腹中绞痛剧烈,伏在床边不停呕吐,最后再也禁不住,昏厥过去……   当封玦闻讯赶到,太医正在诊断。   “她怎么了?”他抓着太医肩膀的手,力道大得让人恐惧。   “陛下……陛下中了七绝散。”太医胆战心惊地回答。   又是七绝散。封玦的身体,猛地一震。   他的目光,呆呆地移到苏浅惨白如纸的脸上,心中抽搐般地疼痛。   夜骐如今,在万里之外的北越,这一次,他又该去哪里找解药。   慢慢走出内室,他的眼眸中,一片嗜杀的狠绝:“查出来没,谁下的毒?”   侍卫首领摇头:“那两个宫女,都拒不招供,而陛下今日所用的膳食,还有碗筷我们都查过,并没有毒。”   “那倒是奇了。”封玦冷笑:“我亲自去审。”   他走进了关押映儿和如月的厢房,她们已被打得奄奄一息,如月见了他,直呼“饶命”,映儿却是哭着问陛下怎样了。   “陛下中了七绝散。”封玦盯着她们二人的脸,一字一顿地说。   映儿的身体,立刻轻微一颤,如月也是一脸惊愕。   “倒是个个都会装糊涂。”封玦放在案几上的手猛地一拍,桌面顿时发出碎裂声:“说,究竟是谁做的?”   “王爷,冤枉啊。”如月哭喊,连连磕头:“陛下是用过早膳中的毒,可奴婢根本未碰过那早膳。”她指向映儿:“定是她做的。”   而映儿此刻,眼底一片死灰。   “是不是你?”封玦厉声问。   “我该死。”映儿忽然喃喃地说,然后又重复了一遍:“我真的该死。”   封玦凝眉盯紧她:“将解药拿出来。”   映儿摇头,惨笑:“我没有解药。”   封玦看了她片刻,让门口的侍卫,将如月带了出去。   房中只剩下他和映儿,她竟突然抬手,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:“是那盆水,是那盆水,我真蠢,居然疏忽了……”   封玦一愣:“什么水?”   “洗脸的水。我什么都防了,唯独没有想到,她会在盆中下毒,那七绝散,本就是起势缓慢的毒药,陛下洗漱之时,唇上必定沾染,吃饭时便会随食物,不断入口,因而中毒。”映儿悔恨地猛捶自己的头,失声痛哭:“我对不起主子。”   封玦死死盯着她,冷声问:“你究竟是谁?”   这种表现,根本不像那个平日傻乎乎的小宫女。   映儿凄然一笑,手伸到脸旁,缓缓撕下了脸上的面具。   当封玦认出她,顿时愣住:“怎么会是你?”   她正是当初吟儿身边的贴身丫鬟,小秋。   “我是奉命前来保护皇后娘娘的影卫。”映儿此刻,已心如死灰,她未尽到自身职责,辜负了主子所托。   而封玦也在她说出皇后娘娘几个字时,明白了她的主子,是夜骐。   前后发生的事一串,他悟了出来,咬牙:“当初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来算计我?”   “是。”映儿直言不讳:“是封璃秘密将七绝散传给我,我再给了吟儿下毒,随后封璃出面诱你去找主子拿解药,然后……”她没说完,封玦脸色已铁青。   但此时,已顾不上计较以前:“除了夜骐,还有没有其他人有七绝散的解药。”   “七绝散乃是天下剧毒之首,解药只有主子才有。”映儿悲哀地摇头,但眼中又忽然闪出点亮光:“但或许当初,主子给封璃毒药的时候,一并给了解药,也未可知……”   语音未落,封玦已站起来:“我去找他。”   如今,即便再无希望的事,他也必须去做。   宝珠……他的眼中,刺痛得厉害,但他强忍着,不许自己轻易绝望。   她不会有事的,她会好的。他强迫自己,坚定信念。   刚踏出那间屋子,就看见了从门外进来的封璃,他疾步上前,一脸焦急:“大哥,陛下怎么样了?”   封玦真想一掌劈向那张虚伪的脸,可他只能生生忍住,回答:“太医说,她中了七绝散。”   “七绝散?”封璃表情十分愕然:“那不是和当初一样么?”   封玦强压下心里的怒火,低声说:“进去看看她吧。”   进了内室,封玦将其他人等,一概摒退。   封璃眼神闪了闪,没有说话。   封玦走到床边,自上而下,看着苏浅,笑容哀伤:“封璃,你真的忍心么?”   封璃一愣,语气无辜:“大哥你在说什么,我听不懂。”   “你毕竟,真心爱过她吧?”封玦不理会他的逃避,继续追问。   封璃沉默不语。   封玦转过身来,直视着他:“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,你的心,就真的一点都不疼么?”   封璃将脸别到一边,与之僵持。   “她并非真的想跟你争夺什么,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,你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?”封玦再也忍不住,伸手抓住了封璃的胳膊,语气也变得激烈。   封璃猛地甩开了他的手,冷绝地笑:“我真的不知道,你在说什么。”   语毕便要转身离去,却忽然听封玦在他身后说:“你救她,我……将一切都让给你。”   封璃顿住脚步,半晌,才轻轻吐出一句话:“我真的没有解药。”   这也是他选择七绝散的原因,他怕自己,会反悔。   他必须,毅然决然地,扫除一切障碍。   之前几次心软的教训,已足够刻骨铭心。   他不愿再重蹈覆辙。   “封璃,总有一天,你会后悔。”封玦恨声而骂。   封璃没有回应,径自出门。   庭院间,有早春的花香,隐隐传来,在这一刻,封璃的心剧痛,他又想起了记忆中,那个仿佛周身浮动着暗香的美好女子。   苏浅,已经不是宝珠了。他的指尖,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,对自己强调,想让自己的愧疚,少一点。   可是,那种疼痛,却怎么也散不掉,消不了……   他慢慢,走到凤御宫,已得知消息的臣子们正在此处,惶恐不安地等待。   看见封璃,他们差点一拥而上,却又还是犹疑地不敢。   “都散了吧。”封璃逆光站在门口,只沉沉地说了这么一句,就转身而去。  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,渐行渐远,又转过头,愣愣地看向高台之上的宝座。   下一个坐上去的人,不知又会是谁……   封璃出了宫,并未回王府,而是去了通达客栈。   当他进了地字一号房,躺在床上的于嬷嬷,眼中满是哀求。   封璃就那样站在她面前,声音低而木然:“她快死了。”   于嬷嬷的泪,瞬间滚落下来。   “其实我……”封璃似乎十分纠结无措:“我不想杀她的。”   但随即,他的声音又高起来:“是他们逼我的,她逼我的,我没办法。”   于嬷嬷只死死看着他,眼神痛楚而绝望。   封璃终于伸手,解开了她的穴道,颓然地坐到椅子上:“你要是不怕被连累,就去看她吧,她中了七绝散,只剩下几个时辰可活。”   于嬷嬷坐起来,失声痛哭,摇着头:“你怎么能这么狠心,以后会后悔的啊。”   “我不会后悔。”他硬声回道,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呓语:“我不后悔,我只能这么做,你们都不明白,那位置,对我有多重要。”   于嬷嬷怔怔地望着他,许久,突然说:“或许,错的是我。”   封璃猛地回过头来。   她却站起来,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,不再看他。   “你究竟是谁?”封璃厉声问。   于嬷嬷的脚步停下,凄然而笑:“我是谁不重要,只愿你,无论如何,不要彻底失了本性,人的心,总还得留一处暖,不然将来,后悔都来不及。”   封璃怔住,看着那扇门一开一合,那个背影消失,忽然觉得,心中空荡荡的。   他不自觉地抬手,覆上自己的胸口。   这里面,还有温暖么,哪怕一点半点温暖,还有么?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待于嬷嬷返回宫中,那些亲兵认得她正是早上匆忙离开的人,立刻将她当做嫌疑者,直接扭送到了封玦面前。   他坐在床边,抬起眼,看见是她,只摆了摆手,声音怆然:“放了她吧。”   于嬷嬷得以摆脱钳制,立刻扑到了苏浅床前,泪如雨下。   封玦看向另一边的墙壁,眼眶也是赤红。   看着苏浅,在死亡边缘挣扎。   而他却无能为力,这种感觉,生不如死。   他觉得自己,真是这世间,最窝囊无用之人。   回想这一路,他拼命压抑自己,可最终,仍是没有换来她的幸福,得到的,依然是这样凄惨的结果。   早知今日,当初,他就该不顾一切地带她走,管他什么天地伦常。   如果这一次,她真的再也无法醒过来,他就带她走,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,他就守着她的墓,度过余生,等待来世,再相遇。   只是不知道,她希望来世相遇的人,是不是他。   封玦心中,疼痛翻滚……   而此刻,远在北越的夜骐,正心神不宁。  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,只觉得坐立难安,他匆匆下了朝,将李玉传至御书房,紧张地问:“大骊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?”   “据这些时日接到的密报,只知道娘娘和封家小王爷之间的关系,越来越紧张。”李玉的眼中,也有忧色。   封玦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吧?影卫应该也会尽忠职守吧?夜骐在心里,安慰自己,却又还是觉得虚弱。   杀人对封璃来说,就是不见血不罢休的执念。他若真是对苏浅起了杀心,必定会千方百计地找机会下手。   而且前几天,他给封璃的信,至今未有回音。   若是封璃连结盟之谊都不念及了,那么对苏浅,必定不会手下留情。   “不行,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大骊。”夜骐再也忍不住,今日心头的那种焦灼,让他害怕。   “可是朝堂上……”李玉担心地问。国不能一日无主。   “说我染了病不能上朝,你暂代我处理几日朝务,大事等我回来再议。”夜骐叹气,他也知道此举颇为冒险,可如今,他只能冒险。   李玉终究是没有再劝,只叹了口气:“陛下路上小心。”   夜骐点头,立刻进了内室,换了行头,戴上面具,秘密离开。   李玉则迅速布置,对外封锁一切消息……   属于苏浅的时间,在一点一滴流逝。   守在她身边的人,绝望而恐惧。   于嬷嬷只握着苏浅的手流泪,不停地在心中,替某个人,对她说对不起。   而那个人,此刻仍在怔然独坐。   已经,快临近最后一刻,他不得不承认,他……后悔了。   他忽然怨恨自己,哪怕将她掳走,送离大骊都行,为何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,对待她。   记忆中的那些曾经的片段,汹涌而来。   他的确,曾经那样刻骨铭心的爱过她。   他又想起了当初,他们拜堂,她曾经,是差点成为他妻子的人啊。   他也曾经,想过永远守护她。   温泉一别,她嘱咐他小心时,那种酸酸的温暖,似乎又在他心中发酵。   他居然,狠心地杀了她。他低头,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,仿佛已经看到她的血迹……   再怎么乞求,时光也还是不为任何人停留。   亥时到了。   更声响的那一刻,于嬷嬷原本握着苏浅的手,骤然撤开,背过身去,没有勇气,等待她脉搏的停止。   封玦也在那一刻,转过头去,用掌心捂住了眼睛,不敢去看她的脸。   室内一片死寂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一直畏缩地站在旁边的太医,忽然开口:“陛下……陛下怎么没有……”   于嬷嬷和封玦,身体猛地一震,立刻去看苏浅。   她居然……并未如传说中七绝散最后发作时,七窍流血。   “快诊脉。”封玦叫道,声音止不住地颤抖。   太医立刻将手指扣到苏浅腕间。   “脉搏微弱,但未停。”太医的话,让剩余两人,精神骤然一松,于嬷嬷顿时喜极而泣:“怎么会……”   而太医在把脉半晌之后,迟疑摇头:“这缘故,说不清,但是陛下的脉象,似乎很异常。”   “那到底还有没有危险?”封玦焦急追问。   太医还是那句:“说不清。”   “什么都说不清。”封玦发火,心中却又惊喜万分。   太医先退到门外,于嬷嬷和封玦,守着苏浅,百感交集。   “浅儿……要醒来啊……我们都在等着你……”于嬷嬷紧紧握着她的手,哽咽难言。   封玦一言不发,却贪婪地看着她的脸,感谢老天怜惜。   那边房中的映儿,当听说苏浅安然无恙,伏在地上,不停地叩首,又哭又笑。   而此刻,还在沙漠中疾驰的夜骐,也觉得心中,骤然一松…… 第二十二章上朝   当封璃得到属下密报,说苏浅并未身亡,而是昏迷不醒时,那一刻心中的感觉,难以言喻。   “下去吧。”他摆了摆手,声音极度疲惫。   门在他背后,再度合上,他觉得似乎整个人都垮了,虚软地趴倒在案上。   她没死。他的拳,狠狠一捶,眼睫处的桌面,晕开一片润湿的白雾。   心里如同堵了许多话,却无人可诉。   他恍恍惚惚地起身出门,在深夜寂寥的街巷,茫然环望,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。   最后,他去了天牢。   凤歌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,很吃惊,待他坐到她身边,犹豫了一下,低声问:“你怎么了?”   封璃垂着眼睑,唇边有抹惨笑:“我今天……差点害死了她。”   凤歌的眼皮,顿时一跳:“苏浅?”   封璃却没有再说话,只是怔怔地坐着。   那一刻,凤歌的心中,百味杂陈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自己明明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,可听说她死里逃生,心底却又似乎,有丝庆幸。   而看着眼前的男人,为那个女人如此纠结,她竟又觉得,微微发酸。   她这是怎么了,为何尽是些根本不该有的感觉?   别开脸去,她也沉默不语。   “凤歌。”封璃忽然喃喃地叫她的名字:“你说,我错了吗?”   凤歌一怔。   他转过脸来望着她,似乎十分渴望她说一句“你没错。”   但凤歌一个字也没说,只是避开了他的眼神。   他忽然抱住了她,将脸埋进她颈窝。   她想伸手推开他,却发现他的身体,在微微颤抖,手抬了抬,又垂落身侧,仍是沉默。   可就这样让他抱着,她却又觉得自己和他,都很可笑。   这算是,他为了别的女人,来她这里找慰藉吗?   封璃的身体,却是一阵接一阵地打颤,脑中似乎仿佛反复回响着于嬷嬷的话:“无论如何,人的心,总要留着一处暖。”   而他心中冷,身体也冷,只想紧紧抱住眼前的人,汲取一点温暖。   “夜深了,你走吧,我要歇息了。”半晌,凤歌开口。   她在赶他走。他身体一震,即刻松开了她,原本含着些脆弱的眼神,重新变得淡漠,站起身来,一言不发地离开。   凤歌躺下,闭上眼睛,不去看他的背影。   他们,是两只刺猬,是不可能,依偎在一起取暖的,那样只会刺伤对方,刺伤自己。   出了天牢,封璃迟疑了许久,终究还是进了宫。   可是,当他走到苏浅的寝殿之外,却没有勇气进去,只站在那一片凄凉寡淡的月光下,凝望那扇窗。   对不起。他终于在心中,低低地说出这三个字,随后转身,颓然远去……   接下来的三天,封玦和于嬷嬷,不眠不休地守在苏浅床边。   封璃在凤御宫,代理朝纲,却始终没有走上那玉阶,只是站在高台之下,听群臣述事。   无人问他,陛下安否,如今的风云变幻,他们已经摸不透,不敢妄动。   而夜骐,仍然在日夜兼程,赶往帝都。   进了城,他先去了此处的秘密据点。   “主子。”当刘掌柜看见他,满脸惊诧,让他入内。   而他,未等刘掌柜再开口,即刻发问:“宫中怎样了?”   刘掌柜的脸,顿时一白:“属下……已传信回北越……”   夜骐见他如此神色,顿觉不妙,焦急追问:“究竟怎么样了?”   “映儿失手,娘娘中了七绝散,如今……”他还没说完,夜骐已经几欲窒息:“七绝散?”   “主子您别急,娘娘只是昏迷,并未……”刘掌柜慌忙安慰。   夜骐这才稍微松了口气,眼神焦灼:“我马上进宫。”   接着夜色,他从隐秘暗门,潜入大骊皇宫。   随之而来的影卫,故意在寝殿附近,惹出异常声响,一队卫兵立刻奔赴前去察看,夜骐则趁这个空子,进了院内,躲在某个偏僻角落,有巡逻的侍卫从此经过,忽然觉得后心一凉,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,就向后倒下,身躯被拖进暗处。   再出来时,已是换了侍卫衣着的夜骐。   他镇定自若地继续巡逻,然后到了苏浅后窗处,忽然往屋顶上一指,惊慌地喊:“有刺客。”   顿时,其他人都警戒万分,就连屋内的封玦也被惊动,过来开窗查看,却忽然对上了窗外,夜骐的眼睛。   那样熟悉的感觉,让封玦一愣,而夜骐则飞快地做了个手势,指尖微屈,指向里面床上的苏浅。   封玦顿时什么都明白了,轻咳了一声,指挥其他人上房顶查看。   夜骐也假装随其他人一起行动,却悄悄回撤,翻入内室。   一进屋里,他再也顾不得其他,直扑向床边。   当他看见苏浅毫无血色的脸,眼眶顿时便红了。   “浅浅。”他艰涩地叫着她的名字,将她抱进怀里。   夜骐立刻给苏浅把脉,发现她果真脉象异常,明明中了如此剧毒,却又似自己将毒性,化解掉部分,并未致命,心里又惊又喜。   “还能救吗?”封玦尽管此刻心里刺痛,最关切的,却还是苏浅的安危。   于嬷嬷也满眼泪水,期待地看着他。   夜骐微微吁出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   当初,他骗了封玦,七绝散的解药,普天之下,并非仅有一颗,而是三颗,现在,已只剩下最后一刻。   他从怀中取出小瓶,倒出那粒晶莹的丹药,喂入苏浅口中,于嬷嬷忙端来水。   夜骐接过,自己先喝了一口,然后唇对着唇,将水渡至苏浅口中。   封璃见他们之间如此亲密,心里一疼,背转过身去。   夜骐却是什么也未注意到,只顾抱着她,温柔而焦灼地唤她:“浅浅乖,快醒过来,我来了。”   解药入口,原本毫无指尖的苏浅,指尖微微动了动。   她此刻,意识仿佛漂浮在云端之上,周围是白茫茫的云海,她漫无边际地走,惘然不知归处。   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,自某处飘渺而来,他叫她“浅浅”。   这世间,会如此唤她的,唯有一人。   夜骐……   当脑中闪过这个名字,她骤然一震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   看见的人,有一张陌生的脸,可是那双眼睛,却那般熟悉。   是他。   她痴痴地望着他,不敢相信,这是真的,不是梦。   “你醒了?”夜骐的眼中,沁出泪来,声音哽咽:“我来了,傻丫头。”   将她紧紧箍进怀中,他一叠声地骂:“笨蛋,傻瓜,谁要你这样冒险,你知不知道,我有多担心。”   泪从苏浅眼中滑落,她努力抬起手,回拥住他。   她好想他,明知道不该想,不能想,可还是想到心里发疼。  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,她心中响起的名字,也是他。   她以为,自己再不可能见到他。   “夜骐……”她嘶哑地叫着他的名字,指尖收紧,攥紧他的衣裳。   于嬷嬷站了起来,抹着眼泪,率先出门,封玦的脚步顿了顿,也随之出去。   再无所忌,夜骐吻住了她,唇舌灼烫,那般迫切,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的恐惧担忧,都借由这个吻化去。   她仍旧虚弱,无法回应,只是启唇相迎。   缠绵半晌,他终于是担心她受不住,恋恋不舍地放过了她,将她揽在怀里,用指尖轻抚她的唇,怜惜地训斥:“笨浅浅,怎么能连命都不要,你自己不珍惜,也不怕我心疼?”   她不语,躲过他的手,将脸埋进他怀里。   “不要太执着,浅浅。”他低叹。   真相错综复杂,探寻不易,而且即便真能洞悉,也未必承受得住,其中的惨痛。   “跟我回家吧,好不好?”他轻吻她的头发。   她在那一刻,又差点落下泪来。   回家。   她又想起北越皇宫,那间属于他们的,温暖的斗室。   可也就是在那里,揭开了她人生中,最残酷的谎言。   那样的心结,真的能解开吗?   她闭上眼,轻叹一声。   夜骐也回想起,那惨烈的一夜,他勉强笑笑:“先不说其他,你得把身体养好。”   他扣了扣她的腰,心疼不已:“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?”   他就希望,她时时刻刻呆在他身边,只有他亲自照顾保护,才能放心。   这一次,多么惊险,若不是她体质异常,怎么逃得过此劫?   想到这里,他的眼中,渗出了冷光。   好你个封璃,竟敢对我的女人,下这般狠手。   看我如何回报于你。   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,她抬起头来看他:“你在想什么?”   “没有。”他的脸色,立刻又转为柔和,笑着将她在床上放平,自己也倚在她身边,用手臂环着她:“你现在,什么都不要想,只好好休养就行了,听见没?”   他语气中的宠溺,让苏浅心中酸疼,却又温暖,悄悄地往他身边靠了靠,犹犹豫豫地低声问:“你暂时……不走吧?”   他捏了一下她的鼻尖:“小东西,你这个样子,我要怎么放心走?”   “那北越怎么办?”她觉得自己,为他惹了麻烦。   “还有李玉,暂时不要紧。”他回答。纵使心里也有隐忧,但如今她才是最重要的。   就在这时,外厅响起说话声,方才那些出去查探刺客的侍卫们回来禀报了。   而于嬷嬷也闪身回房,以免其他人怀疑。   苏浅见状,忍住心中的眷念,推了推夜骐:“你还是先走吧。”   他是北越国君,身份太特殊,此地并不宜久留。   夜骐也担心,周围还有封璃的人,怕走漏了风声,之后的事,做不圆满。   可看着苏浅,他又舍不得离开。   “来日方长。”于嬷嬷也轻声提醒。   夜骐挣扎了许久,终究是俯下身,吻了吻她,声音低沉:“等着我,嗯?”   她鼻尖发酸,微微点了点头。   当他的身影,没入窗外的黑暗,苏浅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,泪光莹然。   于嬷嬷握住她的手,沉沉叹了口气。,将条条本不该连接的线绳,打成了死结。   她的眼神,移回苏浅脸上。   她曾经,多么恨拥有与之相同的脸的,另一个人。   可如今,却又将这个孩子,疼若亲生。   只是如果有一天,必须在她和另一个孩子之间,做出抉择,自己又该,选谁,弃谁…… 第二十三章失魂落魄   当夜,封玦再未让任何人进过内室,直到次日清早,才宣布女皇苏醒。   封璃得知这个消息时,沉默地失神了很久,然后换上朝服进宫,带领群臣,来到苏浅寝殿之外,拜谢天地,佑国主平安。   封玦站在殿门口,冷冷地看他演完这场戏,才开口:“陛下此次,遭人所害,险些罹难,必须找出真凶,严惩不贷。”   群臣不敢作声,封璃则低垂着头,看不清表情眼神。   于嬷嬷在内室,也听见了封玦的话,给苏浅喂粥的手,轻微一抖,有一滴稠汁滴落在锦被之上。她慌忙拿帕子去擦,悄悄抬眼去看苏浅,生怕她发现自己此刻的异样。   所幸苏浅经过这一场折腾,身心极度疲倦虚弱,一直半合着眼,未有觉察。   于嬷嬷也很快便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,喂她吃完粥,又给她擦净唇角,轻声问:“要不要再睡一会儿?”   苏浅轻轻摇了摇头,靠到于嬷嬷肩上,低声呓语:“娘,你说……他什么时候会再来看我?”   于嬷嬷微怔,知道她说的是夜骐,叹息一声:“你呀,何苦这样,明明心里爱他,原谅他就是了。”   苏浅苦笑:“灭门之仇,就算我想忘,又怎么对得起屈死的家人?”   “其实……”于嬷嬷吐出两个字,却又顿住,最后硬生生转了个弯:“逝者已逝,你要想开些。”   说完却又在心中深叹,其实想不开的人,又何止是她?   他们谁又不是深陷在过去的仇恨中,苦苦挣扎?   于嬷嬷的心神,不觉再次移到外面,聆听动静。   而此时门外的人,已经散去,只剩下封璃和封玦。   偌大的院子里,只听得见风声,再无其他。   许久,封璃只问了句:“她还好吗?”   封玦冷笑:“她没死,你很遗憾吧?”   封璃未答,心中却轻叹,再遗憾,也遗憾不过,真的让她死。   “让我进去看看她。”他的眼里,有抹请求。   封玦却还是拦住了他的路,脸色冷硬。   他默站了一会儿,没有再坚持,便转身离开,步履沉重。   封玦一直盯着他出了院子,才重新进殿。   当他踏入内室的一刹那,于嬷嬷即刻垂下了眼睑,假装一切如常。   封玦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,看着苏浅依然苍白的脸,深深叹了口气:“你这几天好好休养,其余的事,由我来做,我会为你,拿回公道。”   苏浅微微叹息了一声。   她心中,自然明了此次事件,是谁所为。   而那些往事,封璃没忘的,她也同样没忘。   所以,她和封璃,最终走到这一步,还是难免觉得,有些心酸。   封玦坐了片刻,便起身出去。   于嬷嬷依旧守在床边照顾苏浅,却不时走神。   终于又一次,失手倾了杯盏,有水溅到了苏浅身上。   “娘你怎么了?”苏浅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,问道。   她本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,可到最后,却仍是犹豫着,说了一句乍听之下似不相干的话:“其实…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。”   苏浅一愣,疑惑地望着她。   可她没有再说下去,只说自己去给她换热水,站起来匆匆往外走。   苏浅看见,在踏出门的那一刻,她悄悄抹了下眼角,不由得怔然不解……   就在那天,封玦在刑宫,将如月和映儿,进行审问,并邀请几位大臣坐堂监审。   那些大臣忐忑不安地去了,如坐针毡。   封玦坐在正中央,亲自当主审官。   惊堂木一拍,台下的人,都是神色一颤。   “陛下中毒的现场,只有你们二人,说,究竟是谁做的?”封玦的厉眼,在如月脸上一划。   她的身体,微微向后缩了缩,痛哭流涕,还是当初那番话:“那日陛下是用完早膳中毒,真的与我无关哪,请王爷明察。”   封玦盯着她,语气阴冷:“真的么?”   如月不住磕头:“奴婢确实冤枉,那日门口的侍卫可以作证,奴婢真的未碰那早膳,陛下自己也……”   “大胆。”封玦低喝:“你还打算让陛下为你作证不成。”   “奴婢不敢。”如月低下头去,眼神中满是惊惶。   封玦的眼中,闪过厉芒,随即命令:“来人,大刑伺候。”   如月看着夹板套住自己的手指,身体微微发抖,却还是直呼冤枉。   她今天,必须死扛到底。因为一旦招供,且不说毒害皇上本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,但是封璃的报复,就足以让她和她的家人,死一百次。   果然,直到十指鲜血淋漓,她昏死过去,也一字未招。   封玦又将眼神转向映儿:“你呢?”   映儿仿佛是被方才如月的受刑吓坏了,伏在地上,瑟瑟发抖。   “来人……”封玦只喊了两个字,她就哭了出来:“不要用刑,我招。”   “哦?”封玦目光一凝:“那便从实招来。”   映儿的声音发颤,极为可怜:“是我……下的毒……我在前一夜……将毒药抹在陛下洗脸的金盆之内,然后等第二天打水之时……毒药便融入水中……陛下洗漱时沾染在唇上……用早膳……便会中毒……”   说到这里,她的牙齿战战作响,抬头望着封玦,满眼泪光:“我也不想的,可我……没办法……我害怕……”   “害怕什么?”封玦沉声问。   映儿的身体,剧烈一抖,眼中惊恐万分:“害怕小王爷……”   “小王爷?”封玦拧眉:“关小王爷何事?”   映儿痛哭失声:“小王爷说,若是我不下毒,便杀了我。”   在座众人,一片骇然,都不自在地别过眼去。   映儿却又在此时向前爬去,跪在封玦案前高声哭喊:“大王爷,奴婢只是受人指使,请您饶我一命,求求您……”   封玦厉喝:“弑君大罪,岂能饶你。拖下去,打入死牢。”   映儿哭着喊着被拖了下去,如月则被凉水泼醒,其实她方才,不过是装昏,当听见映儿的供词,吓得魂不附体。她没想到自己下毒的法子,竟被人洞悉。   封玦似松了口气,望着她的神色也和缓了些:“映儿招供了,若是验出下毒之法,与她的供词吻合,自会免你无罪。”   如月嘴里说着“谢王爷恩典”,却是心如死灰。   她知道,其实一切尽在别人的算计中,而她,即便侥幸从这里活着出去,之后也还是死路一条。   而随后,封玦命人去找到了那个金盆,以水相溶,的确检出了盆壁上残留的七绝散,罪证确凿。   就在这时,狱中传来消息,映儿咬舌自尽。   封玦在那一刻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。   这本就是,映儿主动请缨,演的一场戏。   她知道如月必定不肯招,所以便一肩将所有的罪责担下,只为指证封璃。   封玦也曾试图劝阻,她如此破釜沉舟的做法,她却只是流泪摇头,说自己失职,差点害皇后娘娘出事,本就该死,只求能揭出真相,为娘娘报仇,才算对得起主子。   这世上,其实还是有真正忠心之人。封玦感叹,随后又正色望向在座的大臣们:“方才审案的过程,几位大人们有何看法?”   都到了这个地步,谁还敢多说,都支支吾吾一阵,垂首默然。   封玦长长一叹:“本王真没想到,他竟糊涂至此,来人哪,请小王爷过堂。”   当封璃接到传唤,只是扯了扯嘴角。   既已事败,封玦自然会收拾他,他早有心理准备。   随差人来到刑宫,他慨然入内。   封玦坐在台上,他站于台下,两相对峙。   “你的人,已经招了。”封玦开门见山。   封璃眼角的余光,瞟过地上的如月:“哦?”   “将供词给小王爷念一遍。”封玦的视线,停在封璃脸上,冷声吩咐旁边的人。   当封璃,只笑了笑:“仅凭一个奴婢的信口雌黄,便能定我的罪?”   “她不止招供,而且已在牢中,畏罪自杀。”封玦的话,让封璃的眼中,划过一丝惊讶,随后又现出了然,自嘲地笑了笑:“居然有死士拿命相搏。”   随后仰起脸,望着封玦,眼神挑衅:“既然大哥手中人证物证俱全,现在是要将我打入天牢么?”   “不错。”封玦点头,接受他的挑衅。   “那大哥可要想清楚后果。”封璃笑容幽冷。   封玦一拍惊堂木:“来人,将他拿下。”   两边的衙役冲上前去,封璃却并未反抗,只轻松地笑:“去天牢里过几天清闲日子,倒也不错,反正大哥迟早会将我放出来的。”   语毕嚣张地瞥了封玦一眼,甩开衙役欲套上他手上的镣铐:“本王自己走。”然后便径自前往天牢……   当凤歌见到他时,暗自吃惊。   他一指她的牢房:“本王进那间。”   言语中霸气丝毫未减,衙役们也不敢太过违逆,面面相觑一阵,最终只得随他。   待落了锁,他又喝道:“你们都给我滚得远远的。”   那些人无奈地先行退避。   凤歌自始自终,沉默不语。   封璃坐到床边,将她伸手一揽,邪气地笑:“我来陪你了。”   凤歌转眸,望着他挑了挑嘴角:“你也成了阶下囚?”   封璃却毫不以为意:“我们打赌,不出三天,他就得放我出去。”   “是么?”凤歌一嗤:“又是因为你的幽冥卫?”   封璃张狂大笑,毫不讳言:“不错。”   他已布置好指令,自今晚起,便又是连环血案,他看封玦,能镇定到几时。   只是,他未想到,这次的计划,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数,夜骐。 第二十四章折腾   当夜,帝都城南。   此处有座空了多年的宅子,附近的人,都称它为鬼宅。   据说其最早的主人,曾一夜之间,被全家灭门,而且只留下满地纵横交错的血迹,所有人的尸体无影无踪。   如此凶宅,使周围的住户害怕,逐渐都搬离,于是方圆一两里之外,再无人烟。   而后来,又过了十余年,忽然有深夜偶然路过的人,听见里面竟传来走动说话的声音,吓得魂飞魄散。自此,便又起传闻,在宅中游荡的,是当初被杀死的那家人的鬼魂,愈发令人胆寒。   之后也曾有官差,曾经想过入内查看,但白天进去,看到的不过是一座四处结满蛛丝的荒凉空宅,毫无异样,而斗胆夜探的人,则是有去无回,连尸首都不曾见到。   鬼宅之说,因而愈传愈邪,再无人敢窥其隐秘。   今晚,空荡荡的宅院里,只有怪异的风声,不断回旋。   一轮残月,自云中慢慢移出,寂冷的光,铺满青石地面,却照不见,渗入其中的陈年血迹。   忽然,院中央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人。   当他微微侧身,脸上的青铜面具,狰狞如厉鬼。   拇指和食指,轻轻一弹,自各个角落,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,转眼间,若干条暗影,自四面八方而来,在他面前聚拢。   “城东,王侍郎家。”那人只简短地说了这几个字。   其他人,俱是一愣。   “主子,您白天下的命令是李御史家,怎么……”终于有人,问出了口。   就连周围的风,都仿佛在那一刻,停止了流动,没有人看清,戴青铜面具的人是怎么出的手,方才问话的人,已经仰面向后倒去,鲜血自口中喷薄而出,如瞬起瞬落的血箭。   阴森至极的声音,幽幽响起:“忘了幽冥卫的规矩吗?你们要做的,就只有一件事——杀人。”   “是,主子。”其他的人骇然应道。   他的脚在某块石板上一顿,地面即刻出现一道暗口,掌心一拂,那具尸体,便飞了起来,落入那地道,然后,一切恢复如常,除了地上遗留的点点血斑,再无其他。   接着,他一挥手,所有暗影便跟在他身后,迅速消失,宅院中,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……   依然是一夜之中,最宁静的二更时分。   城东王侍郎家,却是血的炼狱。   转眼间,便又是一座燃烧的死宅。   而那群人,在做完这一切之后,随着戴青铜面具的人一点头,便如流蝗,往四面八方,散了个干净。   他们就是这样一群,暗夜中的索命恶鬼。   白天,他们就是这世间最平常的人,或市侩或儒雅或粗鲁或憨厚,没有人会知道,他们是谁。甚至连他们彼此之间,都不知道对方是谁,凡是被别人看见真容,或者看见了别人真容的人,都必须死。   这便是,天下无双的幽冥卫。   戴青铜面具的人,站在那漫天火光之中,冷冷地笑。   封璃,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,滋味如何?   而此刻的封璃,还在牢中逍遥。   他甚至命人送来了酒菜,要和凤歌对酌。   凤歌却冷冷地拒绝了,抱膝倚在床头,看他张狂。   封璃举杯自饮,眉宇间,有隐隐的得意。   此刻的李御史家,应该是哭喊声一片吧。   他要让封玦知道,即便他身在牢中,依旧能杀他想杀之人。   这一招的威力,上次已经显现得淋漓尽致。   他料定,封玦这次,最后还得恭迎他出狱。   喝了几杯酒,他坐到床边,用食指挑起凤歌的下巴,借着醉意,问出一直郁结在心里的话:“为什么你们当初,都选封玦,不选我?”   凤歌一怔,知道他所说的你们,是指自己和苏浅。   一瞬间,那放于木盒之内的十一颗石子,仿佛又浮现在脑海中。   她别开了脸,苦笑不答。   “说啊。”封璃却固执地又将她的脸扳回来,和自己面对:“为什么不选我?”   凤歌垂下睫毛,轻咬住嘴唇,依旧沉默。   封璃忽然就恼了,强行去吻她。   口中浓重的酒气,直扑凤歌面颊,她推开了他,眼眸变冷:“你觉得自己,懂爱么?你所谓的爱,就是禁锢,掠夺,不顾对方的感受。”   封璃一下子愣住,想起当初,苏浅对他,也曾如此抗拒,甚至骂他,是个魔鬼。   心中剧疼,他大吼:“那是因为我的付出,你们不珍惜。”   他为她们,又何尝不是如封玦一样,真心付出过,可她们,偏偏只爱封玦。   若是她们之中,有一个人真心爱他,或许,他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。   “不公平,不公平。”他喃喃地说:“为什么……我总是什么也得不到?”   自小,封玦便是天之骄子,一切好东西,都理所当然地归他所有,而自己,永远是那个卑微的旁观者。   甚至最后,连爱情都是如此。   明明一样的付出,得不到回报的人,却永远是自己。   凭什么?!他猛地一甩手,酒杯在地上应声而碎,然后他扑过来,压住了凤歌,开始撕扯她的衣裳。   “封璃,连在这种地方,你也不放过我吗?”凤歌看着从门口奔转回来的狱监,倍感屈辱。   封璃却真的如疯了一般,已经撕开了她的外衫,吮吻她的脖颈。   凤歌逐渐,放弃了挣扎,木然地盯着头顶昏暗的灯火,吐出一句话:“你根本不配被人爱。”   封璃的动作,骤然停了下来,身体原本的热度,也一点点冷却,就那样将脸埋在她的肩窝许久,僵直着慢慢坐起来,背对着她,眼中,逐渐黯淡无光,最后,唇边泛开一抹惨笑。   是,他不配被人爱,没有人会爱他。   想要的,得不到,就去抢,抢不到,就毁掉。   可是毁掉之后,最痛的人,还是自己。   他的人生,就是一场不断循环的悲剧。   没有谁,会给他救赎。   他的背影,在微微颤抖,凤歌无神地看了半晌,最终闭上了眼睛,冰凉的泪,自颊旁幽幽滑下……   次日早上,凤歌再醒来时,封璃又已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,昨晚的黯然颓唐,不见了踪迹。   这男人的自愈能力太好,根本无需担心。凤歌自嘲地笑笑,想起昨夜梦中,居然意外地出现了那些,他对她温柔的片段,对他,似乎有一丝心疼。   牢门口有脚步声响起,封璃立刻望过去。   果然,来人是封玦。   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得意的笑。   而凤歌随着他转眸,看见封玦的那一刻,心中猛地刺痛。   自她被打入天牢,这是封玦第一次到来,而且,还不是为她。   呵,真是郎心如铁。   封玦在和她眼神相撞的那一刻,也是心中一震。   他一直,都不敢来看她。   其实好几次,他都已经走到了牢门口,却最终没有进来。   毕竟是他,亲手将她,推入了天牢。   那一刻,他放弃了她,选择了宝珠,亦是痛愧异常。   他们的过去,他并没有忘。   “凤歌。”他第一声,叫的是她的名字。   她没有答应,封璃却挑眉开口:“大哥,此刻你还有心思儿女情长么?”   封玦深深地看了凤歌一眼,将视线移回封璃身上,沉声说出刚刚得知的消息:“王侍郎全家被杀。”   封璃的脑袋,顿时“嗡”地一声,不可置信地反问:“你说谁?”   “王侍郎。”封玦又重复了一遍。   封璃呆住了,在心里不停地问:怎么可能?   他下的命令,明明是李御史,而王侍郎,是他的心腹亲信。  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   突然,他全身一震。   能更改他的命令的,只有一个人。   难道……   他紧紧地贴到铁栏上,凸出的瞳仁,现出焦灼,压低了嗓音问封玦:“夜骐……是不是回来了?”   封玦眼神一闪,没有回答。   这相当于默认。封璃骤然肩膀一垮,点着头,苦笑着喃喃自语:“难怪,难怪啊?我就说,她怎么会突然醒来,难怪……”   退后两步,他颓然跌坐在石凳上,眼中原本的得意之色,已尽数褪去。   第一次,他真的觉得自己,败了。   若说这世上,跟他最势均力敌的对手,必定是夜骐。   他们的行事方式,同样阴暗血腥,一旦决定出手,就不会留给对手活命的余地。   而且,他们太了解对方,甚至,你可以做我,我可以做你。   幽冥卫,实际上,有两个主子。   封璃放在膝盖上的指尖,在微微颤抖。   他最有把握的筹码,也已落入别人手中,败局已定。   封玦紧紧盯着他许久,说了一句:“好自为之吧。”便转身离开,却又在欲走的那一刻,将目光投向凤歌,轻轻说了声:“对不起。”   凤歌将脸扭过去,看着晦暗的墙壁,没有理会。   她不需要,他的歉意。   这样,她就可以将他恨到底。   封玦沉重的脚步声,消失在天牢出口,再没有其他人进来。   死一般的寂静中,凤歌看向封璃。   他的脸色苍白,半合着的眼,睫毛一直在颤动。   她知道,他已陷入死局。   轻叹了一声,她什么也没说,只往粗陶茶碗里,倒了些已经半凉的水,递给他。   他愣了愣,抬起头看她,那一刻,眼中的无措和脆弱,显露无疑。   她将茶碗塞进他手里,声音依旧很冷:“喝点水,镇定一下。”   封璃终于,握紧了那茶碗,放到唇边,抿了一口。   凤歌又坐回了床上,过了一会儿,干脆躺下。   封璃怔怔地看了她半晌,也走过去,慢慢躺到她身边。   她没有说什么,只将身子往里挪了挪,给他多留出些位置。   他忽然觉得冷,犹豫地伸出手,从背后环住她的腰。  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,但最终没有动。   他又靠得紧了些,像是在梦呓:“我先睡一觉,先睡……”   或许,睡醒就有办法了。他在心中,催眠自己……   当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,凤歌睁着眼睛,看石墙上那些破碎凌乱的纹路,心绪也一样凌乱。   看见他失败,她本来应该痛快之至,可不知为什么,看见他那副模样,却又觉得他有些可怜。   接下来,他们会把他怎么样呢?杀了他,还是将他在这里,关一辈子?   转眼间,她又苦笑,你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,居然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。   感觉到他在梦中,像是时不时发颤,迟疑了许久,她还是伸手拉了被子,帮他盖好。   他总算,也对她好过,就当是还人情吧。她说服自己,也合上眼睛,昏昏沉沉入睡……   而既然大势已定,苏浅寝宫处的守卫,自然也松了许多。   这也是封玦特意安排的,为了方便,夜骐和苏浅的相见。   自己给不了她幸福,他也还是希望,她能幸福,和谁在一起都好。   于是,当天晚上,苏浅又见到了乔装改扮前来看她的夜骐。   一见到他,她的眸子,就不自觉亮了起来。   于嬷嬷自觉地退了出去,却未走远,只在外面的小花厅中,坐着发呆。   现在的局势,已经明朗,等待封璃的命运,不知是怎样的,她忧虑得快要崩溃。   若是最后逼不得已,她下意识地回头,看了一眼内室的门,心中却又猛地一颤,赶紧回过头来,不敢再深想……   此刻的屋内,正是一片暖意融融。   这一场生离死别,将原本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隔阂,化开了许多。苏浅无法逼着自己,冷硬地拒绝夜骐。   夜骐坐到她床边,执起她的双手时,她低着头耳根微红的模样,让他心中怜爱不已。   轻轻一带,她便到了他怀中。   “丫头,想我了没?”他低哑着声音问。   苏浅轻咬着唇,不敢回答。   “不管你想没想我,反正我想你了,好想你。”他搂紧她,上次来去匆忙,都没顾得上好好说情话,这次他要全部补上。   “哎,外面还有人。”她羞涩地望了一眼门。   他却坏笑着赖上了床:“有人又怎样,我们本来就是夫妻,就算你现在是女王,我也是跟你明媒正娶过的王夫。”   亏他说得出来。苏浅瞪了他一眼。   “浅浅,我真的好想你。”他扁了扁嘴,可怜兮兮地望着她:“你不知道,你走了之后,我天天夜里都哭。”   苏浅无语,您撒谎能有个谱不?   “好吧,我是在心里哭。”他被她鄙视的眼神看得受不了,只好改口,但又马上强调:“可我真的好想你。”   “你同样的话到底要说几遍啊?”苏浅假嗔,却又觉得心疼。   他对她有多依赖,她知道。这些日子,必定过得不好吧,前天还说她瘦多了,却没看看他自己,比以前憔悴了多少。   “你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她轻声叹气。   “不,我要你照顾。”他任性地将脸埋进她怀里。   苏浅低低地逸出一句“你呀”,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,只是用指尖,轻轻抚摸他的头发。   这样熟悉而久违的温暖,让夜骐心中欣喜得发疼,他更加抱紧了她,而且得寸进尺地要求:“我今晚就在这睡好不好?”   苏浅脸一红:“那怎么行?”   “怎么不行?”夜骐犟嘴:“我是王夫。”   “你就闹吧。”苏浅在他头顶拍了一记:“闹得别人发现了,好把你当奸细抓起来。”   他嘿嘿直乐:“那家的国王能这么傻,亲自来当奸细啊?”   苏浅无言以对。   可就在这时,夜骐想起了映儿,神色一黯。但他不想让苏浅现在知道这件事,为之内疚,马上又恢复如常。   也不管苏浅答不答应,他硬是钻进被子,并将她也拉得躺倒,死死箍住不放。   一边要推开赖皮的他,一边还得担心被人进来撞见,苏浅紧张万分。   夜骐就喜欢看她这慌乱的模样,好整以暇地欣赏了片刻,在她忍不住要开骂时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吻住她的唇。   她的脑中,顿时一片空白。   而久经煎熬的他,怎可能只满足于一个吻?   不知不觉间,手便如一条滑溜的鱼,钻入了她的衣襟。   待她觉察,再度开始挣扎。   “我就摸摸嘛。”他嬉皮笑脸地哄她。   苏浅哪里肯信,去掐他的手背。 第二十五章银鬃   夜骐沉迷,苏浅却依然是担心的,毕竟这里是大骊皇宫,而夜骐却是北越国君,她怕会有变故。   “别……嗯……”她在他的撩拨下止不住逸出低吟,却又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。   夜骐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,霸道地褪尽她的衣衫,便要挺身而入。   可就在这时,后窗处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,夜骐的身形顿然一停,原本染满情欲的眸子,蓦地变得清明。   披衣下床,对苏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他走到窗口处,贴壁聆听。   外面却再无动静,他用指尖将那窗略略挑开一点,看见窗台上,有一根黑色的羽毛。   他迅速伸手将那羽毛取过来,轻轻一拧一拽,便从羽管中,抽出一个长细的纸条。   只看了一眼,他便脸色凝重。   待走回苏浅床边,他握紧她的手:“有些事亟需处理,我得先走,忙完就回来。”   苏浅怔了一下,点头:“你去吧。”   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,她又忍不住,冲口而出一句嘱咐:“你要小心。”   “嗯。”他回过头来,温暖地笑,在她唇上吻了吻:“不要担心我。”   语毕便匆匆离去。   苏浅长长地叹了口气,结好衣裳,耳根处还有未褪尽的羞红。   望着黑暗中的帐顶,她心里怅然。   她和他,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。   想恨,恨不得,想爱,却又爱不起。   亲情和爱情,像两把利刃相向的剑,互不能容。   过了良久,外面响起了于嬷嬷的声音:“陛下。”   “进来。”她清了清嗓子。   于嬷嬷推门进来,很自然地点燃烛光,脸色慈爱:“你晚膳吃得太少,要不要再喝些粥?”   “不用了,娘,我不饿。”她微笑着回答。   烛光昏暗,她没有看见自己在叫那声“娘”的时候,于嬷嬷的神情,有略微的一滞。   于嬷嬷在床边坐下来,似乎犹豫了一下,握住了苏浅放在被子外面的手,低低地叫了一声“浅儿”,却又顿住。   苏浅直觉她有话想说,便回握住她的手,轻声问:“娘,怎么了?”   “其实我……”于嬷嬷欲言又止,半晌,又摇头笑笑:“没事。”   苏浅心中疑惑。这两天,她总觉得于嬷嬷有些怪怪的,却不知原因为何。   “娘,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她坐起来,关心地问。   “哎,哎,你睡,真没……”可就是这一句,却暴露了她声音里的些微哽噎。   苏浅着急地握紧她的双手:“娘你到底怎么了?”   “孩子。”于嬷嬷再也忍不住,将她抱在怀里:“若有一天……”中间含混地嗫嚅了半句什么,于嬷嬷的泪,滴到苏浅肩上:“别怪娘。”   “娘你刚才说什么,我没听清。”苏浅正待追问,于嬷嬷却松开了她,迅速起身:“我去膳房给你熬点粥,折腾了这一趟,你的脾胃虚弱,得补。”   说完便急急地走出了房间,剩下苏浅独自怔神,想不明白她方才话里的意思。   本想等于嬷嬷回来,再问一次,可是那一夜,她却再未回。   直到第二天早上,于嬷嬷才又出现在苏浅面前,笑吟吟地说自己昨晚想将粥熬得软些,却不想熬得太晚了,怕打搅她休息,便未叫醒她。   苏浅知道她必是有其他的事,但不想告诉自己,忍了忍,终是没再问,只笑了笑,如常洗漱起身。   用完早膳,见外面春光甚好,苏浅这么多天来,第一次走出殿门,依靠在廊间晒太阳。   这熟悉的场景,让她不觉想起了映儿。   自她醒来,身边便只剩于嬷嬷,如月和映儿都不见了踪影。   而究竟是谁对她下的毒,如何下的毒,其他人都讳莫如深。   想起曾经那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,不觉叹息一声。   “怎么了?”于嬷嬷忙问。   苏浅在她面前,并无顾忌,笑了笑:“我只是想起了映儿。”   于嬷嬷的表情,又是一怔,她又想起了因映儿招供而身陷囹圄的封璃。   发现于嬷嬷又在走神,苏浅的心中,再次闪过疑惑。   按理说现在一切安好,为何她如此焦虑?   但苏浅无法问,因为自最初起,于嬷嬷就是个有许多秘密的人,她不愿意说的,问了也无用。   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,移向遥远的天边,苏浅在心中苦笑。   这世间,谁都有别人碰触不得的秘密。   而关于她自己的秘密,至今仍没头绪,却差点白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。   这时,有脚步声,在回廊里响起,来人是封玦。   “好些了吗?”他在苏浅面前站定,微笑着问。   苏浅望着他,眸中满是感激之色:“好多了,这次谢谢你。”   他对她的保护,以及对夜骐的宽容放行,她都记在心里。   封玦只轻轻地笑了笑:“你平安就好。”   苏浅叹息,过去的,回不去了,可他于她,仍是生命中特别的人,望有一天,他也能幸福。   她的凝望,让封玦心中发疼,他将话题转到正事上:“此次下毒,已有定案,你看该如何处置?”   苏浅怔了怔:“是吗?如何定的案?”   封玦沉吟了一下,只说了最表面的结论:“映儿招供,毒乃是她受封璃指使所下。”   苏浅一叹,在她心里,仍是怀疑如月多一些,却没想到,竟是映儿。想起那双晶亮的眸子,不免有丝怅然。   “那封璃承认了吗?”苏浅又问。   “他已自己下狱。”封玦的回答,让苏浅讶异,未曾想到封璃竟如此干脆。   封玦看出了她的疑惑,笑笑:“他不过是仗着幽冥卫,有恃无恐。”   “哦?”苏浅一怔,赶紧反问:“这两天有没有出事?”   “出事了。”封玦点头:“前天夜里,王侍郎全家被灭门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苏浅整个人愣住:“怎么会是……”   “我也疑惑。”封玦只答了这四个字,再未深说。   苏浅的眼神,却逐渐变得恍惚,她又想起了当初魍魉说的话。   该不会是……她的手,不自觉绞紧帕子。   而不远处,背转身避嫌的于嬷嬷,眼中也现出悲怆之色。   “这件事……就由你处理吧。”半晌,苏浅说出这句话,唇边有丝苦笑。   又是灭门。纵使她知道,他是为她杀的人,可一想起无辜的老弱妇孺惨死,却还是觉得残忍。   脑中似又浮现起血色的海,她心里有些难受,站起身,说自己吹风久了,觉得头痛,先行进屋。   于嬷嬷随之走到门口,又忍不住回头。   封玦一身黑衣,肃然站立的身影,让她心中一凛……   自寝宫离开,封玦又去了天牢。   今日的封璃,已是满脸颓唐。   他正在桌边呆坐,凤歌抱膝坐在床上,默默地看着他。   封玦到的时候,两个人同时抬眼看他,随即又各自转了开去,颇有默契。   “大哥今日,是来宣判的么?”封璃勾了勾嘴角,自嘲地笑。   “弑君谋逆是什么罪行,还需要我宣判么?”封玦沉声反问。   封璃点点头:“成王败寇,听凭你们处置吧。”   到了这一刻,他已无话可说。   怪只怪他自己,太自负,未想到夜骐会这么快回到帝都,一举击中他的死穴。   果然,自负的人,死得最惨。   封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,转身欲走,却听见封璃背后,传来一声凤歌的冷嗤:“你们封家,真可笑,子弑父,兄弑弟,相煎何急?”   封玦的眼中,划过一抹痛色,疾步离开。   封璃扭过头,对凤歌咧了咧嘴角:“你错了,封家,父子非父子,兄弟非兄弟。”   凤歌微微一怔。   他却仰面长笑:“这也算是为他自己,报杀父之仇吧。”   说完便又猛力拍着铁栏,大叫着“拿酒来”。   凤歌蹙紧了眉,眼中满是疑惑……   就在那日,封玦在凤御宫,召集群臣,正式公开宣布了封璃妄图弑君一事。   封玦的亲信以及保皇中立派,自是义愤填膺,力谏严惩。   而刚刚经历了王侍郎灭门事件的封璃派系,则是默然不言,他们此刻,再不敢出言相护。   最终,定下封璃于三日后,在午门处斩。   弑君谋反,本当是凌迟车裂之酷刑,但封玦还是不忍,只能狠心给他个痛快。   当人群散去,他站在寂静的凤御宫内,望着玉阶之上的宝座,心中凄惶不已。   他的父王,毕生之志,便是坐上这尊宝座,可最终,还是差了一步,死于祭台。   如今,封璃又步其后尘。   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力,其实不过是黑暗之路上,绚烂盛开的曼莎珠华,灌溉它的,都是欲望深重之人的淋漓鲜血。   当封玦拿着拟好的罪诏去给苏浅过目印玺,于嬷嬷在一边,假装为苏浅换茶,悄悄瞥了一眼,顿时指尖轻微一抖,再不敢多停留,端着托盘,出了殿门,走到僻静处,手扶着树干,惨白着脸大口喘气,眼中有绝望的泪水……   而就在那天晚上,夜骐又潜进了苏浅的寝宫。   但这一次,他却没了上一次的气定神闲,眼底藏着些许焦灼之色。   他是来辞行的…… 第二十六章顺利   当夜骐在床边坐下,握住苏浅的手,迟疑了片刻,才开口:“浅浅,我得先回一趟北越。”   苏浅一愣,心中顿生不舍,微微垂下眼睑。   夜骐叹了口气,告知实情:“魍魉在西桀称帝,已挥军杀入北越边境。”   他和魍魉之间的恩怨,她最清楚,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:“你赶紧回去吧,我这边已经没事了。”   夜骐伸手将她拥入怀中,愧疚不已:“浅浅,我这次,本是要带你回家的,但如今两国突然开战,我担心北越国内也有异变,怕到时候反而陷你于危险,所以你先留在大骊,等我处理完这次的事,就来接你。”   苏浅的指尖,轻轻握住他的衣襟,在心中喟叹一声。   其实就算一切顺利,她也未必真的能放下心结,跟他回家。   他们之间,现在是进退两难。   “浅浅。”夜骐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,温润的吻,落在她的眉心,坚定许诺:“我会回来。”   苏浅眼中发涩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夜骐将她在怀中裹紧,指尖眷恋地抚摸着她的下颌,一句句嘱咐:   “幽冥卫的事,我已布置好,你不用再担心。”   “我已安排好影卫,会保护你,什么都别怕。”   “我给你留下一瓶能解百毒的凝脂丸,你平时随身带着。”   “刘掌柜他们在清明巷里的倒数第二户院子,若是万一发生危险,你就躲到那里去。”   ……   “等我,我会尽快来接你。”   她的泪,一点点溢出眼角,顺着脸颊滑下,润湿了他的手心。   这个男人,伤她至深,却又真的是对她,好到极致。   他感觉到她的泪,忙去哄:“浅浅别哭,我……”   话还未完,她已仰起脸,吻上他的唇,他一怔,随即开始激烈回应。   她在他的反攻之下,逐渐支撑不住身体,倒入床帏。   他随之覆上,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,手已控制不住地在她身上狂肆游走。   这一次,她没有推拒,只是从心间,长长噫叹出一声,手指解开了他的发冠。   他的发倾泻而下,与她的交缠,两个人相互凝望,只希望将对方的模样,深深刻进心里,留以分别的日子回味。   “再叫我一声夫君,好不好?”他的声音低哑,含着渴望和不安。   她噙着泪,听话地轻唤了一声:“夫君。”   他的眼眶微红,猛地俯下脸来,狠狠地吻她。   他真怕,她再也不认他为夫君,他想和她,做一辈子夫妻。   不知道什么时候,彼此已衣衫尽褪,他的唇往下滑过她蝶翼般的锁骨,轻轻点啄,还不忘记叮嘱:“这么瘦,要多吃饭,听到没?”   她不禁又想哭又想笑,这种时候,他还这么唠叨。   而当他的唇滑到她的酥胸,他却又言语可恨:“哪里都廋了,偏偏这里没瘦。”   这个坏蛋!苏浅拍了他一记。   他立刻假装惶恐:“哦哦,对,春宵苦短,春宵苦短,娘子着急了。”   “你……”她正想骂,他却一口含住了那颗蕊珠,她顿时再发不出声音。   他的手,已下滑至那片密境,曲径探幽。   她下意识地想并拢双腿,却被他强硬分开。   “今晚我们不熄灯火,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他的话,更是让她羞得肌肤都泛起了淡淡的粉红,更让他难耐,沿着腰腹一路吻下,用唇舌去品尝娇柔的花瓣。   她止不住地颤抖,无助地想要推开他,双手却被他禁锢在身侧,只能任他为所欲为。   这般蟾酥的煎熬中,她眼神涣散地看着头顶金色的鸾凤,在视线中摇晃模糊,最后禁不住吟哦出声。   他终于抬起身来,却又在下一刻,挺腰攻入她体内。   她全身一震,指甲深陷入他的手背。   “我爱你,浅浅。”他伏在她耳边温柔呢喃,却凶猛地一次次撞击入她身体最柔软的深处。   那一刻,她终于忘记了一切烦扰纠结,只随他沉醉。   红绡帐内春意浓,只恨不得,将一生一世的缠绵,都融入这一宵一宿……   直到天色欲明,夜骐才恋恋不舍起身。   苏浅虚软地躺在床上,看着他的背影发怔。   待他穿好衣裳,回过头来,对上她怅然的眼神,又忍不住去吻她的唇:“别担心,等我,我会回来。”   每一次他离开的时候,都会告诉她,他会回来,而他,也从未对她失过信。   苏浅的眼中,盈起泪光。   若是……若是他们之间,只有这至真至纯的情,而没有那些血腥的阴影,该多好。   她就可以心无所忌地和他在一起,安宁幸福地厮守到老。   而不是像现在,分开之后思念刻骨,浓情之后却又愧疚难当。   她微凉轻颤的唇,让他察觉到这一刻,她心情的复杂。   “浅浅,此生,我再不会做伤害你的事,我发誓。”他声音很低,却极其坚定。   “快走吧。”她嘶哑地说了句,轻轻推他:“马上就天亮了,出宫会不便。”   “好。”他在她的唇上,重重印上一个吻,终于离开。   她叹息着闭上眼睛,拥紧锦被,感受他未散的体温……   一觉睡至晌午,苏浅才悠悠醒来,却未见到于嬷嬷。   不过也幸好她不在,苏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斑驳的痕迹,脸上泛起绯色。   下床之时,腿还是酸软无力,她轻咬着唇,慢慢走到门口,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,看见于嬷嬷正坐在花厅里发呆。   怕被外人听见,她不好叫“娘”,只得清咳了一声。   于嬷嬷听见,似乎吓得一震,猛地回过头来,望见她时,眼中一片慌乱。   这到底是怎么了?苏浅心中疑惑不已。   “你醒了?”于嬷嬷忙迎过来,强笑:“早上见你睡得沉,一直没叫你。饿了吗,我去备膳?”   苏浅点了点头,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,总觉得她似乎在逃避自己。   待她把早膳端来,苏浅坐下慢慢地吃,眼角的余光,发现她又在失神。   吃完了饭,苏浅起身,轻声说:“今儿天好,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。”   “好。”于嬷嬷答应,脸上的笑容,却还是带着些僵硬。   两人一路进了御花园,早春梨花如雪,苏浅在石凳上坐下,招呼于嬷嬷:“娘你也坐。”   于嬷嬷忙推辞:“不好,怕别人看见了。”   “不会的,这里人少。”苏浅轻轻扯着于嬷嬷的袖子撒娇:“坐下我们聊聊天嘛。”   于嬷嬷终于拗不过她,也在她旁边坐下。   有洁白的花瓣,悠悠落下,苏浅摊开手接住,脸上有温润的笑:“娘,你最近,是不是有心事?”   于嬷嬷一愣,马上否认:“我哪有什么心事。”   苏浅叹了口气:“娘,我知道你有些秘密,不方便跟我说,但若是我能分担的,请一定要告诉我。”   于嬷嬷半仰起脸,望着那一树梨花,眼底有些悲伤,喃喃地说:“浅儿,若是有一天,娘不得已,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,只但愿你仍能相信,娘心里,真的是将你,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。”   苏浅怔住,想要追问,可看着于嬷嬷此刻的神情,又还是没问出口。   两个人在园子里沉默地坐了半晌,于嬷嬷说起风了,怕苏浅着凉,便又一起回到了寝宫。之后她说要去给苏浅做酥点,便匆匆离开。   苏浅反复咀嚼着她说过的那句话,却始终参不透,其中的含义。   而之后的两天,于嬷嬷再未说过一句异样的话,又恢复如常,还专门为苏浅,做了好几回她爱吃的点心。   可不知为什么,苏浅的心里,却还是觉得隐隐不安……   第三天,便是封璃的处斩之日了。   苏浅自前夜起,便是辗转反侧。   尽管封璃这一次,差点害死了她,可是想起那些前尘旧事,她仍是觉得不忍。   一大清早,封玦便来找她,在行刑手谕盖印。   苏浅看着那一行行血红的字,心中黯然,最后抬起头,轻声说:“我想去探望他。”   封玦愣了愣,终究还是点头:“我陪你一起去。”   苏浅叹气,去内室换了衣裳,于嬷嬷为她系好披风,便默默地跟在她身边。   而于嬷嬷是苏浅极为亲近的人,所以封玦并未拒绝她随同。   一行人进了天牢,当封璃抬眼,看到苏浅,唇边瞬间泛起苦笑,却什么话也没说。   苏浅也一时无言。   彼此沉默了良久,还是封璃先开口,声音艰涩:“你不必……愧疚,是我咎由自取。”   苏浅顿时心口发紧,却说不出一个字。   过往悲欢恩怨,到了这一刻,似乎都化成了堵在心中的伤感。   “是到了该走的时候啦。”封璃慨然一叹,站了起来,走到床边,扳过一直朝里躺着的凤歌,却突然发现,她虽然紧闭着眼睛,眼角却有颗泪珠。   他愣住,半晌,用指腹轻轻抹去了那颗泪珠,眼中的神色,不知是凄然,还是欣慰。   “好好保重。”低低地说出这四个字,他迅速转身,再未回头看她一眼,走向牢门口,主动地抬起手,让外面的人给他上镣铐。   众人的目光,都不由得投注到他的身上,为此刻的他,感慨难过。   却没想到,说时迟那时快,就在镣铐要套上去的那一刻,苏浅忽然被大力往后一扯,随即脖颈被扼住,耳边响起了一个冷绝的声音:“谁都不要动,否则我杀了她。”   苏浅惊愕地转过头,看着这个挟持她的人。   怎么会是于嬷嬷……她不敢置信。   于嬷嬷却根本没有看她,冰冷的眼神,只盯着封璃所在的方向:“打开牢门,放他走。”   封璃的眼中,也瞬间闪过诧异,但随即,心中却又似乎有丝了然。   她待他,一直都是特别的。   狱监犹豫着未动,于嬷嬷的手指,立刻更加了两分力道。   苏浅已快窒息,脑子里一片空茫。   忽然,于嬷嬷前几天说的那些奇怪的话,在心中响了起来。   直到这一刻,苏浅才终于知道,于嬷嬷所说的,也许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,究竟是指什么。   而她的迫不得已……苏浅的视线,转向封璃。   竟是为了他。   难怪自平叛以来,于嬷嬷脸上的忧色,就一天重过一天。她总算彻底明白。   “放人。”于嬷嬷又厉喝一声。   “开门。”封玦低吼,他根本未曾想过,与苏浅亲如母女的于嬷嬷,竟会突然对她下手,而且,竟是为了封璃。但现在,已不是深究原因的时候,他只能先保护苏浅的安全。   狱监抖抖索索地把门打开了,封璃谨慎地走出来,于嬷嬷大喝,让所有人闪开,不许挡路,自己则拖着苏浅,一步步后退,封璃跟随着缓缓前进。   封玦暗中使了个眼色,已有人偷偷先跑出去布置弓箭手。   当于嬷嬷一路掩护着封璃,出了天牢,他四面一扫,便发现了暗处的伏兵,朗朗一笑:“大哥既然要让路,就让得干净点,不然万一误伤了陛下可就不好了。”   封玦只得先让其他人不要妄动,自己则缓慢跟着他们前移。   封璃靠近于嬷嬷,跟她互换了个眼神,随即便同时飞身而起,上了屋梁。   苏浅被这般一掠一提,头晕目眩,但自始自终,她都一声未吭。   她说不清现在心中是什么感觉,或许,有难过,有酸楚,却又安慰自己,于嬷嬷这么做,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。   她不愿相信,自己真的被视若娘亲的人欺骗背叛。   而于嬷嬷,也自始自终,避开她的眼神,未和她说一句话。   封璃也没有言语,此刻并不是探究和解释的时候。   就这样沉默地逃出了皇宫,眼看前方便是路口,于嬷嬷停了下来,望着封璃,低叹了一口气:“你赶紧走吧。”   封璃一愣,随即反问:“你呢?”   “总要有个人断后。”于嬷嬷笑容凄凉:“不用管我,你赶紧逃。”随即便扼着苏浅转身,竟向追兵的方向走去。   “所有人都不许再上前一步。”于嬷嬷的眼神狠绝,手上一紧,苏浅身体因痛楚,剧烈一颤,心中也开始疼痛,她忽然在想,若是封璃真的不能逃脱,于嬷嬷会不会真的……杀了她……   封玦见状,焦灼地挥手让侍卫停下来,再不敢逼近。   而于嬷嬷身后的封璃,并未借此机会疾速逃走,不知怎么,在这一刻,看着这个老妇人萧索决然的背影,他忽然觉得心疼。   “你随我……一起走吧。”他终究是忍不住,挤出了这几个字。   于嬷嬷的身形一晃,眼角处有水光蔓延。   “你快走,别管我。”她略略侧过脸,低喝了一声:“再拖延下去,会有变故。”   封璃怔了片刻,慢慢挪动脚步后退,却又忽然轻问了一句:“你究竟是谁?”   但她仿若没听见,再次押着苏浅,向前走去。   封璃望着远处,有增援的官兵,正朝这边奔来,他知道的确再无拖延的时间,深深地再望了一眼她,狠心转身往远处逃去。   一直到估摸着他已逃远,于嬷嬷的手,才渐渐松下来,却发现,此时苏浅的脸,已呈青紫之色,陷入了昏厥。   “浅儿。”于嬷嬷惊慌地喊了一声,原本扼住苏浅脖颈的手拿开,去掐她的人中。   而也就是在这时,原本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,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机,瞬间出手,一只利箭,破空而来,深没入于嬷嬷的后背。   于嬷嬷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凝滞,身体摇晃了一下,向后倒去,手却仍是尽力抱着苏浅,生怕她摔下屋檐。   封玦即刻使轻功疾扑过来,从她手上,抢回了苏浅。   而苏浅也在这颠簸震荡中,醒转过来,当她看见于嬷嬷的情状,大惊之下脱口喊了一声“娘”。   她居然,还愿意叫自己娘。   于嬷嬷的眼泪,在那一刻,奔涌而出,低低地说了声:“浅儿,对不起。”   “快救她。”苏浅哭着求封玦,腿软得几乎快站不住。   方才那一瞬的眼神,让她仍然相信,眼前的这个人,是真心疼自己的。   封玦看着她满眼的泪,不忍地叹了口气,转头让人过去查看于嬷嬷的伤势。   然而,那支箭,正中要害,已回天乏力。   眼见着她的气息已越来越微弱,苏浅再顾不得许多,扑过去抱住了她,滚烫的泪,滴落在她脸上。   她挣扎着,从自己怀中,摸出一样东西,塞到苏浅手中,嘴唇翕动,似乎在说什么。   苏浅俯身去听。   “我是……梁雪映……先帝的……雪妃……你娘……是兰妃……她……”可只说到这里,她便再也支撑不住,头往旁边一歪,手臂直直地垂了下去。   苏浅呆愣地望着她,泪一行行,无意识地下滑,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痛哭出声,拼命摇晃着她:“娘你醒醒……娘……你不要丢下我……”   浅儿,若是有一天,娘不得已,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,只但愿你仍能相信,娘心里,真的是将你,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。   娘,我相信,永远相信。你是这世上,唯一真正给我母爱的人,你永远都是我的娘亲。 第二十七章痛苦   那天,苏浅的精神,一直都是恍惚的。   她不敢相信,于嬷嬷真的就这样走了。   整夜抱膝坐在床上,她不要任何人陪伴,泪水模糊中,总觉得那个慈爱的娘,还会突然出现在门口,笑盈盈地叫自己“浅儿”,会守在她的床边,为她塞好被角,看着她入睡。   娘,你怎么能这么狠心,丢下我离开。   我本来以为,可以一直伴在你身边,做你的女儿。   过往的那一幕幕,在脑海中重现,娘为了她,几经生死,每次在危难关头,都是以命相护,对她的爱,何亚于任何一个亲生母亲。她抚摸着手腕上碧绿的玉镯,痛哭失声。   第二天清晨,她叫来了封玦,说想在寝殿,为于嬷嬷布设牌位,亲自祭奠。   以她现在的身份,这自然于理不合,但封玦还是点头答应,沉沉叹息。   他理解苏浅此刻的心情。她身世飘零,又惨遭灭门。所以于嬷嬷对她而言,已是这世间,唯一的亲人。   当灵堂布置好,苏浅闭了寝殿的门,以女儿之孝,为于嬷嬷守灵三日,直至下葬。   跪在于嬷嬷墓前时,苏浅已近虚脱,黄白的纸钱,如蝶纷飞,她的泪,也一次次滑落风中。   最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,额至微青,才在旁人的搀扶下离开,流着泪屡屡回望……   而那日夜色降临,于嬷嬷的墓前,又悄悄来了另一个人,封璃。   其实白天,他便一直躲在暗处,看苏浅祭拜,只是不敢现身。   默站了片刻,他终于还是屈膝跪下。   直到现在,他仍然不知道,她是何人。可是她对他,拼死相救,他有种直觉,自己和她之间,一定有某种非常特殊的关系。   “你究竟是谁?”他望着那墓碑,在心中轻轻地问。   那碑上,只刻着四个字——母亲之墓。   晚风沉默地掠过这片地方,白幡轻扬,没有谁知道,逝去之人,还有多少遗憾,未能对眼前人言说……   夜深了,封璃才起身离开,如今,他已彻底成为一个逃亡的钦犯,抓捕他的告示,贴得满城都是。   重新罩上蒙面巾,他前往那座幽冥卫会合的鬼宅。   然而,直等到三更时分,还是没有人来。   他挫败地咬牙,夜骐啊夜骐,你居然敢毁我根基,有朝一日,我一定会让你也尝尝我今日,绝望的滋味。   这的确是夜骐做的手脚,他告诉他们,幽冥卫的联络方式和地点,已被朝廷察觉,所以另外改了一套联络方法,而且严令再到此处聚集,以免被瓮中捉鳖。   因此,封璃现在再怎么召唤等待,也是徒劳。   眼看天已快亮,封璃怕暴露行踪,不敢久留,疾速离开,自隐秘的入口,回到了地宫。   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,暂时竟成了他唯一安全的庇护所。   但即便是这里,夜骐也是知晓的,仍需以防万一。封璃只觉得忿恨到了极点,早知今日,当初他就不该和夜骐当盟友。   可是,当初的形势,他却又只能选择与之联手。   封璃懊恼地一脚踢开当初关凤歌的那间房,倒到床上。   眼神四顾,他又不禁想起了凤歌。   现在,他也深陷泥沼,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狱中,他们总不至于对她怎么样吧?   越想越觉得烦躁,他自嘲,你如今能保住自己的命都不错了,居然还记挂着别人。   眼睛闭上,他逼着自己入睡,脑中却是纷纷杂杂的画面,混乱交错,让人不得安生。   良久,他终于放弃,猛地一捶床,坐了起来,眼神阴鸷。   出了房门,绕过幽暗的走廊,他来到另一间厢房的门外。   这一次,他直接踹门进去,走近屋内被铁链掉在半空中的人。   那人在看见他时,眼神一惊,但瞬即又垂下了眼睑,如死了一般。   封璃站在他面前,笑容残酷:“怎么样?现在尝够生不如死的滋味了么?”   那人只是沉默。   封璃忽然出手,一把捏住他的手肘关节,只听见一声轻响,很显然骨骼已经断裂。   但那人,仍旧是一声未吭。   “不错,硬气。”封璃点头笑道,一伸手,扯过架子上锋利的铁钩,用尖端在手心里试了试,微偏着头,眼中闪着寒光,声音轻飘阴狠:“好久没亲自使过这玩意儿了,今日手痒,不如就在你身上试试?”   话音未落,他手中的铁钩已经猛力挥出,转眼间,便生生勾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,那人尽管咬紧牙关,仍不由发出一声闷哼。   封璃垂着眸,看血从那铁钩上滴落,在地上汇成细流,心中的躁意,终于缓解了几分。   看来,自己果真是嗜血的魔鬼。他冷笑,又挥舞着铁钩,在那人身上狠狠划了几道,才扬长而去。   待门再度合上,那人才缓缓抬起眼来,目中满是仇恨……   而这几日,在大骊天牢,凤歌也是寝食难安。   当时那一幕太震撼,她真的没想到,居然会有人劫狱。   看着封璃从牢中逃出,那一刻,她居然感到,自己松了口气。   曾经那么恨的人,到了最后关头,她却不忍他真的去赴死。   但对之后的事,她却再无任何消息来源,让她心中焦灼,不知最后,他到底有没有成功逃脱。   而且……还有那个女人……她不肯承认,自己心底,竟也担忧苏浅的安危。   你真的是被蛊惑了吧?她骂自己。   苏浅的那些话,她强硬地矢口否认,却又不自觉地,在心中猜测其中的可能性。   若真是……怎么办……不,不,不可能。她再一次否定,双手抱住头,不敢去深想。   但是,苏浅却又来了。   当牢门口传来那声“圣上驾到”,凤歌竟觉得,心里一松,她还活着。   苏浅走近,凤歌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脸色,愣了愣,但没有作声,只将脸转到一边。   让狱监打开牢门,苏浅走了进去,在凤歌面前站定。   “你怎么又来了?”凤歌的语气,极为不耐烦。   “嬷嬷告诉我,我的母亲,是先帝的兰妃。”她回答,一提起于嬷嬷,眼眶中再次涌起泪水。   凤歌的心里一颤,立刻反驳:“她在骗你。”   “不可能。”苏浅凄然一笑:“她不会在临死前,还要骗我,而且,她从未骗过我。”   “那她还劫持你?”凤歌冷笑。   “她那样做,一定有她的不得已。”苏浅的话,不知怎么,让凤歌心头火起,吼道:“她那样对你,你还要相信她,傻不傻?”   苏浅怔然看了她片刻,忽然轻吐出一句:“你这是在……关心我?”   凤歌顿时脸涨得通红:“谁关心你,少自作多情。”   苏浅的眼中,刹那间滑过一丝欣慰,在床边坐下,低问:“其实,你也在怀疑,对不对?”   “我什么都没怀疑。”凤歌别过头去,表情冷然。   “我在这世上,已经没有亲人了。”苏浅眼眶一红,声音里带着哽噎:“所以……”   凤歌打断了她的话:“所以你就妄想,我是你的亲人?怎么可能?别作梦了。”   苏浅没再说话,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。   她这些天,真的已经脆弱到了极点。于嬷嬷的死,让她本来温暖的心,再度陷入冰冷的海底。   谁也不知道,孤单长大的她,心底该有多么渴望亲情。   “别这样看着我,我跟你没任何关系。”凤歌受不了那样期盼的目光,烦躁不安。   苏浅便又垂下睫毛,只盯着自己的指尖。   半晌,凤歌吼道:“你还不走。”   苏浅默不作声,但也没动。   凤歌狠狠瞪了她一眼,翻身躺倒,恶狠狠地说:“随便你,我要睡觉了。”   苏浅望着她单薄的背影,忽然伸手,帮她拉了拉背后的被子。   凤歌顿时浑身一僵,又回过头来凶她:“少在这假慈悲,快走。”   苏浅只是默默地看着她,眼中隐约有泪光在闪动。   这女人……凤歌真的是被打败了,懊恼无奈:“你究竟想怎么样?”   苏浅终于站了起来,慢慢走出了牢门,却又忽然回头,正对上凤歌的目光。   “我一定会查清楚。”她语气坚定。   凤歌冷哼一声,用被子蒙住了头,心中百味杂陈……   而无论是于嬷嬷的话,还是凤歌的反应,都让苏浅更加相信,自己和凤歌,可能真的是一母所生。   她们的母亲,应该就是兰妃,兰惜蕊。   可对于嬷嬷和封璃的关系,她却仍想不透。凭直觉,他们一定是极为亲密的关系,比如,母子。   然而,若于嬷嬷是先帝的妃子,那封璃又怎么会是封濯之子?其中有怎样的过往渊源?   从天牢出来,她并未直接回寝宫,而是心念一转,走向后方那片先帝原本的妃嫔居处。   这一次,她找得很仔细,每座宫殿的名字,都一一看过。   最终,有三个字映入她的眼帘——映雪殿。   于嬷嬷的名字叫梁雪映,按推测这里,很有可能就是她住的地方。   当随行的侍卫,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,里面如同惜兰阁一样,布满,但所幸,摆设仍在。   “你们都先在门口候着。”苏浅淡淡地吩咐,独自走了进去。   殿中格局明朗,和苏浅自己所住的寝宫一样,分为外厅,小花厅和内室。   四处浏览了一遍,她踏进了内室。   由房内的布置可以看得出来,其主人的大气典雅。   想起于嬷嬷,苏浅的眼眶又不禁泛红。想她本是尊贵的皇妃,缘何落至那等地步,其间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变故?   一样样看着遗留下来的物件,苏浅想象着当年于嬷嬷的生活情态,忽然心中一动,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包裹。   这正是于嬷嬷临死之时塞进她手中的东西,打开外面的丝绢,里面只有两样东西——一枚小巧的印章,和一把精致的钥匙。   那印章上,是一个刻工考究娟秀的“梁”字,正是当初夜骐给她带回的信上的印鉴,苏浅认得。   可那枚钥匙,苏浅却不知道,要开的是那把锁。她在房中,仔细寻找。   忽然在雕花木架上,看到一个奇怪的物件,底部是个小小的盒子,上面却有一个陶泥塑的小人儿,手轻轻一碰,那小人儿便会左右摇摆。   那小人儿的服饰长相,看起来很怪异,不像是中原人,约莫是从遥远的异国,带回来的稀罕物。   苏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,忽然目光一怔,她看见就在那盒子的侧面,有个小小的锁孔。   莫非……她忙取出那把钥匙去试,尺寸刚好吻合,插进去之后轻轻一拧,那底盖便弹了开来,从里面掉出一个纸团。   她接住,展开来看,只见上面写着四句诗:   兰馨含蕊惜清风   飞絮扬落碧水中   偷得光阴三四许   情醉今日始知浓   苏浅在默念这几句诗,忽然,手猛地一抖。   将四句诗的首字联起来,便是——兰妃(飞)偷情。   而就在第一句中,恰好包含了那个名字——兰惜蕊。   苏浅的心,似乎被什么重击了一下,整个人呆滞在当场。   仿佛是做贼似地,她慌乱地将那个纸团和钥匙收好,又将那个小盒子恢复原状,放回原处,然后便匆匆出来,带着侍卫离开。   回到寝宫,她怔怔地坐在床上,想着今天发现的这件事。   为何于嬷嬷当初,要写下这四句诗?   而这诗中所透露的这个秘密,究竟是真是假?   如果是真的,为何她不直接告诉先帝,而是用这么隐晦的方式,藏在那样隐秘的地方?   正在思绪纷繁中,忽闻封玦来见。   她定了定神,宣他进殿,顿了顿,又让宫人传他直接进内室。   封玦进了门,温柔地问她:“心情好些了吗?”   苏浅苦笑,她不知道,该怎么描述,此刻混乱的心情。   “你能不能……”苏浅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试一试:“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?”   果然,封玦神情一滞。   但苏浅还是坚持问出了口:“当年先帝的雪妃和兰妃,你知道吗?”   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?”封玦艰涩地反问。   苏浅咬了咬唇,心一横,干脆直言:“嬷嬷临死之前,告诉我,她就是雪妃,而我的母亲,是兰妃。”   封玦愕然:“她是雪妃?怎么可能,雪妃早就……”   他猛地煞住了口,苏浅却抓住了他的话,立即追问:“早就怎么?”   封玦的神色,顿时不安之极,站起身来,又欲逃避:“我……还要去巡查军务……先告辞……”   “封玦。”苏浅叫他的名字,语气疲惫而渴切:“你知道吗?我这样茫然地探寻自己的身世,真的很累,你告诉我好吗?哪怕一点点也好。”   封玦的脚步,终于停了下来,没有转身,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好吧,我告诉你,你的母亲,的确是兰妃。”   苏浅心中一颤,又问:“那凤歌呢?”   封玦闭了下眼睛,苦笑:“也是。”   苏浅呆住,当她终于证实了这一点,却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,是什么样的感觉。   “我和她……是姐妹吗?”她的声音也在发颤。   “是。”封玦再一次叹息。   “那我们的父亲,究竟是谁?”苏浅的指尖收紧,掌心里已渗出汗。   封玦却在听见这个问题时,眼神剧烈一跳,抿紧了唇,半晌,吐出一句:“我不能告诉你。”随即便疾步离开,再没有停留。   苏浅呆呆地坐在床上,心中由最初的一片空白,慢慢生出欣喜。   她和凤歌,真的是姐妹,这世上,她还有亲人。  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她即刻前往天牢。   凤歌再次见到她时,十分不耐烦:“你又来了。”   而当凤歌看清她此刻百感交集的眼神,心中顿生不妙。   “你离我远点。”凤歌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,心中越来越慌。   她却没有停,一直走到了床边,忽然握紧了凤歌的手,声音低而哽噎:“我们真的是姐妹。”   “谁说我跟你是姐妹?”凤歌甩掉了她的手,惊恐万分:“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。”   “封玦告诉我了。”苏浅的眼中,已有泪光。   封玦?凤歌眼神凝滞。   “他胡说的。”凤歌垂下眼睑,喃喃地说,却已没有底气:“我是真命天女,怎么可能和你是……”   苏浅没有作声,她知道,凤歌害怕自己从小到大的信仰破灭。   抬起手,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凤歌的头发,低声说:“我会想办法……把王位还给你。”   凤歌猛地怔住,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她。   苏浅伤感地笑了笑:“我回来,不过就是为了找到自己身世的秘密,想要明明白白的活着,并未想过,真的要坐这个王位。”   凤歌的眼神一闪,忽然开口:“是的,我的母亲,就是兰妃,兰惜蕊。” 第二十八章叹息   苏浅在听了凤歌的话之后惊喜万分,一把抱住了她,泪流满面。   凤歌在她的拥抱中,僵硬了身体苦笑。   自己跟这个人,真的是姐妹吗?直到现在,她仍是不愿意承认。   但这是摆在她面前的一个绝好的机会,她要自由,她不想在这天牢里,提心吊胆地呆一辈子。   何况,苏浅还说,将来会还她王位。   姑且就先承认吧,反正这个女人,现在看起来,倒也没有那么讨厌。   肩头的衣裳已经被苏浅的泪润湿,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体,咕哝:“好啦,抱了很久了。”   苏浅忍不住破涕为笑,松开了她,却还是握着她的手不放。   “我真的没想到……”苏浅叹息,她们之间,以前每次交手,都是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。   却没想到造化弄人,这样势同水火的两个人,居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。   凤歌垂着眸,此刻心中也有同样的感慨。假如当初,她真的毒死了苏浅,若是一辈子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,万一有一天知道了……她打了个寒颤,原本只是任苏浅握着的手指,不由得微微反握住了苏浅的手。   苏浅感觉到这一刻她微妙的变化,心中一暖,又想去拥抱她,却又怕她嫌自己婆婆妈妈,只能含着泪微笑,眼中满是感激。   感谢上天,终于起了怜悯之心,让她们在有生之年,还能够相认。   “凤歌,你说,我们谁是姐姐,谁是妹妹?”她不禁喃喃地问。   凤歌撇了撇嘴:“我哪知道。”   苏浅笑了,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:“你当妹妹吧,这么孩子气。”   凤歌还是不习惯跟人太过亲热,别扭地往旁边一躲:“你才孩子气。”这样如被抛弃的小孩,缠着人认亲戚,还好意思说别人孩子气。   “好吧好吧,我们都别争了,反正现在也没人知道我们到底谁先出生……”说到这里,苏浅眼神黯淡下去。   即便今日相认了,也还是有遗憾。   她们的母亲,已化为万里之外的白骨,而父亲,还不知道是谁。   她又想起那个纸团上的诗,想问,却又怕对凤歌的打击太大,忍了忍,终究只是委婉地问:“你说我们当初,为什么会失散?”   然而即便是这样委婉,还是让凤歌的心中,虚空得厉害,垂下睫毛,勉强保持平静:“不知道。”   算了,苏浅苦笑,换了个话题:“我会尽快想办法,安排你先从这里出去,你别急。”   凤歌轻轻点了点头,她现在毕竟是重犯,要救她出去自然要费一番周折。   两个人坐着,相对无言,凤歌将手抽了出来,低声说:“你快走吧,在这里呆太久了不好。”   “嗯。”苏浅答应,温暖地笑着,又拥抱了她一下,才不舍地离开。   凤歌在她走后,将脸埋入双膝间,深深地叹了口气。   她现在,仿佛是突然一脚踩空,从云上直直坠落下来。   那个关于她的持续了十九年的神话,光芒黯淡下去,现出来的,是一个残酷的事实——她其实,并非真的是这世间,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女。   甚至,身世中不知道隐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。   从神降成凡人,这种落差让她心里虚空得厉害,似乎自己的人生,根本就是个笑话。   苍白的唇边,泛起凄然的笑,她在这一刻,很想哭。   原本从一出世起,她的人生就被铺排好,却突然被全部颠覆,她简直茫然不知所措。  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,自记事起,就未见过父母。身边的人告诉她,母妃在她三岁时,便因病过世,又过了一年,父王也因思念而抑郁成疾,追随她而去。   于是,世间就剩下了她,孤孤单单一个人。   才四岁,便被抱上那把凤椅,接受万众膜拜。   那么小的孩子,自然是好动的,可是当有一次,她忍受不了长时间的坐着,溜下宝座跑掉,可回到寝宫,等待她的,是帝师的戒尺。   她的帝师,就是苏策。   记忆中,他从未对她笑过,她学得再好,他也不会称赞一个字,而若是学不好,便会挨那戒尺,他打的时候,从不留情,每次她小小的手心,都是一片红肿。   他看着她的眼神,总是淡漠而严苛。甚至有一次,在她的乳娘实在心疼,忍不住哭着跪下,替她求情时,他也只是冷冷地说:“她不是孩子,她是王。”   接着,便是用更重的力道,打她的手心,次数也翻了一倍。   那一日,她呆呆地看着他,真觉得他,残酷如魔鬼。   因此,当后来听闻他被杀时,她的心里,竟有一丝快意。   可如今,苏浅告诉她,她们竟是姐妹,那么她们的父亲,会不会是……苏策?   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,拥紧了被子……   到了晚间,忽然有宫女到天牢,说陛下给她送来东西,打开来看,是热腾腾的点心。   那一刻,她冰冷的心,又忽然有丝回暖。   其实,有个姐妹,也还是不错的吧。   不是卑躬屈膝的奴婢,不是各怀心思的臣子,只是真心地想为你留着些好吃的好玩的,这样,倒也挺好。   叹了口气,她不得不承认,自己心底,正在逐渐接受这个事实。   此刻,苏浅也正坐在寝宫里感慨,又想流泪,又想微笑。   失而复得的亲情,让她欣喜万分,哪怕凤歌对她,还是有些隔阂,但她已经很满足。   只是,她又叹气,想起于嬷嬷的遗物。   那个秘密,于嬷嬷当初真正想告诉的人,应该是先帝爷吧?可为何,却最终永远锁在了那一方黑匣中,直到自己今日,误打误撞才发现?   而封玦当时听说于嬷嬷是雪妃时那样吃惊的神色,还有那句“不可能,雪妃不是早已经……”   她猜测,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:雪妃不是早已经死了么?   而之前的种种蹊跷表明,雪妃绝不是正常死亡,而应该是发生了某种变故。   再联想到于嬷嬷和封璃之间的关系,就更是复杂。   但她知道,剩余的答案,封玦再不会告诉她,只能靠自己去找。   第二天,她把封玦找来内宫,商量救凤歌出狱的事。   封玦苦笑:“冒充女王,本就是凌迟重罪,现在还未处决,已是惹人非议,贸然放人,恐怕不妥。”   “或者大赦天下。”苏浅提议,封玦又摇头:“大骊祖制,每隔三年,才能大赦一次,需明年才能到期。”   “总不能由自己人再去劫狱。”苏浅无奈,若是天牢重地,屡发劫狱事件,以后又何以震慑罪众。   两个人默坐半晌,封玦忽然犹豫开口:“有个办法。”   “什么?”苏浅忙问。   封玦抬眸望了她一眼,瞬间眼底有抹痛色:“就如当初一般……假死。”   苏浅也顿时怔住。那一次假死,换来的便是他们缘断情毁,彼此错过。   但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,毕竟若是自己将来有一天,要把王位还给凤歌,她们之间,最好有一个人的身份,能够永远隐没。   那天傍晚,苏浅再次来到狱中。   当她说了这个设想,凤歌讶然地愣住,心里瞬间,升起一丝惭愧,吞吞吐吐:“当初……我……”   “什么都别说了。那时候,我们都太固执。”苏浅微笑着制止了她,又问:“不过我也一直很好奇,你是怎么办到的。”   凤歌微低下头,抿了抿唇:“其实我当时服的,并不是雨霖香,而是胭脂醉。”   “胭脂醉?”苏浅惊讶反问。   “是,胭脂醉和雨霖香,其实是同宗的毒药,其中只有一味配料不同,所以雨霖香致命而无解药,而服了胭脂醉,所有中毒症状和雨霖香一模一样,但若是服了解药,便会醒转。”凤歌回答。   苏浅这才了然,不禁伸手,拍了一下她的头顶:“你这个鬼精灵。”   “喂。”凤歌不满地瞪她,觉得她老把自己当小孩子,可瞪完了,却又止不住,从心底泛开暖意。   自己在她面前,好像倒是可以真性情,不用顾忌,不用掩饰,想发脾气就发脾气,想任性就任性。   “那我活过来怎么办啊?”她怕自己沉溺于这种温暖中,换了个话题。   “封玦会在宫外先帮你找个隐秘的住处,等时机成熟,我们……再换回来。”苏浅俏皮地眨眨眼睛。   凤歌终于忍不住笑了:“你怎么这么傻啊,连女皇都不当?”   “人各有志。”苏浅叹了口气,眼神怅然:“若是依我本心,我只希望做个平凡的人,有平凡的幸福,就已足够。”   只可惜,她的愿望,总是被命运的翻云覆雨手毁灭,不能得偿。   凤歌看着她半晌,终于轻声问:“你既然已跟夜骐去了北越,为何不在那里好好过日子,还要回来?”   苏浅垂下了眼睑,唇边笑容苦涩到了极点:“因为……因为他就是当初杀尽苏家灭门之人。”   凤歌呆住,半张着嘴,久久说不出话来。   “不说这个了。”苏浅强自平静,硬生生将话题转回去:“那我们便赶紧筹划,尽快救你出狱。”   凤歌深深看了她一眼,在心中叹息一声……   **************   而在苏浅这边紧锣密鼓地谋划救凤歌之时,万里之外,夜骐也正值焦灼之际。   当他快马加鞭往回赶,在途中,便不停接到战报。   魍魉此次,挥军四十万,直杀入北越边境。   原本守护边境的余兴之部,已不能挡,随后陈阅也调军增援,然而仍是节节败退。   魍魉在夜骐身边这八年,真的没有白潜伏。不仅将夜骐神出鬼没的突袭手法学了个六七成像,而且西桀军队,本就比北越善战,长箭短兵,无不精通。   最关键的是,夜骐不在国内,无人坐镇,自然失了主心骨,眼见已经边境守不住。   夜骐心焦如焚,他当时本可早两天动身,却又挂念苏浅,只得先留下全部为她安顿好才走。   而他担心的,并不仅仅是边境……   第六日,他终于赶回北越都城。当他发现,守城卫兵,几乎尽是蒋崇之部,眼神微凝,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,随民众进城。   这些官兵,检查得似乎极为疏忽,根本不多加盘问,便放人进城。   两军交战,最需提防的,便是对方的细作混入城中,最后里应外合。   这蒋崇,究竟是无心,还是有意?   夜骐不动声色地进了城,然后自隐蔽的小径进宫。   在暗处换了侍卫衣着,到了寝殿之外,他说自己要见李大人,有紧急事情相禀报,随即受到通传。   当他进入内室,李玉一眼就认出了他,过来跪拜,脸色焦灼惭愧:“陛下,您不在,大局我几乎无能为力。”   “没事。”夜骐一挥手。   “不过无人知道您离宫,只以为您患病不能上朝。”李玉的话,让夜骐唇边勾起抹苦笑:“两国交战,国君染重病,这和不在国中有何区别,都会折损士气。”   “所幸您及时赶回来了。”李玉只得安慰。   夜骐微眯着的眼中,闪过一丝阴冷:“魍魉这次,只怕不仅是要破我边境,而是还想要其他东西吧。”   李玉眼神微怔,没有说话。   “如果我猜的没错,他一定已派人潜进都城,明修栈道暗渡陈仓,以大兵压境分散我的注意力,然后暗中来偷那样东西。”夜骐冷笑。   李玉叹气:“倒也是,当初他费尽心思,拿到的却是假的,自然不会甘心。”   夜骐朗声一笑:“主子就是主子,奴才就是奴才,即便他现在回去当了皇帝,也还是脱不了奴才的命格,从我手上拿东西,他没那个手段。”   李玉低垂着眼睑,恭敬地说了声:“陛下圣明,岂非那等人能算计。”   夜骐一笑,眸光淡淡地扫过他:“我只看得起,能和我谋略相当的对手。”   李玉一拱手:“那陛下现在打算怎么做?”   “将蒋崇给我叫来。”夜骐的指节,在案上轻叩,眼神玩味:“我看看他现在,到底忠于哪个主子?”   “是。”李玉领命而去。   夜骐看着他的背影,眼神一点一点,变得深沉…… 第二十九章辩解   蒋崇到来时,夜骐已换好衣着,在大厅中悠然喝茶。   “陛下,听闻您最近龙体欠安,可有好转?”蒋崇见了他,立马谄媚地关心。   夜骐只勾了勾唇:“爱卿你看呢?”   “陛下自然是无恙了。”蒋崇眼神闪了闪,忙接口。   夜骐将手中的茶碗放下,斜靠在椅背上,单手支颌,眼神深幽:“要是朕告诉你,朕其实一直没病,爱卿信不信?”   蒋崇的眼神,微微怔了怔,但并未有太大波动:“陛下所言,臣自然全信。”   夜骐深深望了他一眼,忽而大笑出声:“蒋爱卿果然是朕的好奴才。”   蒋崇脸上的肌肉,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,却还是谦恭地微笑。   “最近有无可疑之人混入都城?”夜骐用手拈起一颗杏脯放进嘴里,状似无意地问。   蒋崇一愣,谨慎地回答:“底下的官兵,并无人上报有可疑迹象。”   “是么?”夜骐轻描淡写地反问一句,眼风斜斜的从他脸上滑过去。   “是。”蒋崇干笑着回答:“臣也是怕细作借机混入,特令严查。”   夜骐微微笑了笑:“那为什么朕乔装改扮出城入城,竟无一人盘查呢?”   蒋崇顿时被噎得无语,随后硬着头皮辩解:“陛下的易容之术,天下无双,所以无人能识破。”   “你倒真是会拍马屁。”夜骐又是一阵大笑,蒋崇脊背发凉。   “蒋崇。”夜骐忽然再不叫爱卿,而是直呼其名,蒋崇一惊,眼底顿时起了慌乱。   夜骐的笑容,如此阴冷诡异:“朕早说过,你的所有秘密,朕都一清二楚。”   蒋崇腿一软,立刻跪下,伏在地上不敢抬头。   “不要跟朕玩花样,别人能给你的好处,朕能给你十倍,别人能给你的折磨,朕能给你百倍。”夜骐的语气里,已透着血腥味。   “陛下,陛下,微臣……”蒋崇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,额上已冷汗直冒。   “说,他要你干什么?”夜骐冷喝。   蒋崇的眼神,立刻惊惶四顾,然后匍匐着往前爬到夜骐脚前,才敢抬起头来,压低了声音回答:“他……他只要臣放松城防……其余……其余没有……”   “真的?”夜骐狭长的凤眸里,满是杀意。   “真的没有,陛下,臣万不敢欺瞒。”蒋崇声音在发抖:“臣……臣也是迫不得已……他说若是臣不从……性命难保……”   夜骐俯下身体,和他对视,眼神如索命阎罗:“其实朕告诉你,死并不是最可怕的,最可怕的是生死不能。”   蒋崇剧烈地打了个哆嗦。   “若是你敢背叛朕,你家里上至高堂,下至乳儿,朕都会让他们尝尝生死不能的滋味。”夜骐玩着手上的扳指,将如此残忍的话,说得十分轻飘平常,更让人自骨子深处,透出寒意。   “臣知道该怎么做,臣知道。”蒋崇脸色惨白,点头如啄米。   “好,那你就退下吧,你放心,朕向来赏罚分明,差事给朕办好了,自然会让你有无人能及的荣华富贵,如今的丞相之位,已只有你一人,朕也永不会增设。”夜骐恩威并施,蒋崇又是恐惧,又是向往,唯唯诺诺地离开。   夜骐又如什么也没发生般,继续喝茶,可在低头的那一刻,目光却如疾电,在某个角落一掠而过…… 第三十章奉承   蒋崇从夜骐这儿回去,立刻下令关死城门,所有进出,一律禁止。   而与此同时,夜骐也指挥亲信,分别堵住另两处入口:一是他每次进出城的隐蔽小门;一是当初太子府的密道。   这两条通路,当初只有他自己以及魑魅魍魉二人知道,所以如今会从那里进出的必定是魍魉暗中派来的细作。   他下达的命令是——杀无赦。   此外,他还下令全城搜捕可疑的人,而若是有人敢私藏外来人员,一律严惩不贷。   三日下来,夜骐将他们的尸体悬挂在城门上,满身受过酷刑的痕迹,让人见之战栗。   而皇上重回朝堂亲自坐镇,也使边防守军士气大振,反攻之势凶猛,西桀军队毕竟是长途跋涉而来,又苦战多日,粮草现出匮乏,官兵日益疲乏,逐渐占不了上风。   很快便接到了收兵的圣谕,匆匆回撤。   北越举国欢庆,夜骐也在宫中大摆筵席,犒赏群臣。   席间,那些人自然是阿谀奉承不断,夜骐笑而纳之,但眸光始终冷静深沉。   他知道,魍魉退兵,并非仅仅害怕不敌,而是自知此次进攻的真正目的已经达不到。   是夜,君臣尽欢,夜骐起身时,已是步履踉跄,眼中醉意深重。   有宫人要上去搀扶,他却一甩手搡开了那人,而向李玉招了招手:“李爱卿,你陪朕回去。”   “是,陛下。”李玉走上前来,扶住了他,夜骐将半身重量都交给他,两人一起缓缓前行。   回廊上的风,清冽袭来,夜骐忽然拉住了李玉,摆着手呢喃:“我走不动了,坐一会儿。”   李玉便扶着他坐下,他伸手一扯,李玉也坐在他旁边,立刻想起身:“陛下,臣不敢……”   “没什么好不敢的。”夜骐呵呵一笑:“你心里明白,我从来都不是只拿你当臣子看待。”   李玉一怔。   “其实啊——”夜骐拖长了语调,叹了一声:“朋友重千金啊。”   李玉半垂着眸,没有说话。   夜骐拍了拍他的肩,神色怅然:“这次我去大骊,便彻底失去了一个朋友。”   他说的是封璃,李玉明白。   夜骐望着天边那轮将圆的明月,摇了摇头:“人生难得遇到知己,所以不到万不得已,我不会对朋友动手,也希望,彼此珍惜这份情谊。”   李玉神色微滞,随后又笑道:“陛下的朋友,只要明白了这份心,必定会珍惜。”   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夜骐连续点了两次头,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手一挥:“回宫,睡觉。”   李玉又过来搀着他,直至将他送回寝宫,才独自离开。   走在夜色中,他抬起头,望着那轮明月,许久,最终一叹,一笑,释然离开。   翌日,夜骐起身,坐在大厅里用膳时,目光似无意地往四周扫了一圈,嘴角勾起抹淡笑,目光清明……   西桀虽然兵退,但此次事件,让夜骐更加迫切地希望早日聚齐那五样东西。   他又亲自带人,将春暖阁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,每个可以藏东西的暗角都没放过,然而仍旧一无所获。   不甘心,他甚至去了冷宫,将当初太上皇住过的厢房也掘地三尺,还是没有踪影。   难道老爷子真的已经将那东西毁掉了么?夜骐疑惑地眯着眼睛,仔细梳理此前发生的事。   破宫之前,他绝不可能毁掉手中唯一的筹码,而破宫之后,他身边都是自己的人,也不可能毁了而不为人所知。   何况当初魑魅魍魉也是盯紧了那东西,自然会严密监视,但最终他们也没找到。   那样东西,应该还留在世上,可是,究竟藏在哪里?   夜骐在房中踱来踱去,忽然脚步一停,脑中闪过一个地方——束心阁。   那对于老爷子而言,也是个极为特殊的地方。   只是按照惯常推测,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是不离身边,所以他一直忽视了那一处。   但现在,每一个可能的地方,都不能错过,他必须尽快,好占住先机。   他即刻便前往束心阁,不许任何人跟随。   当他走进门,望着那阴暗蒙尘的楼梯,忽然又想起失去的宁儿,心中涌起苦涩。   但转念之间,他又安慰自己,幸福还会回来的。   想着远方的那个人,他的唇角,弯起一抹笑。   定了定神,他先在一楼的厅中,仔细地检查了一遍,并未发现能藏东西的地方。   接着他便上了二楼,看到水晶棺中的那具白骨时,心中仍有憎意,可想起苏浅,他又强自将这憎意,收敛了几分。   先在四周寻找,但是并未有所发现,最后他将目光再度投往那水晶棺。   棺体透明,里面一目了然,除了那白骨,就只剩下那夜明珠,并无其他。   夜明珠……他忽然心念一闪,回想起那日老皇帝怪异的举动。   当初只觉得他是在装疯卖傻,可现在想起来,却又觉得,其中会不会含着某些深意。   夜骐盯着那颗鸡蛋大的珠子,依着这大小,那东西再怎么折叠,也不可能置于其中,那会有什么别的机关么?   迟疑了一下,他推开了那棺盖,用指尖轻触了一下珠顶,并无异样,他又多加了些力,往下一按,便听见了棺底那声轻微的响动。   眼神一凝,他立刻低下身去摸索,果然找到了那到暗门,顿时大喜,可当他将手探入,却心里猛地一沉。   那里面,是空的。   而到了这时候,将前后所有的线索一串,他已能肯定,这就是当初老皇帝藏那东西的地方。   那么,东西被谁拿走了?   李玉,魍魉,还是……他忽然全身一震。   该不会是……苏浅……   不,应该不会。他勉强地笑,怎么可能会是苏浅?   她若知道,怎会不告诉他?   可是越是深想下去,他却越没有底气。   他都找不到的地方,魍魉必定找不到,而且若是真的已找到一样,魍魉也不会如此急躁地挥军北上。   而李玉,对,他当时也在场,他才是最有可能拿这东西的人。   说不定他这些天,已经先找到了。夜骐坚持着,让自己往这个方向想,而刻意回避另一种可能性。   从束心阁回去,他即刻传召李玉进宫。   李玉到来时,看见的是夜骐的背影。   他望着窗外,沉沉地叹出一口气,才开口:“我找到放那样东西的地方了。”   “哦,在哪?”李玉讶然反问。   夜骐忽然转过身,对他一笑:“你真的没猜出来吗?”   李玉的眼神怔了怔:“陛下何出此言?”   “父皇临死之前,你也在场。”夜骐的眼睛,直视着他,目光平静到无一丝波澜,更让人觉得他心思难测。   李玉微皱起眉:“太上皇临死之前似乎并没有透露那东西在哪。”   “束心阁,水晶棺,夜明珠。”夜骐缓缓地一个词一个词地吐,观察着李玉的表情。   可他还是满眼茫然。   夜骐的声音,放得很轻,嘴角有不可捉摸的笑:“那东西……就在水晶棺底的暗格里……夜明珠便是开启暗格的机关……”   “是吗?”李玉的眼神极为惊诧,随即又笑着拱手:“祝贺陛下心愿得偿。”   夜骐抿了抿唇,眼神嘲讽:“可惜,那暗格是空的,东西已经被人先取走了。”   李玉愣住,苦笑在脸上慢慢泛开:“陛下可是在怀疑微臣?”   夜骐没有说话。   李玉也默然了,半晌,抬起眼来,和他对视,语气平静坦然:“陛下都想不到的事,微臣一定想不到。”   夜骐看着他片刻,忽而大笑着拍他的肩:“我自然没有疑心你,或许这本就是太上皇设下的局,为的就是戏耍我,或者挑拨离间。”   李玉也微低下头,附和着他笑,可那笑意,却未延伸到眼底。   随后,他们又闲聊了几句国事,李玉告辞而去,却在踏出宫门的一瞬间,眼神变得冷然……   而夜骐在李玉走之后,心中更是怅惘不休。若是李玉真的没说谎,那么,可能拿走东西的人,就只剩下苏浅。   而且他记得,苏浅临走之时,独自在束心阁呆了很久。   会不会真的……他苦笑。   若是她拿走的,却对自己刻意隐瞒,尽管知道她自然有她的理由,却还是难免觉得心中不适。   毕竟她很清楚,那是自己最渴望之物。   算了,不多想了。他长长吐出一口气,去了御书房。   再过两天又是望日,现在身边已无魑魅魍魉那样的亲信,许多事都得他自己事先准备……   而那一晚,李玉在书房中,独坐至深夜。   他抚摸着那个黛青色的穗子,无声苦笑,眼中有丝自嘲。   此刻他的心里,正在和某个逝去的人对话:   “黛宁,那人还是不信我。”   “他昨晚,说我是他的朋友,我差一点,就相信了。”   “黛宁,马上就是月圆之日了,我到底要不要……”   最终,他将那个穗子猛地往屉中一推,站起身来走到窗前,看漆黑夜空中,那只差最后一道弯痕,便可以彻底圆满的月亮…… 第三十一章密室   月圆之夜。   寂冷的清辉铺满院落,有人踏碎月光树影而来,闪身进了御书房。   深深望了一眼那把龙椅,他坐了上去,往左边旋了半圈,又将右边扶手上雕刻的龙头往下一按,只听得喀嚓一声,隐蔽的桌案之下,出现了一个狭窄的入口。   他悄无声息地跃进了那暗道,缓缓前行,只听得痛苦的呻吟声,由模糊到清晰,越来越近。   终于,在一间密室外,他停下了脚步。   声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,他站在门口,眼底有不可捉摸的光。   室内的人,正在地上翻滚,豆大的汗珠,自额上滚滚而下,脸色惨白如纸。   一波波不断袭来的剧烈疼痛,让他直恨不得撞上那石壁,一了百了。   可是,他必须活着,他还有要守护的人,未完成的事。   所以他只能忍受,此刻的生不如死。   忽然,他全身一抖,原本几欲涣散的眼神,警惕地重新凝注。   “谁?”他强撑着坐起,低喝道。   石门缓缓开启,一道黑影随之出现。   他半眯起眼辨认出其面容,微讶却又了然:“李玉,是你?”   “对,是我。”李玉缓步走入,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,脸上依然带着平日那种淡漠的微笑。   夜骐依靠在墙上,深深地望着他:“你到底是谁?”   李玉微微一叹:“到了此刻,这还重要么?”   夜骐嘴角勾了勾:“不到此刻,你又怎么敢告诉我?”   李玉默然半晌,终于低声吐出两个字:“朗渊。”   夜骐蹙眉沉吟,忽而一笑:“那个据传闻在三岁时被前皇后毒杀的东楚大皇子?”   “不错。”李玉点头。   “呵,其实真正给你下毒的,是如今的皇后,你的亲生母亲吧?”夜骐的眼中,有洞察世情的讥诮。   李玉原本平静的面容,生出阴翳,手也渐渐攥紧。   夜骐却仰面大笑,眼神有几分怆然:“这就是帝王之家,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,血亲也可以无情舍弃。”   “不要妄想和我同病相怜。”李玉冷冷地开口。   夜骐只是冷嗤一声:“你选择今日,就是为了毫无悬念地杀了我,我怎么可能妄想你放过我?”   “其实我本不想这么快动手。”李玉的眼底有自嘲:“若是你真心信我,我们的宴席,不会散得如此之快。”   夜骐淡淡苦笑,说:“抱歉。”   李玉一怔。   “我对你,倒真是有几分惺惺相惜。”夜骐叹了一声:“不过到了现在,说什么都晚了。”   接着他话锋一转:“你当初为什么会来北越?”   “为了那个传说。”李玉到了此刻,也不打算再隐瞒:“我不甘心,一辈子生于暗处。”   夜骐点头,表示理解,随即又问:“可你是如何知道的呢?”   李玉的眼底,突生出痛苦:“是一个女人,用命为我换回来的情报。”   “哦?”夜骐讶然。   “你父亲曾经的昭仪之一,黛宁?”李玉问。   夜骐怔了一下,终于明白了当初,为何他总觉得,李玉对他父皇,有种不动声色的残忍。   黛宁,是父皇的女人中,容貌与兰惜蕊最相似的一个,曾经荣宠一时,可就在要封妃的前夜,却莫名其妙地在池中溺毙。   “原来那是你的女人。”夜骐叹息。   “是。”李玉笑得凄然:“唯一对我不离不弃的人,却为了我,生生忍受着剧痛,将脸换成了你父亲喜欢的模样,潜入宫中。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,对他施以催眠幻术,诱出了那个秘密,却最终被发现而灭口,但即便这样,她也还是在临死之前,为我留下了线索。”   夜骐沉默地望着他,无可言语。   李玉半合着眼,平息自己的情绪,又忽然一笑:“不过最终,我完整地知道这个秘密,还是得感谢你。”   夜骐眼神一闪:“魍魉?”   李玉微笑:“对,那一夜,他用这个秘密,换了他自己一条命。”   “难怪他当初会从你的手底下轻易逃脱。”夜骐嘲讽地笑:“我去大骊的事,也是你透露给他的吧。”   李玉并未否认:“两个人一起找,总比一个人找,来得更容易些,再说要是借势把北越灭了,倒也为我省一桩事,毕竟日后,对付魍魉,要比对付你容易得多。”   “你的打算,倒真是不错。”夜骐冷笑着颔首:“那么你今日杀了我之后呢,又是如何打算?”   李玉的脸上,现出诡谲的笑容:“你放心,不会有人知道你死了,会有人代替你,每日上朝下朝,处理国事。”   “替身?”夜骐挑眉:“这主意妙。”   “这不是你自己创下的法子么?”李玉讽笑:“说起来,你倒的确是这世间,绝顶聪明之人,只可惜……”他扫了一眼夜骐:“为了一个女人,有了致命的弱点。”   “我倒不后悔。”夜骐无所谓地笑:“我死了,后悔的是你,那东西你们便永远也找不到了。”   “你活着,也照样不会告诉我东西在哪。”李玉的眼中,出现狠色:“而你既然已经开始怀疑我,那么或许等不到下个望日,就会对我动手,现在杀了你,我至少可以掌控北越。”   “你果然精于计算。”夜骐长叹了一声,原本硬撑的身体,又垮了下去,缩成一团:“那你便动手吧,反正我今日,已注定劫数难逃。”   李玉在缓缓抬起手的那一刻,眼底滑过一丝惘然。   眼前的这个人,自己的确曾经,想要将他当做朋友,哪怕,只能彼此相伴着,短暂地走一程。   一掌击出,可也就在这一刹那,夜骐的手中,忽然发出两点寒芒,直射向他的双眼。   他不敢置信,身形躲避时便慢了半分,一枚暗器从他脸边擦过,而另一枚,则正中他的左眼,鲜血汩汩淌下。   夜骐却在这一刻,从地上弹了起来,冷笑:“魍魉是不是告诉你,我在月圆之夜,会因为经脉疼痛逆转而功力尽失?”   李玉捂住自己的左眼,不由得缓缓后退,再不敢贸然近前。   夜骐呵呵一笑:“刚才那枚暗器上,我淬了点百蚁丸的药粉,再过片刻,你便能尝到太上皇曾经尝过的绝妙滋味,到那时,我便可以看着你,像我方才一样,疼得欲死不能。”   李玉再不敢犹豫,立刻飞扑出那石门,留下一串阴冷的笑声:“不过你中了我的烈焰掌,也熬不过今夜,我会将出口封死,等待你在这里,变成尸体。”   李玉走了,夜骐的身体,砰然后倒,他扶着墙壁,不让自己倒下。   而他的脑后,插着三枚银针。   魍魉给李玉的情报,并没有错。   雨霖香之毒发作时,全身经脉抽搐欲断,功力丧失,而他方才,借着和李玉说话之机,悄悄将银针刺入脑后重穴,强行逼出部分功力,给了李玉最后一击。  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,若是他撑不到明日天亮之时,便会全身经脉爆裂而死。   何况他为了换得李玉松懈,还硬生生接下他一掌。   所幸,他还为自己,留了条后路,这密室中有个机关,他当初连魑魅魍魉都没告诉。   他在身后石壁上一个不易发现的凹处按了一下,原本密无缝隙的墙壁,徐徐向旁边滑开,他走进去,一切又恢复了原状,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石室,仿佛这里,从来没有人来过。   但夜骐知道,即便是这样,等李玉缓过劲来,还是会想方设法找到这处暗道,这里并不安全。   在暗道旁边的墙壁上,他抠着缝隙,取下一方石砖,手伸进去,取出了个包裹,放入怀中,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。   出口处在郊外,当他爬出来时,已是筋疲力竭。   毒发的疼痛,再加上胸口受的伤,让他的身体,摇摇欲坠。   但他不甘心死在这里,咬紧了牙,一步步往前挪。   最终,他在半山腰处,看到了一个隐蔽的洞口。   顾不得里面有没有毒蛇猛兽,他硬是钻了进去,在潮湿的地面上,颓然坐下,便再也支撑不住,昏厥过去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有个人影,从暗处出来,小心地靠近他,自上而下,看他的脸。   好半晌,那人又在他身边坐下,双手抵上了他的后心,缓缓输入内力……   夜骐醒过来时,已是天色大白,有丝丝缕缕的阳光,从洞口透进来,竟给这个阴森的地方,添了几分宁静安详。   自己居然,还活着。夜骐苦笑,运功调息,忽然眼神一滞,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,有股陌生来源的内力,柔和,却又深厚。   昨晚,是谁为他运功疗过伤?他立刻四顾,却没有发现任何人,反而在角落处,发现了一块树叶包裹的烤鹿肉。   他凝了凝眼神,小心地伸手拿过来,验之无毒。   而经过了一晚上的折磨,他现在的确需要吃些东西来补充体力。他终于还是撕下一块放进嘴里,肉已经凉了,咀嚼起来却依旧很香,他默然地慢慢吃着,在心中猜测救他的人是谁。   但以他现在的状况,不能贸然出去寻找,只能等待那人再次出现。   可是等了整整一天,那人都没有到来。而他不能在此处久留,夜色降临时,便必须离开。   临走之前,他站在洞外,默默记下这个地方,随即便疾奔而去。   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,从不远处的某棵树后,闪出一个人,眼神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……   夜骐自山中出来,远远眺望那座已燃起点点灯火的都城,脚步停滞了许久,终于还是转过身,奔大骊而去。   李玉此刻,应该知道他已逃走,必定已经在城内设好了陷阱,等他一脚踏入。   而他如今伤未痊愈,不宜硬拼。何况他现在也需要一段空白的时间,去寻找剩下的那两本书。   至于北越,他不担心,只要等他想回来的那一天,一切原本属于他的东西,都会重新回到他手中。   不过李玉,你的那只眼睛,可再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了,那是我,留给你的,永远的纪念。   夜骐仰头看向夜空,阴鸷一笑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而就在这两天,遥远的大骊,也同样有重要的事情发生。   苏浅在月圆之夜,走入了天牢,而这一次,她没有摒退其他人,反而当着狱卒的面,阴沉地问凤歌:“还是不打算交待么?”   凤歌冷哼一声,将脸扭到一边。   苏浅在铁栏之外,悠然而笑:“你以为,自己如今的处境,还和当初一样么?那时有封璃护着你,朕无法动你,怕动荡了时局,可现在,封璃已是逆臣贼子,朕对你屡屡温言相劝,你却还是执迷不悔,注定该下地狱。”   凤歌依旧不理不睬。   “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说出封璃可能的下落,朕便饶你一命。”苏浅厉喝:“说。”   凤歌忽然大笑出声:“你以为这点伎俩能骗得过我么?等我说出他的下落,等待我的,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。何况我本来就不知道他会去何处,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。”   “好,好。”苏浅重重一顿首:“来人,赐她鸩酒。”   身边的宫女应着将手中的盒子打开。   苏浅望着凤歌,凉凉一笑:“既然你如此不怕死,那便莫劳烦别人动手,自己喝下如何?”   “生亦无欢,死有何惧?”凤歌的唇边,泛起苦笑:“与其天天在这里等死,倒不如来个干脆。”   语毕便走了过来,拿起那酒杯,一饮而尽。   “倒是个烈性子。”苏浅淡淡一笑,看着凤歌的身体,慢慢虚软倒地,转身命令狱卒:“此案犯事关重大,让封玦王爷,亲自来收尸。”   “是,陛下。”狱卒恭敬地回答,看着她的身影远去,随后又转过脸来,望着倒在地上的凤歌,摇头低叹。   帝王心,真是难测,前几日还又是点心又是被褥地送,原来不过是为了笼络诱供,达不到目的,便翻脸无情。  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这等人该管的闲事,还是赶紧去找王爷为好。   当封玦急匆匆赶来,看见凤歌,脸色冷漠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,随即命令属下:“将尸体抬出去。”   随行的人立刻用草席将凤歌裹起来,抬出了天牢……   而就在次日晌午,帝都最热闹的茶馆,有几人正在议论。   “据说那真假女皇的案子呀,昨晚终于了结了。”   “怎么结的?”旁边的人立刻凑到跟前。   “能怎么结,杀了呗。”   邻桌上的一人,握着茶碗的手,骤然一紧。   而这边桌上,还有人在探究:“那案子都这么久了,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处决?”   “诶,这就是你不懂了。”透露消息的那人,一脸得意:“这朝堂上的事儿啊,复杂着呢,那假女皇再怎么说,都是当初的封小王爷弄回去的,当时还说要成婚呢,中间肯定有段风流往事,那小王爷在朝中势力如此之大,要护着个女人,谁敢轻易杀啊。”   “也是。”其余的人点头:“现在小王爷自己个儿也成了朝廷钦犯了,自然是再护不住别人了。”   “据说小王爷逃走以后,他们逼问那女人小王爷的下落,可她宁死都不肯说,最后被赐了毒酒一杯,喝下就没命了。”   众人一阵唏嘘。 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邻桌已经空了,只留下一锭明晃晃的银子……   在某个僻静的地方,有一人正对着墙,默然站立。   那便是方才流言中的主角之一——封璃。   凤歌死了。他的眼睛,紧紧盯着那一方灰墙,瞳仁似乎都快要瞪出来。   心中有剧烈的痛楚,汹涌袭来。   他们居然,连凤歌都不放过。   而凤歌即便她不知道地宫的入口在哪,也是知道其存在的,可她却至死未提。  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,他的眼里,已有湿意。   凤歌,凤歌。这个名字,在他的心中不断回响,一遍又一遍,引发撕裂般的痛。   你放心,这些毁了我们的人,我一个都不会放过。他的眸中,渗出血红……   而此刻的凤歌,正在城郊一处宁静的院子里,悠悠醒转。   “你醒了?”第一眼看到的,是封玦的笑容,她心中一暖,却又酸涩,只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   “对不起。”封玦低低叹出一声。   凤歌苦笑:“都不提了罢。”   过去的事,多说无用,不过是平添惘然。   “你在这好好休养,我会照顾你,过几日,她也会找机会来探望。”封玦也觉得尴尬,站起身来:“我去叫人给你备膳。”   凤歌无声点头,看着他离开,目光在那空荡荡的门口停滞了片刻,才收回来,闭上眼睛,幽幽长长地叹了口气。   世事无常,当初珍爱的,都已随着时光,不知道遗落在何处。   曾经的那些视若珍宝的石子,也只能在记忆中,才找得到踪影。   他们,亦再无可能。   就当这次,是新生,将过往那些事,都当做前世的印迹封存,再莫牵念。   她望着窗外,任阳光,一点点透进眼底…… 第三十二章惊险   不出夜骐所料,李玉在十六那天,又进了御书房。而此刻坐在龙椅上的,自然已是他安排好的傀儡。   使了个眼色,那人便端坐着为他放风,他则再次从开启机关,进入那地道。   越接近那密室,他右眼中的杀意越浓,而他的左眼,昨夜已被他自己,生生抠出,只为了防止毒血蔓延,如今只能用眼罩遮掩,对外谎称生了眼疾。   如此生不如死的折磨,让他恨不能将夜骐,碎尸万段。   不过到了现在,夜骐应该已经死了,他的烈焰掌,用了十成功力,夜骐无论如何,也撑不过一夜。   然而,当门开启,他看见那间空荡荡的石室,顿时懵了,不敢置信地冲进去,四处查看。   夜骐呢?怎么可能凭空消失?李玉咬牙切齿。   不对,这里一定还有某条连魍魉不知晓的通道。   他知道此刻即便找到,也已经找不到夜骐,立刻回转出了地道,命人将当初夜骐截杀西桀细作的三条通道堵死,同时在宫内设伏,只等夜骐回来便一举狙杀。   可一直等到十八的早上,夜骐仍旧没有出现。   而李玉此时,已经找到了夜骐当初逃走的暗道机关,也发现了那块被移动过的墙砖,追出去之后四面搜索,一无所获,料想夜骐已带着那东西逃亡。   那么,他最可能去的地方是哪儿?   一定是大骊。李玉阴沉冷笑。   那里是除了北越之外,对他最有利的地方,何况,那里还有苏浅。   如此,甚好。或许自己,可以借此,一箭双雕。   一声清越的唿哨过后,有只羽毛油黑的鸽子,飞落他的窗边,他将密信绑在它腿上,一扬手,鸽子振翅高飞……   此刻的夜骐,正是风雨兼程。   沙漠中的天气,一日数变,他又有伤在身,几天下来,颇为虚弱。   但此刻,他最担心的人,是苏浅。   当初保护她的影卫,是由李玉抽调的,尽管他曾一一审核,但其中难免有李玉的心腹。   从大骊回来之前,他虽已经怀疑李玉,但未免打草惊蛇,并未下手清理,但如今李玉和他已经彻底翻脸,苏浅便安危堪忧了。   他必须赶在他们动手之前,抵达帝都。   但此刻,远在宫中的苏浅,并不知北越发生的事,她最挂念的,是被送出宫的凤歌。   自从知道她们是血亲,苏浅的心里,便再也放不下凤歌,一天几遍地嘱咐封玦,捎这捎那给她。   而凤歌每次听封玦转达苏浅的话,收着那些东西时,心中都会升起融融的暖意。   人心都是肉长的,有个人这样真心实意地对你好,你又怎能无动于衷?   “告诉她,不必太挂念我,一个人在宫中,反而要自己多当心些。”一直嘴硬的她,终于还是说出了贴心的话。   当封玦将这句话带给苏浅,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。   “帮我安排个机会去见她,好吗?”她轻声请求封玦。   封玦叹息,那一刻真想把她拥入怀中怜惜,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。   次日傍晚,封玦又进宫拜见苏浅,离开的时候,身后跟着的侍卫,却换了个人,正是扮成男装的苏浅。   待二人出了宫门,苏浅终于松了口气,不由得在上马车之前,抬起头,对封玦嫣然一笑。   可就是这一瞬,却被暗处埋伏着的人,识破了身份,悄然跟随……   到了凤歌所在的小院,苏浅下了马车,迫不及待地进了屋子。   当坐在床上的凤歌,看着取下头盔的苏浅,刹那间,两人眼中,皆起了湿意。   “你来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对话简单艰涩,其中涌动的情感,却深刻复杂。   苏浅慢慢走过去,在床边坐下,轻声问:“还好么?”   “好。”凤歌点头,又叹气:“其实你真不该这样出宫,如今……”她想起封璃,但这名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,却最终没有说出来,只是含混而过:“真的很冒险。”   “没事。”苏浅握住了她放在被子上的指尖,而这一次,她没有躲,只是微微回握。   “那胭脂醉,对身体没有损伤吧?”苏浅依旧有些不放心。   凤歌忍不住笑了:“没有,你都问过几次了?”   苏浅有点不好意思,微低着头,吐了吐舌。   “你啊,唉。”凤歌叹了口气,握紧了她的手:“若不是你坚持,也许我们就……”   苏浅知道她没说的半句是“永不能相认”。   “我们这不是相认了么?”她摇摇凤歌的手安慰,心中却同样感慨。   若在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,她们真的将对方置于死地,会是怎样不可饶恕的罪过。   “我现在在想,或许,关于我出生的那些传闻……就是个阴谋。”凤歌鼓足了勇气,才说出了这句话。   苏浅一愣。   凤歌苦笑,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劫数,有些事,她已想通许多。   注定要面对的,逃避不了,还不如坦然些。   她和苏浅,既然是双生子,那么她就绝不可能是天命所依的凤女,那个神话,或许只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,制造出来的谎言。   “你说,我们的父亲,究竟是谁?”她问这句话的时候,心中剧烈地颤,想起了封璃当初,恨然骂的那句“野种”。   而苏浅,也在这一刻,想起了于嬷嬷那首诗里隐藏的“兰妃偷情”四个字。   两个人相对默然。   就在此时,有丫鬟叩门,说进来奉茶,二人对视一眼,没再说话。   待丫鬟出去,苏浅的眼神滑向门外,低叹一声:“他一定知道。”   “是的,他们都知道。”凤歌也眼神苦涩。   只有她们俩,被蒙在鼓里十九年,傻乎乎地对自己的身世来历,坚信不疑。   无言了半晌,苏浅开口,语气里有些愧意:“本来这次便可将我们的身份换回来,让你回宫,可是……”她垂下眸子,声音变低:“他让我等着他,说会尽快回来,我……”   凤歌拍了拍她的手:“没事,我不急。”   苏浅幽幽地叹了口气:“其实我明知道当初的那些事,不可原谅,却又偏偏……”她说不下去,凤歌却理解。   其实她和封璃,又何尝不是如此?她曾经发誓,要将他对她的折磨,百倍千倍地还回去,可如今,只是内心深处,又是否真的没有,对他的惦念?   这便是命运给的孽缘,消不了孽,斩不断缘。   再过了不久,封玦便叫人上了晚膳。   这是她们俩,第一次在同一张桌上吃饭。   “多吃点。”苏浅夹了些菜,到凤歌碗里。   凤歌没说话,只是埋头吃饭,却觉得喉咙有点发哽。   封玦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们,心中酸楚。   他爱过的人,爱过他的人,可终究,一切如云烟过眼,再不可求。   一顿饭,吃得各自感慨万千。   而用完膳,便到了分别的时候。   “我该回去了。”苏浅依依不舍地拉着凤歌。   凤歌撇撇嘴:“又不是生离死别,过些天还会再见的嘛。”   “也是。”苏浅抿嘴而笑,终于上了马车。   凤歌望着他们离去,半晌,才转过身回屋……   在车上,苏浅还在回味方才的细节,唇角微翘。   封玦坐在旁边,默默地看了她片刻,又将眼神转向窗外,察看有无异常动静。   当那条黑暗的长巷走完,他略松了口气,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,前方突然一声巨响,马惊扬蹄,整个马车剧烈震荡。   而数条黑影从天而降,自前方袭来,封玦立刻将苏浅护在身后,奋起迎战。   只过了几招,他便察觉,这不是普通的刺客,招式阴狠诡异,而且掌心都泛出乌黑之色,分明带有剧毒,身体的任何一处中招,后果都不堪设想。   而且这些人精于暗器,几乎百发百中。   随行的侍卫,已经有两人毙命,另两人也受伤不敌。   封玦再不敢恋战,直接抱着苏浅,从车中破顶而出,跃上屋梁疾逃。   但那群人亦动作迅速,立刻跟上,很快便围住了他们。   “你们要做什么?”封玦冷声问。   可那些人根本就是只管杀人的死士,一言不发,手中暗器齐发。   若只有封玦一人,他必定能格开暗器脱身,可他现在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苏浅,行动便迟缓了许多,最终肩后还是中了两枚,身体一麻,意志便顿时涣散……   再醒来时,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屋顶,苏浅已不知所踪。   “宝珠。”他嘶哑地叫着她的名字,四处焦灼地寻找。   但茫茫夜色中,哪里还有她的影子?  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安慰自己,既然他中了暗器没死,而只是昏厥,就证明那群人至少暂时无意取苏浅性命,她应该还活着。   可那些杀手既然能追踪至此……他心里猛地一跳,不好,凤歌的住处也已暴露。   他又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前方,咬牙迅速回撤。   凤歌再次看到封玦时,惊讶地问:“你怎么……”   “她被掳走了。”封玦的回答,让凤歌的心,猛地一抽,瞪大了眼睛捉住封玦的袖子:“你说什么?”   封玦紧闭上眼睛,将方才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,痛愧不已。   凤歌的胸膛剧烈起伏,两只手紧紧地绞着丝帕,眼中有强忍的泪光。   最后,她霍然起身,去梳妆台上拿起炭笔,在自己的右眉边,狠狠一点,然后回过头来望着封玦,眼神决绝:“立刻带我进宫。” 第三十三章表明   两个人默然地回了宫,凤歌进内室换了苏浅的衣服,没有谁知道,女皇已换人。   国无主则乱,若知道女王再度失踪,局势会动荡难安,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出手,将这潭水搅得更浑。   “暗中去找她,不能声张。”凤歌嘱咐封玦,半垂下的眼中,有难以掩饰的担忧和痛楚。   想起今日苏浅出门时,她还笑说这又不是生离死别,谁知道一转眼间,竟会出事。   老天总不至于这么残酷,她们姐妹,历经千山万水才相识相认,却还没来得及多体会这温情,便天人相隔。   不,不会的,那么好的女孩子,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。凤歌强忍着不哭,但在封玦走后,却独自去了佛堂,为她唯一的亲人祈福……   接下来的两天,大骊宫中,表面看起来依然是一派如常。女皇仍是上朝下朝,议政议事,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定,封玦的脸色,也无丝毫异样。   可谁也不知道,这两个人内心,受着怎样的煎熬。   所有的暗线都派出去了,然而没有任何回音,偌大的皇城,不知道苏浅究竟被藏在哪个角落,生死未卜。   而此刻的夜骐,也终于抵达了帝都。   为免被李玉的人发现行踪,他并没贸然露面,而是先在一家客栈住下,然后用只有他和刘掌柜知道的办法,在特定的地方留下暗记。   当刘掌柜悄然前来,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大吃一惊:“主子你怎么了?”   夜骐摆了摆手,脸色疲倦:“一言难尽。”   刘掌柜立刻上前为他诊脉,他却焦急地先问:‘她在宫中可好?”   “宫中最近很平静。”刘掌柜忙回答。   “那就好。”夜骐略松了口气,终于躺倒回床上,闭上眼睛。   “李玉也叛变了。”半晌,他的唇边逸出一丝苦笑,睁开眼睛,望着刘掌柜:“如今我不知道,谁还可以相信。”   刘掌柜的手,轻微地颤了一下,抬起头来,和他坦然对视:“主子,你还有我,随时随地,奴才都可以为主子死。”   夜骐叹了口气,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   “奴才全家人的仇,是主子报的,奴才的命,是主子给的,永生永世,绝不背叛。”刘掌柜依然在诊脉,说出来的话,却如血誓。   他当年不过是个普通郎中,只因妻子貌美,被恶霸看上,竟强抢入府,不仅如此,更是将他一家老小杀尽,最后妻子誓死不从,也触柱自尽。是夜骐从废墟中救了他,杀了那恶人,从此,他便隐姓埋名,一心跟随。   诊完了脉,刘掌柜又出去抓了药回来熬煎,夜骐在满屋的药味中,终于睡着,所幸,他的身边,还留下最后一个,能让他放心的人。   这长长的一觉睡醒,已是暮色低垂。   喝了第二次药,他便要出门,刘掌柜忙拦住他:“主子您身体尚虚,不能……”   夜骐却摇头:“不亲眼见到她,我不放心。”   刘掌柜心中不禁一叹,再未阻止。他明白,在夜骐心里,苏浅是比命更重要的人。   “别担心。”夜骐按了按他的肩:“你也赶紧回去,装作什么也没发生,但是帮我暗中监视住那些人。”   语毕他便拢了衣袍,整好面具出发……   今日的休养,已使他的体力恢复了六七成,进入皇宫自然不算难,但他担心埋伏在暗处的影卫,会发现他的行踪。   当他潜上苏浅寝宫的屋顶,轻轻揭开一块琉璃瓦,偷看里面的情景,只是一眼,他就恨不得立刻跳进房里,拥抱帐幔中的那个人。   可是如今,他越是明目张胆地出现,苏浅就越可能成为李玉的目标,在未肃清叛徒之前,他只能尽量悄然地来回。   许久,当他无奈地打算移回那块砖离开的时候,忽然听见下面传来敲门声,忙重新凝注眼神察看。   进来的人是封玦,当门一合上,他的神色就变得焦灼。   “怎样?”她问。   封玦摇头叹气。   他们在讨论什么?夜骐心中疑惑。   可随后,这两人却再未说什么,封玦又默然离去。   夜骐怔了怔,随即从另一条路出宫。   二更时分,一条黑影,潜进了封府。   然而,脚刚一触及屋顶,就引发了机关,万箭齐发。   多亏他轻功卓越,连续几翻几转,才躲过这一劫,可不远处,封玦蓄势待发的身影,已卓然而立。   “呵,好大一份礼。”夜骐轻笑。   封玦一愣:“怎么是你?”   他这套机关,真正想防的人,是封璃。   “下去进屋说话。”封玦飞身跃下,夜骐也并未多犹豫,跟随在其身后。   “出了什么事?”夜骐一进屋便问。   “她不见了。”封玦沉然一叹。   “谁?”夜骐的心猛地揪紧。   “苏浅,前几天,被掳走了,一直没有消息,现在宫中代替她的,是凤歌。”封玦的话,让夜骐低吼出声:“你是怎么保护她的?”   “是我无能。”封玦惭愧地自嘲,到了现在,他对自己的能力,越来越鄙视,想当初,他是何等意气风发,觉得即便是天下,也可唾手可得,如今,却连自己爱的女人,都保护不了,屡屡使她限于危险之中。   夜骐看着他颓败的脸色,口气缓了下来:“你觉得是什么人做的?”   “我觉得最有可能的人,是封璃。”封玦叹息,如今的封璃,已是前程尽毁,所以做出任何铤而走险的事,都有可能。   封璃……夜骐暗忖,比较他和李玉之间,谁做此事的可能性更大。但他并不想将北越国内的真实内情,告诉封玦,毕竟大骊和北越,本就不算友邦。   “既然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,她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。”夜骐说道。无论是李玉还是封璃,掳了苏浅,必定是想和他谈条件,李玉想要那东西,封璃想要幽冥卫,所以绝不会在他露面之前杀了苏浅,因为那是他们手中,最重的筹码。   而他,若是想救苏浅,便只能以自己为饵,诱暗处的人出来…… 第三十四章机会   次日清早,夜骐在客栈房间里等到了应暗号而来的刘掌柜,秘密商谈了半个时辰,刘掌柜匆匆离去。   夜骐则慢慢消磨时光,到了正午,进了那个以前他和封璃常聚首的酒馆,仍旧在那间厢房,那扇窗前坐下来,要了一壶酒,悠悠然然地啜饮。   他知道,这里自然会有人,将自己出现的事,告知封璃。   然而,直到傍晚,封璃并未现身。   他也不急,下了楼,在帝都初降的暮色中,缓步而行。去的方向,正是刘掌柜所在的别院。   直到最后一个巷子口,他才使了轻功飞上屋梁,做出谨慎模样,眼睛的余光往下方的某个角落一扫,微微勾了勾唇。   待他进了那个院子,刘掌柜出来,如初见他一般惊喜地迎接:“主子,您怎么突然来帝都了?”   “一言难尽。”夜骐长叹,摆了摆手:“先安顿。”   刘掌柜忙唯唯诺诺地领着他进厢房,又四处张罗着准备晚膳和沐浴。   夜骐躺在房中的床上,听着外面热闹的脚步声,笑了笑。   所有该知道他回帝都的人,都会很快知道吧。   他接下来要做的,便只剩等待。   是夜,他说途中奔波太累,早早安歇,刘掌柜原本殷勤地守在门外,也被他遣退。   吹熄了灯,黑暗中,呼吸声渐渐均匀幽长。可帐中的人,冷静的眸光,却一遍遍浏览屋顶和门窗。   不出他所料,一更过半,二更未敲之时,随着一声异响,有匕首扎在床头木柱之上,刀尖钉着一张纸条。   “谁?”他状似突然惊醒,翻坐起来喝问,无人应答。窗户似被风刮了一下,开合只是瞬间。   他随即伸手取下那字条,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:   欲救她,半个时辰内赶到东郊树林。   没有丝毫犹豫,他立刻整衣下床,疾奔出门……   当他到达,才走到外围,便听见密林之中响起一声清越的唿哨,他立刻循着那声音前去,却未见人,只见一口幽深的枯井。   四面环顾一圈,他向下探望,顿时呼吸抽紧:井底微弱的火光,映出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。   从远处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:“这便是你要找的人。”   呵,这倒不失为一个引君入瓮的好办法。夜骐摸了一下打磨光滑的井壁,唇边泛起冷笑。   如此深的井,即便他武功再高,下去了要想上来,也极为不易,到时候若是被人封了井口,那么他和苏浅便会被闷死在里面。   到时候,为了换取哪怕渺茫的活命机会,他就必须答应他们的条件。   可即便明知是这样的陷阱,为了救苏浅,他也只有义无反顾地往下跳。   苦笑了一下,他纵身跃入井底。   当他将苏浅冰凉的身体拥入怀中,一阵心悸,迅速伸手去探她的鼻息。   还好……他刚微微松了口气,井口便现出一张模糊不清的戴面纱的脸,依旧是那个诡异的声音:“放心,不过是喂她吃了些蒙汗药,死不了。”   到了此刻,夜骐反倒不着急了,将苏浅抱在膝上,展开外袍裹住她,又在她唇上吻了吻,才抬起头问:“你想要什么?”   “那三本书。”   “哦,李玉的人啊。”夜骐了然地点点头。   “交出东西,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,否则你们便在这井底,做对同命鸳鸯吧。”那人森冷地威胁。   可夜骐只是轻嗤了一声:“李玉其人,背信弃义,他的奴才又能好到哪儿去?我给了你东西,你照样可以杀我灭口。”   “少废话。”那人怒喝:“你很清楚,你现在没有跟我讲条件的本钱。”   “那你就动手吧。”夜骐无所谓地耸耸肩:“反正怎样都是死,跟我娘子死在一起也不错。”   说完他还低头,在苏浅额上一亲:“你也会愿意的,是吧?”   井上井下,两相僵持,最终,那人道行还是浅了几分,咬牙喝问: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   夜骐打了个呵欠:“东西呢,我分了三个地方放着,我先告诉你第一个位置,你去取回来,验验真假。然后第二本取回来,你拉我们上去,我就告诉你第三本在哪里,怎么样,这买卖公正合理,童叟无欺吧?”   井口的人,思忖片刻,终于还是答应。毕竟,主子固然想要夜骐的命,但最重要的,还是那样东西。   何况,若事情有变,在拿到第二本书之后再将夜骐截杀井底也来得及,到时候手上有两本,至少也好交差。   “那你说第一本在哪?”那人问道,夜骐答了个地址,他一挥手,立刻有几条人影迅速前去取物,他却仍是不放心,亲自守在原处不动。   夜骐也不管他,兀自低头察看苏浅的伤势。所幸除了昏迷,并无其他异状。   “浅浅。”他在她耳边,歉疚地轻唤她的名字:“我又害你受苦了。”   怀中的人没有反应,只是静静地躺着,仿佛只是在安然沉睡。   夜骐叹息一声,将她拥得更紧些,抬起眼,眸光在井口的人的身上一划,极尽阴鸷……   不到半个时辰,上方便响起人声,东西拿回来了。   井口的人看见那个绢布包裹,忙从属下手中接过,急不可耐地打开,翻检书页。   夜骐在井底,半阖着眼睛,戏谑地吐出一句:“看得出个真假么?”   那人冷哼一声,没有多加理会,而是去比对李玉交待过的特征。   “是真的。”半晌,他长吐出一口气,眼中露出喜色,又问夜骐:“第二本在哪?”   夜骐忽而一笑:“你觉得,你还有命看到第二本么?”   那人陡然一惊:“什么意思?”   可就在此时,却见方才送书来的那两个属下,砰然倒地。而他的腹中,也突然开始绞痛。  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他惊惧地指着井底。   夜骐仰起脸,笑容无辜,眼中却寒光毕现:“无论是绢布还是书页上,我都涂了剧毒,当然,书上涂得更多些,尤其是几个你需要仔细查验的关键地方,所以你中毒,比他们也快得多。怎么样,现在我有跟你谈条件的本钱了么?” 第三十五章赚头   说话间,井口那人已是腹痛难忍,额冒冷汗。   夜骐唇边笑纹更深,气定神闲地挑拨:“现在呢,你有两条路可选,要么放我们出去,我给你解药;要么我们同归于尽,你身后那些没死的属下,拿着你丧命得来的宝贝去向你主子领赏。”   此言一出,那人不由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背后的其他人,担心有谁,真的会动了这份心思。   “利益面前,没有永远的同伴。”夜骐又悠然丢出一句,直击对方心底。   他几乎动摇,可若是真的拉夜骐出井,他又将面临另一重危险,夜骐的武功深不可测,而且诡计多端,哪怕他们有数人,也未必有全胜的把握。   “这毒发作起来势头不慢,到死也不过半炷香的功夫,你可得快点决断,不然到时候就只能到阎罗殿后悔了。”夜骐的话,让那人恨得咬牙,为了保命,他只能先冒险。   他转头,做出一个随时准备截杀的手势,沉声命令:“拉他们上来。”   夜骐一手抱着苏浅,另一只手攀住丢入井中的绳结,借着拉力徐徐上升。   而上方的人,眼神越来越紧张,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解药。   “别担心,会给你的,我可比你们的主子,守信得多。”夜骐嘲谑地笑,却在心中警惕地盘算从哪个角度能击倒最多的人,以最快的速度逃脱。   离井口的距离越来越近,双方都是全身绷紧,蓄势待发。   然而,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。   正当眼看只剩五尺不到就可以出井的时候,拉着绳子的人忽然神情一滞,手上力道骤松,身体软倒。   “怎么……”领头那人一句话没问完,自己也眼眶暴凸,缓缓转过眼看向身后,还未看清便已气绝身亡。   与此同时,因为失了牵引,夜骐和苏浅也直直下坠。   夜骐强行用双腿支撑在井壁两侧,艰难地稳住身体。   头顶响起冷幽的声音:“夜骐,别来无恙?”   “你来啦?”夜骐的唇角无奈地弯了弯。   封璃出现的时机,倒真是把握得恰到好处。   封璃半垂着眸,用剑尖挑起地上的书:“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?”   夜骐不答,封璃便突然出手,两枚暗器击向苏浅,夜骐侧身一躲,又是两枚暗器,分别打中他的腿弯,他们再次落回井底。   “你明白,我不是刚才那群饭桶。”封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井底:“说。”   夜骐摸摸鼻子:“好吧,我说。”在势均力敌的对手面前,老实便是最好的花招。   “一百多年前的明月大帝,你应该知道吧?”夜骐的问题,让封璃冷嗤一声:“废话。”   明月大帝,是史上的传奇,有生之年,一统天下,建立了辉煌的盛月王朝。然而,仅仅在其死后一年不到的时间,王朝便走向覆灭,权臣谋逆,各自割据一方,从而分裂成如今的北越,大骊,东楚,西桀四国。   夜骐呵呵一笑:“明月大帝生前,已料到其子懦弱,必定撑不起大业,但他又不甘心自己拼尽一生所得,最终落入乱臣贼子手中,于是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便住了口,再不往下说。   “于是什么?”封璃追问。   夜骐笑眯了狐狸眼:“这个秘密能换我们从井底出去么?”   封璃也笑笑,打火石一划,点燃一根树枝,直掷入井中:“若你不说,我便再丢一捆进去,再将井口封上,你知道自己会死得有多快。”   “别,别。”夜骐笑着接住那燃枝弄灭:“我们好歹朋友一场,好商量,万事好商量嘛。”   随即他便自动自发地继续讲故事:“明月大帝便将毕生所得珍宝秘密藏入某个处所,待最终叛军破宫,也无一人知晓下落。而寻宝的线索……”夜骐的语气顿了顿:“便在你手上这书中。”   “哦?”封璃眼神凝在那书页之上:“这么说,当初你一直费心寻找的,便是此物?”   “不错。”夜骐直言不讳,眼中闪着幽光:“不过这书有五本,我不过找到了三本。”   封璃的心,猛地一扯,到了此时,他终于明白了当初,于嬷嬷为什么会在以为她自己将死之时,拼命也要将那本旧书,送到他手中,说以后会对他有用处。   为何,她要对他这么好?他紧紧闭了下眼睛,重新睁开时,敛去伤痛,继续平静残忍地看着夜骐:“剩下两本呢?”   夜骐这次,却再未就范,只短促地笑了一声,便搂着苏浅,靠在井壁之上,不言不动。   谈生意,自然不能一次丢尽所有的筹码,否则便会一败到底,再无翻本的机会。   而且这个秘密,本就是饵,鱼既已咬钩,便是吞,吞不下,吐,吐不出。   封璃绝不会舍得就这么让他死,他们二人的野心,不相伯仲。   果然,半晌过去,封璃并无其他举动,而是换了个话题:“还我幽冥卫,我便放你出来。”   不愧是谈判的高手,达不到最大的目的,便先退而求其次,能得到多少,便先得多少。   夜骐仰脸,隔着井道,和他遥遥相望:“你放我出来,我便带你去找幽冥卫。”   这样的拉锯战,谁都占不到便宜,封璃眼神闪了闪:“也好。”   若无苏浅,那么夜骐和他,实力相当。   可有了苏浅这根软肋,夜骐便不是他的对手。何况方才,他的暗器击中了夜骐腿上的穴道,一时半会,就算夜骐想逃,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   方才的绳结,又再度丢到夜骐面前,他毫无犹豫,即刻抓住。   封璃缓缓地拉他们上来,背对着月光的脸,看起来极为阴冷。   其实此刻,他真想将这两个几乎毁掉自己一切的人,永远封死在这井中。   可是不行,他必须忍,就像当初忍耐封濯那样。   不达到目的,不能动手。   不过所幸……他看着苏浅的脸,在心底微微地松了口气。   此刻在宫中坐镇的人,是凤歌吧。   她还活着,总算还活着…… 第三十六章动静   待夜骐出了井,看着地上的那些尸体,嘴角一勾:“多谢你帮我除了这帮叛徒。”   “你也有被背叛的时候么?”封璃的语气极尽嘲讽,却又藏着一丝暗伤。   夜骐懂,望向他:“若是你当初不动浅浅,我不会那般对付你。”   封璃冷哼一声,再无言语,从脚边的尸体上撕下一大块干净的衣襟,并不用手接触,而是用树枝小心地将那书包了数层,才放入怀中,转身前行。   夜骐眼神深幽,却没说一句话,只为将裹着苏浅的外袍拢得更紧些,便随后跟上他。   此刻他腿上穴道被封,虽能步行,却无法自如地施展轻功,自然不会冒险逃跑,但是随着他的走动,却有微细的粉,从他的衣衫间飘落,在地上留下暗迹……   出了那片树林,封璃顿住脚步,回过头冷冷地盯着夜骐:“如今幽冥卫在何处联络?”   夜骐咧嘴一笑:“还是在原处,从未变过。”   “怎么可能?”封璃咬牙,他几乎每隔一日,都要夜探那座宅子,可从无动静。   夜骐点头:“因为上次我临走之前,给他们下的命令是——蛰伏,除非……”   封璃最恨他话只说一半,目光从他的脸上,慢慢下滑至苏浅身上,眼中有森冷的威胁。   夜骐干笑一声:“我又没说不告诉你,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性急呢?”   封璃冷笑,从至尊贵胄,沦落如丧家之犬,所有辛苦谋划,毁于一旦,要他如何能不急?   “正午之时,东西南北四街交汇的集市口,将舂米石雕像的右眼瞳仁,涂上血红朱砂,夜间幽冥卫便会重聚鬼宅。”夜骐的话,让封璃眯起眼睛:“当真?”   夜骐对着怀中的苏浅努了努嘴:“你拿她的命威胁我,我还能不说真话吗?”   苏浅倒的确是夜骐的死穴,封璃略微放心了些,但是要验证真假,也必须等明天:“先跟我回地宫。”   夜骐的神情,顿时微微一滞。   封璃讥诮地笑:“怎么,不敢带她去,怕她知道……”   “走吧。”夜骐即刻打断了他,嘴角抿紧成一条直线,然后便径自先行。   封璃望着他的背影,又是冷冷一嗤……   到了地宫的入口,夜骐不由得低头看向苏浅,而她仍无丝毫苏醒的迹象。   “要不要再给她多喂点蒙汗药?”封璃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,夜骐没再滞留,弯腰钻入那洞口。   依旧是那个幽暗恢弘的地下世界,只是今日,各自的心境已再不同于以往。   对封璃来说,这已不再是引以为豪的成就,而是狼狈落难时的栖身之地。   而夜骐,则在担心,怀中的人,在不该醒转的时候醒来。   封璃瞟了眼夜骐,故意带着他,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,在那间厢房门口停住。   夜骐站在他身后,眼神却微微别开,不去看那个窗口。   封璃凑近他,眼神中有玩味的光:“怎么?怕他们相见么?”   夜骐沉默。   封璃突然一脚踹开那门,而夜骐也在同时,抱着苏浅往旁边躲避。   封璃一阵放肆地狂笑,自己走进了那门里,半仰起脸看着那个被吊在刑架上的人,声音诡异:“你猜,我今天带了什么客人回来?”   那人依旧垂着头不动,仿佛死了一般。   而这时,门外却传来急转而去的脚步声,封璃又是大笑:“可惜啊可惜,别人不敢见你。”   说完他便出门去追夜骐,却在临关上门的那一刻,又往那人的膝盖骨中,射入一颗银钉,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颤,却仍旧未睁开眼睛。   夜骐并未走远,就停在前方拐弯处的暗角。   看封璃走近,他苦笑:“你现在心中痛快了么?”   封璃眼中满是得意之色,望着苏浅沉睡的侧脸片刻,轻轻一哼:“带她去凤歌住过的那屋子睡吧。”   夜骐叹了口气,随之前往,将苏浅放到房中的床上,给她塞好被角,转过头望着封璃笑了笑:“有酒吗?我们喝两杯。”   “如今你我还能坐在一起喝酒么?”封璃冷笑着反问。   “其实敌友之间,总是不断转换的,或许哪天,你我又须联手呢?”夜骐毫不以为意,起身走过来,拍拍封璃的肩膀,亲昵地似乎二人之间,从未有过隔阂。   封璃闪身避过,却没再言语,而是先出了门,夜骐吊儿郎当地跟随其后,只不过在临走之前,又深深回望了一眼苏浅。   那一夜,在地宫的大厅中央,就着潺潺泉水的响声,两个本已反目的人,再喝了一回酒,封璃冷然沉默,夜骐却嬉笑不断。   但是,无人醉去,只有相互防备的清醒,和心中偶尔泛起的,压都压不住的感慨……   次日清早,别馆中的刘掌柜,如平时一样,笑呵呵地出门采办日用之物,可是转了一圈,却从另一条隐秘的小径,转到院子的后方,在地上寻找夜骐留下的迷踪粉痕迹,一路寻至枯井旁。   当他看见那几具尸体,便明白夜骐已安然逃脱,随即又循着继续追踪,直到看着暗记在地宫入口消失,便马上回转,直奔封府。   夜骐说过,眼下最安全的,不一定是他们的自己人,而是封玦。   然而不巧,他到时,封玦却已去上早朝。   正在心急如焚之间,有封玦特意留下等待消息的心腹前来,他忙将那洞口所在的方位,画了张草图,交由其亲信赶紧带入宫中呈给封玦。   而那人赶去的时候,早朝已毕,封玦正在凤歌寝宫,与之商议苏浅的事。   当封玦听完密报,不禁喜忧交加,随即重新进内室将这消息转告给凤歌。而她在拿着那草图仔细看过之后,手轻微一抖,喃喃地说:“原来……是这里。”   “哪里?”封玦疑惑反问。   凤歌的指尖,紧紧抠着那张纸,唇边的笑容,蕴着凄凉:“我曾经在那个地方,被关了数月。”   封玦怔住,自她回来,对当初失踪之后发生的事,从来都一字不提。   凤歌紧紧咬了下唇,站起了身:“我随你一起去找。” 第三十七章人质   封玦微愕之后劝凤歌:“此去凶险,你还是……”   凤歌却摇头:“我在那里呆过,由我带路,找人会更容易些。”尽管每次进出地宫,她都被封璃点了穴道,但至少她对宫内的地形,相较于其他人总是多熟悉几分。   封玦知道她救苏浅心切,不好再多阻止,只能由她换了男装,一同前往……   地宫内的封璃和夜骐,这时也正准备出发去联络幽冥卫。   夜骐其实一直在拖时间,等援兵到来。   封璃却已经不耐烦,一击掌,有个人不知从哪处暗角走出,来到他们面前。   夜骐看了一眼那人凹陷空洞的眼窝,笑着揶揄:“封璃你还真是有怪癖,身边的奴才,全是残废。”   封璃冷然回讽:“至少我的奴才,不会背叛我。”   “那倒也是。”夜骐想起曾经的魑魅魍魉,自嘲一笑。   “好好看着床上的人,若是有不好的消息传回来,就即刻杀了她。”封璃吩咐那瞎奴。   夜骐苦笑:“你要留浅浅当人质?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封璃扯扯嘴角:“你可得明白,如今的我,可再无怜香惜玉的闲心了,所以今日出去,不要妄想耍花招。”   “怎么会呢?”夜骐指指自己的腿弯:“穴道不都还没解吗,你还怕我跑了?”   封璃却懒得再和他多废话,只冷硬地吐出一个字:“走。”   夜骐却自顾自又回到床边,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场,俯下身去吻苏浅,柔声说:“浅浅别怕,我出去一趟就回来接你。”   封璃背对着他们,眸中流过一丝莫名的情绪,但很快便消失不见。   捱了半晌才出门,下山时夜骐又借口无法施展轻功,继续磨蹭。好不容易才到山脚,忽闻从山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,封璃顿时顿时叫了一声“不好”。随即便转过头,阴鸷地看向夜骐:“是你引去的人吧?”   夜骐表现得无辜茫然:“你在说什么?”   “回去。”封璃立刻飞身掠起,夜骐却站在原处不动,见他回望,谄媚地眨眼:“要不你把我的穴道解了,免得拖累你?”   封璃冷哼一声,直接拎起他飞奔,夜骐看起来还颇为享受,甚至一路嬉笑调侃,只有隐藏在眼底最深处的那抹忧色,才显出此刻他心中的焦灼。   而这时,封玦和凤歌,已带着亲信,进了地宫。   方才他们刚一入洞口,就被听觉敏锐的瞎奴察觉。从脚步的轻重中辨听出其中有数名内力深厚之人,担心自己不敌,便立刻发出求援信号,随即和留守地宫的另一名哑奴,并肩拦在大厅中央,意图顽抗。   凤歌站在封玦身后,环顾这个阴森的地方,过往幽闭黑暗的记忆,在这一瞬间又再度席卷而来,让她恐惧。   但她仍是强自保持镇定,扯了扯封玦的后襟,给他使了个眼色。   封玦明了,即刻命其他人对付哑奴和瞎奴,自己则和凤歌,从边缘绕过,去寻找苏浅。   走廊幽深曲折,凤歌硬凭着记忆,找到了当初关自己的厢房,一探窗口便不禁狂喜,那床上坐着的人,不是苏浅是谁?   她猛地推开门,里面的人蓦然回望,百感交集。   “浅。”凤歌奔至床边,将她抱住,她也用尽全身力气回抱,两个人的身体,都在微微颤抖,泪落在对方肩头。   半晌,她们才分开,苏浅挣扎着下床:“走,我们赶紧去找另一个人。”   没有人知道,虽然直到方才,瞎奴示警的那一声哨响过于尖利,触动了她的感官,她才彻底苏醒过来。但这些天,她其实并未真正失去意识。大概是自身怪异的体质使然,蒙汗药虽然是她的身体无法动弹,可头脑却依旧明晰,周围发生的一切,她都清清楚楚。   从最初一个人被丢入枯井中的恐惧,到夜骐救她时的安心,再到后来,她听见了封璃和夜骐的所有对话,知道了那五本书的秘密,还知道了这地宫中,还关着另一个人。   那个人会是谁?究竟和自己有和密切关系?为什么夜骐那样怕她见到?整整一夜,她都在不断猜测。   凤歌怔了怔,忙和封玦一左一右搀扶着她,前往那间牢房。   当门打开,刑架上的人听见动静,缓缓抬起脸来,其他的人都呆滞在当场。   “爹。”苏浅忽然爆发出一声哭喊,甩掉身边的两人,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,紧紧抱住了那个人。   “爹……原来你……还活着……还活着……”她失声痛哭,而那个人也艰涩地叫了一声“浅儿”,老泪纵横。   这个人,正是天下人都以为早已被害身亡的苏策。   封玦迅速上前,用剑削断了镣铐,将他放下来。他的身体,仿佛是突然失了牵引之力的铁锁链,每个关节都似乎都断裂了,无法支撑任何一处,软绵绵地滑倒下来,苏浅扶着他坐在地上,泣不成声。   凤歌却站在门口,呆呆地望着这一幕,未曾踏入一步。   而就在此时,大厅中传来新的噪杂声——封璃和夜骐,已经归来。   封玦顿时全身一凛,迅速退到屋外,而将凤歌推了进去,关上了门,严正以待。   凤歌被推入门时,因为正在失神,脚下踉跄了一步,险些跌倒,苏策缓缓抬起眼来,望着她,轻轻喊了声:“陛下。”   凤歌顿时身体一颤。   他叫苏浅“浅儿”,却叫自己“陛下”。他到底是不是……   而这个问题,已经来不及问,因为封璃已经迅疾到来,门外响起了封玦的厉声喝问:“你怎么能将苏丞相……”   封璃却是冷笑:“他本就罪该万死。”   苏浅和凤歌,俱是一震。苏策却突然仰面大笑,声音悲怆。   下一刻,门被掌风击倒,封璃出现在他们眼前,表情狠厉嗜血:“怎么,你还觉得自己不该死么?”   苏策的笑声戛然而止,眼中射出幽光:“我为何该死?”   封璃眼中恨意轰天,一字一句,如滴血泪:“今日既然大家都在场,我就干脆将你的罪行,说个清楚明白。二十年前,你与兰妃勾搭成奸,并且孽胎暗结,却无意中被雪妃所撞破,因此你们这对奸夫淫妇,便设下毒计,反诬雪妃与人通奸,致使皇上误信将她赐死,甚至在她侥幸逃出宫去之后,你们仍不放过她,将好心收留她的人家,全家屠杀殆尽。之后,你们更是假造神佛妄说,将所生的双胞胎女儿之一,推上真命天女的位置,而另一个女儿,则深藏在苏家后院,鲜于见人。你们费尽心机,隐瞒这一切,却未想到,先帝后来竟发现兰妃与人有奸情,将她赐死,可你却不知为何,侥幸逃脱,甚至恬不知耻,还做了帝师,将自己的私生女,最终扶上了皇位。”   当他一席话说完,苏策目光低垂,嘴唇微微翕动,却最终未吐出半句反驳。   到了这一刻,凤歌已面如死灰,如泥塑一般失了心魂。而苏浅却是低垂着头,极力抑制心中的酸楚。   原来她们的身世,真的如此见不得光。   而封璃,还在继续,他今天,就是需要所有人为他作见证:“当初雪妃出逃时,已有身孕,最终生下一个男孩,那才是真正正统的帝裔……”   “你想说,你就是那个孩子吗?笑话。”苏策讥讽的声音,忽然插了进去,所有人都是一愣。   封璃愤怒不已:“你心里很清楚……”   苏策却眼神极度轻蔑,一口咬定:“纯属无稽之谈!这不过是你为了篡位,编造的荒唐借口。”   他说得那般斩钉截铁,可此刻的苏浅,却忽然想起了于嬷嬷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,还有她对封璃的那种特殊的感情……   而她正在失神中,封璃已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忿恨,直扑苏策而来,封玦立即去挡,两人缠斗在一起。   就在这一片刀光剑影中,苏浅忽然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口暗影中的人——夜骐,心中顿时涌起难言的滋味。   他一定早知道她父亲还活着,可是他却从未告诉过她,甚至刻意隐瞒。   她那样复杂的眼神,让身边的苏策也察觉到,目光缓缓投向夜骐,然后又转回来,死死地盯着她:“浅儿,你们……”   苏浅全身一震,只觉得父亲的目光,如锋利的刀刃,刺着她的心。   夜骐是她的灭门仇人,可她却背叛了家人,和他……   她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,身体不住地轻颤。   当封璃眼角的余光,瞟到这一幕,忽然收住势,跃至夜骐身边,拍拍他的肩膀,对着苏策恶毒地大笑:“你知道么?你的两个宝贝女儿,一个嫁给他做妻子,一个则曾经委身于我,而我们,正是当初灭你苏家满门的人,一个幕后策划,一个现场执行,苏策,你说这算不算是老天爷给你的最好的报应?”   苏策的脸色,顿时变得惨白,喘息变得激烈急促。   “爹……”苏浅哽噎着叫了一声,无地自容,凤歌则仍旧如最初一般,直愣愣地站着,眼神愈发空茫。   时间仿佛停滞了,不知道过了多久,苏策忽然一笑:“好啊,也好。”   他将目光,投向夜骐,声音平和:“他杀我,是为了他莫须有的身世,你则是为了那本书,对吗?”   夜骐默然未答。   苏策摇了摇头,长叹一声:“你真以为,你找到了那五本书,就一定能洞悉其中的秘密么?当初先帝花了整整三年,都始终未能参透,而据传,在先帝之前拥有这五本书的人,穷其一生,也不曾领悟。”   夜骐懵然怔住。   苏策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的某点光逐渐变得黯淡,又笑了笑:“不过,有一个人,倒是最终找到了揭开秘密的线索。”   夜骐和封璃,眼睛同时一亮。   苏策转过头,望着苏浅,低沉问道:“你对他的爱,已经超过恨了么?”   苏浅不敢回答,下唇已经咬得快要渗出血来。   苏策垂下眼睑,半晌,再抬起眼来,微笑着对夜骐一招手:“你进来。”然后又低声吩咐苏浅:“你们先出去,我跟他单独有话说。”   众人皆愕住。   苏浅怔然望着他,不知如何是好,他却似自心底发出喟叹:“罢了,既是孽缘如此,我也只能成全。”   最终,其他人还是慢慢退了出去,封璃看着夜骐走进那扇门,垂在身侧的手,捏成了拳,指节咯咯作响。   而屋内,苏策让夜骐关上门,让他来到自己的身前,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不低,正好让窗外的人,也听得分明:“你既然对那秘密如此执着,也算是与此颇有渊源,又跟浅儿做了夫妻,我便干脆告诉你那条线索,看之后你自己能否领悟。”   他勾勾手指:“你附耳过来。”   夜骐在那一刻,觉得心中讶异,却又还是难以抗拒那个秘密的诱惑,犹豫之后终于还是贴近了他。   “那线索只有两个字……”苏策说到这里,停顿了一下。   “毁灭。”说时迟那时快,就在那两个字出口的一瞬间,苏策的手,忽然变掌为钩,直往夜骐胸前命门袭去。   而隔得如此之近,夜骐根本来不及闪躲,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,他立刻一掌击出,苏策顿时向后倒去,仰天喷出一口鲜血。   因为夜骐的背影所挡,窗外的人,根本看不到苏策的出手,看见的,只是夜骐将苏策击倒的那一瞬。   “爹。”苏浅流泪惊呼,破门而入。   而此刻的夜骐,才回过神来,慌乱地想要解释:“不是……浅浅……我没有……”   “他……还是……想杀我灭口……怕我将线索……再告诉其他人……”苏策去在这时,从嘴边呕出大口鲜血,将手伸向苏浅,凄然地笑。   苏浅冲了过去,抱住苏策,看向夜骐的眼中,恨意刻骨。   苏策的紧紧地扣住苏浅的手腕,指甲深陷入她的皮肉,刻出血痕,他的眼睛,却紧紧盯在夜骐脸上,眼底深处,有一点冷而烈的光:“浅儿你记住……灭门杀父之仇……永世莫忘……”   说完这句话,他又再次呕出大口鲜血,然后将视线,缓缓移向依旧呆立在门边的凤歌,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:“歌儿……为你安排好的命运……便走下去……不要管其他……”   这句话说完,他的身体,骤然一软,唇边的笑容,凝固成一个诡异的弧度…… 第三十八章保命   眼见苏策身亡,苏浅哭喊出声,而此刻的凤歌,也因了刚才的那一声“歌儿”,全身都在轻颤,最终泪不可抑止地从眼中流下来,冲上前去,扑倒在苏策的另一边,喃喃地吐出那个字:“爹……”   夜骐呆怔地站在一旁,封璃亦是眼神木然。   而就在此刻,大厅里刀剑的声音平息——哑奴和瞎奴已死,再无人抵挡。   封玦的亲兵,亦往这边而来,他们的脚步声,忽然使封璃清醒过来,他现在,已经只剩下孤身一人,周围的所有人,皆是敌仇。   他必须先保住命。   思虑之间,他已飞身向苏浅扑了过去,封玦和夜骐惊觉,立刻同时出手去挡。可封璃却在空中,骤然转了方向,袭往凤歌。下一刻,他已将凤歌拖起,钳制在身前。   所有人都没想到,他会出这一招。   “放开她。”苏浅惊愕地大吼,想要冲过去,被夜骐死死按住。   封玦和其他人,则围住了封璃,伺机而动。   封璃咬着牙,神色狰狞,架在凤歌脖颈上的匕首一旋,鲜红的血珠,便染上了银白的刀刃。   凤歌在这一刻,蓦地惨然而笑。   这样类似的情景,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他们之间。   不惜拿她的命,换他自己的命,这便是她爱的人,对待她的方式。   是的,她爱他,到了现在,她再不能否认。   否则,此刻的心,为何这般痛呢?被自己不爱的人背叛,不会有这种挖心剖肝的疼痛。   自始自终,他对她,不是占有征服,便是侮辱折磨。   甚至方才,还拿他们过去的那一段经历,作为伤害她父亲的利器。   这样的男人,为何她还会爱?她恨自己。   冰凉的泪从她眼中滑下,滴落在封璃的手背上,他的眼神,有短暂的凝滞,可只是一瞬,他便又厉喝:“给我闪开路,不然你们便会看着她死。”随着这句话,他的刀刃又往下压了一分,更多的血渗出。   苏浅看着凤歌的伤口,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救她:“你放了她……用我换她……”   “别傻了,浅。”凤歌闭上眼,唇边的笑,如暴雨中的花瓣,苍白零落:“若是我死了……你就替我……好好活着……”   这句话,让封璃的指尖,也是轻微一颤,但他丝毫未松开,再次威胁:“让路,我只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。”   封玦只得挥手,亲兵退后,封璃便就这样拖着凤歌,面对着他们,一步步后退。凤歌的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一直看着苏浅,目光留恋。   连续多日昏迷引起的虚弱,加上今天接踵而至的强烈刺激,苏浅眼看着凤歌的身影,消失在狭窄的暗道中,急火攻心之下,身形前后摇晃,但她仍是勉力支撑住,握着封玦的袖子,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火灼过:“救她,求你帮我救救她。”   夜骐站在旁边,心如刀绞,她现在,已经不再信任他,而是宁可依赖别人。   封玦不忍地看了夜骐一眼,终于还是反握了一下苏浅的手,安慰:“我会。”   他即刻去追封璃,苏浅也在亲兵的搀扶下,艰难地跟随前往。   只剩下夜骐,独自站在死寂的地宫大厅中,仿佛有冰寒的风从四面八方而来,全部直灌入了空荡荡的心口,在其中不断地回旋,轰鸣……   封璃带着凤歌逃往的方向,是幽宁山,那里是通往城外最安全的路。   一路上,他没有低头看过她一眼,怕自己会心软。   凤歌也没有任何挣扎言语,如同此刻便已经死了一般。   封玦则谨慎地跟着,不敢落下太远,也无法靠得更近,心急如焚。   终于,他们到达了悬崖之上。   封璃侧着头向下探看,寻找夜骐曾带着他和凤歌出城的那条隐蔽山路。   封玦借此机会,悄悄向前靠近。   封璃随即察觉,立刻重新转过身来,厉声命令封玦:“不要再动,否则我将她扔下去。”   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原本在赶路中已经滑至凤歌锁骨处的匕首,又重新上移只她的喉间,那处本已血迹初干的伤口,在锋利的刀刃下,又开始往外流出新的鲜血。   凤歌的睫毛,颤了一下,却依旧闭着眼睛,没有睁开。   封玦停在原地,试图劝说:“封璃,你在此处将凤歌放了,我不会为难你离开。”   封璃却冷嗤一声:“你们心里,个个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,怎么可能放过我?不过就算我要死,也会拉着她同归于尽。”他示威似地拖着凤歌又往后退了一步,本是计算好的安全距离,却未曾想,连日的山雨,让悬崖边缘的山石本就接近崩塌,根本承受不住他们二人的重量,顿时感觉脚下一松一滑,身体即刻向后悬空摔下。   “凤歌。”封玦惊呼,疾速掠起,然而毕竟距离太远,仍是未来得及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坠落。   而封璃在半空中,则试图去抓住绝壁上突出的山石来稳住身体。   然而雨后的峭壁,到处都是湿而滑的青苔,根本无法借助。   眼看着下坠越来越急,连他也感到了绝望,却忽然听见凤歌,低吐出一句:“若真的要和我一起死,你愿意么?”   他猛地一怔,却未答,仍旧执著地寻找支撑物。   终于,他看到了从一条狭窄的石缝里,长出来的小树,连忙伸手抓住,两个人的身体,就这样悬吊在半空中。   封璃稍稍松了口气,却就在这时,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,他抬眼,惊骇地发现,单薄的树干因担不起二人之重,已出现折断的痕迹。   他再往下望万丈深渊,和光秃秃的绝壁,顿时心中发凉。   若是这树真的断了……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怀中的凤歌。   头顶的异响,越来越强烈,他的心中,也似千涌万浪在翻搅。   最后,他狠狠一闭眼,咬牙松开了手。   凤歌在身体从他怀中滑落的这一刻,眼中没有恨,亦没有泪,只有意料之中的绝望。   她只仰着脸,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,与自己越来越远,在坠入氤氲的白雾深处的那一刻,借着风,送给他一声飘渺的叹息:   “来生,我希望再也不要遇见你。” 第三十九章活着   这句话,如同最利的剑,瞬间穿透了封璃的心,鲜血淋漓。   她说,来生再也不要遇见他。   泪在不知不觉间,涌出眼眶,铺了满脸。   可他仍旧咬着牙,将匕首插在山石的缝隙中作为支点,用手抠着石壁,一点点往侧面攀爬。   他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:你要活着,必须活着。   你只是……不得已。   指尖渐渐在坚硬的岩石上,磨出了血,但他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,心仿佛已经碎成了尘,也随风,堕入了那片茫茫白雾……   此刻,苏浅终于艰难地赶到了山顶,当她看着空荡荡的悬崖,整个人如同如疯了一般地冲过来,撕心裂肺地喊着“凤歌”。   封玦慌忙拦住了她,将她紧紧抱进怀里。   远处的山麓,伫立着一个悲伤的身影,风扬起他的衣袂,他就那样静默地看着,她在别人怀中恸哭,心痛如割。   这时,封玦的亲信已经找来麻索,他将苏浅安置到旁边,自己则将绳子绑在腰间,纵身跃下,去寻找凤歌。   “你也要小心。”苏浅流着泪,趴在悬崖边缘,看着万丈深渊,祈求上天庇佑,他们谁都不要有事。   然而,直到麻绳放至极限,封玦也未见到封璃和凤歌的踪影,他悬在绝壁上,茫然望着脚下,心中剧痛。   这一刻,关于他们三个人的那些纯真过往,忽然都纷纷杂杂地涌回了脑海。   那两个小小的少年,和那个明媚的少女,曾经的青涩时光。   璃,歌,你们真的都离我而去了吗?封玦潸然泪下。   直到听见崖顶传来苏浅焦急的哭声,他才回过神来,慢慢向上回攀。而就在这时,他看见了那棵几近折断的小树,还有石壁上延伸的痕迹,心中顿时狂喜,慌忙以脚蹬石,向后延展了身体去往更远处眺望。   然而,当他看清远处的那个移动的点,却顿时觉得酷寒入心——只有封璃一个人。   凤歌呢?   “封璃你这个混蛋!”他无法自控地大骂,声音在整个山谷中,久久回荡。   远处的封璃,似乎也听见了,却没有回头,反而更加快了攀爬的速度,身影在山的另一端隐没……   当封玦回到崖顶,面对苏浅的眼睛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   “封璃……他怎么了?”苏浅问这句话的时候,全身都在发抖,她方才,也听见了封玦的怒骂声。   封玦的拳头,在身侧攥了又攥,从齿缝里,挤出一句:“他……逃了。”   “那凤歌呢?”苏浅的喉间,顿时涌出一口腥甜,眼前发黑。   封玦忙扶住她安慰:“你别急,我们下山,去崖底找,兴许没事呢,对不对?”   “对……对……”苏浅虚弱地抓着他,如同抓着最后一丝希望,声音哽咽发颤:“她不会有事的……说不定被人救了……或者……我们快去找……快去……”   封玦望了一眼远处的夜骐,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,终于还是抱起了苏浅,一行人下山。   夜骐始终站在那里,望着他们离去,唇边笑容惨然。   她再不要他了,甚至连回头看他一眼,都不曾。   **************   深渊之下,是个四面封闭的幽谷。   当他们艰难地沿着几乎垂直的绝壁攀下去,已是暮色沉没的最后一刻。   而这个地方,连野草都窜到半人高,树木更是遮天蔽日,远处似乎还有悉悉索索的怪声,阴森骇人。   “点燃火把。”封玦沉声命令。   他们往密林深处走去,苏浅此刻,已经不知道害怕,只顾焦急地张望寻找。   但是,一无所获。   不仅如此,他们发现,无论走哪条路,最后都会回到原处。   他们迷路了。   天已经彻底黑了,他们所能凭借的,只有微弱的火光。   而且他们发现,人在这林中呆得久了,头越来越昏沉。   尤其是没有武功的苏浅,此时已经晕厥。   “先停下来休息片刻。”封玦抱着苏浅在树旁的石头上坐下,担忧地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,心中焦灼。   他隐约觉得,这里透着古怪,不像天然使之,倒像是人为布下的迷阵。   可是,破解的法门在哪里?他蹙眉思索,眼角的余光,却忽然发现远处的密林边缘,有道暗影一闪。   “谁?”他出声问道。   回答他的,却是一声鹤鸣。   大骊怎么可能有鹤?他更是觉得怪异,随即将苏浅交给身边的人,自己掠上身边最高的树梢顶端察看。   只见苍穹之下,云雾之间,映着清冷月色,竟真的有鹤影翱翔。   这谷中,莫非有世外高人?封玦心中一动,足点树梢,追随那鹤而去。   那只鹤也像是故意引路,始终不紧不慢地飞在他前方。   几起几落,封玦发现自己竟已到了树林之外,顿然领悟,原来,破阵的法门,便是上到高处,将自己置身局外,方能破局。   这倒也像是,某种人生禅理。   然而就在此刻,他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狼嚎,担心还留在林中的苏浅,他不得不先放弃追鹤,沿原路返回林中。   果然,几个亲信此刻正围成一个圆圈,将苏浅护在正中央,而四周的黑暗中,闪着莹莹绿光,群狼正在逼近。   封玦飞身下去,抱起苏浅。狼群发现这边有异动,立刻呼啸而来。   侍卫立刻出剑,刺死了最先扑上来的那两只,顿时狼群更加疯狂地进攻。   “不要恋战,上树。”封玦急忙命令,所有人使轻功,掠出了狼群的包围圈。   而到了密林顶端,封玦惊讶地发现,那只鹤居然还没走,而是在树林边缘盘桓,似在等待。   没有过多犹豫,他即刻率众跟上。   出了树林,那只鹤继续向前飞,直至将他们领到一个山洞前,才在夜空中打了个旋儿,消失不见。   而这时,离了树林里的瘴气,苏浅也慢慢清醒过来,虚弱地问封玦:“这是哪儿?”   封玦望了一眼那个幽深黑暗的洞口,深吸了口气:“进去看看吧。”   侍卫重新点燃了火石,他们小心地冒着腰,鱼贯而入。   “有人。”走在最前面的人,忽然叫起来。   苏浅和封玦忙凝神去看,顿时心中狂喜:那个躺在地上的人,分明是凤歌。   苏浅又哭又笑地比划,说不出话来。封玦忙将她抱到凤歌身边。   可是等看清凤歌的模样,苏浅的心,瞬间碎了。   她遍体鳞伤,身下有大滩的血,甚至还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虫子,正在贪婪地吸食那鲜血。   苏浅想去探凤歌的鼻息,可越到近前,手颤抖得越厉害,最后孩子般的趴在她身上大哭。   突然,一个诡异的声音,似从天外飘来:“她暂时还没死。”   苏浅猛地抬起头来,四处寻找说话的人。   “不过,她离死不远了。”接下来的话,又将苏浅刚升起的一点希望,打回谷底。   那声音似乎在故意戏耍他们,等了半晌又悠悠然送来一句:“但也不是完全没救。”   “告诉我……怎样才能救她……求求你……告诉我……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……”苏浅跪倒在地上,对着那个声音来源的方向,重重磕头。   “什么都愿意吗?”那声音反问。   “是。”苏浅毫无犹豫。   又是片刻死一般的寂静,苏浅的眼中,焦灼得已经快要沁出血丝。   终于,那个声音再次降临:“她失血过多,已无药可救,除非……”   “除非什么?”苏浅急忙追问。   “看见旁边吸血的虫子了吗?这种虫的名字,叫血蛊。”   仅是这个名字,就让听的人觉得心中一颤。   “血蛊若是入了体内,每日用同宗同胞的人的鲜血喂养,便能替失血之人,维持住精气不散。”那人的话刚一说完,苏浅就欣喜大喊:“我便是她的同胞姐妹,用我的血来养蛊吧。”   那人似轻轻叹了一声,又继续说:“这可非一朝一夕之事,最初的三天,每日约需一碗血,之后的七七四十九天,每日减至半碗,之后便是以每日十滴,一天都不可间断。如此喂养之法,或许她还没醒来,你便已先虚耗而死。而你死了,她同样还是会死。这样你也愿意吗?”   “我愿意。”苏浅紧紧握着凤歌的手,流下泪来。   她们本就是同日生,就算再同日死,又何妨?   至少,她们不会分开。   “那她……还会醒过来么?”苏浅哽咽着问。   “看她的造化罢。”一个木匣,伴着这句话的尾音,落在苏浅脚边:“这里面,便是血蛊之王,让她吃下。”   苏浅打开了匣子,里面那只足有拇指大小的蛊虫,让人望而生畏。   但她仍是咬紧了牙,伸手捉住它,颤抖着喂进了凤歌的口中。   那血蛊王一接触到温热的唇,便立刻钻了进去,自喉间迫不及待地滑下,甚至能从肌肤外,看到它爬行的痕迹,十分可怖。   “现在便必须即刻以你的血养蛊,不然蛊虫便会吞噬她自身的精血。”那人出言提醒,苏浅立刻张口在自己手腕脉搏处狠狠咬下,将伤处送到凤歌唇边,看着鲜血自自己身上流出,再流到凤歌体内,泪随着血滴落。   歌,我活一天,便定会让你活一天。   生死不弃。   ************   当喂蛊完毕,苏浅已近虚脱,静静地伏在凤歌身边不动。   那个声音,又再次传来,但这次,渐行渐远:“今日可容你们在此处歇息,但明日清早即必须出谷,且永世不得再来,否则,杀无赦。”   众人面面相觑,但无一人多话。   就这样熬到天亮,他们出了山洞,只见清晨的阳光下,这谷中,美得恰似仙境。   正在惊叹中,一只白鹤从天而降,依旧如昨日一样,引领他们穿越密林,然后振翅飞远,只留下一声清鸣……   各自心中感慨这番奇遇,他们继续上路,苏浅走在旁边,不时察看封玦怀中的凤歌有无异样,而她自己的脸色,也同样苍白,额上虚汗阵阵。   封玦不忍,提出先停歇片刻,他们倚着树干坐下,苏浅仍然紧握着凤歌的手,不肯放开。   这已经是世上,她还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,就连她们的父亲,也在刚刚重逢之后,又再度失去。   眼前仿佛又浮现起苏策临死前的那一幕幕,她垂下眼,掩去眼底的泪光,心若被凌迟。   为何……为何是他……杀了父亲……   “浅浅。”正在想着,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,她浑身一震,却没有抬头,垂在膝上的那只手紧握,指甲将手心剜得生疼。   “浅浅你怎么样,没事吧?”夜骐疾奔过来,眼里泛着红血丝,形容憔悴。   昨天,他明知道她恨自己,可他还是放不下她的安危,最终追随而来,但到的时候,他们已经入谷。   而黑暗中的山谷入口,竟仿佛有鬼障,他无论如何闯,就是进不去,急得快要崩溃,在外面整整等了一夜。   一见苏浅,他就只想将她拥入怀中,可她却别开了脸,冷声喝止:“别碰我。”  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,最后慢慢地垂下,只怔怔地看着她的脸,低声嗫嚅:“我没有……真的……”   “我亲眼所见,你还要狡辩吗?”苏浅抬起头,眼神冷厉地看向他,逼着自己,不要现出泪光。   “是他先要杀我,我才……”夜骐拼命想要解释,他不甘心,真的就这样失去她。   “他要杀你?”苏浅一字一顿地反问,语气中带着恨意和嘲讽:“他已是废人,怎可能如此自不量力?”   “他就是故意的。”夜骐再也控制不住,伸手握住了苏浅的肩膀,情绪激动:“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死,嫁祸给我,让你一辈子恨我,你知道他在我耳边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吗?毁灭!他就是要毁灭你和我的感情。我怎么可能在你的面前,杀你的亲生父亲?”   他的摇晃,让苏浅一阵晕眩,但她仍是硬生生挥开了他的手,笑容绝望:“不要再狡辩了,夜骐。为了那样东西,你的手上,已经染了多少无辜的人的血?更别说,爹是唯一知道那条线索的人,而当时,门外还站着同样知道那个秘密,虎视眈眈的封璃,你杀爹灭口,对你而言,再正常不过。”   “不,浅浅,浅浅。”夜骐着慌地还想去捉住她的手,她却站起了身,再不看他,只低声对封玦说:“走吧。”   封玦深深看了夜骐一眼,终究还是站起来,和她并肩前行。   夜骐依旧蹲在原地,看着他们的身影,逐渐消失在那片清晨的白光里,仿佛被那亮光,刺伤了眼,视线变得模糊。   而此刻的苏浅,僵直着不停往前走,父亲临终前的话,在她脑中反复回荡,如同咒语。   灭门杀父之仇,永世莫忘。   是的,她不能再原谅他,不能。   无声的泪,随着她的脚步,悄然洒落在碧草间…… 第四十章冷笑   出了山谷,坐上前来接应他们的马车,苏浅以腿为枕,让凤歌躺在自己身上,轻轻拂开她颊旁的散发,凝望着她许久,蓦然开口:“封玦,你可知道城中有座鬼宅?”   封玦一愣。   “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,应该就是当初雪妃从宫中逃出,因为收留她而被灭门的那户人家的宅院吧?”苏浅的声音,缓而稳,慢慢抬起眼来,看着封玦:“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。”   封玦转开眼去,不和她对视:“你……相信封璃所说的身世?”   苏浅忽而冷冷一笑:“到了现在,相不相信,都已经不重要,皇位永远不可能轮到他这样的人来坐。”   说完这句话,她又垂下眸去,看着凤歌咽喉处的那道深如皮肉的刀伤,眼中光芒森寒:“即刻派暗人,去东西南北的集市交汇处,守住舂米人石雕,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,然后到午时,将石雕右眼瞳仁,涂上血红朱砂,再派精锐之兵,埋伏于鬼宅,今日夜间,凡是出现在那里的人,便是封璃的幽冥卫,格杀勿论。”   封玦惊讶地望着她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   “另外,派一队人马去地宫,将我父亲的遗体运出……”她哽噎了一下,但随即继续吩咐:“然后,彻底毁了地宫。”   她用力地握紧凤歌的手,声音轻柔,却又透着狠绝:“封璃毁了你,我便毁了他。”   封玦将脸转向窗外,轻轻叹息了一声……   是夜,寝宫内室。   苏浅守着床上的凤歌,又喂过一次血蛊,她虚弱得已快倒下,但她仍是强撑着,因为她要等待,封玦带回来的消息。   三更已经敲过,门外传来了宫人的禀报声,说封玦到了。   “传。”苏浅即刻坐直了身体。   封玦进来,她沉声问:“如何?”   “已尽数截杀,但是……他未出现。”封玦回答。   苏浅唇边的笑容嘲讽:“今日你们传联络暗号时,他一定就在附近,甚至也知道你们会在鬼宅设伏,但是他不敢出现,对如今的他而言,保命才是第一要务。”   封玦无言。   “那便刺激他到底。”苏浅轻描淡写地一挑眉,眼中却有深刻的恨意:“将所有的尸体,剥了面纱面具,挂到城门之上,让大家都看清楚,那群杀人的恶魔,究竟是谁!”   封玦应下,在告退之前,低声嘱咐:“你也要好好休息,照顾好自己。”   苏浅垂眸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又轻轻说了句:“这次谢谢你。”   封玦伸出手,摸了摸她的头顶,笑了笑:“无论我为你们做什么,都是天经地义。”   苏浅抬起眼看他,差点落下泪来,他却似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,疾步离去……   次日清晨,苏浅换好华丽朝服,用胭脂唇朱,遮掩住自己苍白的脸色,然后走到床边,轻轻触摸了一下凤歌的眉心,转身离开,前往凤御宫上朝。   一步步走上玉阶,她站在最高处,环顾群臣之后泰然入座,声音清冷威严:“幽冥卫已于昨夜被彻底剿灭,从今而后,诸位爱卿再无需担惊受怕。”   众人在高呼皇上圣明的同时,却又在心底,有丝震慑,女皇竟能将横行多年的幽冥卫一夜之间诛杀殆尽,并悬于城门口示众扬威,又是怎样的手段和魄力。   而接下来,苏浅的话,更是让人心底发寒:“幽冥卫虽除,但,所以各位卿家有知道线索的,速速上报,朕必大赏;反之,假如隐而不报,日后若被查出,便以叛党余孽论处,九族连坐。”   台下曾为封璃朝中亲信的几名大臣,此刻背后已是冷汗涔涔。   苏浅淡淡地扫过他们,又将眼神投注到封玦身上:“此外,由王爷全城发布谕令,城中百姓,凡是发现逆贼封璃行踪举报的,赏黄金百两,而若是窝藏,全家举罪,为其陪葬。”   “是。”封玦垂首应道。   “好了。”苏浅声音一轻,语调变得柔和:“诸位卿家,照常议事吧。”   之后的早朝时间,她神色淡定,似乎先前那个下绝杀令的人,根本不是自己。   其他人却是战战兢兢,无法从最初的情绪中抽离……   重赏苛罚之下,必有叛徒。   想踩着封璃往上爬的,或者是怕被封璃拖下水的,开始暗中举报,线索渐明。   两日之内,甚至连他的秘密产业春月楼,都被供了出来。   当官兵突袭春月楼,老鸨出来,还未开腔,便直接被制住,而此刻,楼上最里间厢房,有一人迅速翻出后窗而逃。   这人便是封璃,当他终于逃出那条暗巷,站在屋梁顶端,眺望远处的红瓦宫墙,不禁恨得咬牙。   好一个苏浅,竟将他逼至走投无路。  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给石雕涂朱砂,在鬼宅设埋伏,心急如焚,却不敢露面,只能任自己多年训练的幽冥卫,毁于一旦。   他偷偷返回地宫,却发现自己曾经的骄傲,已成废墟一片。   现在连春月楼,也被查封,他再无可容身之处。   一生都在报复别人的他,第一次深刻地尝到了被别人报复的滋味。   封璃沮丧地将斗笠扣低,走在热闹的街头,竟忽然想到了夜骐。   现在夜骐应该也不好过吧,他杀了苏策,罪过并不比自己轻,苏浅又怎会原谅?封璃的嘴角,勾起一抹冷笑,心中有了些许平衡。   七弯八绕,他到了曾经和夜骐秘密会面的那间酒馆附近。   仔细查探周围,并无异样,他才信步走入,坐到惯常的位置,要了壶酒。   他知道,也同样会有人,将自己的行踪,即刻告知夜骐。   果然,当夜幕降临,厢房的门被轻叩了两声…… 第四十一章强撑   来人正是夜骐。   今日的他,虽然脸上仍有笑容,可一看黯淡的眼神便知,他不过是在强撑。   “在等我?”他走到桌边坐下,自顾自酌酒一杯。   “如今,也只有我们二人,同病相怜了吧?”封璃凉凉地瞟了他一眼。   夜骐不答,抿了口酒,将眼神投向窗外的夜色。   “苏浅真狠。”封璃冷哼一声。   “不怪她。”夜骐苦涩地笑笑:“亲人被杀,她自然要报复。”   封璃斜睨了他一眼:“你也遭到报复了么?”   “她恨我,便是对我最大的惩罚。”夜骐轻闭上眼睛,将痛楚和在酒中,一饮而尽。   封璃盯着他看了片刻,呵呵一笑:“只怪你当时太贪心,怕我占了便宜,杀苏策灭口。”   夜骐抬起眼来,也笑了笑:“若我告诉你,是苏策先出的手,故意引我杀他,你信么?”   封璃的表情,顿时僵住。半晌,忽然醒悟过来,手上一顿,酒尽数泼洒:“老东西可真狠。”   明白自身已无力手刃仇人,便破干脆以死做局,一箭双雕。   使夜骐失了苏浅的心,被恨一辈子。   也使他的身世,再无对证,成为永远的悬案。   甚至到最后,还暗示凤歌,永坐皇位不让。   “毁灭。”夜骐转着手中的酒杯,眼神凄凉:“他做到了。”   毁灭他们各自人生中,最珍视渴望的东西,让他们活着,比死了更痛苦,这才是最好的复仇。   封璃想到自己如今落魄之极的处境,也不禁颓然,猛喝了几杯。   带着愁绪喝酒,太容易醉。到最后,两人均已微醺。   “你今后有什么打算?”夜骐半撑着额问封璃。   “大骊只怕是呆不得了。”封璃到了这个时候,也不再掩盖自己的狼狈。   “那你去哪儿呢?”夜骐微掀起眼睑,瞟了瞟他。   “随你走怎么样?”封璃答得半真半假。   但夜骐只笑了一声,没有回答。   封璃撑起身体,又给自己倒了杯酒,慢条斯理地说:“其实呢,我也不见得真没有可去的地方,毕竟我手上,也有两本书。”   “两本?”夜骐眯了眯眼眸。   封璃一笑:“除了从你那捡来的一本,以前还有人给我送了一本。”   “谁?”夜骐眸光闪动。   “于嬷嬷。”封璃的回答,让夜骐微怔,随后追问:“你和她,究竟是什么关系?”   “我自己也不清楚。”封璃自嘲地笑,眼底有丝伤感:“只觉得她为我,做了很多。”   夜骐忽然想起了当初,于嬷嬷带给苏浅的那封书信的落款:“她是不是姓梁?”   封璃顿时全身一震,惊愕地望着他:“你怎会知道她姓梁?”   夜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:“我只曾经看到过她在信上的印鉴,是个梁字。”   “什么样的梁字?”封璃忽然激动起来,伸手抓住了夜骐的衣袖。   夜骐疑惑地望着他,将那枚印鉴的形状描述了一遍。   封璃彻底呆住,手缓缓松开,跌坐回椅子上,喃喃地说:“怎么会……怎么会是她……”   “是谁?”夜骐轻声问。   封璃却突然站了起来,径自往外走。   “你去哪?”夜骐惊讶。   封璃却似根本没有听见,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。   夜骐怔了片刻,终于还是悄然跟上……   郊外荒野。   封璃站在那座孤冢前,腿一软,跪倒下去,手颤抖地抬起来,去抚摸墓碑上的字。   “真的是你吗……母亲……”一滴滚烫的水珠落下来,融入坟前的黄土。   他骤然痛哭起来,拼命将头往石碑上磕: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……为什么要骗我……”   夜骐在远处看着这一幕,不忍地叹了口气,正待上前相劝,突然惊骇地发现,封璃的四周,有许多人正在疾速靠近。   原本沉浸在悲恸中的封璃,也猛地醒悟,但已经来不及,他已在包围圈的中央,密密匝匝的弓弩,对准了他,逃无可逃。   他怔了半晌,忽然仰天狂笑:“好,好,我活该命绝于此。”   靠紧了那墓碑,他闭上眼,轻叹一声:“只请你们,求她一件事,将我的尸首,葬在此墓旁边。”   预料之中的万箭穿心,并没有来,却有一物,落入他的怀中。   封璃睁开眼,看见的是个小小的包裹,打开,里面正是那枚刻着“梁”字的印章。   “陛下传谕,若你来到此墓前,说明你尚存最后一丝人性良知,看在墓中人的份上,她可以放你一条生路,但是,必须马上离开,且永世不得再踏入帝都半步,否则杀无赦。”领头之人的话,让封璃的心若被重击,望着墓碑惨笑:“又是你救了我吗,母亲?”   这时,弓箭手已往两边闪开,给他让出一条路。   他呆怔了片刻,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,缓慢地爬起来,踉跄远去。   夜骐站在暗处,看着封璃萧索的背影,唇边泛起苦涩的笑……   当晚,夜骐返回城中,召来刘掌柜,嘱咐他打点行装。   “主子这就要走?”刘掌柜惊讶地问。   “是,不仅我走,你也随我一起离开。”他望着窗外繁华的帝都夜景,笑容怅然,似在自言自语:“以后,怕是难得回来了。”   “可是,娘娘她……”刘掌柜的问话,被夜骐摇头打断:“她不要我了。”   刘掌柜一震,他从未见过,主子这般绝望的模样。   “走吧。”夜骐又是一叹:“走之前,将帝都剩余影卫的名单,送到封玦府上,让他不必手下留情,宁可错杀,不可漏过,以防万一。”   “是。”刘掌柜应道,随后又试探地问:“今日主子去见封璃,他……”   “他已经走了。”   “可是他身上还有主子的一本书。”刘掌柜有些着急。   “不是一本,是两本。”夜骐回答,只是淡淡一笑:“可即便我都拿到了,五本中的最后一本,我也永远无法……”   他没有说下去,只是又沉叹了一声:“走吧,今夜就走吧。”   刘掌柜再无言语,默然退下。   夜骐则从窗中越出,到楼阁顶端,远望帝宫,璀璨的灯火。   别了,浅浅。   无法让你不恨我,所以我只能离开。   但无论今后,相隔多么远,对我而言,你都永远在最近的地方。   因为,你在我心里。 第四十二章帝都   天色未明之时,夜骐和刘掌柜,离开了帝都。   经过城墙时,夜骐望着那一排悬吊的幽冥卫尸体许久,忽然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一样东西,然后飞身而起。   刘掌柜的一声“主子”,硬生生地咽下去,不敢出声,怕惊动了守兵。   但夜骐很快便又掠了回来,唇边有淡淡的苦笑:“走吧。”   马车缓缓离开,渐行渐远。   此刻的城门上方,多了一个青铜面具,在熹微的晨光中,不显狰狞,反而似透出沉默的悲伤……   而封玦那晚,并未收到夜骐的密信,因为,没有人找得到他。   谁也想不到,他会独自在掩翠居封璃的书房中,坐了一宿。   那是种说不清的怅惘。   过往的一切,如同挡不住的潮水,一波波涌来,打得心底发疼。   如今回想起来,他的生命中,似乎从未缺少过封璃。   尽管自生下来,在这府中,他们便被分出了高低贵贱,他是正室嫡子,而封璃,却有一个青楼出身的娘,连丫鬟仆役在叫他“小少爷”的时候,都带着几分轻蔑。   可在不懂事的时候,他们还是要好过的,一起玩泥巴,一起捉蛐蛐,一起调皮捣蛋。   直到有一次,因为封璃失手,将他误推入荷花池,虽然之后及时被救起,但仍是受惊发热,昏睡了两天两夜。   而封璃,则被罚在他房门口,跪了两天两夜。   自那次后,他们便被彻底分开,他的母亲,再也不许他去找封璃,而封璃的母亲,也再不敢放封璃,走出他们的宅院一步。   在大人们刻意的隔阂中,渐渐地,两个人便生分了。   他得天独宠,越来越骄傲跋扈,而封璃,则如同暗角里的影子,因为投注在周围的阳光太少,越来越暗淡低微。   然而当他们到了学龄,封玦的优越感却被击破——封璃的功课,永远比他出色,夫子倍加赞赏。   这让他觉得挫败而不服气,终于在某天深夜,任性地冲入封璃的书房,砸了夫子奖给他的那方砚台。   他至今都还记得封璃当时的样子:拳头在身侧握得紧紧的,却最终没有挥出,最后只是蹲下身,默默地捡那些碎片,有眼泪滴下,融开残墨。   从那天起,封璃再不和他说一句话,而他却觉得心中憋闷至极,无法发泄,所以只能更变本加厉地欺负,抢走封璃喜欢的东西。   而封璃,总是沉默地任他抢夺,低垂着的眼中,看不清情绪。  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封玦发现,每次他从封璃手中抢去的东西,总会在之后的第二天,或者是第三天,变成某个角落里的残渣碎片。   他直觉那是封璃做的,却找不到任何证据,直到有一次,他发现封璃偷偷溜入他的书房,正在撕自己刚刚抢来的那副画。   逮了个正着,他便将这件事,告诉了父亲,于是,封璃又挨了一顿打。父亲指着封璃的鼻子骂,你不配和你大哥抢任何东西,他要什么,你都得毫无怨言地给。   当时他觉得畅快无比,可是父亲走后,封璃抬头那一瞬,眼中的恨意,却让人心慌。   之后,他许久都再未惹过封璃,两个人每天同在一个学堂里念书,却无任何交集。   又过了些时,父亲将他安排入宫,去做年幼女皇的伴读,本没有封璃的份,可夫子却极力举荐,说封璃将来,必是卓越之才。   最终,他们还是一道进了宫,而多了一个活泼的凤歌,相互之间的关系也似乎缓和了许多,却又逐渐添了另一种说不出的微妙。   彼此会计较,她跟谁多说了一句话,对谁多微笑了几分。   两个人渐渐有了某种默契——进宫之后显得亲近和睦,一出宫,便又是形同陌路。   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地过下去,可在那个下雪天,封璃却忽然来了,求封玦跟父亲说,给他娘亲治病。   封玦让他自己去求,他却满脸是泪,说父亲不允。   “那你找我有什么用?”封玦不耐烦地甩手离开,却在进屋之后,看见封璃长久地跪在雪中。   终究,他还是代封璃,求了父亲。   可父亲当时,只说了一句话:“那女人,早就该死,留到如今,已是她的福分。”   他从未见过神色那样阴鸷森冷的父亲,再不敢言。   封璃的娘,终于还是死在了那个冬天。   而封璃,再也没有真心地笑过。   后来的岁月中,他们之间,便只剩下明争暗斗,直至今日。   可是当听人回报,说封璃已经永远离开帝都,那一刻,他的心,竟骤然抽痛,仿佛空了一块。   他们毕竟是……兄弟。   哪怕本无血缘,哪怕恩深怨重,也彼此相伴了二十年。   窗间,渐透初晓,悠悠忽忽地沁进来,慢慢覆盖笼罩这里的一切,旧时事,隔年影,如虚浮的纱,在那淡光里,轻轻地打个回转,便又飘远不见。   仿佛在某个角落,隐隐约约地响起一声“大哥”。   封玦蓦然回头,却又转瞬醒悟,那不过是幻觉,半合起眸,唇边泛起一抹酸涩的笑……   当他终于走出那间屋子,掩翠居的仆役,都惊愕地望着他。   封玦没有言语,走出了这个属于封璃的地方。   这里,还是为他留着吧。   即便,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。   当封玦回到卓然馆,一直等着的属下立刻迎上前来,呈给他那封密信。   他看完,紧蹙起眉:“什么时候送来的?”   “昨天半夜。”那人的回答,让封玦眼神滞了滞,然后立即上马,直奔城门口。   当他看见那个高悬的青铜面具,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,又转而策马进宫。   此刻的苏浅,正准备上早朝。   看见封玦急匆匆地赶到,问了句:“怎么了?”   封玦走上前一步,低沉的声音中,带着叹息:“他走了。”   苏浅一愣,随即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,昨天已有人向我禀报过。”   她以为,他说的是封璃。   封玦将那封信递上:“这是他临走前转交给我的,怕叛变的影卫,会对你不利。”   苏浅的嘴唇,顿时一白,手指僵住。   “其实……”封玦不知道该怎么说,犹豫不绝。   苏浅却深吸一口气,立即打断:“什么都别说了,现在既然其他事已告一段落,今日下朝后,我要去安葬父亲。”   封玦的话,顿时被堵在喉间,无法言说。   而苏浅则逃也似地匆匆离开,甚至不肯等封玦一同去上朝。   一直到拐过那个回廊,苏浅的脚步才慢了下来,仰起脸,望着头顶花架上垂下来的那一串翠绿,缓解自己眼中的泪意……   那日下朝之后,她乔装改扮出宫。   当马车渐近城门,她看见了那个青铜面具,顿时全身一震,心剧烈地痛。   她明白,他是想告诉她,戴面具的恶魔,已经和所有的幽冥卫一样死了。   可是,即便他现在摘下面具,曾经发生过的事,却仍旧无法抹去,心中的伤口,永远存在。   行至郊外,封玦在等那里等她,苏策的墓,已经砌好。   她一步步走过去,在墓前跪倒,握着袖子,缓缓横洒过一杯酒,伏下叩首。   今日她能给父亲的,只有这样一处简陋的孤冢。   有些事,他毕竟是做错了,她也无法屈意为他正名,为他风光厚葬。   许久,她才直起身来,眸光穿过树林,看向远处的另一处孤冢。   “我还要去拜祭……”后面的称呼,她没有说出来,只是提了篮子,慢慢往前走。   封玦挥手让其他人暂避,自己默默地跟上。   越接近那座墓,苏浅的脚步越沉重,眼中泪光莹然。   终于到了坟前,她跪了下来,指尖颤抖着点燃纸钱,火苗在风中凄然摇曳。   “对不起。”她低低地吐出这三个字,已是泣不成声。   直到一切揭开,她才终于明白,当初为何嬷嬷对她的感情,那般复杂。   她的这张脸,和母亲一模一样,嬷嬷每次看见的时候,该是怎样百感交集的滋味啊?   可最终,嬷嬷还是放下芥蒂,将她当做了女儿。   “娘……”她痛哭失声,连磕了三个响头。   只愿来生,我能真正成为你的女儿,侍奉孝顺您一辈子。   风过树林,似在呜咽,孤雀在空中盘旋哀鸣。   二十年前那段恩怨情仇中的两位主角,如今在这荒野中,坟墓遥遥相对,不知他们的魂魄若是偶然再相遇,又会是怎生一番光景…… 第四十三章大悲大喜   直到傍晚,苏浅才离开,进城之时,她又看见了那个青铜面具,拢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,垂下睫毛,低低地说:“示众之效已足够,将城门上的那些……找个地方,埋葬了吧。”   封玦轻应了一声,目中有叹息之色。   回到了宫中,不知是今日吹风过久,还是因大事已尽,暂时松了精神,苏浅觉得异常困倦,连晚膳都几乎没吃,只为凤歌喂了蛊,便倒头就睡。   然而,这一睡,她便彻底昏沉,头上的筋脉,似被什么在拉扯,疼痛得厉害,眼睛也怎么都睁不开,连呻吟都似被压住,怎么也叫不出声来。   幸亏进来察看的宫女,发现她脸色惨白,满额虚汗,才察觉有异,但连声叫她,都不见苏醒。   宫人们慌了神,立刻找御医,同时也派人去向封玦禀报。   当封玦赶到宫中,太医见了他,直摇头叹气。   封玦急忙摒退了其他人,询问苏浅的病情。   “陛下原本就虚弱,体内又蓄积了多种余毒,最近大约还……”太医小心地看了一眼封玦,有些许迟疑。   “但说无妨。”封玦挥手,心中担忧至深。   “最近应是经历了太多大悲大喜,所以现在身体已是极度亏损,而且……”太医望了一眼房中另一张床上的凤歌:“据说还要每日以血喂蛊,如此下去,恐怕……”   他不敢说下去,封玦轻闭了下眼,还是咬牙追问:“恐怕会如何?”   “恐怕熬不了多久,便气血枯竭。”太医的话,让封玦的身体,猛地一震。   “一定……会这样吗?”他的声音,低得几不可闻。   太医安慰:“不过陛下是至尊命格,也并非……一定渡不过此劫,小臣会用奇珍异材,为陛下调养,但是王爷最近请一定要多为陛下分担,万不可使她再受刺激或是太过劳累,情绪平稳,才能更平安。”   “我记住了。”封玦忙应下,太医随即告退去配药。   封玦坐在中间的圆凳上,看着左右两张并排摆放的床上,两张同样苍白的面容,心中恻然。   此刻的苏浅,正在梦魇中挣扎。   初时,是那片血的汪洋,被挖了眼睛的头颅,满地的尸体,和漫天的火光。她在其中慌乱穿梭,看见那个戴青铜面具的恶魔,站在远处,放肆地狂笑。   可下一幕,那个恶魔却缓缓揭下面具,变成了夜骐。   她恍惚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,周围的场景竟变了,成了北越宫中,素净的梅园。   夜骐来到她面前,温柔地为她拭泪,将她拥在怀里,说“一切有我”。   她在心里,告诉自己不应该,却又忍不住,渐渐沉溺。   可身后,却忽然传来父亲的怒喝:“灭门杀父之仇,你怎能忘却?”   她惊惶回头,看见父亲口中溢出的鲜血,溅在地上,开出火红妖异的花朵,蔓延极快,最后铺天盖地而来,将她卷进去,除了满目的红,再也看不到其他,身体似被那蛇般的花瓣,撕扯,吞噬……   “不……不要……救我……”她在梦中,无意识地喃喃自语,指尖艰难地搜索着,想要抓住什么。   封玦心如刀绞,握紧了她的手,俯下身在她耳边,一遍遍地说:“别怕,我在。”   她这才慢慢平静下来,重新陷入昏睡。   封玦将额抵住床沿,沉沉叹息。   如今,他只能尽全力,陪伴她和凤歌,平安渡过最艰难的这一段时光。   然而,就在之后第三天的夜里,有密探传回消息:封璃已出了大骊,而在踏出边境的那一刻,便有不明身份的人,前来接应…… 第四十四章灭口   封璃当初自帝都离开,一路茫然前行,他知道,即便留在大骊,他也很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,所以最终心一横,出了封城。   然而,站在这四国交界处,心中更是怅惘,天地辽阔,他却不知去何处安身。   就在这时,他忽然听见有细微的异响,只见四面的黄沙,忽然有一道道隆起,自远处呼啸而来。  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隐术,他立刻拔剑出鞘,严阵以待。   不出他所料,瞬间,便有数人自沙中跃出。   初时,他只以为是苏浅或是封玦派来的,灭口的暗人,心中极度愤恨,打算痛下杀手。   然而对方的身形在空中一旋,落下来时竟在他面前跪倒。   封璃微讶,往后退开两步,低声问道:“你们是谁?”   “我家主子想请王爷过府一叙。”为首之人回答,神色十分恭敬。   “你家主子是何人?”封玦狐疑反问。   “主子说,他与您,是故人。”对方的话,更让封璃愕然。   但他的追问,那人再不肯答,只说见面即会知晓。   封璃犹豫片刻,终于还是随之而去。   反正已到了如今这步田地,倒也无需再诸多忌讳。  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,封城中的密探便立即将此事,飞鸽传书告知了封玦。   封玦接到消息之后,在书房中来回踱步。  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,封璃此去,只怕又要起新的风浪。   “王爷,是否将此事禀明陛下,尽早定夺?”亲信询问。   封玦一叹,摆了摆手:“先不急。”   苏浅这几日,都是强撑着上完早朝,已定众臣之心,但其实一回到寝宫,便几乎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,他又怎么能给她再多增加烦扰?   “有暗人跟上去了么?”封玦问。   “有。”   “盯紧他们,及时回报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亲信退下,封玦独自思虑了半晌,又亲笔给驻守封城的王将军写了密函,嘱咐他近日务必注意边关异动……   此刻的封璃,已在离封城数百里之外的一座宅院中。   带他来的人,领着他穿过庭院,来到大厅外,停步躬身:“主子在里面等您,小人先行告退。”   封璃微微颔首,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走进去。   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窗前伫立的背影,封璃微眯起眼打量,感觉有几分熟悉。   “认出来了么?”随着一声阴沉的笑,那人转过身来。   封璃微怔片刻,一笑:“原来是你。”   这正是当初他和封玦,在余启书房中打伤的那人,面具虽然换了,他却认出了那双嗜血的眼睛。   “我是曾经的魍魉,也是当今西桀之主,沉祭。”那人直叙自己的双重身份,封璃面上不动声色,但心中,略有些讶然。   当初夜骐虽然告诉他,魑魅魍魉叛变,却未告诉他更深这一层。   如今看来,这对于他,倒说不定是个机会。   “你找我何事?”即便落魄,封璃的问话,也仍旧未失了气势,因为他料定,自己手上,还有对方在意的筹码。   沉祭笑了笑,开门见山:“都是聪明人,我也无需拐弯抹角,听说,王爷手上,有一本很重要的书?”   “是。”封璃也答得爽快之极,并指指自己的襟口,薄唇一勾:“而且我就带在身上。”   沉祭的眼中,顿时幽光一闪。   封璃却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,挑眉问道:“来者是客,连茶都不上一杯么?”   沉祭深深看了他一眼,轻轻拍了拍手,立刻有婢女的身影,出现在门口。   “给贵客上茶,用珍品云山雾尖,五年的腊梅花心雪冲沏。”   封璃对此等礼遇,处之坦然。   婢女退下,封璃自怀中取出那本书放在案几上,推给沉祭。   他一惊,转过脸来笑道:“王爷真是大方。”   “既是真心交朋友,便必须拿出诚意,不是吗?”封璃微挑嘴角,顿了顿:“何况这书,我并不止一本。”   沉祭的眼神骤然一滞,但马上又恢复如常,打了个哈哈:“好,王爷这个朋友,我交定了。”   接下来,品茗倾谈,宾主尽欢。   直至天明之时,沉祭才起身告辞:“我还需回宫中处理政务,王爷请暂且在此委屈一两日,我必为您作妥善安排。”   听着他语气中的尊称,封璃客套地拱手称谢,却在心中淡嗤,果真是能屈能伸的人,否则当初又怎能在夜骐手下,安然潜伏那么久。   待沉祭离去,封璃吩咐下人备热水沐浴。   半躺在浴桶中,他舒适地摊开身体,闭上眼睛,唇边逸出一丝冷笑。   天下之大,到底还是给他封璃,留了容身之处。   沉祭既得了第一本,便更会对第二本,求之若渴,而这,便是他的倚仗,一日得不到,便一日需与他为盟。   而背后有了西桀,他与大骊的仇怨,便有得报之日。   当晚,沉祭又来了,二人同居上座,一起饮佳酿,赏歌舞,好不快哉。   其间有美人舞剑,颇有气势,沉祭击节而和,状似无意地挑拨:“当今天下,女子也不简单哪,譬如贵国的女皇,便是巾帼不让须眉。”   封璃的眼中,寒芒点点,语气低沉,却溢出杀气:“不该她的,总有一天会失去。”   “哦?那么该是谁的?”沉祭瞟他一眼,故意朗声而笑。   封璃也不恼怒,反而从容回应:“我才是真正的帝裔正统,只不过命运捉弄,如今已无人证明罢了。”   沉祭的眼神闪了闪,伸手拍拍封璃的肩:“这一点,你我倒是同病相怜,我也是自幼流落宫外,历经艰险,方夺回皇位,因此王爷也无需太过忧心,只要把握好时机,便定能峰回路转,物归原主。”   封璃的神色,有些许宽慰,侧过脸,对沉祭微笑:“只怕到时候,还需陛下助我一臂之力。”   沉祭等的,正是这句话。   “你我既是挚友,互为助力自是理所当然。不如借着复国之名,出兵大骊,逼她让位?”沉祭的提议,让封璃心中一动。   论兵力,西桀与大骊,不相上下,何况如今封玦需留守宫中,分不开身到边关领军杀敌,若真是由西桀出兵攻打,即便不能大捷,至少也能使大骊国内局势动荡不安,到时候或许他便又有了机会。   但是,他还有另一层顾虑:“夜骐和苏浅之间曾是夫妻,只怕会相助大骊……”   “夜骐?”沉祭的眼中,尽是嘲讽:“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。”   “哦?”封璃疑惑反问。   沉祭随即将北越国内的真实境况告知,封璃闻言心中大慰,两人又是一番痛饮,随即密议进攻之策…… 第四十五章隐情   当夜,沉祭便发出密函,嘱大骊帝都内的细作,暗中四处散布消息,说当今女皇乃兰妃与他人通奸所生,而且其另有一双胞胎姐妹,绝非真命天女。而大骊王朝真正的帝裔,雪妃与先帝之子,正是如今流亡异乡的封璃。   若在以往,别人定会认为,这不过是无谓中伤的谣言,然而经历了真假女皇一案,却让这流言,蒙上了几分暧昧不明的色彩。   何况据传,如今在女皇内宫中,的确有另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女皇甚至亲自为之喂蛊疗伤。   若非血亲,女皇又怎可能尽心至此?   而如果女皇真的有同胞姐妹,那么当初所谓天降凤女之说,就令人怀疑了。   众人都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揣度女皇的身世,从而对于封璃是皇子一说,也不自觉地有了几分联想,疑心当初,是否真的发生了这样一场惊天的宫闱阴谋。   虽然认可女皇的才能,但若是背后真有如此不堪的隐情,还是难免有所芥蒂,朝堂的气氛,渐渐变得有几分微妙。   封玦自然也察觉到了,追查之下不禁忧虑,这分明是封璃之计:欲乱政,先乱人心。   而封璃想做的,必定不止如此而已。   果然,很快便传来消息,西桀君主沉祭,竟以异国储君之礼,将封璃奉若上宾,并称愿全力助他复国。   顿时,满朝哗然。   封玦再也无法对苏浅刻意隐瞒,只能据实以告。   苏浅听完,并未有激烈的反应,沉默了半晌,抬眼望向封玦:“西桀很快便会出兵吧?”   封玦怔了怔,点头:“应该是。”   “封城定要守住,一旦西桀军真的入关,只怕就不是他封璃能控制得了了,是复国还是灭国都未可知。”苏浅扶住额,招手让宫人进来,为她递上手炉。如今体虚得厉害,就算在这暖春中,仍总是觉得发冷。   封玦见状心疼不已,安慰她:“你不必过于担忧,一切有我。”   “谢谢你。”苏浅低叹出一声,她常觉得,封玦为她所做的,今生都难以回报。   “别在意。”封玦看出了她的心思,在她肩上轻轻一按,随即告退去布防。   如今,不仅是边关,帝都内只怕也是暗流涌动,西桀的细作,以及封璃的余孽,都需多加小心。   而此刻忧心忡忡的人,并不止封玦。   夜骐当初迟了封璃一夜出发,所以他抵达封城之时,细作来报,说封璃已随人离开。   当他听完对当时情景的描述,心中便已明了接走他的人是谁,因为除了死去的魑魅,这天下最擅长隐术的人,就是魍魉。   而封璃若和魍魉勾结,下一步,便定是进攻大骊。   他随即便带着刘掌柜,直奔守卫西桀和北越边境的陈阅军营。   当陈阅见到他时,极为吃惊,因为北越皇宫内,此刻还有一个“夜骐”坐阵。   夜骐无暇多解释,只简单地一挥手,直接问:“西桀军队可有异动?”   一个人的相貌或许能伪装,可气势却是装不来的,陈阅立刻认出,这的确是他真正的主子,屈膝下拜:“禀皇上,西桀军队这两天,似乎在整装待发。”   果然如此。夜骐冷冷一笑。   “陛下,我们是否要……”陈阅担心,西桀又将大兵压境。   “他们这次要对付的,不是北越。”夜骐的手指,叩了叩桌沿:“先按兵不动,静观其变。”随即嘱咐陈阅将他到来之事封锁消息,暂不外传。   如此等了几日,西桀终于大举出兵,直逼封城。   而封璃打的旗号,正是“杀窃国之贼,还皇脉正统”。   西桀军队凶猛异常,封城守军虽拼死相抗,但仍有少数官兵,受混在其中的暗作煽动蛊惑,心中有所动摇。   远在帝都的封玦,心焦如火燎,却又不敢贸然离开前往边关杀敌,怕朝中内乱。   苏浅此时,也正在生死关头。连日的喂蛊,加上自身病痛,已几乎将她气血耗空,只能每天忍着反胃拼命吃各种进补的汤药,以求为她和凤歌续命。   但她硬是坚持每日上朝理政,因为她知道,此刻一旦倒下,内忧外患便更会席卷而来,颓势再难挡。   她不能为本就艰难的封玦,再添压力。   形势越加紧迫,而夜骐也在暗中动作。   他并未直接介入两国之战,而是决定出兵东楚。   “主子这是……”陈阅讶然。   夜骐勾唇一笑:“四国之中,属东楚最弱,以往不过是仗着和西桀结盟,在夹缝中保个平安罢了。如今西桀既然和大骊交战,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它?我军此去,东楚必危。到时候,西桀若不相救,那么天下便由四国割据,变为三足鼎立,北越坐大;若是西桀要救,那么便需分散兵力,解了大骊之围。”   “可是如今国内……”刘掌柜仍是担忧李玉。   夜骐摸了摸下巴,手指一点:“正好,你提醒我了,给李大人写封信,告诉他,此去东楚,感念他这么多日子以来,替朕打理国事,此去东楚,朕必将为他,痛快报仇,把他那昏庸无能的父皇挖眼掏心,蛇蝎心肠的母后脱光衣服游街示众,代替他当了太子的弟弟大卸八块喂狗,还有他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妹妹,丢进营中当军妓,问问他如此是否解恨?”夜骐挥着手,笑得邪气无比:“快写快写,让我们的李大人早日收到信,好乐呵乐呵,记得一定要把朕的话写全咯,一句也别漏下。”   其余两人无语。   夜骐神色悠然地接着吩咐:“顺便给蒋崇蒋大人也修书一封,给他讲一讲李大人的前尘旧事,让他脑子清楚点,现在正是立功的好时候,可千万别站错了队伍,日后惨遭连坐。”   两封密信,于当天夜里,分别到了收信人的手中。   李玉看完那信,气得手指都在哆嗦,就算要报仇,他的家人,也只能由他亲自动手来惩罚,怎能容得被外人折辱!   而他现在,心中甚为恐慌,他深知夜骐的厉害,踏平东楚绝非难事,而那毕竟是他的家国,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东楚覆灭?   何况他手上只有暗人细作,却无真正的军队,难成大事,若是夜骐灭了东楚再打转回来,等待他的,只有一死。   他必须找盟友。   放眼北越手握重兵之人,除了驻守边关的陈阅,便是守卫都城的蒋崇。当初傅廷被扳倒之后,他顺势接手了其旧部,如今也有将近十五万兵力,若是能与自己联手,或许将来还能勉强和夜骐相抗。   思及此,他即刻出发,去往蒋府。   进门之后在大厅等了片刻,蒋崇打着哈哈从内室出来,对他拱手:“李大人深夜来访,有失远迎,有失远迎。”   李玉笑了笑:“李某与大人,有要事相商。”   “哦?”蒋崇装得惊讶,眼底却有暗光一闪而过。   “在下刚得到消息,陈阅之部,竟突然前往东楚。”李玉垂着眸,抿了抿茶碗,语气很轻,却又透着某种意味。   “李大人真是消息灵通,蒋某对此一无所知。”蒋崇赶紧撇清。   李玉喝了口茶,抬起头来,眼神犀利:“据我所知,陛下从未下过此谕令,莫非,陈将军……是要反了么?”   蒋崇半张着嘴,过了许久,才干笑两声: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,陈将军或许是怕战机延误,所以当机立断。”   “蒋大人。”李玉的声音,骤然压得低沉,透出威慑:“李某乃是禁卫府中人,专管谋反之事,所以不得不比其他人更谨慎,而你也知道,谋反连坐之罪,可是谁都受不起的。”   又是连坐。蒋崇在心里苦笑。   今晚收到那封密信,他简直如坐针毡,信中说得明白,眼前这位李大人,正是东楚的大皇子,而且意图谋反,刺杀皇上之后更是以替身傀儡代之,那只瞎了的右眼,便是铁证。   他此刻,只能先揣着明白装糊涂,之后再作具体打算。   李玉却非要将来意点明:“若陈阅到时候忽然杀回都城,蒋大人该不会念旧情,或是与之为谋吧?”   “怎么会?蒋某自是忠君为上。”这句话,他说的倒是真心,只可惜李玉没听明白。   “那就好。”李玉笑了笑,起身告辞。   蒋崇恭敬地将他送到门外,目送他离去,才转身回府。   进了书房,他长声一叹。   数度易主,屡遭威胁,他现在已如惊弓之鸟。   但是他深知,所有人中,他最怕的是夜骐。   夜骐身上,除了从骨子里透出的残酷的血腥味,还有种天然的霸气,仿佛生来就该君临天下,让人不敢不臣服。   “来人。”他击掌两声,立即有两名亲信出现门口,低声密议一番,他们领命而去。   而李玉回府,也立刻召集精锐,兵分两路:一路秘密潜入东楚都城报信,并暗中保护他的家人周全;另一路则想办法混进陈阅军中,暗杀夜骐或陈阅,这样只要其中一人得手,便能使军情生变…… 第四十六章休整   翌日,沉祭也收到了李玉的飞鸽传书,看完其中内容不由得勃然变色。   他知道陈阅大军,有东行之势,却没想到,此刻的夜骐,居然就在军中。   若是夜骐亲自率兵,东楚必破。   对于西桀来说,孱弱的东楚就好比一块到了嘴边,随时可以入口的肥肉,而西桀之所以与东楚结盟,无非就是防止这块肥肉被别人吃了。   如今倒好,夜骐居然先下手为强,这叫他如何舍得?   他立即打算将原本集中于封城的兵力,分出一股前去救援。可他的这一决定,却让封璃着了急:封城的守军,好不容易才出现了弱势,此刻更应该趁胜追击,将他们逼至绝境,哪有撤兵的道理?   封璃的激烈反对,让沉祭犹豫不决,却也在心底,生出些不悦。原本助封璃攻打大骊,不过是想以人情换人情,最终得到那本书。他深知大骊和西桀,实力相当,想要真的一举击溃,并不容易,就算是今日的攻城之战,西桀军队虽然暂时占了上风,但对方凌厉的箭弩和顽强的防守,仍是造成死伤不在少数,这样算来,他也对得起封璃了,可封璃现在却像是真的拿着他的软肋了一般,言行气势凌人,叫他不禁感到烦躁。   但表面上,他还是和颜悦色以待,只是在不断传回的各路消息中,坐立难安。   夜骐的军,倒是行得异常爽快,两天一夜,二十万大军,已压至东楚边境。   “疲兵易败,今日先休整一晚,不必急着进攻。”夜骐下了命令,大军随即便在原地安营扎寨。   到了这时,夜骐也不再掩藏自己的身份,甚至故意露面,以励军心。   暮色西沉,营寨中燃起篝火,烤肉喝酒,好不痛快。  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,因为他们的主子打仗,经常都是跟玩儿似地,但总能轻易玩死对手……   而一河相隔的东楚军队,见到这等架势,更觉得心惊胆战。   此时的东楚王宫中,一个丽容华服的女子,正在嘤嘤哭泣,她就是曾经亲手掐死襁褓中的孩子以求谋位的东楚皇后,李玉的亲生母亲。   她伏在酩酊大醉的皇帝脚边,流着泪摇晃他:“皇上,如今北越军已经到了国门口,该怎么办哪?”   皇帝只是浑浑噩噩地一挥手,神情颇为不耐烦:“你想怎么办,就怎么办,你不是天下最能干精明之人么,问朕作甚?”   她被噎得无言以对。   皇帝则又拿过一旁的金樽,往嘴里倒了一杯酒,对她视若无睹。   她的眼底,滑过一抹怨毒之色,再没说什么,慢慢站起身离开,走到门边时,又停住脚步,回过头来,背对着宫灯,脸色显得异常阴冷:“陛下,一旦破宫,死的可不是臣妾一人。”语毕,广袖一拂,慨然离去。   皇帝看了一眼她的背影,自鼻中发出一声冷嗤,又继续喝他的酒,仿佛家国天下,都比不上这杯中物重要。   而皇后出门之后,并未直接回自己的住处,而是先去了东宫。   宫女看见她到来,立刻打算通传,她却挥手制止,径自入内,只见锦褥中,太子正在酣睡,唇边还挂着稚气的笑。   她在床边坐下,抚摸着他的小脸,长叹一声。   他才五岁啊,若是真的国破家亡……   这只怕,也是报应。   亲手杀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,将宿敌也一并送上西天,之后她连续生了三个女儿,却终究未能再得一子。   而当皇帝得知当年的真相,便再也不愿理会她,最终,她甚至只能以药物控制他,才胁迫得来恩宠,最终有了这个孩子。   若说悲哀,谁比她更悲哀?她在这一刻,仰头望着阁顶的雕花,眼中有泪,唇边却是自嘲的笑。   死吧,大不了到时候,母后陪着你,一起死。她最终伸手抹去了泪水,俯下身,在太子脸上轻轻亲了一下,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。   就在这时,窗外响起细碎的异响,她立刻警觉,喝问:“是谁?”   数条黑影瞬间破窗而入,她强自镇定地坐回床边,将太子护在身后,大声呼救,然而门外,悄无声息。   她凄然一笑,以为他们母子二人,马上将命丧于此,那些人却豁然拜倒:“我们是大殿下派来保护您的。”   她的呼吸,猛地一窒,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已是语无伦次:“大……大殿下……”   “是。”来人点头:“大殿下朗渊。”   这个名字,让她身体剧烈一晃,泪骤然而出:“怎么……可能……他不是已经……”   “形势紧迫,属下来不及跟您解释,等改日见到大殿下,由他亲自告诉您吧。”来人回答时,眼底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讥诮。人曰,虎毒不食子,眼前的女人,却能下得了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,如今却还沦落到要由那个本该死去的儿子保护,不知道此刻是何种心情?   不过这不是他们当下属的人该插手的事,他得到的命令,只有保护其安全,其余与他无关。   “娘娘是否先带着太子殿下躲避?”来人询问。   她此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只是呆怔地坐着。   那个孩子,居然……居然……还活着……她的视线,木然地移到自己的手上,回忆起当初,这双手是怎样扼住那粉嫩脆弱的咽喉,然后用力……   她浑身发冷,眸中已是空洞无神。   “娘娘。”来人再次轻声提醒。   她终于勉强回过神来,却心虚地避开眼神,微低着头,呐呐地说:“不……暂时不用……”   再怕死,他们也毕竟是皇族,怎么能在外敌还未入境之时,便先弃国而逃?   来人未再多劝,只是拱了拱手:“那我们便先退下,但会时刻守在附近,您不必过于担忧。”   眼看他们的身影就要遁没,她禁不住开口叫住:“他……还好吗……在哪……”   “主子在北越,如今的名字,叫李玉。”只说了这一句,来人便率众,彻底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。   独留她坐在灯下,泪水滴落,羞愧和悔恨将心撕裂……   而李玉派出的另一队人马,自然也没闲着。   这两天,他们一直跟在军队之后,可是因为陈阅之部,防守固若金汤,所以他们始终无法潜入。   今夜,全军松懈,他们的机会,总算来了。   二更过后,喝酒的人也大多散开休息,只有几班兵士轮流站岗,也是颇有困顿之色。   漆黑的河面上,有数人潜在水下,含着纤细的芦苇杆借气,自上游漂下来,到了营旁,悄然爬上了岸匍匐前进,越过边防。   他们的目标,是正中央的那两顶大营。   今日夜骐和陈阅,也陪官兵开怀畅饮,如今营帐内暗无灯火,定是已经歇息。   为首之人使了个眼色,其他人立刻分成两组,分别袭向两座营帐。   门口的卫兵,也在打瞌睡,毫无防备之下,一击便倒,进去得很顺利。   甚至在帐外,还能听见陈阅如雷的鼾声,而夜骐这边,也是呼吸绵长均匀。   如此绝好的杀机,他们自是再等不得,迅速以各个角度,向床上人袭去。   然而,说时迟那时快,几乎就在他们跃起的一瞬间,便是身形一滞,眼神惊骇莫名。   原本寂静的营帐,突然呼呼啦啦涌进来众多官兵,将他们包围。   灯火骤明。   夜骐根本就懒得起身,半撑着额,斜睨了这些人一眼:“李玉的人,还真是些鸡鸣狗盗之辈,上不得大场面,随便骗一骗就信了,你们当本王和陈将军,是这么好杀的么?”   一众刺客,追悔莫及,有贪生怕死之人,已经跪倒求饶。   可夜骐只是掩口打了个呵欠,挥了挥手:“朕最讨厌叛徒,将求饶之人,慢慢活剐,其余的人,就给个痛快吧。”   很快,营外响起了惨叫声,夜骐却充耳不闻,翻身倒下,这一次,才是真正的安睡……   今晚的北越都城,同样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。   李玉正在府中来回踱步,焦急地等待消息,却忽然有人闯进门来,神色慌张。   “出了什么事?”李玉心中一凛。   “蒋崇……蒋崇……”来人几乎不敢说。   李玉急得一把拎起他的衣领,低吼:“蒋崇怎么了?”   “反了……蒋崇反了……带兵逼宫。”来人终于将事情说完整了,李玉的脑子顿时嗡地一响。   “召集所有人马,即刻入宫。”他咬牙切齿地命令。   然而即便禁卫府的人全部到齐,也不过三千之数,纵是以一当十,又怎抗得过蒋崇的十五万大军?   但无论如何,此时他都只能拼死一搏。   率众到了宫门口,那里已是重兵把守,蒋崇的副将俞冲,手执长剑拦住他,神色森然:“请李大人下马。”   “你们好大的胆子。”李玉厉喝:“竟敢兵变逼宫,这可是诛灭九族的谋逆大罪。”   “若论大胆,谁的胆子,也比不过您李大人啊。”蒋崇慢悠悠的声音,忽然自门内传来,他的身影也随即出现。   “此话何意?”李玉心中一颤,口气却依旧正气凛然。   蒋崇呵呵一笑,往旁边使了个眼色,顿时有士兵,从后面拖出来一个人。   “皇上。”李玉惊呼,随即指着蒋崇怒斥:“你居然敢挟持圣上……”   “李大人,您可演戏可真是入木三分哪。”蒋崇拍了拍掌表示钦佩,又往身边的“皇上”腿弯一踹,他顿时跪倒在地,大呼“蒋大人饶命,奴才不过是听逆贼李玉差遣……”   李玉气极,立刻扬手发出暗器,见血封喉,那人顿时倒地而亡。   蒋崇脸上露出惊讶之色,大喊:“来人哪,捉拿这刺杀皇上的反贼。”   “你……”李玉到了此时,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——若承认那皇帝是假的,那么他便是杀人灭口;若一口咬定是真的,那么他便是亲手弑君。   怎样都是万劫不复的死罪。   悔恨已晚,他再无废话,指挥手下扑上去厮杀,自己则将一把暗器洒向蒋崇,妄图报算计之仇。   可蒋崇早有准备,身影往后一闪,立刻盾牌齐刷刷地挡于身前,如铜墙铁壁,李玉根本无可趁之机。   而在蒋崇之军的人海战术下,李玉的禁卫府精兵,折损无数。   他眼见败局已定,再也顾不得其他人,只招呼了几名精锐,拼命杀出一条血路,落荒而逃。   城门口自是不能去,他们只得冒险奔往曾经的太子府,走那条出城的暗道。   俞冲率兵在后追赶,还未到太子府门口,李玉身边,已剩下两三个人。   眼见已是无法逃脱,他们主动请缨:“主子,您先走吧,我们为您断后。”   “好,好,我会永远记得你们。”李玉的眼中,现出悲痛之色,脚下却根本未停留,迅速进入府内暗道,并从内将入口彻底封死,独自逃命。   当他终于出了城,远望都城,不禁恍然,脚下一个踉跄,跌坐在地上。   十年之业,毁于今日。   夜骐,我终究还是斗不过你。   凄厉的惨笑,在夜色中久久回荡,余音未了,人已远去。   回去吧,哪怕那个地方,曾经令自己痛,令自己恨,也总是……自己的家。 第四十七章守军   次日上午,夜骐接到了蒋崇的密报,看完之后将信扔给陈阅,大笑:“这人此次倒是真聪明了一回,事儿办得不错,我们也该赶紧着出发了,好去东楚皇宫,候着李大人呐。”   “是。”陈阅会意,随即召集众将领入帐,部署进攻战略。   午时一到,只听得战鼓声响,第一队人马手执木板跳入水流湍急的河中,以臂挽臂,以足抵足,形成人铸浮桥,而前锋部队则迅速踏于其上冲过河杀敌,同时,弓箭手密集向对岸劲射,以司掩护。   很快,对面的东楚守军,便死伤过半,不得已往后撤退,北越大军,得以从容过河,顺利进入东楚国境。   东楚本就是弹丸小国,自边境到都城,都不过一天的路程。而且民稀兵弱,北越军队如入无人之境,铁蹄过处,既无阻力。   夜骐悠然地骑着马,张望四周的秀美风景,转头对陈阅笑道:“这地方养老倒是不错啊。”   “确实。”陈阅点头:“东楚虽弱,但是却富庶一方,不仅是鱼米之乡,而且矿藏丰厚。”他以马鞭,指了指远处的山脉:“据称那山中有黄金呢。”   夜骐以手为蓬,眯着眼眺望,嘴角微勾:“难怪东楚的都城,要依山而建,原来不光想借天险守城,还想着守住那一山黄金。”   腿下一夹,马开始疾奔,他纵声大笑:“加快进程,朕等不及要去见识那黄金山了。”   陈阅也随后跟上,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东楚之都进发……   傍晚时分,已是兵临城下。   而东楚的主力军,在这时,终于开始顽抗,作最后挣扎。   由于都城建在半山腰处,所以对于北越军来说,他们有居高临下的天然优势。   一轮轮火弩,直射向北越军中,若干兵士,堕马而亡。   而冒险自侧面潜至城下,想要搭梯攻城的突击兵员,也被从上方推下的巨石砸死。   一时之间,北军竟进退不得。   夜骐观望这胶着的战势良久,下令大军后撤出东楚军弓箭的射程之外,暂时停止进攻。   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陈阅向他请示。   “不急。”夜骐摆了摆手,沉吟道:“依山而建,有利有弊,他们可以从后山退避,我们自然也可以从后山进攻。”   “可是后山乃是绝壁,他们下山可以借由吊篮,我们上去却很难。”陈阅叹气。   夜骐忽而坏坏一笑:“怕什么,可以让李大人帮忙嘛。”   陈阅愕然。   夜骐挑了挑眉,笑容狡黠如狐:“你看,我们现在进不了城,李大人回来,不也照样进不了?所以他肯定得走小路吧,我们就在后山等着他,不就等到吊篮了嘛。”   “可是万一他不回来……”陈阅迟疑。   夜骐轻哼一声:“不回来他还能去哪儿呢?他还不至于傻到手上无一兵一卒,亦无仗持之物还跑去投奔西桀,那只有被羞辱轻视的份儿。何况东楚是他的家国,到了这种生死关头,他能置之不顾么?”   陈阅点头称是。   “好,休息片刻之后,你率军继续大肆攻城,给他们造成迷惑的假象,朕则私下带一队人马,去后山埋伏。”夜骐吩咐。   “陛下,可是您亲自带队太危险……”一旁的刘掌柜,担忧地想要阻止。   “没事。”夜骐笑得毫无所谓:“李玉要真有杀朕的本事,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。”   随即他便换了夜行衣,带了十余名精兵,奔赴后山……   夜骐的预料没错,午夜时分,一条黑影,自山下而来,进入了他们的视线。   借着月光,可以辨清,来人正是李玉。   他到了绝壁之下,以特定的节律,打了三声唿哨。   崖上立刻有人影出现回应,随后,便有绳索拴着吊篮,慢慢放下来。   而就在李玉打算跨入吊篮的那一刻,埋伏在暗中的人跃出,围住了他,夜骐手中的银针,更是呼啸而来,射出他的背脊。   “是你……”李玉惊愕地指着夜骐,可只是一瞬,他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,身体软倒在地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骐走近。   崖上的人,此刻也是惊慌失措,不知该不该砍断绳索。   夜骐仰望着崖上喊话:“怎么?打算抛下你们的主子么?好啊……”语音未落,他手中的匕首便即刻落下,李玉发出一声闷哼。   “你们若是想要丢下他,不如就干脆站在那里,看着你们主子被千刀万剐而死吧。”第二刀又落下,正中人最脆弱的后颈处。   “主子。”崖上的人颤声叫道。   “别管我……别管……”李玉大喊,但随即又是一声呻吟,夜骐的刀,已直插入他的肩胛骨。   就在这时,忽然从上方,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:“渊儿。”   李玉的身体,顿时猛地一震,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呆滞。   “渊儿……渊儿……娘对不起你……”山崖上的皇后,已经哭得不能自抑。   李玉低下了头,咬紧牙关,逼着自己不落泪。   而皇后则拼命摇着身边拉绳索的人:“你们快拉他上来啊,快……”   “不行。”李玉深呼吸了一下,仰起脸,语气重新变得冷静:“不要因为我一个人,而使敌军入城,那样你们便都活不了了。”   “他们即便此刻砍断了绳子,也照样活不了。”夜骐的声音,凉凉地响起:“你以为区区一个东楚都城,能抵挡我几日?而我会将后山封死,下来一个,杀一个,不过是慢点而已。”   “夜骐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,必遭天谴……”李玉恨声骂道,却被夜骐打断:“诶,与其说这些没用的,我们不如谈谈条件?”   “条件?”李玉根本不相信夜骐此刻,还会跟他做交易。   ‘你也知道,我现在呢,需要速战速决,所以你们爽快点投降,我可以放你的家人,一条生路。”夜骐勾了勾唇:“如何?”   “你定会反悔。”李玉冷嗤。   夜骐的匕首,在他仅存的左眼上方,慢慢地滑动:“其实你不觉得,不管我之后反不反悔,你现在都只能赌一把么?若是万一赌赢了,你的家人还有活命的机会,要是你赌都不赌,那他们就必定只有死路一条。”   李玉闻言,仰天狂笑,最后怆然一叹:“我的确输了。”   “心服口服么?”夜骐蹲下身来,和他平视,拍拍他的肩:“其实你本来不会输得这么惨的,怪只怪,你心太急。若是你不过早与我反目,我们本可以先同舟共济,一统天下,最后或许我还会干脆将这东楚,作为封地赏赐给你。”   “封地?赏赐?哈,那我也只能永远做你的奴才。”李玉嗤笑。   夜骐的眼眸,在黑暗中,仍似蕴有灼灼光华,明亮慑人:“天下能做王的,只能有一人,那就是朕。” 第四十八章命令   李玉怔怔地看着夜骐,忽然发现,即便彼此看起来高度平齐,自己对他,也仿佛只能仰望。   某种东西,似乎在这一瞬间,彻底被击垮,他闭上了眼睛,声音颓然无力:“上去吧。”   夜骐笑了笑,将李玉提起,一同跨入那吊篮中,命令崖顶上的人:“拉我们上去。”   绳索抖了一下,终于还是徐徐开始上升。   夜骐在半空中,对地上的人喊道:“若朕有不测,命令陈将军,将城门口和后山皆封死,屠城烧山,一个活物都不要留。”   拉着吊篮的绳索,顿时又剧烈一抖,之后用力更加平稳。   不多时,他们便上了悬崖,几乎是一落地的刹那,皇后便扑了上来,抱着李玉放声痛哭。   夜骐的眼中,滑过一丝莫名的情绪,闪到一旁。   而李玉在母亲的怀抱中,身体僵硬,抿紧了唇沉默不语。   “渊儿……是娘对不起你……娘错了……娘该死……”皇后泣不成声,紧紧地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,哪怕知道他恨她,也怎么都不肯松手。   不远处被奶娘抱在怀中的小太子,和瑟缩在一起的几位公主,都望着这个从未谋面的皇兄,一脸茫然。   许久,李玉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:“现在不是哭的时候,先谈正事吧。”   皇后一愣,慢慢松开了他,哽咽着点头:“都听你的,都听你的。”   李玉别过脸去,不看她眼中的泪光,只望着夜骐:“接下来怎么做,你说吧。”   夜骐一笑:“立即放弃抵抗,开城门,迎我军入关。”   李玉叹了口气,命令属下:“照做。”   “是。”亲信领令而去。   此刻,山下剩余的人,也都已上来。   夜骐一挥手:“好好保护着这些贵人,一个都别有闪失。”扫视一圈,又问:“你们的皇上呢?”   “他在宫中,不肯走。”皇后的声音,骤然变凉。   “哦?”夜骐挑眉:“誓与东楚共存亡?好气魄。”   皇后低下头不语,眼中却含着憎恨。她说不出口,皇上留下,并非为了东楚,他此时,大约正在冷宫中,守着那个女人的牌位,等待城破的那一刻,去与她相会。   李玉却看穿了他母亲的心思,嘲讽地一笑:“你杀了她,也还是没得到那个人的心吗?”   “渊儿……”皇后羞惭又可怜地望着他,他重新抿紧了唇,再未言语。   夜骐深深望了一眼他们母子,开口:“走吧,去皇宫。”   皇后闻言忙去搀扶李玉,他低垂下眼睑,却并没有躲开她的手。   一行人进了东楚皇宫,李玉父子相见,自然又是一番凄怆。   夜骐没有为别人的悲欢离合多停留,而是径自走上了金銮宝殿,手一挥,那把龙椅变成了崩裂的碎片。   这世上,从此再无东楚。   陈阅大军,业已进城,所有人休整一晚,次日早上,夜骐将李玉和皇后,传至跟前,笑容悠然:“听闻山中有黄金矿藏,可属实?”   那两人都未吭声。   夜骐慢慢走到李玉身边,手按在他的肩上,眸色幽深:“钱财是身外之物,保命才最重要,对不对?或者,李大人还是恨你的家人,希望朕如先前心中所约一般,为你复仇?”   李玉的指尖,顿时一颤。   “告诉他。”李玉的脸,微微侧向皇后,从齿缝中迸出三个字。   皇后的眼中,有丝不情愿的神色,却不敢违抗,声音极低:“是,入口就在宫中。”   “很好。”夜骐满意地点头:“带路。”   矿藏的入口,就在最靠里侧的皇帝寝宫,外人看来,不过觉得这宫是背靠着山脉而建,却不知,里面原本就是通的。   当皇帝见他们进了那间特殊的厢房,本欲阻止,可最终,只是喟然一叹,退至一旁。   夜骐随着皇后和李玉,穿过昏暗的隧道,眼前竟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大厅,数千工匠,正在劳作,而放眼望去,到处金光闪闪,耀眼夺目。   夜骐凝视着这景象半晌,摸着下巴转过头,对站在身边的李玉一笑:“现在,朕好像突然想通了一件事。”   李玉不语,此刻他心中,十分不是滋味,黄金宝山,乃是东楚最大的财富,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入他人之手,却无能为力。   夜骐望着大厅上房,拱形的穹顶,唇边的笑容有些复杂:“现在想来,其实那五本书得与否,或许并非那么重要。统一天下,与其靠别人留下的财富,不如靠自己的这里……”他用指尖,点了点自己的脑门。   李玉为他的话,心中一震,但嘴上仍旧讥诮:“你也别得意得太早,兴许过不了几日,西桀也灭了大骊,天下仍旧不是你一个人的。”   夜骐嘴角一扯:“你真以为魍魉有这等气魄?他若得知朕灭了东楚,必定会立刻回撤,怕朕会借他国中兵力空虚之时突袭,肯留下三五万老弱病残,陪着封璃继续玩儿就算不错了。”   李玉咬牙,转眼间又想起另一个可以直击夜骐痛楚的消息,冷冷一笑:“就算西桀撤军,只怕大骊也长久不了,据暗报,女皇活不久了呢。”   夜骐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,眼神变得森冷,手若铁钳,扣紧李玉的肩膀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你不知道么?”李玉笑着望向他,眼底有几分幸灾乐祸:“苏浅为了救她的同胞姐妹,以自身气血喂蛊,如今已经命如膏肓,华佗难救。”   夜骐的心,顿时如被重击。   只怪他当初,并未进谷,所以见凤歌获救,却不知,那是以苏浅喂蛊为代价,之后他绝望之下,黯然远走,帝都影卫又尽数舍弃,因此对于她如今的真实境况,不甚了解。   她居然已经……   今日破城的喜悦,在这一刻,荡然无存,眼中的光华,也彻底黯淡。   转过身,他恨不得立即离开,赶往帝都,李玉的声音,却忽然在背后响起:“其实也不是无药可救。”   他的脚步,猛地滞住,回望李玉。   李玉的眼中,闪着算计的光:“你可知这山中,不仅有黄金,还有另一宝物?”   “什么?”夜骐急问。   “血灵果。七百年抽枝发叶,七百年开花结果,集天地之精华,是补足气血之神物,而且天下仅此一株,就生长在后山绝壁之上。”李玉的话,让夜骐心中闪过疑虑,但终究还是希望占了上风,微眯起眼:“你带我去找。”   李玉领着夜骐来到后山,却不是他们上来的那一处,而是另一面,往下望去,是深不见底的激流。   “看到了吗?就在那。”李玉指着绝壁上的一处凸起,那里果真有一簇翠绿,拥着一颗鲜红欲滴的果实。   夜骐偏过头,低声问身边的刘掌柜:“你可认得那东西?”   刘掌柜细看片刻,点头:“的确与古代医书上记载相符,血灵果应是长在龙潭绝壁之上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的脸色,忽然发白:“主子,这果实只怕取不得。”   “为何?”夜骐蹙眉。   一旁的李玉,突然出声,代为回答:“所谓龙潭,一是因为下方水势湍急,有凶猛的漩涡,一旦落水,便再无生还可能;另外,还因为守卫血灵果的,是一条千年巨蟒,凡欲动其果者,无不藏身其腹。”   夜骐怔住。   李玉玩味地看着他,笑道:“不知道你对苏浅的情意,能不能深到舍生忘死?”   “其实你不是正因为知道朕一定会下去,才特意引朕来这里吗?”夜骐挑眉,发出一声冷嗤:“不过朕不怪你,反而感谢你,只要能救她,朕定会履行约定,放你一家老小活命,但若是救不了,你们便全城为她殉葬。”   他转身命令:“拿绳子来。”   “陛下。”   “主子。”   惊呼声响起,却无人能拦得住夜骐。   他跃下悬崖的那一刻,李玉的心中,忽然闪过一个名字:黛宁。   若是有某样东西,能让她死而复生,自己也会这样不顾一切吗?   不,不会,不是每一个男人,都是夜骐。   即使深爱,即使永生缅怀,也舍不得真的为了一个女人,舍弃性命,舍弃天下。   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,李玉逸出一声轻叹……   而此刻在悬崖上徐徐下滑的夜骐,眼见血灵果越来越近,每一步的移动,也越来越小心谨慎。   乍看之下,它生长的地方,并无异样,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岩石,可仔细看,在那碧绿的枝叶间才,除了这颗鲜艳的果实,还有一丝隐约摇曳的血红的线。   他知道,那是巨蟒的蛇信子。   仰起头,他向崖上拉绳索的人,做了个手势。   然后猛地一提气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下去,手抓住那颗果实一拽,身上的绳索顿紧,迅速将他往上拉。   可即便这样,仍是逃脱攻击。   那条巨蟒如闪电般掠起,随着毒液喷出,如水桶粗的蛇身,将夜骐的双腿缠住,并快速向上游移,转眼前,蛇首已越过他的头顶,血盆大口,迎面袭来…… 第四十九章破釜沉舟   夜骐屏紧呼吸一动不动,只看着血红分叉的蛇信子逼近,就在即将触上自己的脸颊的那一刻,他忽然头一偏,手里攥着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巨蟒的七寸。   巨蟒对于猎物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的攻击躲闪不及,身体顿时一僵,松了几分,夜骐立即把握这千钧一发的机会,向上一纵,摆脱了它的禁锢。   但此蟒毕竟是千年灵物,怎可能就此罢休,只是短暂的停顿之后,便又负着伤直蹿上来,再次缠住了夜骐,而这一次,它再不给夜骐机会,毒牙直咬上夜骐的颈间。   夜骐全身一麻,忽然生出破釜沉舟之心,挥着匕首砍断了绳子。   在崖上的一片惊呼之中,一人一蛇,直坠而下。   那巨蟒大概从未见过这般狠烈之人,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,到了最后一刻,妄图用蛇尾勾住突出的岩石求生,夜骐却箍紧它的身体狠命一拉,冷笑道:“干脆下水试试你是不是真龙吧。”   最终,他们一起落入了那湍激流,果然如李玉所说,其间的漩涡凶猛,一入水便被卷沉。   而那蟒蛇,此刻比夜骐更无措,一双幽绿的眼睛,竟流露出几分乞怜。   夜骐扯了扯嘴角,对它做了个手势。   它竟像是看懂了,蛇尾卷住夜骐的身体,狠狠向上一抛,夜骐借着这股力量,使轻功在空中翻转,落到岸上,然后抓着蛇尾使尽全力往后拽,终于,那巨蟒也被拖上了岸,瘫在沙滩上动弹不得。   夜骐也是精疲力竭,坐在地上喘息半晌,才惊觉身体发冷麻木——蛇毒开始发作了。虽然他下崖之前已预先服过解毒丸,但这巨蟒毒性太烈,终究还是抵御不住。   他渐渐支撑不了,脸色开始发紫。   那条巨蟒此刻,却忽然慢悠悠地滑了过来。   “还要再给我一口吗?”夜骐自嘲地笑,却忽然愣住:它昂起头,似在痛苦挣扎,最后竟吐出一颗晶莹透亮的蛇胆。   夜骐怔然地伸手接住,疑惑缓慢地问:“你要救我?”   那双碧绿的眼睛中,此刻居然有一丝柔和之色。   “可没了蛇胆,你自己不也得死?”虽然觉得跟蛇对话有点可笑,可此时,他的心中却忽然觉得,有些温暖。   巨蟒温顺地在他面前趴下,期盼鼓励地望着他,似乎在告诉他自己没事。   夜骐无语了,而这时,胸以下已经几乎全部麻木,他也的确再不能等了,深深看了它一眼,将蛇胆硬吞下。   片刻过后,不适全消,甚至体内似乎更增添了一股雄浑之力。   他知道,那必是这千年灵蛇之胆的功效,叹了口气,他伸出手,在空中犹豫了一下,摸了摸它的头,说:“谢谢你。”   那巨蛇像是很享受他的抚摸,舒服地闭上眼睛。   他失笑,站起身:“走吧,从前面绕回去。”   它听话地跟在他身后,仿佛是他养的宠物。   当他们来到前方的桥上,救援的人已赶到,看见夜骐安然无恙,而且身后还跟着条巨大的蟒蛇,都惊异莫名。   夜骐只是笑笑,也未多解释,重新回到崖顶,他有嘱咐人用吊篮将那巨蟒放下绝壁。   在吊篮中,它还扬着头,看向夜骐的眼中,似有依依不舍。   夜骐微笑着对它挥挥手:“有缘再见。”   看着灵蛇回归洞穴,夜骐转过身来,走到李玉面前站定,从怀中掏出那枚鲜红的果实,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真多谢你,让朕找到了这救命的圣物,朕这就前往大骊。”   李玉的眼底,顿时闪过一点亮光。   夜骐的手,搭上了他的后背,笑容温煦:“你是不是觉得又有机会了?可惜……”   话未说完,他的手掌猛地一拍,李玉顿时“啊”地一声惨叫。   夜骐收回了手,微挑唇角:“虽然已经用银针封了你的功力,可朕想来想去,还是觉得不保险,所以呢,干脆废了你的武功,这样就万无一失了。”   “夜骐你好狠。”李玉咬牙切齿。   夜骐指了指那深渊:“比你狠么?你方才一定在心里将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都求过了吧,让他们保佑朕死对不对?”   李玉无言以对。   夜骐冷嗤一声,走到一边去给陈阅和刘掌柜吩咐布置完接下来要做之事,然后便再无停留,火速下山离开……   日夜兼程,夜骐终于在第三天夜间,赶到了大骊帝都。   望着高耸的城门,他轻轻一叹。   上次离开,他还以为,自己再不会回来,却未料到,回来得这么快。   可他还是嫌慢了,一想起那个危在旦夕的人,他就心急如焚。   未在都城内做太多停留,他直接潜入宫中。   自有了那灵蛇之胆,他的功力比之以往更为精进,轻功更是出神入化,一路来到苏浅寝宫上方,无人察觉。   掀开砖瓦,在怀中摸出一把药粉,自空隙中撒下去,很快,侍候的宫女便倒地昏睡。   他随即进入室中,奔向苏浅床边。   看着她那样了无生息地躺着,他的心中涌起酸楚,将她抱进怀中,将那颗血灵果喂进她嘴里。   据刘掌柜说,血灵果有附带的毒性,服下之后,会有三个时辰的昏迷,然后才会醒来。   那也就是说,他可以拥有她,三个时辰,多么奢侈的幸福。   他知道,若是她醒来,他们又不得不面对曾经的一切,无法在彼此清醒的时候,单纯地相依相爱。   所以现在这样,也好。   只是静静地抱着她,看着她的眉眼,他就觉得幸福。   他的唇,轻轻印上她的,温柔眷恋地辗转。   “唔……”忽然,她的口中逸出一声低吟,夜骐顿时吓得呆住,下意识地想逃。   可这时,她的眼睛已经睁开,喃喃地问:“我在做梦吗?”   夜骐不敢回答,只是怔怔地望着她。   “对,我是在做梦。”她又低叹一声,似在自言自语:“不然怎么会见到你?”   夜骐无措,却突然从她迟滞涣散的眼神中,发现她似乎不大对劲。   下一刻,她的手搂住了他的腰,整个人往他怀抱深处钻,然后有哽咽的声音自下方传来:“夜骐,我好想你。”   他的心,剧烈地痛,抱紧了她,吻着她的头发:“我也想你。”   她的泪打湿了他的衣襟,哭了好久,又抬起头来,傻傻地望着他呢哝:“做梦真好,什么都不用想……”   到了此刻,夜骐已经能确定,她此刻神智并不清明,或许,这又是她的特异体质所致,服后本应昏迷的血灵果,减了毒性,让她处于半清醒半迷幻状态。   这算不算是,上天给他的,额外的恩赐?能让他和她,互诉衷肠,哪怕,只如梦一场。   而她此刻,以为自己真的在梦中,也同样欣喜。   其实她也多么想,抛下一切,只是好好地和他爱一场。   不必每次忍不住思念他的时候,都觉得自己有罪。   不必明明想他想得心都蜷缩到一起,还要告诉自己,他不是自己该爱的人。   “夜骐。”她再次痛哭失声,主动去吻他的唇:“我就是爱你,怎么办?”   他回答不出来,只能狠狠地吻她,一颗心,都仿佛在这猛烈的吻中被揉碎。   许久,直到感觉怀中的她已经喘不过气来,他才不舍地松开一点,让她倚在自己的臂弯里休息,还忍不住,俯下脸断断续续地在她唇上轻啄。   她满足地眉眼半弯,对他甜甜地笑:“要是能一直这样,永远不要醒就好了。”   他心里一酸,将下巴抵在她头顶,声音低哑:“浅浅你这么可爱,要我怎么舍得走?”   她闻言立刻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襟:“你不要走。”   夜骐紧紧闭了下眼睛,将难过忍下,声音放柔了哄她:“好,我不走。”   她的手松开一点点,却还是不放心,扁着嘴撒娇:“我生病了,想要你陪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身上到处都痛,你给我揉揉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我想喝水,你喂我。”   “好。”   只有在梦中,她才可以这样尽情地对自己爱的人撒娇,不管过去,不管未来,只放纵这一回。   也只有在梦中,他才可以这样尽情地宠自己深爱的人,没有误会,没有仇恨,哪怕温暖,只能停留在这一晚…… 第五十章落寞   那一夜,苏浅第一次像个任性耍赖的孩子,在夜骐怀中撒娇笑闹。他一径由着她,百依百顺,直到她最后累得偎在他胸前睡着。   “浅浅,真想就这样永远陪着你。”夜骐的唇,摩挲着她的眉心,低低地叹息。   可是,天还是渐渐亮了,三个时辰,那么短。   夜骐最终,只能忍着心痛,一根根掰开她连睡着了都紧攥他衣襟的手指,将她轻轻地放回床上。   为她掖好被子,他的手,禁不住滑上她的脸颊,指腹轻抚她微翘的唇角。   浅浅,见到我这么开心吗?瞧你,连梦中都在笑。他也想和她一样,弯起微笑,眼中却湿润一片。   俯下身,他最后一次吻了她,便再也不敢转身回头,疾速掠上屋梁离去。   清晨寂冷的宫阙中,那个落寞的身影,越来越远,越来越淡,就仿佛苏浅梦中的温暖。   当梦彻底凉下来的时候,苏浅骤然惊醒,直直地坐了起来,四顾而望。   夜骐呢?那一刻,她急得快要哭出来,而下一刻,她却只能绝望凄然地笑。   那是梦,不是真的,你真傻。   可是为什么,梦要那么温暖那么美,让人害怕醒来,害怕面对冷酷的现实?她将脸埋进膝间,泪流满面……   许久,她才慢慢擦干了眼泪,起身下床去看凤歌。   而这时,迷药的时效已到,一旁的宫女也醒了过来,只以为自己昨夜是过于困倦睡着了,羞愧不已,赶紧过来搀扶,生怕她头晕跌倒。   苏浅却自己站了起来,这一次,她并没有感觉到惯常的头晕目眩。   照例在凤歌的床边坐了好一会儿,她才梳妆换裳,前去上朝。   刚到外厅,便遇上前来接她的封玦,他发现今日的她,脸色不再是纯粹的苍白,而多了些红润。   “今天感觉好些了吗?”他关切地问。   苏浅点了点头,她也有些奇怪,今日身体似乎不似之前那般虚乏,精神也好了许多。   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?她自嘲地笑,眼中有丝淡淡的伤感。   封玦见状心中微疼,忙向她禀告了一个好消息,以缓解心情:西桀撤兵了,如今只剩下不到三万人的弱旅,还在跟着封璃死撑。   “撤兵?”苏浅惊讶反问。   “是,夜骐灭了东楚,西桀恐自己后方空虚,被他突袭,所以急急将主力大军回撤。”封玦的话,让苏浅松了口气,却又更加失落。果真是梦,那个人远在东楚,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?   不过即使能在梦中见到他,也已是幸福。   真想他啊。心中的叹息,不自觉便逸出了口,她惊觉,赶紧止住心绪,对封玦笑了笑:“那赶紧去上朝吧,将此事宣布,顺便压一压朝中某些人的蠢蠢欲动。”   到了凤御宫,苏浅缓缓走上玉阶,脚步沉稳。   待她落座,群臣高呼完万岁,她开了口,声音淡然平静,却又似蕴藏着某种意味:“据战报,西桀大军已撤,如今的逆贼封璃,已无后援。”   下方一片静默。   “朕知道,你们之中有人,已经动摇,觉得他真是帝王正统,而朕是窃国之贼。”苏浅的目光,如带着回勾的刺,从众人身上,一一扫过:“那么朕想请问诸位爱卿,若其真是帝脉,他怎会引领外敌攻打大骊,难道他不知西桀大军入关,践踏的是我大骊的国土,屠杀的是我大骊的百姓么?既知而为之,证明他封璃真正想要的,只有这个皇位,至于家国命运,根本不在他的心上,这岂是真正的帝王之后能做得出来的行径?”   苏浅将案上的镇石,猛地一拍,站列中有人,掩在朝服中的腿,顿时轻微一抖。   “历朝历代,谋权篡位者,无不需要找个噱头,其中最多的,便是号称自己是皇家血脉,这种伎俩,熟读史书的爱卿们,还有人想不透看不穿么?”苏浅冷笑,端起旁边的茶碗,慢慢抿了一口,再抬起眼时,眸中一片明彻:“朕知道,你们怀疑朕,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寝宫中,和朕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女子,对吗?也好,今日朕就干脆将此事开诚布公,说个明白。她的确是朕的同胞姐妹。”   一语石破天惊,其余的人都呆住,连封玦都怔然地看向她,却见她神色镇定从容:“当年父皇在外征战,母妃在宫中生下我们姐妹,却遭人所害,将双胞女儿之一偷走,最后流落民间,而父皇心疼母妃失女之痛,欲立朕为皇太女以安慰补偿,然而此事史上未曾有过先例,因此特意隐瞒双胞之事,而借神佛之口,喻朕为天降凤女,从而顺利立储。”   她将本来笼罩在真命天女身上的神话和光环,干脆去除,却又反而让人觉得这身世,更加真实可信。   这便是以退为进之法。   “而直到去年,封璃无意中找到了朕失散的姐妹,见我们面容极似,便动了心思,借朕流落宫外之机,哄骗她入宫取而代之,以求达到他自己篡位的目的,但最终,我们姐妹相认,朕动了私心,以假死之术,将她救出天牢,却未曾想,出宫之后又被封璃掳走,最终跌下悬崖,生命垂危,只能由同胞之血喂蛊以续命,这便是现在她在内宫休养,而朕以身侍蛊的缘由。”   一番话,真假相杂,以假乱真,叫人难以挑出破绽。   台下愿意信的,不愿意信的,此刻都沉默了,大殿内寂静无声。   苏浅轻叹了口气,语调缓和了几分:“大骊王朝,如同广厦,而诸位爱卿,便是其中栋梁,若是你们动摇,便是动了根基,广厦一旦倒塌,覆灭的是天下苍生,而不仅仅是朕。”顿了顿,她的声音一凛:“当然,若是真有梁柱被白蚁蛀空了心,砍掉重换一根便是,大骊从不缺新晋之才。”   她一拂袖,站了起来:“退朝。”   众人如梦初醒,再度跪下,高呼万岁。   苏浅转身离开,只留给朝堂,一个冷然孤傲的背影…… 第五十一章原因   回寝宫的路上,苏浅看着长廊两边的碧树妍英,心中却是一片空白。   如果,她有选择,那么宁可舍掉这虚无的繁华荣耀,只做某个人身边,恬静的影子,相依相随。   可惜,命运总是不肯,给她真正的安宁。每一天,都不知道明日又会遭遇怎样的转折。   所以只能鼓足了勇气,往前走,走到自己再也撑不住的那天。   而接下来的几日,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好了起来,就连每次给凤歌喂蛊之后,也只有短暂的不适,很快便会恢复。   惊讶之下,她召来太医诊脉,太医诊完之后也啧啧称奇,说她脉象变得平稳清明,气血虚耗似已补足。   可是他们谁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,太医最后只好解释为她本身便体质异常,或许某个特殊的契机,使气血回转。   但苏浅心中却总觉得,其中似乎另有蹊跷,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   不过无论如何,这总是好事,至少意味着她和凤歌,可以顺利挺过这段艰难的时期,性命无虞。   自身状况好转,她在国事上也更加尽心,为封玦分担压力。   封玦则腾出手来,去整治军队:严查隐藏在边关守军中的西桀细作,以及随着细作煽动而生了异心的人,处决之后将尸体直抛下城墙,丢在封璃阵前。   封璃自然是气得七窍生烟,但现在他手中剩的,不过是些老弱残兵,根本不敢硬碰硬,还要随时提防大骊军队突袭,苦不堪言。   没耗几天,便只好灰溜溜地撤回西桀,而一肚子闷火无处发的他,对沉祭自然是神色冷漠,口气不善。   沉祭也同样窝火不已,大骊这一战,他是偷鸡不着蚀把米,没占到任何便宜不说,还白白丢了东楚这块肥肉。   一想起夜骐占了东楚的金矿,他就恨得咬牙切齿,而正因为如此,他难免不迁怒于封璃,两个人的关系,越来越僵。   夜骐当然是算准了他们要内讧,干脆趁火打劫,给大骊修国书一封,相约共同出兵,攻打西桀。   当封玦将夜骐的信函呈上,苏浅只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字迹,心里边猛地一颤。   但她仍是强装不动声色地看完,然后问封玦:“你觉得如何?”   封玦沉吟片刻,答道:“如今四国格局既已被打破,动荡便不可止,与其坐等别人来攻,不如主动出击。”   苏浅默然。封玦说得没错,平衡一旦被打破,便是乱世。北越现已吞并东楚,天下便以他为大。虽然打西桀会较东楚艰难,但以北越的兵力,也未必真的拿不下,到时候便是三国合一,大骊再无与其抗衡之力。   而若是此次和北越联手,那么到时候便可分西桀一半疆域,大骊的实力也能加强,之后若是要与北越对垒,也能多几分胜算。   至于夜骐此次修书欲与大骊联手,究竟是出于战略考虑,还是念旧情,她不敢往深处想,怕自己乱了心绪。   嘱人将西桀地图拿来,仔细看了许久,她轻轻吁出一口气,抬头望着封玦:“回信允结盟之约,大骊与北越,各出兵十五万,一举拿下西桀,之后以赤河为界,以南归大骊,以北归北越,虽我方比他方多占一坐城池,但西桀都城属赤河以北,所以仍属公平。”   封玦应声而去,当晚即以飞鸽传书给夜骐。   夜骐看完那封密函之后,不禁朗声而笑,眼中满是宠溺:“这丫头,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。也罢也罢,自家娘子嘛,还不得要什么给什么。”   刘掌柜站在旁边,有些心酸地转开视线,上次主子从大骊回来,虽然脸上仍是维持笑容,可眼底深处的落寞,却让人看着难过。   不知道这一对有情人,究竟到何时,才能真正终成眷属。   “这一次,朕便不亲自带兵了,陈阅,由你去吧。”夜骐吩咐。   陈阅躬身领令:“是,臣自当全力以赴,不辱使命。”   “记得将魍魉抓活的带回来。”夜骐的唇边,勾起抹冷笑。   西桀之主么?他照样要将那个叛徒,以奴才的规矩处死。   “那么……封璃呢?”陈阅犹疑地问道。   夜骐摆了摆手:“那不关我们的事,交给大骊处置。”   而此时的大骊,苏浅和封玦,也正在商讨出兵之事。   “此次出兵西桀,易速战速决,免生后患,就由你亲自率军吧。”苏浅的建议,让封玦一愣:“但是我若是走了,万一帝都生乱……”   苏浅淡淡地笑了笑:“不必过多担忧。朝中的这些人,不过是随风摇摆的墙头草,如今风已止,他们又怎敢继续摇摆?何况还有十万御林军,即便真有异动,也足以平叛。”   封玦有些怔忪地望着她,时间越长,他越是觉得,她似乎真的很适合当女皇。举足若定,冷静聪明,既有仁心,亦有狠劲。   “好,那我今晚便启程前往封城。”他释然一笑,又忍不住伸手,拍拍她的头:“你和凤歌,也要保重。”   “好。”苏浅微笑,封玦总是让人心生温暖,可是如今的温暖,却又仿佛和当初的温暖,有了些不同,更像是……亲情。   封玦回去便打理行装,随后又将御林军的兵符,交给了最信任的心腹,嘱咐他一定要尽全力保护帝都安危,这才离开。   走到城门口,他回望那宫阙,轻轻一叹。   和她,今生无缘,却又有缘。   以另一种身份守护着她,也是幸福。   策马扬鞭,一骑飞尘,他收敛起心思,奔赴战场。   三日之后,陈阅和封玦的两支大军,在封城外集结,共同往西桀进发。   西桀国内,乱作一团。   皇宫中,沉祭和封璃之间,更是彻底起了争执。   封璃责怪沉祭当初不该急着撤兵,若是趁胜追击,一鼓作气攻入大骊,定不会落得如此被动的境地。   沉祭听了顿时恼羞成怒:“若非帮你复国,朕又岂会犯傻出兵,白白将东楚便宜了夜骐?”   “以你的能力,即便不出兵大骊,夜骐想拿东楚,依旧是轻易而举,你以为自己是他的对手?”封璃也气极,反唇相讥。   这真正刺到了沉祭的痛处,眼中厉光顿起,直指着宫门:“给我滚。”   封璃怎受得了如此羞辱,拂袖而去,却又在走出宫门之际,回过头幽冷一笑:“或许我应该将剩下的那本书,交给夜骐,等他灭了你西桀,便集齐四本了。”   沉祭杀心顿起,一挥手,暗卫自四面八方闪身而出,直扑向封璃…… 第五十二章锋利   在那个瞬间,封璃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,却又最终停住,身体中凝结起的真气,骤然一松,唇边浮起一丝难以名状的苦笑。   就这样死了,也好。   其实自被迫撤兵的那一刻,他便知道,自己的人生,败局已定。   如今,大骊军队已快兵临城下,他知道自己此次,在劫难逃。   就算手上仅剩的那本书,也未必真能成为翻盘的本钱,夜骐既敢吞并东楚,横扫西桀,那么无论有没有那五本书,他统一天下,都是势在必行,何况现在,他已拥有东楚的金矿,宝藏对他而言,已不似当初那般重要。   所以,自己现在,真的已失尽所有的筹码,彻底输了。   是,他当然也可以隐姓埋名,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苟延残喘,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,如此屈辱地活,还不如痛快地死。   就如被折断了翅膀的鹰,只能仰望广袤的天域,却再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领地,那种绝望,远比死更可怕。   他闭上眼,沉沉一叹,等待那些锋利的刀刃,穿透自己的身体。   “慢。”沉祭突然出声。   方才那一刻,封璃脸上的绝望,突然让他的心底,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。   如今他的挫败,又岂会比封璃少?   他最清楚夜骐的手段,此次若是逃不过,他的下场,定是生不如死。   “先将他打入地牢。”沉祭叹了口气,摆了摆手。   封璃在暗卫的押解下离开,没有说话,亦没有表情,似乎已是心若死灰……   而就在第二天夜里,北越和大骊的联军,开始攻城。   此次三十万强兵入境,而且领军的封玦和陈阅,都是久经沙场的猛将,一路杀来,势如破竹,西桀军队节节败退。   沉祭听着属下一次次回来禀报战况,眸色越来越黯淡。   这把龙椅,他怕是坐不了多久了罢?   想当初他登上这宝座之时,该是多么意气风发。觉得自己终于雪了耻,成了万万人之上,再也不用流落异乡,做他人卑微的奴才。   可是只怕这一次,他又会被打回原形。   不甘心呵,真是不甘心。   留恋地抚摩着那黄金雕琢的龙身,他不禁仰天惨笑。   “陛下,封玦已从东侧城门攻进来了。”有人慌张地跑进来报告。   “这么快?”沉祭闭上眼,叹息一声:“我们还有多少兵力?”   “东城门的八万守军,阵亡大半,西城门也即将被攻破,到时候只怕……也剩不下多少,现在守卫皇宫的,还有将近四万御林军。”属下战战兢兢地报告。   “拼死也要顶住,朕亲自指挥。”沉祭咬牙,走出金銮殿,望着玉阶上密密麻麻的御林军,安慰自己,不要这么早就绝望,或许,还有机会。   而事实证明,上天从来不会轻易恩赐奇迹。   当皇宫上空,被烽弹的光照亮,意味着陈阅业已入城,而此刻,沉重的红色宫门,也轰然倒塌,封玦大军,如潮水般涌入。   伴随着大骊军队的劲弩,御林军一层层倒下,沉祭前面的遮挡,越来越稀薄。   完了。他眼中的光,彻底熄灭,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……   不多时,两军已变成短兵相接,失了气势的西桀兵,根本无抵抗之力,鲜血很快铺满了玉阶,流淌成河。   封玦在大殿并未找到沉祭,随即带兵,直闯内宫进行搜捕。   沉祭此刻,已是躲无可躲,所有的出口,都已被封死,他只能走暗道。   可他没想到,就如他当初背叛夜骐一样,也同样会有人背叛他。   封玦将内宫中所有剩余的人都集中起来,逼问沉祭的下落,凡是回答不知道的,格杀勿论。   在求生的欲望下,终于有沉祭的亲信,说出了那条秘道的入口之处。   在狭窄暗道中艰难行进的沉祭,听见后面响起的人声,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拼命往前爬。   终于到了出口处,他命令随行的几名亲信,堵住追兵,自己则匆忙逃窜。   当封玦也出了密道,看见远处的那条身影,眼睛微微一眯,便使轻功追了上去。   可是追到那片岩石处时,沉祭却突然不见了踪迹。   封玦想起之前陈阅告诉他,沉祭会缩骨功,于是假装茫然四顾,却暗中仔细查看岩石间的各个空隙。   终于,他在某个角落,发现了遗漏在外的一小块衣摆。   没有丝毫犹豫,他迅即击向那个地方。   岩石碎裂飞起,后面藏着的沉祭,也倒在地上,嘴角溢出鲜血。   看着封玦一步步走近,沉祭惊慌失措,想和他谈条件:“朕……不,我抓了封璃,只要你肯放过我,我便将他交给你。”   听见封璃的名字,封玦的心中,微微颤了颤,沉声问道:“他在哪?”   “一个只有我找得到的地方。”沉祭狡黠地回答。   封玦却忽然大笑,嘲讽地看着他:“不尽然吧,你看你的密道,不是也被我找到了吗?”   沉祭顿时气得咬牙。   “不要给我耍花样。”封玦走上前,直接往他腰间要害处踢了一脚:“不然我现在便杀了你。”   “我宁可死在你手上。”沉祭闭上眼苦笑。   “只怕你没这么好命。”陈阅的声音,忽然从远处传来,沉祭的脸色,顿时变得惨白。   下一刻,他的牙对准舌根,狠狠咬下,然而一颗银弹破空而来,击中了他的穴道。让他就连想寻死,都不能。   陈阅走到跟前,对封玦微笑:“主子吩咐,要将他活捉回去。”   封玦点了点头,将人交给他,自己则去审问方才被抓住的那两个活口,关于封璃的下落……   当封玦终于走下地牢,来到封璃的面前,他只是缓缓抬头,望着封玦扯了扯嘴角:“你来了?”   封玦没有说话,沉默地看着他。   他便又垂下头去,入定一般盯着身前的蒲草。   借着昏黄的灯火,可以看清,那些秸秆,摆成了一个字——空。   心已灭,万事皆空。   封玦看着那个字良久,忽然低声问:“你连凤歌,也不想记得了么?”   封璃的身体,猛地一震…… 第五十三章立场   “封璃,以你的立场,你可以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,但是……”封玦的声音顿住,眼神哀伤而痛惜:“除了凤歌,她真正爱的人,是你。”   那一天凤歌被封璃劫持时,绝望的眼神,他看懂了,那不仅仅是因为和亲人即将生离死别,还有被爱人背叛伤害的万念俱灰。   “我真的不知道,你当初……怎么忍心……”封玦说不下去,仰起脸看向那盏昏暗的油灯,眼角有隐约的水光。   此刻的封璃,依旧呆呆地坐着,脑海中却仿佛又响起了她的声音:   来世,我希望再也不要遇见你。   没有人知道,这句话在他的梦魇中,出现了多少次,每一次他都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坠下悬崖,消失在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,他在梦中,一次次想叫她的名字,却永远也发不出声音,惊醒的时候,心总是碎裂般地疼。   他只是,不敢承认自己……错了。   “回去看她一眼吧,没有人,真的要你死。”封玦的声音很低,封璃微愕地望向他。   封玦却再未说话,只吩咐将他的镣铐打开,便带领其他人离开。   当地牢中,只剩封璃一人,他茫然地望着某个点许久,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……   次日,官兵由西桀地牢中拖出一具服毒自尽的尸体,虽然烈毒已使面容腐烂难辨,但从其体形衣着,以及身上携带的紫金令牌,仍能确定,他正是曾经荣极一时的小王爷——封璃。   半个月后,将一切安顿好的封玦和陈阅,各自返回本国都城。   在赤河边分别的那一刻,两个人微笑着向对方颔首,彼此心里都清楚,今日虽是盟友,下次相见的时候,只怕就已成战场上的对手。   天下,最终只能有一君一国。   几天之后,封玦抵达帝都,城中百姓夹道欢呼,苏浅也在宫中,摆好了盛大的庆功宴,贺他凯旋。   席间,苏浅走下御座,亲自为他敬酒,说出口的,仍然只有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   但眼神中的深意,封玦却明了,捧樽一饮而尽,佳酿入喉,温暖至心。   当宴席散尽,封玦跟随在苏浅身后,走出大殿,穿过回廊,站在那片宁静的月光下,犹豫了片刻,轻声开口:“我这次……带回来一个人。”   苏浅一怔,随即转过头来看他,眼神复杂。   “对,是封璃。”封玦低低一叹。   苏浅又将脸转了过去,继续看着远处,可从她微微起伏的身躯,看得出来此刻她心中的愤怒。   无论封璃如何对她,她都不怪他,毕竟,是她让他坐上皇位的心愿,不能得偿。   即使是他囚禁折磨自己的父亲,她也可以不怪他,毕竟,父亲曾欠下他们母子血债。   可是唯独对凤歌,她接受不了。   每次看见凤歌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,她都心如刀绞。   她不明白,封璃为什么狠得下心,将他爱的,爱他的女人,就那么生生扔下悬崖。   那一刻的凤歌,该有多么绝望痛苦。   “我说过,他若再踏入帝都一步,杀无赦。”她的手,在广袖中握紧,声音冷硬。   封玦的唇边,发起一抹苦笑:“其实你跟我一样,从来都狠不下心杀他。”不然当初,她不会明明可以将封璃万箭穿心,却放他走,也不会在出征西桀之前,一切都吩咐到了,却独独没有说,封璃该如何处置。   苏浅咬紧了唇,不说话。   “让他们,再见一面吧。”封玦沉叹:“至少让凤歌知道他后悔,心里会好过些。”   “凤歌不会知道……她已经……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苏浅低吼,已是噎不成句。   封玦轻轻揽了揽她颤抖的肩膀,低声说:“凤歌会知道的,她一定什么都知道,总有一天,她会醒来,不会辜负我们的等待。”   苏浅再也忍不住,失声痛哭……   次日深夜,封玦再次来到寝宫,身后跟着一个样貌普通的侍卫。   自进门起,他便一直低头垂眸,僵立于侧。   苏浅传召他们进了内室,然后摒退了其他人等,望着那侍卫冷冷一笑:“好久不见呵封璃。”   封璃缓缓抬起头来,却没有看她,目光慢慢转到凤歌的床上。   只看了一眼,眼中便滚烫泛潮。   她已经……变成这样了吗?   尽管他早就知道,可到了亲眼看见的这一刻,却还是不肯相信。   那个曾经娇蛮也好,倔强也好,甚至冷酷也好的女子,如今已不过是活着的死人。   而这,都是他造的孽。   “看到了吗?满意了吗封璃?”苏浅含着恨意的声音响起,伴着忍不住的泪水:“你怎么舍得……当初怎么舍得的啊……”   是啊,当初,他怎么会舍得,松开她的手?   即便不能救她,为什么不能陪着她一起死?   封璃脚步踉跄地走到床边跪倒,紧紧握住她的手,泪滚滚而下。   “对不起……凤歌……对不起……”他的头在床沿上拼命地磕,转眼间,额角已有血痕。   苏浅别过脸去,用手捂紧了嘴,不让哭声溢出来,封玦也背过身,只盯着窗外那弯凄凉的残月……   这一夜,很长。   直到天明时分,他们才离开。   临走之前,封璃俯下身,似是想亲吻凤歌,可最终,却只是惨然一笑,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便松开。   他已不配再拥有她。   余生,他只希望,能倾尽所能,换她醒来。   哪怕她醒来之后,再也不愿意记得他,遇见他。   “她……会醒的。”封璃转头,对苏浅微笑了一下,眼中满是泪水。   苏浅垂下眼睑不看他,绞紧手中潮湿的绣帕。   封璃再未言语,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凤歌,便蓦然转身出门。   封玦也随之离开,两人一路沉默。   出了宫门,封璃停下脚步,慢慢转过身来,望着封玦笑了笑:“大哥,我要走了。”   封玦的嘴唇顿时一颤,失声问道: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   封璃却没有再重复,只轻轻地说了声“保重”,便疾步远去,身影逐渐消失在淡金色的晨曦里…… 第五十四章决战   封璃走了,苏浅和封玦对此事,再缄口不言。   凤歌依旧是每日那样静默地躺着,仿佛对伤自己最深的那个人的来去,一无所知。   而其他人,皆以为封璃已死于西桀一役,更何况如今征战获捷,疆土扩张,苏浅的威信大增,朝堂中的那些暗流,自然也再无胆翻涌,政治呈现出一片清明之态。   但苏浅并没有就此掉以轻心,反而在封玦回来后的第三天,便增拨二十万两白银做军需之用,厉兵秣马。   她心里明白,如今的天下,已仅余两国,最终的决战,随时都有可能爆发,必须早做准备。   当夜骐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,不禁以手撑额,粲然而笑。   他家浅浅,倒真是块当女皇的好材料呢。   也好,夫妻对弈,更有情趣,看到最后,究竟谁吃定谁。   既然他家娘子已经开始着手了,他自然也不能落后,得赶紧将东楚的事拾掇拾掇,好返回北越大本营。   邪佞地一勾唇,他走出大殿,去往天牢,那里,有他已经“款待”多日的客人——沉祭。   不过夜骐从来不叫他沉祭,只叫他“魍魉”。   而他每次听见这个名字,都恨得咬牙。他知道,夜骐是告诉他,在自己的心里,他永远是那个卑微的奴才,而非尊贵的西桀之主。   这些天,夜骐也一直是用对待奴才的方式惩罚他——鞭笞,掌嘴,在脸上刻字,极尽羞辱。   他只恨不得一死了之,却偏偏连死都无法如愿。   就如现在,夜骐站在他面前,用马鞭抬起他的下巴,啧啧两声惊叹:“嗬,这字刻得还真精致呢,一笔一划都见真功夫,朕得好好赏赐那刻字的师傅,事儿做得好,真好。”   魍魉两眼赤红地瞪着他,想要破口大骂,却只能发出含糊呜咽的声音,因为他的上下颚之间,撑着一根细而尖锐的竹签,连舌头都被钉死,根本无法说话。   夜骐望着他,眨了眨眼,摸着下巴做沉思状:“你莫非是嫌竹签太低廉,配不上你?也是,好歹你也混了两天国王当当,念在你曾经跟了朕多年的份上,朕就满足一回你的虚荣心吧。”他一挥手:“来人哪,给他换根金签子。”   待换好了,他又笑嘻嘻地继续刺激魍魉:“没事儿,你也知道,朕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金子。”嚣张得意的模样,活像发了横财的暴发户,魍魉恨得差点没背过气去。   夜骐随后吊儿郎当地在刑房正中央的椅子上坐下,然后侧过头,问另一间牢房中的人:“哎,李大人,你还记得什么新鲜好玩的法子没,拿出来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嘛。”   李玉垂眸不语,这些天,他被关在这里,日日看魍魉受尽各种折磨,虽然夜骐对他,一点刑罚未施,可心中的滋味,却并不比亲自受刑好过多少。   夜骐见他没做声,眼珠一转,用商量的口气问:“舍不得?那要么,招待你的家人?”   李玉的睫毛,顿时一颤,抬起眼来苦笑:“你还没玩够吗?”   夜骐冷冷一笑:“八年的情谊,就这么玩玩儿哪够?”   这一瞬间,夜骐眼底滑过的一丝莫名的情绪,正好被李玉捕捉到,他微怔,然后笑了笑,低低吐出几个字:“爱之深,责之切。”   夜骐的手骤然一紧,扬起的马鞭,直抽到魍魉身上,发出一声巨响,魍魉再也承受不住,昏厥过去。   “你说得对,爱之深,责之切。”夜骐慢慢地俯下身去,和李玉平视:“朕最恨背叛,尤其是朕真心待过的人。”   李玉轻轻一叹:“世道如此,也许并非人心易变,而是人各有志。”   夜骐眼神闪了闪,没有再说话,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许久。   “杀了他。”夜骐忽然对行刑的人下令。   那人尚在犹疑,夜骐手中的匕首已经飞了出去,正中魍魉的胸口,他的身躯,如垂死的鱼,剧烈一振,然后便再也不动。   李玉看着这一幕,没有出声,眼底却有震撼,一掠而过。   而夜骐则霍然起身,走出了天牢。   傍晚时分,有差人到来,打开了李玉的镣铐,说陛下传旨,将他释放。   李玉讶然地随着那人去了冷宫,见到了正在等待他的家人。   一见他,皇后就忙迎了上来,拉着他上下打量,问他在牢中有没有受苦。   心中泛起温暖,他淡淡地笑了笑。   这是重逢以来,他第一次对她笑,她的泪顿时夺眶而出。   他轻揽了一下母亲的肩膀,对其他的人说:“我们走吧。”   一家人就这样离开,所有的眷恋和不甘,都只能强压进心底。   如今,还能活着,就已是最大的幸运。   经过夜骐的寝宫外时,李玉的脚步慢了下来,最终停住,将家人暂时安顿在原地,自己则深吸一口气,跨入了殿门。   此刻的夜骐,正半躺在塌上喝酒。   看见他,只微挑了挑眉:“还没走?”   李玉凝视着他,轻轻说了声:“多谢。”   夜骐自顾自地往嘴里倒了半杯酒,似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:“朕早就说过,只要浅浅得救,便会履行约定放你走。”   李玉默立了半晌,终于离开,在门口昏暗的光影里,又缓缓转过身来,深深回望了一眼大殿中孤寂自饮的人,声音低得几不可闻:   “其实,我也曾真心将你当成过朋友。”   夜骐恍若未闻,握着酒樽的指尖,却微微一紧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   第三天,夜骐安排好所有的后续事宜,便率领大军,带着满满十车开采出来的黄金,浩浩荡荡地返回北越。   在朝阳中,夜骐再次转过头,看向那座山中之城,吩咐身边的刘掌柜:“回头安排匠人,将这宫殿好好修缮一番,等日后……”他没有说完,只淡淡一笑,眼底似有某种向往……   待夜骐一行进入北越,离都城尚有百余里,蒋崇便已大张旗鼓地前来迎接。   夜骐亲自下马扶起跪拜的蒋崇,笑吟吟地称赞:“此次平叛保国,蒋爱卿居功甚伟,朕衷心相谢。”   蒋崇嘴里谦逊地地说着“不敢不敢”,早已是心花怒放,暗自得意自己这一把,总算是押对了庄。   接风宴上,蒋崇极尽奉承,盛赞夜骐的英明睿智,预言天下一统必是指日可待,却对陈阅的战功避重就轻,一带而过。   夜骐佯装不察,心里却明白蒋崇其实暗中在和陈阅较劲,怕陈阅抢了他的风头。   酒过几旬,夜骐假借醉意拍着蒋崇的肩膀大笑,说日后还有许多硬仗要打,让他多做准备。   此举令蒋崇暗喜在心,连声应诺,说自己一定不负圣望,当鞠躬尽瘁。   而待宴席结束,夜骐在回寝宫的路上,对陪同的陈阅调侃:“好了,你可以先休息一段了,接下来的仗,就让我们的蒋大人先上场试试身手吧。”   陈阅笑着应道:“好,这群老爷兵,也的确该拉出去磨练磨练。”   夜骐望着天边的弯月,眼睛微眯:“这都城,也的确该换换防了,外人守着,始终是不放心。”   陈阅点头,心中了然……   半个月后。   苏浅接到禀告,北越军队指控,有人在夜间从赤河南岸放冷箭,射杀了他们的两名守兵,要求大骊给个说法。   “有这等事?”苏浅握着那信函冷笑,看向封玦:“这是找借口挑衅吧?”   封玦叹了口气:“一河相隔,却分属两国领土,必生纷争。”   “只怕不止纷争这么简单。”苏浅摇头。   封玦张了张口,终究是什么也没说。   他本想,至少对大骊,夜骐不会那么心急。   苏浅看得懂他欲言又止的含义,叹息着一笑:“这是迟早的事。”   西桀之战,本就已算是夜骐给她的人情,北越又怎么可能永远不对大骊动手?毕竟,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,而是涉及到两个国家的利益,他们现在,各自都是君王,便必须有君王的担当。   “先不动手,和他们周旋。”苏浅吩咐。   然而此事,果然并不简单,即便大骊一方承诺会彻查,北越仍是不肯罢休,叫嚣着要为死去的人报仇。   接下来不久,北岸便开始有人真的在夜间放冷箭,射伤大骊守军。   双方的矛盾,迅速升级。   蒋崇的军队,也正式进驻北岸,大战已一触即发。   当苏浅听完封玦的禀报,眼神凝了凝,反问:“北越这次派出的人,是蒋崇?”   “对。”封玦点头。   苏浅撑额思忖片刻,嘴角微微一挑:“派蒋崇出战,应该有两重含义。一,让陈阅的军队保存实力,留着以后还有大用处;二,消耗蒋崇的兵力,以免其日后得势,他从来都信不过外人。”  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,她的声音里,似带着一丝叹息。   “那我方派谁出战?”封玦问道。   苏浅笑笑:“蒋崇之部多纨绔子弟,而且原本就是几支残军混杂而成,其中关系错综复杂,实力一般,耐力更不可能长久,因此我们也不需要浪费主力去和他耗,就派新晋入朝的两名小将去跟他打吧,只当练手了。”   “可是他们并无多少实战经验,若是万一顶不住……”封玦担忧。   苏浅神秘一笑,招手让他过来,低声说了几句话,封玦听完不禁莞尔:“你可真是……”   “兵不厌诈嘛。”苏浅眨了眨眼。   封玦欣然领命而去……   随即,新晋将领王适和谢靖率兵进发,直抵赤河南岸,和蒋崇对峙。   蒋崇对大骊的这一安排既气愤又庆幸。   气愤自己被轻视,居然不派主力与他相抗。   庆幸的是对方力量不强,自己更有得胜的把握。   心里有了这份底气,蒋崇当然愈加放肆,只盼着一举获胜,回国领功。   连续滋扰之下,大骊开始反击,两方正式开战。   但大骊打得十分保守,只死防,并不贸然向对岸进攻。   而这看在蒋崇眼里,是自知不如,畏缩胆怯的表现,更是有恃无恐。   在某天夜里,令北越官兵冒着箭雨硬冲过河,和大骊军队近身厮杀。   而不出他所料,对方果真实力薄弱,很快便节节败退。   “追。”蒋崇意气风发地下令。   当他们追着大骊军,逐渐离了河岸,深入腹地,他们的后方,却忽然出现众多人马,似从天而降。   这便是苏浅的暗棋——将隶属封玦的一万精锐,悄然隐于王谢军中,平时并不显山露水,只随着众人打打散仗,就等着蒋崇得意忘形追过河来,再由其后包抄,打他个措手不及。   蒋崇怎么也没料到,会有这样的变故,只能慌乱迎战。   这个时候,前方撤退的大骊军,也掉转过头来,和后方伏兵,联手歼敌。   北越军队被围困,死伤无数,就连蒋崇本人,也是在亲卫的誓死护卫下,才狼狈逃回对岸营地。   而大骊军队却并未乘胜追击,仍旧只是牢牢地守着自己的疆域。   但北越军已是元气大伤,再不敢寻衅滋事……   当蒋崇灰溜溜地将战报传回都城,夜骐看过之后愣了片刻,摸着鼻子哂笑:“这丫头,下手够狠的啊,看来夫君我也该好好回点礼了,不然还不被看扁咯?” 第五十五章驻扎   三天之后,封玦收到战报,陈阅大军已经离开北越都城,向封城进发。   当封玦将这个消息转告给苏浅,她眼神凝重:“看来这次,是动真格的了,只能由你亲自迎战,且定要小心。”   封玦应声而退,即刻奔赴封城。   当他抵达时,陈阅大军,已在城外十里处驻扎。   “脚程真够快的。”封玦冷笑,取过王将军手中的远目镜观察敌情。   只见陈阅营中炊烟袅袅,士兵也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等待开饭,看似并无多少斗志。   又是夜骐惯用的招数,先以闲散之态麻痹对手,然后出其不意地突袭。   “时刻警惕,不得有一丝松懈,他们十有,会在今天夜间进攻。”封玦吩咐。   “是。”王将军领命而去,布置城防。   果然,当夜二更时分,北越军开始攻城。   早有准备的大骊守军,自然毫不示弱,奋力反击。   不到两个时辰,北越的第一波攻势已被击退。   “多亏王爷英明神勇,早有预料,这一仗打得真顺利。”王将军称赞封玦。   封玦笑了笑,却在心中隐隐觉得,似乎过于顺利了一点。陈阅之部的实力,他在西桀之战中,有深刻的印象。尤其是突击队,极其勇猛,几乎攻无不克,而今夜一役,他们却像是气势大减,没几个回合,便死伤过半,怏怏撤退。   又或许是由于他们行军过急,太过困顿而致?他在心中暗自思忖,嘱咐下属继续严密盯防。   这一次的陈阅军队,似乎很心急。还未到晌午,第二次攻击便又开始了,然后没过几个时辰,又来了一次。   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。北越的攻势,一次比一次薄弱,待第三次被击退之后,大军退回了原处扎营,远望过去,官兵皆有沮丧之态。   王将军站在封玦旁边摇头:“定是上次西桀之战北越太过挫败,所以现在雪耻心切,却不曾想,越急躁,越容易失利。”   封玦没有说话,却也觉得这次的陈阅,像是真有些沉不住气。   那天夜里,北越又突袭了一次,仍未得手,次日又是连续攻击,兵员伤亡愈来愈多。   就这样到了第四天傍晚,王将军建议夜间偷袭。   封玦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近几天来北越损失的兵力,大约已有数万之多,而且如今,北越士气低迷到了极点,这个时候的确是反攻的良机。   夜深人静,城门忽然打开,大队人马奔涌而出,直杀向北越军中。   一番慌乱迎敌之后,北越军队开始匆忙后撤。   杀得兴起的王将军,率兵直追。   可封玦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大对劲——他一直没有见到陈阅。   营地正中央的那顶元帅大帐,暗无灯火,而且自始自终,没有丝毫动静。   难道,陈阅根本不在军中?   封玦心中一沉,回想这几日,除了第一天傍晚,曾经从远目镜中看见过陈阅,之后便再也未见过其踪迹。   之前只以为他是在军帐中筹划指挥,如今却感到格外蹊跷。   再联想到这几日,北越军近乎失去理智的进攻,该不会……   而就在此时,忽然有大批马蹄声,纷至沓来。   封玦顿时彻底醒悟过来,大喊后撤。   然而已经来不及,只听得惨呼一声,冲在最前面的王将军,已经被飞刃斩于马下。   那柄飞刃的主人,正是陈阅,他朗声而笑:“封王爷,别来无恙?”   “原来你早就设好了埋伏,前方的攻击,不过是个障眼法,可真是妙计。”封玦冷笑。   “过奖过奖,这是主子的计策,在下不敢贸然抢功。”陈阅顿了顿,话锋一转,声音低幽:“不过说起来,这灵感也是来源于贵国女皇啊,只不过你们是弱中混强,我方是强中混弱。这几天跟你们打仗的,都是从西桀和东楚收来的残军,我自己的人,可舍不得那样去送死。”   “难怪……”封玦点头,做恍然大悟状,可话音刚起,手已在背后,猛力一挥,他的部下立刻明了,往空中发了一颗烽弹,向城中守军求援。   而封玦则率领剩余的人往后撤退,可陈阅又怎肯放过他,一声令下,大军杀将过来,双方展开了殊死搏斗。   陈阅如今是进攻一方,自然无所顾忌。但封玦却不敢过多恋战,边打边退,直到与援军相接,便接着城墙上弓箭的掩护,火速撤回城内,关紧城门。   但这一战,损失惨重,而且王将军阵亡,大骊已几无还手之力,只能拼死防守。   可是陈阅似乎并无破城之心,反而在大骊军被逼得疲惫不堪的时候,真正撤军了。   走之前,陈阅还遥望着城楼上的封玦,意味深长地一笑……   当封玦的战报,传到苏浅手中,她看完之后暗自咬牙。   好一招以其人之道,还之其人之身,夜骐分明就是故意来气她的。   而更可气的,还在后头。   过了没几天,北越居然派了使者来到大骊,说是送国书。   两军交战,不斩来使,在仔细检查之后,最终还是放那使者进了境内。   可是当封玦提出要先预览那国书时,却遭到拒绝,那人坚持说,他们君上特意吩咐了,得女皇亲启。   封玦无语,只得派人一路监视他到帝都。   当早朝时分,北越使者觐见,将信函呈给苏浅。   她打开之后,目光才一扫,脸颊就泛起了微红。   这哪里是什么国书?这……这分明是……情书!   开头称呼就是娘子,然后便是什么分别之后十分想念,天天牵肠挂肚,吃不下睡不着之类的肉麻话,甚至色胆包天地说什么思念她的雪肤腻如玉,柔唇甜如蜜,娇躯软若鱼……   调戏,简直是赤裸裸的调戏!   苏浅又羞又气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而台下众臣不明所以,只以为是已国战败,所以遭对方嘲笑侮辱,才让他们一向淡定的陛下,如此恼怒。   而夜骐气不死人不罢休,到最后还来一句,反正我曾是你的王夫,你曾是我的皇后,不如干脆我们别打仗了,重新成一回亲,大骊的国土,就当做你自带的嫁妆……   苏浅愤而出声:“来人,备笔墨。”   随后,她在纸上,恨恨写下两个字——“休想”,折好密封,交还给那个使者,语气很冷,却还是透着隐隐的火气:“也交给你们君上亲启。”   那使者点头哈腰地离开之后,苏浅深呼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继续处理政事,可耳后的红潮,却怎么都褪不尽……   到了傍晚,她回到寝宫,用过膳之后走进院子,倚着木栏而坐,却又不禁将那封信,悄悄地拿出来,再看了一遍。   死夜骐,臭夜骐。她扁嘴低骂,心中却又不知不觉,泛开丝丝甜蜜。   其实,她又何尝不想他?   每晚睡着之前,她都在心中祈求,能再像那一夜一样,即便在梦中被他宠爱,也好。   那个人,真的像永世难解的毒,就算一千遍一万遍告诉自己不能爱,却还是无法不爱。   苏浅深叹一声,将那封信小心地折好,妥帖地藏进自己的襟口,离心最近的地方。   抬起眼,她看向远处的木槿树,浅紫色的花朵,在暮色中渐渐凋零,当初夏的风拂过,嫣落无声……   而当使者回国,将苏浅的回信交给夜骐,他看见那力透纸背的两个字,就仿佛看见了当时她气呼呼的模样,不禁笑弯了眉眼,心中无比愉悦。   嗯,其实这样鸿雁传书,好像也蛮不错的啊,虽然看起来……有点幼稚。   不过幼稚就幼稚吧,反正在他家娘子面前,他一向很幼稚。   于是,从此以后的每个月,可怜的使者就得在大骊和北越之间往返一趟,为他家陛下送“国书”。   信中的内容都是千篇一律的情话,偶尔他甚至还撒娇说自己这病那痛,身体不适,要苏浅用柔情抚慰。   苏浅无言,只能每次默默地收下信,然后默默地打发使者回去。   而大骊群臣则以为“国书”来往如此频繁,是为了劝降议和,因为自那次封城之战以后,北越居然大半年再没有进犯过一次。   唯独封玦,每次看着苏浅眸底复杂的神色,猜到了几分,但他也并未道破,只在心里暗自叹息……   光阴如水逝,似乎只是转眼间,就又到了冬季。   夜骐的最后一封信,是在过年那天送到的,这次的信中,只有一句话:   今年的除夕,你和谁一起看烟火?   苏浅那晚,独自站在窗前,看着漆黑的夜空中,盛开的绚烂,泪幽然滑落。   夜骐,我此刻多么希望,身边有你。   而此刻的夜骐,正在御花园中,伴着那一树素梅,在雪中舞剑。   当漫天烟火绽放的那一瞬间,他收住势,静静地抬头仰望,那光芒照亮了他的眸底,却又在下一刻,再次归于黯淡。   只有她,是他心中永远不灭的光。   他闭上眼,唇边泛开一抹苦涩的笑。   有淡白的梅瓣,寂然飘下,落进他的掌心,他慢慢地收拢指尖…… 第五十六章命运残忍如斯   除夕夜的惆怅还未消,次日清早,苏浅带了香火纸钱,在封玦的陪同下,前往郊外祭拜。   在苏策墓前,苏浅为自己和凤歌,各上了一炷香,又各叩首三次,双手合十,请求父亲在天之灵,保佑凤歌早日醒来。   封玦站在她身后,默然而立,眼神复杂。   之后,苏浅又前往祭拜于嬷嬷。   可走近之后,她却怔住:坟前摆着新鲜的祭品,似乎刚刚才有人来过。   封璃回来了?苏浅下意识地望向封玦,而封玦眼中,也有相同的疑问。   自那次封璃走后,便再无半点消息,如今难道已经回到帝都?   而这时,封玦发现远处的树林中,似有一个隐约的身影,他给苏浅使了个眼色,暗暗指了指那一处。   苏浅微怔,随即明白过来,两人一起慢慢走过去。   那个人影,大约是想逃,封玦却出声叫了他的名字:“封璃你等等。”   前方的人,终于站住,却没有回过身来,只是用僵硬的背影对着他们。   当只剩十几步远的时候,封玦停下,许久才开口,声音沙哑:“过年了,怎么不回家?”   他……还有家吗?封璃的身体,微微一颤,却没有出声。   封玦走上前,紧紧揽了揽他的肩膀:“走,跟大哥回去。”   封璃将脸别向另一边,不肯看他。   而封玦在此时,却忽然发现,他的颈侧有大片伤痕,不禁急问道:“你怎么伤成这样?”   封璃抿紧了唇,没有回答。   自始自终没有说话的苏浅,此刻在听封玦说封璃有伤时,也不禁仔细地上下打量他,接着发现了另一个异常之处:“你的脚……”   封璃此刻看似站得稳当,但仔细看,却发现他的左脚,其实只有前半脚掌着地。   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封玦已是低吼出声。   封璃知道再瞒不过去,低下头吐出三个字:“摔伤了。”   “在哪摔的?”   “雪山。”   “你去雪山做什么?”封玦一句话问完,心中却忽然明了:“你是不是……去找雪莲?”   封璃沉默不语,苏浅却是心绪翻滚。   原来他离开,是去找唤醒凤歌的灵药。看着他满身的风霜伤痕,大约也能猜到,他受了不少苦。   苏浅原本恨极了他对凤歌的无情,可在这一刻,心却渐渐软了下来。   “回去再说吧。”她低低地说,然后率先转身离开。   封玦怔了怔,也不分由说地将封璃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,拖着他往前走。   他初时犹豫,但最终还是没有再挣扎,只是一直低垂眼睑,不肯泄露自己眸底的情绪……   封璃现在这个模样,自然是不能直接进宫的。进了城,苏浅没有再让封玦陪同,只由随行的侍卫护送回宫。在临走之前,又隔着帘子轻声说了句:“收拾好了就进宫来吧。”   封璃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这半年,他四处奔走,寻访各路名医,然而几乎无人知道血蛊一说,都只能告诉他些治标之法,让他想办法去找些滋补圣品,看能否有奇迹发生。   而他即便知道希望渺茫,也必须去试。   因此,当有人告诉他,千年雪莲是有起死回生的神药时,他便去了那万仞冰峰。一路上,风刀霜剑严袭,但他仍只能拼命攀登。   可当他终于抵达山顶,却发现那里,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雪莲花。   那一刻,他近乎崩溃,不是因为辛苦,而是因为无望。   他的凤歌,真的永远都没有机会醒来了么?   痛悔交加的他,在峰顶整整坐了一夜才下山,却在途中,遭遇了雪暴,一时没抓紧绳索,就那样直直坠落悬崖。   那一刻,他忽然心念一转,若是……就这样偿还凤歌,是不是也许能换得,他们来世再相遇?   然而,上天并未就这样轻易让他抵去罪孽,他最终还是没死,只是摔断了一条腿,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回帝都,给母亲上过坟,却无颜去见其他人。   封璃的眼神,悄然转向身边的封玦,在与他的视线相遇的那一刻,又快速避开。   封玦想说什么,但最终什么都没说,只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   回到王府,封玦扶着封璃进了卓然馆。周围的仆役,都诧异地看着他们,却无人能认得出戴了面具,改了形貌的封璃。   封玦安排他沐浴用膳,无微不至。   封璃默默地看着他为自己做这些事,心中百感交集。   吃饭的时候,封璃为他和封玦,各酌了一杯。   “大哥,我敬你。”封璃微笑,一干而尽。   封玦深深望了他一眼,也是一口气饮尽杯中酒。   倒转金樽的那一刻,双方的眼中都不禁有些湿润。   过去的二十年里,他们一直在争斗,为了权力,为了爱情。   可一直到千帆过尽的这一刻,才真正能像两兄弟一样相处,多么不易。   如果,他们当初能早些醒悟,会不会今日的一切,都会结局不同?   不过所幸,还不算太晚,至少,在有生之年,他们终于学会了相互谅解,而不是在彻底失去对方之后,才追悔莫及。   当那天夜里,封璃即将随着封玦进宫之时,在要登上马车的那一刻,他忽然收回了脚步,轻声说:“我……想去掩翠居拿样东西。”   “什么?”封玦问道。   “那本书。”封璃的回答,让封玦愣住,半晌才转头吩咐车夫先在原地等候,自己则和封璃一起,悄然潜进掩翠居。   当封璃从房中的暗格里取出那个包裹,怔怔地看了片刻,眼神凄凉:“这是我娘留给我的。”   封玦心头一滞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   封璃却迅速将那包裹收入怀中,笑了笑:“走吧。”   两个人一起出了院子,封璃回过头,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些熟悉的景致,叹息中似有眷恋。   “这里会永远给你留着。”封玦按了按他的肩。   “谢谢你,大哥。”封璃微笑,温暖自唇角,延伸至眼底……   到了宫中,苏浅正在等他们。   自郊外回来,她就一直坐在凤歌床边发怔,心中既苦涩,又欣慰。   人生最大的苦楚,莫过于被自己所爱的人背弃。   而现在,那个曾经背弃凤歌的人,开始尽全力为过去赎罪,这样至少证明,凤歌的爱,不是那么不值得。   她真希望,有一天,凤歌能够醒来,能够亲身明白,其实她爱的那个人心中,并非真的没有她。   她不愿意,凤歌就这样在悲伤中,永远沉睡。   当宫人禀报说王爷到了,她才恍然回神,忙抹了下眼角,传召他们进来。   封璃进门时,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步伐,左脚却依旧有点跛。   苏浅在心中,轻叹了口气,起身闪开,好让封璃可以坐到凤歌床边。   他却并未急着过去,而是走到苏浅面前,从怀中拿出那本书递过去。   苏浅整个人怔住,不敢置信地望着他:“你这是……”   封璃微勾嘴角,有几分自嘲,却也坦荡:“人既然失败了,就得承认,这东西现在对我已经没什么用处了。”   “那你也不必给我……”苏浅还是未接。   “其实……”封璃的眼睑垂下,又抬起,轻轻笑了笑:“其实你这个女皇,当得还不错。”   一句像是调侃的话,苏浅却明白,能从封璃的口中说出来,有多么艰难。这个皇位,曾经是他毕生的使命和夙愿,如今为自己所得,他却主动让出这本书,甚至亲口承认她做得不错,需要怎样的决心和勇气。   “封璃……”她顿了好久,却不知道说什么,最后低低地吐出一句“抱歉”。   “真傻。”封璃微笑,略微犹豫地抬起手,拍了拍她的头顶:“你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,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。”   这一刻的封璃,真的好像许久以前的那个封璃,温柔,包容。苏浅的眼泪,一下子涌了出来。   封璃将那本书塞到她手中,像安慰小孩子一样笑着安慰她:“好了好了,不哭了,再哭就不好看了。”   苏浅破涕为笑,擦着眼泪站到旁边,然后悄悄扯了扯封玦的袖子,一起借故离开,给封璃和凤歌,留出独处的时间。   当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,封璃才走到床边坐下,握住凤歌的手。   深深凝视了她许久,他慢慢地俯下身去,将脸贴在她的胸口,听着她微弱的心跳。   凤歌,幸好,你还活着。他闭上眼,长长地叹出一口气。   每多回想一次那天的情景,他就多恨自己十分。   若不是为人所救,若不是苏浅以血喂蛊,那么如今,他即便痛哭,也无处痛哭,即便想弥补,也再无机会弥补。   多么可怕。   “凤歌,你要醒过来啊。”他的声音,压抑而嘶哑:“醒过来,才能气我,打我,骂我,你不要一直这么躺着,好不好?”   “凤歌,我真的爱你,不骗你。”   “我现在,什么都不想要了,只想要你醒来。”   “你还记得吗,你以前一直想溜出宫,四处去游览名山大川,等你醒过来,我陪你去,好不好?所有你想去的地方,我都陪你。”   “我还可以带你去大草原上骑马,你最喜欢骑马,不是吗?在草原上,你可以尽情驰骋,无拘无束。”   “凤歌……”   他喃喃地跟她说了很多很多话,最后渐渐困顿,就那样伏在她怀中睡着。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睡好过,此刻,就像个长途跋涉的流浪者,终于回到了家……   当苏浅和封玦在外厅坐了很久,推门进来,看到这一幕,都不由得感到心酸。   他们在一边默默地等了很久,封璃才醒过来,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哂笑:“我刚才……”   他的话还没说完,苏浅就突然开口:“这次回来,就不要再走了罢。”   封璃一愣。   “都伤成这样了,还走到哪里去?”封玦已经接过去话,语气里有责怪,也有心疼。   “我想继续去找药。”封璃微垂下头,低声说。   苏浅望着凤歌,眼眶一红:“我相信,她肯定更宁愿你在身边陪着她。”   封璃握着凤歌的指尖,轻微地颤了颤。   “漫无目的地去找,也不见得就找得到,而且我也已经派了很多人,四处去打听神医和秘方,你就先留下来吧。”苏浅声音轻柔,眼底却藏着悲伤。  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,与爱人天涯相隔的痛苦。不需要对方为自己做任何事,只要能陪在自己身边,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。   封璃还在犹豫中,苏浅的话让他更加震撼:“如果你愿意,等你腿伤好了,就扮作侍卫,留在这宫中陪伴她吧。”   “你不怕……”封璃惊讶地反问,毕竟,自己曾有过那么重的前科。   “我不怕。”苏浅微微一笑。   她相信,此时的封璃,已不是那个为了野心,不择手段的封璃。   “留下来吧,这样我们也可以经常相见。”封玦也在一边微笑。   封璃怔怔地望着他们许久,最终缓缓地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,点头:“好。”   又回封府休养了几天,待腿伤彻底痊愈,封璃便进了宫,成了保护凤歌的贴身侍卫。   当着其他人的面,封玦和苏浅,对他冷淡疏离,可偶尔的一个对视,或者一个微笑,却让彼此心中亲切。   他们都不禁感慨,命运的安排,如此奇妙,竟会在最后,恩怨褪尽,回归本初。   每天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,封璃都会温柔地跟凤歌说话,告诉她今天是晴天还是阴雨天,园中开了什么花儿,周围有什么新鲜事儿。   后来天气转暖了些,他还去木工房,找师傅做了张轮椅,在和风温煦的午后,和宫女一起推着凤歌去外面晒太阳。   苏浅看着这一切,心中感动,又羡慕。   若是她和夜骐,也能这样朝夕相伴,该多么好。   可是夜骐自除夕过后,便没有再来过信。   苏浅每天,都在盼着使者到来,却怎么也等不到,惆怅难安。   终于有一日,她再也忍不住,在封玦入宫禀事之后,吞吞吐吐地问,北越最近,有没有什么动静。   封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,轻笑:“要不然,我帮你致信问问吧。”   苏浅顿时红了脸,低下头嗫嚅:“我也没有怎么……”   封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:“你呀,就是嘴硬。”   “封玦。”苏浅望向他的眼中,藏着愧意,她本不该在他面前,提起自己和夜骐的事。   “行了行了,我今晚就帮你飞鸽传书。”封玦的眼神里,只有亲昵。   曾几何时,他已经悄悄逼着自己,将某些东西,锁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,而换了另一种单纯,却同样深厚的感情,去守护她和凤歌。   这样,也好,只要有一天,能真正看到她们幸福,他也会觉得幸福。   当晚回到王府,他便真的书写密函,然后千里传书给夜骐。   夜骐收到那封信时,颇有些讶异,而待他看完内容,却不由得沉沉叹气。   既是佩服封玦的胸襟,也是心疼苏浅的煎熬。   他并非忘了给苏浅写信,只是不知道,信该怎么写。   他无法告诉她,这一个月来,自己在备战。   事实上,自那次陈阅封城大捷却无故撤兵之后,朝中便已有非议,主战派更是极力谏言尽早灭了大骊,一统四国。   他借口大军连续征战过于疲惫,且刚收服西桀和东楚,需要时间整顿,将出兵计划延缓。   但在开年大典上,那些大臣居然又联名上书,言称北越如今的兵力财力,都已足以问鼎天下,应把握良机,再勿拖延。   如此强烈的呼声,让夜骐无法置若罔闻,可一想到要和苏浅生死对决,心中又纠结不已。   他并不想真的和她,彻底站到对立的位置。   但身为一国国君,有些事,他又不不得不做。   凝视着那封信许久,他几度提起笔,却最终未能落下一字,掷笔长叹……   而封玦久盼不到夜骐的回信,也觉得失望,他知道,虽然苏浅从来不问,但必定日日在等。   当他那天进宫,一进院门,便看见她坐在廊间,怔然地望着不远处封璃陪伴凤歌的背影,眼神那样怅惘,心中不禁一疼。   走过去,他将手在她的肩头按了按,她抬起眼,看见是他,勉强笑了笑:“你来啦?”   “我想……”封玦斟酌着用词:“夜骐应该是有重要的事在做,所以才暂时未与你联络。”   苏浅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便未再说话。   是,她要相信,他不会忘了她。   “我们也过去看看吧。”苏浅强敛了愁绪,站起身往凤歌他们的方向走去,封玦也随后跟上。   走近的时候,听见封璃正在对凤歌说:“看,那边树梢上有一朵花是淡粉色的哦,凤歌想不想要?我去给你摘。”   苏浅微笑,眼眶发酸。   封璃现在,每天就是这样宠着哄着凤歌,仿佛她什么都听得见,什么都看得见,仿佛他的心思,她都能体会。   这样的他们,真的不能说不幸福。  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,封璃转过头来,望着她和封玦一笑,眸光柔和宁静。   苏浅伸手,帮凤歌将风吹散的发理好,然后俯身在她耳边,低低地说:“歌,你看,我们都陪着你,你也应该乖乖听话,早点醒过来,陪伴我们,对不对?”   不知道是错觉,还是有风拂过,那一刻,凤歌的睫毛,似乎轻轻颤了一下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   时间就这样又过去了半个月,这一天,苏浅正在午休,封玦忽然到来,说接到军中急报。   在苏浅展开那张纸时,封玦不忍地别开眼,在心中叹了口气。   而苏浅在看完那几行字之后,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:陈阅已率三十万大军奔赴赤河,而北越都城之外,还有二十万军队集结,整装待发,传说将由夜骐亲自带领,进攻封城。   原来,他就是在忙这件事。苏浅紧紧咬着嘴唇,将那张纸缓缓地在手心,揉成一团。   半晌,她抬起头来,眼中已是冰凉的平静:“我们如今可用的兵力有多少?”   “原本的二十五万,加上这大半年来新增的十五万,一共四十万。”封玦回答。   不仅兵力不如北越雄厚,而且大骊真正可打硬仗的将领,只有封玦一人,但他又怎么能分出身来,同时对付陈阅和夜骐?   苏浅沉默许久,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:“我随你去吧。”   封玦整个人愣住,随即连忙阻止:“那怎么行,太危险。”   “国若是亡了,在哪里都一样危险。”苏浅自嘲地笑笑:“到时候你去赤河,我驻守封城。”   “不行,你就留在帝都,哪也不要去。”封玦皱紧了眉,语气冷硬。   苏浅的眼神,无奈却又坚定:“我现在是一朝女皇,担负的,不仅是我个人的安危,而是社稷存亡,所以,我必须去。”   她站起身来,在高台之上,俯瞰那一地残阳,轻轻地吐出几个字:“朕意已决,不容再劝。”   封玦的身躯微震,没有再言语,深深地一拜,转身出了朝堂。   而就在当天,苏浅夜召群臣,宣布自己将御驾亲征,众人皆惊异莫名。   苏浅看着殿中的憧憧人影,声音极其平静:“朕这次走,将带走八万御林军,以补充兵力之不足,仅余两万人留守。若到了此等危急关头,还是有人心生异意,那么大可趁此机会谋夺帝都,朕不在意,反正待大骊亡国,这里也同样会是座死城。”   昏暗的灯火下,每张脸皆是肃穆怅然,一片死寂。   “朕还是那句话,国之广厦倒塌,覆灭的是天下苍生,而不仅仅是朕。因此,万众一心,或是同归于尽,但听凭诸位自己选择。”说完这句话,她起身离开。   那张空荡荡的龙凤金椅,映在人眼中,折射出一片凄凉悲壮的光景……   那晚苏浅回到寝宫,默然凝视床上躺着的凤歌良久,将封璃单独召进了内室。   “我明天,就得走了。”苏浅沉沉地叹出一口气,看着封璃:“凤歌需要每天以我的血喂蛊,所以不能分开,只能由你保护她,我们一起走。”   “好。”封璃深深望了她一眼,并未多言,干脆地答应。   苏浅又将眼神转到凤歌脸上,语气伤感:“我也不知道,这一次会结局如何,就只怕拖累了凤歌。”   “凤歌也会愿意跟你在一起的。”封璃用当初苏浅对他说过的话,安慰她。   苏浅微笑,眼角却发烫,轻轻抚摸了一下凤歌的脸,低问:“你愿意吗?”   凤歌依旧那样安详地躺着,似乎无知无感。   “对不起,如今我……没得选择。”苏浅苦笑,为她将被角掖好,让封璃守着她,自己则起身前往御书房,去安排政务。   封璃看着她孤寂的背影,也是深深一叹……   次日清早,苏浅轻装简行,随大军出发,凤歌被安顿在马车中的床上,封璃骑马跟在车旁。   一路上,苏浅几乎都沉默地望着窗外,极少言语。   她只盼,这大好山河,不要葬送于自己手中。   即便最后的结局惨烈,她也必须倾尽全力。   封玦此刻,和她的心情一样沉重。   如今的大骊,已非北越的对手,即便他能以少敌多,抗住陈阅的三十万大军,但加上一个夜骐,几无胜算。   而他最担忧的,就是苏浅。   不仅身陷险境,还要和所爱的人对阵,多么残酷。   可他知道,自己根本拦不住她。   她定会坚持到底。   放慢了马,他回头,对封璃使了个眼色。   封璃会意,在休憩期间,假装无意地走到他身边。   “待我去了西桀,她们姐妹二人,就交给你了。”封玦嘱咐,语气压抑。   封璃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   “若是……”封玦苦涩地笑了笑:“我回不来了,你要保护好她们……”   “你当然会回来。”封璃斩钉截铁地打断他:“别说丧气话。”   “好。”封玦也打住话头,随即又告诉他,封城王府内何处有暗室可以藏身,从哪条密道可以出城,封璃一一记下,然后又不动声色地退开,之后的行程中,两人再无交流。   抵达封城,便意味着将兵分两路。陈阅之部已出了北越,将至西桀,封玦再耽误不得,即刻便集合军队准备出发。   苏浅在城楼,为他们送行。   她高举起一碗水酒,俯瞰城下如林大军,坚毅决绝:“大骊如今身陷险境,只有众志成城,才能救家国于水火之中,朕也在此向天地苍生起誓,必将与大骊共命运,国在,朕在,国亡,朕亡。”   语毕,她将那酒一饮而尽,摔碗为誓。   夕阳将她的身影镀上了一轮金色的边,那一刻,仿若成神,众生仰望。   “誓死保卫国土!”   “誓死效忠皇上!”   呼声雄壮如潮,直冲云霄,久久不绝……   封玦和陈阅的军队,几乎是同时到达赤河,随即便正式开战。   虽然北越军实力雄厚,但是大骊军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去的,异常勇猛,并没有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,战况呈胶着状态,双方都是寸土不让。   而在封玦走后的第七天,夜骐率领的二十万大军,兵临城下。   其实,当夜骐听说,苏浅亲征之时,一度几乎想放弃,然而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即使身为君主,也不能罔顾民意。何况如若领军者换做了别人,苏浅更是危险,所以他最后还是只能咬牙前来。   而当他远远望见城楼之上,那个穿着银色铠甲的身影,心中钝痛。   她和他,终于还是不得不走到了这一步。   苏浅其实已经看到了他,那个人的气息对她来说,太过熟悉深刻,即使再遥远,她也能一眼认出。   心中酸楚,她却不能有分毫动容,只能冷然看着他策马缓行,离她越来越近。   两人就这样遥遥对视,他们之间,明明只有空旷的原野,却似隔着翻不过去的山,越不过去的海。   这便是最残忍的命运,总是将最爱的人,推到最不该的位置上。   许久,夜骐慢慢调转方向,退回五里开外扎营,苏浅的身影,也从城楼上隐去,回到议事内厅。   她知道,夜骐最擅长的,便是突袭。以逸待劳,静观其变,在对手警惕心放松或者是耐力下降的那一刻,一举出击。   而防守的一方,其实永远比进攻的一方被动,长时间提心吊胆的等待,极容易生疲,从而给对手可趁之机。   因此,她将御林军和守军的头领叫来跟前,布置分工:不必所有的人都严阵以待,而是轮流换防。守军善远射,御林军擅近攻,所以双方配合,各司所长。一旦发现敌人有攻城意图,守军便以箭雨相抗,而御林军则守在城墙上的各个隘口,与冒死突击的敌军搏斗。   这个战术颇为有效,北越军连续两次突袭,都无功而返,而且大骊伤亡甚少。   久攻不下,此次跟随夜骐来的将帅,已有些按捺不住,当看见苏浅再次出现在城楼上督战时,竟建议:“主上,不如干脆用冷箭将那女皇射杀,这样一来……”   “住口。”话还没说完,夜骐便已怒喝出声,眼神阴鸷:“谁也不许动她。”   那将帅心悸不已,再不敢言,灰溜溜地缩到一边。   夜骐就那样怔怔地望着苏浅,即使相隔这么远,他也仿佛能感觉到,她用坚强掩盖住的疲倦。   这两夜,她一定又是无眠吧,这个倔强的傻丫头。他心中隐隐地痛,又眷恋地望了她一眼,转身进了营帐,吩咐今晚不再偷袭,先行休整。   而那一晚,苏浅仍旧几乎没睡,神经绷得太紧,即便躺在床上,也根本放松不下来。   一直折腾到半夜,她只好起来,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下,看即将沉没的星月。   “睡不着吗?”封璃温润的声音传来,她回过头去,涩然笑了笑:“是啊。”   “别把自己迫得太紧。”封璃在她旁边坐下,和她一起看夜色。   “封璃,有时候真觉得……人生无常。”她低声呓语,透着凄凉。   封璃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别多想,或许会有转机。”   苏浅摇了摇头:“有些事,或许是命中注定。”   就如她和夜骐,不该相遇,却还是遇见了;不该相爱,却还是爱上了;可最终,还是落到了这步境地,这也许就是他们爱情的宿命,注定以悲剧收场。   “我给你吹首曲子吧,开心点。”封璃从袖中取出那只碧玉箫,吹起了大骊最广为流的民歌。   曲调轻俏明快,却勾起了苏浅心底的回忆。   曾经,那个人牵着她的手,穿过汹涌人潮,去河边放灯。   点点灯火,如水中流动的星辰。   当她四顾寻找他时,身后响起了那句至今仍刻骨铭心的话:   “浅浅,我在这里。”   她仰望着天边最后的哪颗星,有泪从眼角悄然滑下…… 第五十七章转眼生死空茫   这样时打时停地耗了多日,双方都已出现疲态,粮草也日渐不足。   北越最后的总攻,终于即将开始。   这一次,夜骐没有选择突袭,反而是预先下了战表给苏浅,告知进攻的时辰。   苏浅苦笑着对送战表的人说:“告诉你们主上,感谢他的提醒,但战场上只有对手,谁都不必手下留情。”   当使者将苏浅的原话带回,夜骐以手覆额,沉默许久……   而苏浅,真的没有手下留情。可以一次发射二十支箭的床弩在城楼上逐次摆开,每支箭簇上都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;投石机也已准备好,因封城四周都是沙漠,无足量巨石,便以铁弹代替,蓄势待发;而城门,她也布以重兵,以防敌方硬闯。   她已准备好,决一死战。至于其他,现在没时间再多想。   午时到了,夜骐望着城墙上那面迎风招展的耀眼凤旗,缓缓举起手,停顿片刻,再重重落下,战鼓声随即响起,攻城正式开始。   北越军分作三股力量,弓箭手劲射城墙上的守军作掩护,突击组以云梯攀墙,最后一队则以重木撞击,烈火焚烧来强攻城门。   白天的进攻,比夜晚更为准确凶猛,而大骊军队也是拼死抵抗,双方皆死伤惨重,只见一拨拨的人倒下,然后又由另一批人顶上。但毕竟兵力有差距,大骊逐渐不敌。   直到夜幕落下,大骊军才找到了机会,将大批火把伸出城墙之外,使北越军视线受扰,看不清守军具体方位,而被落下的火弹砸伤焚烧,攻势减弱。   夜骐下令暂时停止攻势,在回望了一眼那座烽火中的危城之后,率军后撤。   苏浅微微松了口气,可是当她看着城楼上堆积如山的尸体,却又重新陷入悲伤。   她知道,大骊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。   有宫人端来饭菜,她只摇了摇头。   “陛下,您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了,这样下去会熬不住的。您若是倒下,我们可就失了主心骨啊。”旁边的人劝说。   她只得勉强拿起筷子,木然地往嘴里送了几口米饭。   而就在这时,有人惊慌地冲进内厅:“不好了,不好了……粮草库着火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苏浅一惊,手中的银筷顿时落地,发出一声脆响。   她立即起身,一路小跑去往仓库。   虽然在发现失火之后便迅速扑救,但是火势太大,借着风力,已将绝大部分粮草烧毁。   苏浅站在那熊熊火光之前,唇角泛起一抹颓然的苦笑。   这必是城中暗作所为,好,好啊。   本就粮草匮乏,封城又是沙漠中的孤城,与其他地方距离甚远,补给困难。   如此,这城定是守不住了。   这时,封璃也闻讯赶到,看见这种情形,极力想安慰苏浅,却又不知从何开口,好半天只说出一句:“有些事,他也有他的苦衷。”   “我不怪他。”苏浅缓缓地摇了摇头。   北越收服东楚,灭了西桀,统一天下之势,已不可逆,大骊又怎么可能永远偏安一隅。   这场战争,即使不发生在今日,也会发生在将来的某个时刻。   而若大骊的国君不是她,必定早已发生,绝不可能还为敌国留出大半年的缓冲时间。   她也相信,即便真的城破国亡,他也绝不会为难她,自然会保她周全,好生安顿。   可是,她如今的身份,是一国之主呵,担负的,是整个大骊的命运,而不仅仅是那个和他相爱的小女人,只需一方庇荫,便能苟安于世。   “回去吧。”她低低一叹,吩咐其他人善后,便转身离开,封璃也只能叹息着跟上。   到了王府,苏浅独自进了房中,坐在凤歌床边,怔怔地凝视着她的脸。   许久,有泪滴下,她凄然一笑,握紧了凤歌的手:“对不起,我只怕要连累你了。”   缓缓起身,她取出匕首,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划下,鲜血顿时涌出,一滴滴流出桌上的瓷罐,直到全部注满,她才用布条止住血,然后将罐盖用蜡油密封。   她把封璃叫进来,将那瓷罐递到他手上。   温热的触感让封璃一愣:“这是什么?”   苏浅低下头:“我……不能陪凤歌了……所以……”   她还没说完,封璃就一下子明白了,低吼出声:“你傻啊,居然这样!”   苏浅不语,许久才哽噎开口:“你今晚,就带着凤歌走,这罐子里,有我让太医特配的止凝药,应该还能撑些天,包裹里还有续命补药,你看能不能……找到法子……救她……”她再说不下去,失声痛哭;“我对不起凤歌……对不起她……”   封璃握紧了拳,许久才慢慢舒展开,按着苏浅的肩膀,声音沙哑低沉:“别多想,也不要做傻事,总会有办法的。”   “好。”苏浅点头,勉强微笑:“那我……先睡了……明天的事,明天再说。”   封璃深深地望了她一眼,退出了房间。   看着她们房中的灯烛熄灭,封璃在黑暗的院子里默站了许久,最后回自己房里换了夜行衣,自封玦那天告诉他的密道,悄悄出城……   当他接近北越军营,被守兵发现,弓箭立刻上弦,厉声高喝:“谁?”   “大骊使者。”封璃回答:“我要见你们主上。”   对方眯缝着眼打量他的装扮:“有何信物?”   “无需信物,见了你们主上,他自然能认得出我。”封璃眼神冷然。   两个守兵被他的气势镇住,交换了个眼色,随即派人前去通报。   而夜骐在听完之后,初时一愣,马上命令传召。   封璃进账那一瞬间两人的对视,使夜骐即刻认出了他,挥手将其他人全部摒退,讶异地问:“怎么是你?”   “说来话长。”封璃此时,无心讲述之前的那些事,直接开门见山:“我是来劝你放弃攻城。”   夜骐怔了怔,没有做声。   “我知道,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,我的话不见得有说服力。”封璃自嘲地笑笑:“天下于你,已是唾手可得,而你也不舍得放弃十年辛苦谋划,可是,你的对手,是苏浅啊。”   他长长一叹,夜骐低垂的眼睑下,也是眸色复杂。   “我不会伤她。”半晌,夜骐才开口。   “可她如今,是大骊之君。”封璃望着他:“她当日,曾在城头盟誓,要与大骊共存亡。而今夜,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?”   夜骐心中一颤:“什么?”   “她以刀割腕,为凤歌存下最后的蛊血。”封璃的声音里,满是沉重。   夜骐抬起眼看着他,嘴张了又合,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。   封璃摇头叹息:“夜骐,若是你破城,她必定会以身殉国,无颜苟活,你真的忍心吗?”   夜骐心中剧烈地痛,紧紧闭上眼睛。   “天下固然重要,可若真的因此失去了那个人,到时候再怎么痛苦,都已经晚了。”封璃的唇边,有怅惘的笑:“就如我看着昏迷不醒的凤歌,那种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心情,当真是生不如死。要知道这世上最无用的两个字,就是‘后悔’。”   幽然一叹,他再没停留,拱手告辞而去。   他走后,夜骐怔然独坐在帐中,整整一夜……   次日清早,他写就两封密函,分别传给封玦和陈阅。   当封玦将他的信看完,震惊不已,许久才回过神来,望着远处的天际,轻声叹息。   陈阅收信之后的反应,也同样愕然,但最终只能苦笑,命令守兵,赶赴封城,而封玦也随后率军回撤。   当城中的苏浅听到这个消息,颇为讶然。旁边的副将猜测夜骐是想调回陈阅增援,速战速决。   这也有道理,毕竟陈阅大军,是夜骐麾下最精锐之师。   但至少,封玦也回来了,她终于也安心了几分。   接下来的两天,北越军再未发动攻击,似乎真的是在等陈阅。   而封陈两支大军,分别自赤河两岸出发,几乎是同时抵达。   封玦并未入城,而是直接在城外摆开阵势,并托人带话给苏浅,让她不要贸然开城门,以防北越军乘虚而入。   苏浅看着两军对峙,为封玦担忧不已。   而夜骐有了陈阅做后援,显然底气更足,丝毫没把封玦放在眼里。   不多时,便使人前来叫阵。   双方先是各派两名副将出战,一胜一负打平。   到了第三局,封玦亲自出战,陈阅出列请缨,夜骐却一摆手,嘴角微勾:“朕与封王爷是老朋友了,这次正好相互切磋一下技艺,增进增进感情。”   陈阅只得退下,夜骐则策马来到正中央,对封玦笑着招手:“来啊王爷,我们二人,也好久未交过手了。”   封玦的眼神微微一闪,随即便迎了上去。   城楼上的苏浅,看见这一幕,心不由得揪了起来。   夜骐和封玦的武功,本不相上下,只是一个阴狠,一个凌厉,双方缠斗起来,只见刀剑翻飞,人影缭乱,旁人根本无法靠近跟前。   苏浅的心,越揪越紧,几乎拧在了一起。   这两人,无论伤了其中哪一个,都非她所愿。   忽然,只见封玦的上半身往后仰去,几乎贴上马背,而一枚飞镖自他胸口上方滑过。   苏浅不禁有丝愤怒,在两军对垒之时,夜骐居然还使用暗器,未免太不够磊落。   她立刻命令身边的官兵,擂鼓一声。   夜骐似被这鼓声吓了一跳,身形骤然滞住,封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手上的刀便飞掷了出去,直中夜骐的左腹,穿身而过。   这一瞬间,所有人都惊呆了。   夜骐瞪大了眼睛,似乎不敢相信这突发的惊变,身体却直直从马上坠落。   “夜骐。”城楼上的苏浅,忽然爆发出凄厉的喊声,随即跌跌撞撞地冲下去,不顾一切地让人打开城门,朝着夜骐直奔过去。   跑到一半,她被散落的马蹄铁绊倒,却似乎不知道疼,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跑。   夜骐就那样半撑着身体,在原地不动,眼神哀伤地看着她。   她终于到了他面前,却像个受了惊的孩子,只站着拼命发抖,拼命地流泪,不知所措。   夜骐轻轻叹了一声,眼中也起了泪光,抬起手,握住她的指尖,叫她的名字:“浅浅。”   苏浅的身体,一下子软倒,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他,失声痛哭。   从夜骐体内流出的鲜血,已染红了身下的黄沙,也染红了苏浅的衣襟,他用指腹不舍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,还在温柔地哄她:“浅浅乖……不要哭……”可声音已是断断续续。   “你会没事的,是不是,你会没事的。”她拼命抓紧他的袖子,慌乱地大喊:“大夫,快找大夫。”   “没用的,浅浅。”夜骐胸膛一震,吐出一大口鲜血。他将她按在自己的肩头,在她耳边艰难地说:“听话……一定要……好好活着。”   “不。”苏浅哭喊:“你不许丢下我。”   可是夜骐的手,已经颓然滑落,眼睛还是睁着,目光凝滞在最眷恋的那一刻。   连风,都似乎停止了。苏浅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,就那样呆呆地跪着,手臂却仍旧没有松开半分,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……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陈阅走上前来,咬牙低喝:“请将国君的遗体交还给我们。”   语毕便去拉扯夜骐的胳膊,苏浅疯了似地挣扎,却最终还是被强行架开,她看着他们将夜骐抬走,哭着一遍遍喊他的名字,直到声嘶力竭,再也喊不出来,视线也越来越模糊,最后眼前一黑,失去了意识。   醒来的时候,已是深夜,她躺在王府中的床上,床边站着封玦和封璃。   封玦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:“对不起。”   苏浅的眼珠迟缓地转了转,忽然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,疼痛又在一瞬间将心扯碎,泪汹涌而出。   “真的,抱歉。”封玦别开眼,手在身侧握紧。   苏浅闭上眼,摇了摇头。   封玦并未做错,在家国危难之际,若有机会刺杀对方主帅,怎么可能不动手?   只是那个人,是夜骐。   “你们……都出去吧……让我一个人……静一静。”她的嗓子如火灼过一般嘶哑。   封玦和封璃对视了一眼,终于慢慢退出,封玦走到门口时,又回望了一眼被子中那个哭得颤抖的身影,眼里有强烈的疼惜和愧疚……   而北越在那一夜间,已经全部撤兵,回国治丧。   当苏浅坐着马车返回帝都,一路上,她都不言不语,甚至不拉开窗帘。   她害怕,当看到路途中那些熟悉的景致,便会想起曾经,她和夜骐在这相同的旅程中经历的点点滴滴。   心已经没有痛感了,仿佛那一块,已经彻底被掏空。   她也不流泪,眼中似已干涸。   如今,她已是无心无泪的偶人。   回到宫中,她强打精神,去赴盛大的庆功宴,觥筹交错间,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笑容,细看却会发现,眼神似失了魂般,一片空茫。   封玦不忍,宣布女皇此次征战过于劳累,身体虚弱,需静养数日。   她未反驳,回到宫中便倒头大睡。   她只盼,能在梦中,再见到夜骐。   可现在,就连这样微渺的愿望,都不能实现。她的梦境永远混乱,赤红的黄沙,招展的凤旗,堆积的尸体,唯独不见他。   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,她就这样整整躺了七天,除了给凤歌喂蛊,她几乎不见任何人,也不吃不喝。   终于,封玦冲进房中,对着她大吼:“你不活了吗?就这样随他去死?那凤歌呢,我们呢,大骊国呢,你都不要了吗?”   苏浅咬住嘴唇不语。   封玦慢慢走近她,声音变得低缓,眼神伤感:“你忘了吗?他也要你好好活着。”   苏浅身体一震,眼中慢慢凝结出水汽。   是,他让她好好活着。   可是已经没有了他,要她怎么能够好好地活下去?   这世间,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,让你只要得到他一个拥抱一个吻,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。   不会每一点温暖,都恰好那么熨帖地落到你心上。   不会用那样宠溺的语气,叫她“浅浅”。   夜骐,你真残忍,你都已经离开了,为什么还要叫我独自留下?   “好好活着……不要辜负他。”封玦将苏浅拥进怀里,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很抱歉,真的很抱歉。”   苏浅轻轻推开他,勉强挤出一丝微笑:“不怪你。”   只怪命运,安排如此残酷的结局。   “好了,我想吃饭。”她强自撑起身,假装已打起精神。   封玦知道,她只是怕他太内疚,心里更是百味杂陈,点了点头:“好,我去给你传膳。”   待他离开,苏浅怔怔地坐在床边,看着对面的凤歌,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那句话:你要好好活着,你要好好活着……   可眼泪,还是一次又一次不听话地涌出眼眶,止无可止……   之后的日子里,她似乎真的渐渐恢复如常,连眼底的悲伤,都仿佛已经淡了。   她依旧每天上朝,处理政事,陪伴照顾凤歌,吃饭作息也十分稳定。   周围的人,都暗暗松了口气。   没有人知道,当每天深夜,所有人都入睡,她都会从秘藏的锦盒里,拿出夜骐曾经写给她的那些信,一字字一行行地反复读,哭了笑,笑了哭。   夜骐,你会等我的,对不对?   等有一天,我身上的责任能够卸下,就去找你。   你一定不要走得太远,不要喝孟婆汤,不要忘了我…… 第五十八章青山绿水长眠   这样过了一月有余,边关又有战报传来,陈阅再次率军赶赴封城。   苏浅派封玦前去应战,可是过了几日,封玦却忽然返回帝都,还带回来一个人——陈阅。   苏浅在凤宁阁召见了陈阅。   “陈将军是来投诚的。”封玦的话,让苏浅十分诧异:“投诚?”   “是。”陈阅跪倒,脸上有悲怆之色:“如今的北越,国内一片乌烟瘴气,蒋崇以丞相待监国之职,独霸朝堂,而他素来与我不和,到了今时更是极力排斥挤兑,甚至暗中想夺我兵权,置我于死地。”   苏浅在帘后凝望了他片刻,微微笑了笑:“可是将军既然手握重兵,为何不干脆一举登位?”   陈阅摇头一叹:“去年新增的二十万大军,如今已落入蒋崇手中,加上他自身的兵力,以及各路残余势力集结,如今实力也几乎和我相当,我若是真的贸然动手,未必有胜算。何况,陈某有自知之明,不过是一介武夫,虽有勇武之力可以上战场杀敌,却无经世治国之才,就算真得了天下,也只怕坐不稳当。”他顿了顿,望向苏浅:“而主子生前说过,这天下够格称王者,只有你和他二人。”   苏浅的指尖,剧烈一颤,垂下睫毛,强掩住眼中的泪光。   陈阅在此刻,忽然提高了声调,眼中迸发出恨意:“您可知道,他们是怎样对待死去的主子吗?不仅四处毁谤他的名声,说他弑父弑兄,篡位窃国,甚至连他的骸骨,不知被谁从坟墓中掘出,焚烧成灰……”   苏浅顿时气血翻涌,手掌在旁边的案几上狠狠一拍:“还真反了他们了!”   陈阅重重一叩首,喊道:“娘娘,您可一定要为主子报仇啊!”   一声“娘娘”,让苏浅百感交集,而一想到夜骐如今,连在地下都不得安宁,更是心如刀绞。   而这时,封玦也在旁边出声:“陛下,且不论私,单就公心而言,现在也的确是进攻北越的最佳时机。我与陈将军联手,拿下蒋崇,绰绰有余。”   “是啊娘娘,您怎么忍心,让主子一生打拼下来的江山,落入那等小人之手?”陈阅也附和道。   苏浅久久未语,陷入沉思……   十天后,封玦和陈阅共同率领四十万大军,先从赤河北岸开始,火速占领了西桀全部领土,接着便直接向北越进发。   国内顿时混乱之极,那群乌合之众,只擅长窝里斗,可一旦强敌入侵,却是心虚力弱,各家都在打各家的小算盘,想着怎么能够保存自己的那点实力,谁也不愿意拼了命上场,为别人厮杀。   待真的兵临城下之时,竟有不少人暗中送来示好信,表示自己当初不过是受蒋崇唆使利用,生怕一旦陈阅回朝,会拿他们开刀。   如此里应外合,蒋崇自然是兵败如山倒,不多时,封陈大军便攻占都城。   蒋崇本欲自刎,无奈还是舍不得那条命,犹豫不决之下,竟被手下叛变的兵士捉了个正着,送到陈阅和封玦面前。   他大骂陈阅引外敌入关,是民族败类,陈阅根本不屑反驳,直接让人将他斩首,悬在旗杆上示众……   自此,四国战争的硝烟,终于散去,天下归一。   当苏浅翻阅完送回来的战报,起身走到窗前,望着广阔无垠的天际,慨然而叹。   她以前从未想过,那个走到最后的人,居然会是自己。   真正应该得到这天下的人,应该是他啊,那才是真正的王者。苏浅的眼中,涌出泪来。   夜骐,你可知道,其实我并不想要这天下,我只想要,你陪在我身边,只需要最平凡的幸福,我便已满足。   在方才的信中,陈阅还请示,希望能由她,亲自为夜骐重新安葬,慰抚亡灵。   苏浅怎么忍心不应允?几日后,便借口巡查北越民情,带着封璃和凤歌一起出发。   抵达北越都城时,正值暮色将沉。   夜骐,我回来了。望着被淡金色夕阳笼罩的那座城,苏浅泪如雨落。   待进了宫中,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,苏浅更是心痛如割。   强忍着眼泪,她一步步走上玉阶,走上金銮宝殿,看着那尊本属于他的宝座,犹豫许久,才终于落座,接受群臣朝拜。   一声声的“万岁”中,她神思恍然。   她想起当初,他曾握着自己的手说:“当有一日坐拥天下,惟愿身边有你。”   可如今,她的身边,却空空荡荡。   夜骐,你可知道,高处不胜寒,没有你的温暖,我一个人站在这最高处,心中好冷好寂寞。   上完朝之后,本还有宴会,苏浅却婉言推脱,只将封玦和陈阅叫到御书房,问安葬之事。   “原来的陵墓,已被毁坏,骸骨又……如今只能建衣冠冢。”陈阅低叹。   苏浅紧紧咬了咬唇,逼回泪水,点头轻声道:“好,那便选一处隐秘安静的地方。”   等有一日,她也归土,便着人将她悄悄葬到他身边,两个人永远相依相伴。   “长途颠簸,您也累了,还是先回寝宫休息吧,其余的事,先由臣去办,过后再来向您请示。”陈阅劝道。   苏浅微微点头,由封玦陪着回到她和夜骐曾经的寝宫。   正在伤感之中,一个身材高壮,皮肤黝黑的侍卫迎上来:“属下参见皇上。”   “这是侍卫长高立。”封玦在一旁介绍。   苏浅淡淡地应了声,随即步入殿内。   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,如同时光,从来都没有流逝过。   苏浅的眼中,瞬间又泪光莹然。   还是那座属于他们两人的宫,可是如今,却已再找不到他的温暖。   “那你好好休息,我先去处理其他事,晚些时候再过来,凤歌他们,就安顿在邻近的宝月殿。若是有什么事,就吩咐高立,他是自己人。”封玦嘱咐完,便先行离开。   “皇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。”高立满脸憨厚的笑。   苏浅点点头,进了卧房。   躺在床上,泪自眼角滑下,润湿了鸳鸯枕。   夜骐,回到了这里,我是不是就可以梦到你了? 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着期盼,不久她便觉得十分困顿,陷入昏睡之中……   而这次,她好像真的在梦里见到了他。   他坐在床边,指尖眷恋地抚过她的脸,那样温柔。   “夜骐。”她迷迷蒙蒙地呢喃。   他的唇覆了下来,吻住她,那样温暖。   可只是停留了片刻,他便抽身离开,她挣扎着想坐起追他,却发现身体动不了,只能无助地看着他消失……   清醒过来时,已是次日清早,她回想着昨晚那个甜蜜却又怅然的梦,不禁轻抚自己的唇发怔。   “陛下,陈将军求见。”门外响起了高立的声音,她骤然从绮思中惊醒,用手捂住微红的脸颊,降下温度,方传人进来更衣起床。   等她收拾妥当来到厅中,陈阅向她禀报,安葬之址已选好,碑石也已准备妥当,问碑文如何刻。   苏浅沉吟片刻,轻轻一叹:“什么都不需刻,无字碑即可。”   夜骐的一生,岂是一块小小的墓碑所能记录?   他们心中的怀念悲伤,又岂是一块小小的墓碑所能承载?   陈阅也感慨地点头:“好,大约傍晚时分,臣过来接您出宫。”   他告退而去,苏浅也随后起身出门,高立忙小跑着跟上来:“陛下想去哪?”   “就随处走走,你不必跟着。”她摆摆手。   “不行,王爷和将军吩咐了,要随时保护陛下的安全咧。”他急慌慌的样子看着特别耿直固执,苏浅只得任他跟上。   而他还真是尽忠职守,一路上亦步亦趋,跟前跟后,还不时问她口不口渴,要不要歇会儿之类,苏浅被他吵得连发怔伤感的时间都不多。   回宫用过午膳,苏浅便一直在等陈阅到来。   高立便又劝开了:“皇上先去午睡吧,陈将军来了我叫您。”   “不用,我不困。”她淡淡地摆手。   “也是,白天少睡点,晚上睡得沉。”高立咧开嘴笑,衬着那张黑里透红的脸膛,看起来特别傻。   苏浅无言地拿过一本书看,他总算识趣地闭嘴,退到旁边。   待苏浅中途看累了,刚一抬眼,他便又立刻凑过来:“陛下是不是想喝茶,还是吃点心?”   苏浅有点哭笑不得,果然是自己人,实在是太……无微不至了。   还好这时,陈阅终于来了,解了苏浅的无奈。   随后,苏浅换了便装,随陈阅出宫,高立自然也是跟着前去,寸步不离。   夜骐的墓,建在后山,葱葱郁郁的树林,潺潺流动的溪水,倒真是一处宁静的地方。   当苏浅捧着那身夜骐常穿的衣裳,慢慢放出冢中,她亲手捧起一把把黄土,覆上那衣冠,流着泪微笑。   夜骐,说好了,你就在这里等我。   不许走远,不要走散。   总有一天,我会陪着你,长眠在这青山绿水间,再无需分离。   身后的人,看着这一幕,都不禁动容。   站在最后的高立,那双看似呆愣的眼眸中,似悄悄流动着一抹异彩…… 第五十九章爱你永不背弃   那天回到宫中,已是深夜。陈阅和封玦离开之后,苏浅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房中,看着那些熟悉的摆件,想起当初和夜骐在这里的那些甜蜜的点点滴滴,想着想着便又泪流满面,心中的那个名字,不知不觉,逸出了口:“夜骐……”   而语音未落,便听见门口一响,她迟缓地转过头,看见高立正站在那里,一脸干笑:“又……又想主子啦?”   苏浅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,忙低下头,抹去脸上的泪,强自平静:“朕要就寝了,你也下去休息吧。”顿了顿,又补充一句:“把门关好。”   “哎,哎。”高立尴尬地点头哈腰,退出去给她把门带上。   苏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,将钗环取下,更衣上床。   初时还辗转反侧,可不多时,便感到精神渐渐舒缓,陷入沉睡……   在这个承载着太多回忆的地方,她好像真的很容易在梦中见到夜骐。   不知道什么时候,她便又看见夜骐到来,坐在床边,那样温柔地凝望她。   她好想对他微笑,泪却落了下来。   他俯下身,一点点吻去她的泪,从眼角,至唇边,最终和她痴缠不休。   吻越来越深,他的整个身体都压了下来,覆上她的。   那样的热度,几乎让她以为,这一切都是真实的。   可是,她依旧动不了,这让她心里怅然,原来,还是在梦中。   但即便这样,也是幸福的。   任他却除薄衫,任他吻似雨落,任他火热掠夺。   她含泪贪欢,贪得一刻,便是一刻。   只愿永世不醒……   可当阳光泄进窗棂的时候,她最终还是醒过来了。   枕边空无一人,而她衣衫完好地躺在床上,无甚异样。   又是绮梦一场。她惘然叹息。   待她更衣出门,高立一脸憨笑地迎上来,说早膳已经准备好。   她点点头,他又来一句:“昨晚睡得可好?”   她想起昨晚的梦境,顿时耳根一烫,没有回答,便走到桌边去用膳。   而就连吃饭,她耳边也不得清净,高立在旁边一会儿说这菜吃了补血,一会儿说那粥喝了养胃,絮絮叨叨个不停。   苏浅无语,匆匆吃了几口就想放下碗找个借口脱身。   “哎,这不行,王爷吩咐过了,说您身体需要补咧,不能吃这么少。”他又把封玦搬出来压阵,还一脸赤诚之色。   苏浅只得又勉强端起碗,这次他倒是学乖了,再不唠叨,可一双眼睛却还是直盯着她,像监工一样。   她被他看得受不了,假咳了一声,他终于收敛了点,干笑着瞟向别处。   吃完了饭,苏浅去上朝,他又是追着上来,手里拿着披风,说早上天凉,要多穿些。   还真是事无巨细。苏浅默然接过披风,对他微微笑了笑,顿时见他两眼放光,跟讨了天大的赏似地。   她无言地转身走在前面,他乐呵呵地跟着,一路自然又是说个不停。   苏浅只觉得头疼,在下朝后和封玦单独碰面时,忍不住抱怨:“你找的那个高立怎么那么爱说话?”   封玦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张望的高立,笑道:“他呀,就是那性子,热心肠,实在,直爽。”   高立看着他说话的口型,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……   虽然每日里白天被高立磨得耳朵起茧,可晚上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,因为夜骐总会如期而至,极尽温柔缱绻。   这可惜这样的日子,并不长久。这天,大骊来了急函,说南方又发了水灾,询问她几时回朝。   她只觉得无奈,毕竟如今社稷民生,都是她必须担负的责任。   心中郁结,连带着似乎觉得这屋子里也尤其闷,她走过去,将窗户略微推开些,有清凉的风流进来,她深呼吸一口,感觉舒畅了许多,才回到床上躺着。   可今日,不知怎么,并不像往常那般容易睡着,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入眠。   忽然,她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发出一声轻响,随即惊醒,竟看见有人闪身进了内室。   屏紧了呼吸,她半合着目装睡,看那人越走越近,终于辨认出其身形,是高立。   他为何会在深夜进入她房中?苏浅心中惊疑不定。   而下一刻,高立已经坐到床边,做出了更惊人的举动:伸出手,去摸苏浅的脸。   “你要干什么?”苏浅再也忍不住,厉喝出声。   高立一愣:“你怎么醒着?”   苏浅心中更是骇然,心念一转,悟出了他话中的含义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?”   高立眸光一闪,眼底似有促狭,可惜在黑暗中苏浅根本无法觉察。  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:“陛下猜得对,我在熏香里,掺了为你特制的迷药。”   “迷药?”苏浅全身一震,想起这几个晚上自己那些重复的梦境,有寒意从脚底升起,该不会……   而高立似料中了她的心思,咧嘴一笑:“对,和您夜夜春宵的人,正是小的我。”   “你,你……”苏浅的身体剧烈颤抖,而高立已经压了上来,开始扯她的衣襟:“美人儿,反正我们已经共度了那么多次良宵,也不多今天这一次,不如……”   苏浅挣扎着抓住床边尖锐的烛台,往他身上刺去,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,轻易而举地将烛台丢开,在她耳边吹气:“何必白费力气,你杀不了我的,不如干脆乖乖从了我吧。”   “混蛋,我总会等到杀你那一天。”苏浅含恨骂道。   “诶,那可不一定。”他的声音里,有隐藏的笑意:“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,也许到了那一天,你发现自己早已爱上我。”   “就凭你这种畜生?那我宁可死。”苏浅轻蔑地笑,下一瞬,狠狠地向自己的舌根咬了下去。   她真的不想活了,在属于她和夜骐的床上,被另一个男人污辱。   “浅浅。”他疾呼出声,迅即捏住了她的下巴。   而那一刻,她却惊呆了。   这个熟悉的声音……还有……他……他叫她什么……   “浅浅你这个傻丫头……”他沉沉一叹,伸手到颊边,缓缓揭下那张面具。   他是夜骐。苏浅如同痴傻了一般,望着那张脸,眼中的泪,已经无意识地不断外涌。   “是我,对不起,我只是想跟你,开个玩笑。”他讪讪地笑,心疼地抱住她:“是我不好。”   怀中的她,一动不动,悄无声息。   他担心地低下头去吻她,却觉得唇上一疼。   她狠狠地咬,直到口里出现腥甜味。   “你骗我……你跟我开玩笑……夜骐你这个混蛋……天底下最混蛋的混蛋……”她突然爆发出大哭,狠命地捶打他。   “对不起,浅浅,对不起……”他语无伦次地道歉,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擦她的泪,却被她狠狠推开了手。   “你继续骗啊……怎么不继续骗……骗我说你死了……你……”她再说不出话,只是哭得打颤。   他终于不顾她挣扎,死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,将脸深深埋她的发间,声音哽噎:“抱歉,浅浅,那时候,我也是迫不得已。”   当他在倒下时,看见她那样跌跌撞撞地奔向他,那一刻,心中的感觉,难以言喻,既伤感,又幸福。   他的浅浅,那样爱她,其实他又怎么舍得她流泪伤心。   可是,那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,他们从此再不必厮杀对决,而且最终有一天,她会来到他身边。   “你知不知道……我真的以为……你死了……”苏浅在他胸口呜咽。   直到现在,她都害怕自己,还在做梦。   真的是他么?是那个她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了的夜骐吗?她仰起头,伸出手,小心地去触碰他的脸。   他心中绞痛,一动不动地任她抚摸,直到她颤抖的指尖,到达他的唇上,才轻轻在她指腹上,落下温暖的一吻。   “夜骐。”她扁扁嘴,叫出那个名字的一瞬,心中骤然一松。   是了,的确是她的夜骐。   她的夜骐,还活着。   死死抱住他的脖子,她欢喜地又笑又流泪,一叠声地喊着他的名字,似乎要将压抑在心底这么久的那些恐惧和悲伤,都借此全部清空。   她喊一声,他便应一声,声声不落。   到最后,两个人紧紧相拥,滚烫的泪,落在对方的肩上……   当一切平息,她像小猫一样蜷在他怀中,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左腹,轻声问:“我那天明明看见刀从这里穿过去,为什么你会没事?”   夜骐沉沉一叹:“因为,我小时候,这里也曾受过重伤,大夫救治我的时候发现,我是传说中的镜面人。”   “什么是镜面人?”苏浅疑惑地望着她。   “就是体内重要的脏器,与常人恰好长在相反的位置,常人在左,而我在右。”夜骐的回答,让苏浅松了口气,娇嗔地捶了他一下:“所以你就用这法子来骗我。”   可下一刻,她又想到了他方才话里提到的另一件事,有些迟疑地问:“你小时候,为何这里会受伤?”   夜骐垂下睫毛,眸底现出痛色,过了一会儿,才缓缓开口:“是我母亲刺的。”   苏浅顿时愣住。   感觉贴在她背上的手,掌心沁凉,她知道,这其中一定有个极其惨烈凄凉的故事,不禁心疼地抱紧他,给他温暖。   “浅浅,其实……直到和你在一起……我才觉得自己活得……真正像个人。”他将唇贴在她的额上,声音低哑:“以前,从来没有人真心爱过我,甚至包括……我的父母。”   “夜骐。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能疼惜地轻拍着他的背安慰。   “你记不记得,我曾经告诉过你,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,将我一个人关在黑屋子里?那还只是最轻的惩罚。”夜骐的声音里,渗出了恨意:“拳打脚踢,都是家常便饭。”   苏浅只觉得心中发冷,失声问道:“她为何要这样?”   “因为……”他差点冲口而出,却最终又强行忍住,不再说话。   苏浅却在他的沉默中,想起当初她初来北越,他带她到他母亲墓前,揭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,将她的脸拉近他母亲的墓碑的情景,心中剧烈一颤,某些线索串联到一起。   她的手不自觉地逐渐抓紧他的衣衫,良久,低低地问:“是不是……和我母亲有关?”   夜骐的身体,也轻微一颤,将她往怀里拥紧了些,低声说:“算了,别再问了,睡吧。”   苏浅却鼓起勇气,抬头望向他:“告诉我,好吗?”   她真的想知道,当初究竟他为什么那样憎恨自己这张脸。   夜骐怔怔地看了她半晌,长长地逸出一声叹息,开始缓缓讲述那些他一辈子也不愿多回忆的往事:   “自我记事起,我的母亲,就在等待父亲回家。可当我父亲真的回来之后,和母亲却似乎并不是太亲密,她更加郁郁寡欢。而过了大约一年,父亲又突然离开了,再次回来的时候,竟带着一口水晶棺,而棺内,还躺着个美丽的女人……”说到这里时,他别开了眼神,苏浅心中明了,那个女人,便是自己的母亲,兰惜蕊。   “当时,她……已经死了,可是我父亲如疯魔了一般,去求母亲救她。那自然做不到,我父亲便又让母亲想法子,能永葆她容颜不毁。最终,我母亲答应了,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,竟真的让尸身栩栩如生。而我父亲,从此便将那水晶棺安置在他卧房中,再不要其他人相伴。”   苏浅听完这一段,心中震撼,原来她的母亲到北越之前,便已经去世,而夜骐的父皇,居然为了守着一个死去的人,而冷落伤害了自己的妻子。她已经大约可以猜出之后发生的部分事情:“所以你的母亲,因为恨你父皇,而迁怒于你?”   夜骐冷笑:“岂止迁怒?根本就是憎恨。她说当初若不是因为怀了我,根本不会嫁给我父亲,而如今他却背叛了当初对她的盟誓,又爱上了别的女人。所以,她经常酗酒,喝多了便打我掐我,还尽是在身上看不见的暗处。”他的眼中,混杂着厌恶和轻蔑:“之所以不明目张胆地虐待我,是因为那个时候,她心里还有期待——父亲快要继承皇位了,而她,想当皇后。”   “可是最后,这个梦居然也破灭了,哈。”夜骐一嗤:“父皇登基之后,竟然宣布永远后位空悬,为了那个水晶棺里的女人。我母亲竭斯底里地和他大闹了一场,父皇再不愿见她,而她也彻底放纵,不仅酗酒发疯,还和侍卫……。”最后这个词,夜骐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脸上满是羞耻:“我甚至曾亲眼目睹。”   苏浅说不出话来,只觉得整颗心都拧到了一起。   “再后来,父亲隐约也知道了,却手下留情,并未赐死,只是将她打入冷宫。可她并无悔改,反而在有一天,逼着我趁父皇上早朝之时,溜进束心阁,去打开那口水晶棺。我不敢去,她便威胁我,若是不去,便打死我。”夜骐笑容凄然:“我不过是个孩子,怎么受得起威胁,只好去了,用尽全身力气,推开了棺盖,而就在那一刻……我眼睁睁地看着棺中人的脸变紫入黑,之后所有的皮肉竟然一片片脱落,风化成灰,只剩下那具白骨,我当时,害怕得昏了过去。醒来时,看见的便是父皇震怒的脸,他扑过来,双手掐着我的脖子,那种力道,像是想将我活活掐死……”   “夜骐。”苏浅轻轻地叫了一声,抬起身体,将浑身都在发颤的他,紧紧搂入自己的怀中,感觉到自己的衣襟处,一片冰凉湿润,她咬紧了唇,眼中也满是泪。   过了许久,他才慢慢平静下来,继续讲述:“这时,我的母亲来了,疯狂地大笑,问我父皇感觉如何?父皇怒极,一掌袭向她,而她也同时将预备好的毒粉洒向我父皇面部,那毒,便是七绝散。她告诉我父皇,七绝散天下无解,而她,已经准备好了和他同归于尽。”   “但是,她没料到,有一个人知道解药在哪。”夜骐的声音里,忽然出现了一丝报复的快意:“那就是我。母亲擅长用毒,而我对此也似乎极有天赋,所以常常趁她疏忽时,偷偷翻阅她炼制的记录,学习其中的技巧。因为我希望有一天,能用毒药,杀尽欺我之人。”   苏浅轻轻叹了口气,一个孩子,会想着用毒杀人,可见心中盛满了多深的委屈和仇恨。   “但是我,什么也没说,就在一边,看着我父亲像方才掐我一样,掐我的母亲,直到她再也不动,那个时候的我,不知道心中的感觉,究竟是悲伤,还是痛快。而父皇掐死了母亲之后,自己也同样绝望,可就算等死,他居然也还是守在那水晶棺的旁边。母亲的尸体被抬回冷宫,我也跟着回去,当大厅中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,看着她的脸,我想起平时在虐待我时,这张脸是怎样狰狞的表情,而她在和侍卫偷情时,脸上的表情又是怎样的淫荡无耻,顿时恨从心起,拿着匕首在她脸上狠狠地划了两刀,可或许就是这疼痛,竟让本来陷入昏死状态的她,醒了过来,我当时怕到了极点,后退着想逃,却被她抓住,夺过匕首,刺入了我的左腹……”他的身体,猛地一震,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时的疼痛和恐惧。   “之后,她便逃走了。而我的父皇,在得知消息之后赶来,看见我时总算良心发现,请来御医为我救治。所幸,我的身体异常,所以那一刀,并未伤及要害,捡回了一条命。一命还一命,我便也告诉了父皇,七绝散解药的下落。他获救了,而母亲则再也不知去向,我从此,便在仇恨中活下来,恨这世间……所有人。”夜骐的唇边,笑容疲倦凄凉。   室内一片寂静。   苏浅从他的头顶,看着窗外漆黑的夜,泪已成行,许久,她轻吻夜骐的额发:   “以后,由我来爱你,永不背弃。” 第六十章为你宁下炼狱   那一夜,苏浅抱着夜骐,如同对幼小的孩子般,轻柔地拍着他的背,哄他入眠。   他靠在她的胸前睡着,眼角隐约还有泪痕,嘴角却有满足安心的笑。   找回了浅浅,从此他再也不必怕黑,怕孤单。   苏浅在心中深深地叹息,一遍又一遍地吻他的额。   她愿意,一生一世疼他宠他,把他曾经缺失的那些温暖,都补回来。   再也没有什么,能将他们分开。   即便她心中,仍旧愧对父亲,愧对死去的家人。   可是她真的无法恨他,他对她的爱,已是倾尽所有。   何况,曾经有那样凄惨的前尘渊源。   父亲,原谅我吧,若真的无法原谅,我愿死后沦入炼狱,罚罪消孽。   可这辈子,我必须和他在一起。   苏浅就这样拥着夜骐,整夜未眠,直到天快亮时,他醒来欲起身,她才假装刚刚从梦中被惊醒,问他要去哪。   他亲了亲她:“你乖乖睡,我要出去了。”   “你还要装高立啊?”她噘嘴。   “还得装一段时间,等我把有些事办完,不过每天晚上我都会变回夜骐来陪你。”他捏着她的鼻头对她笑。   “那好吧。”她不大情愿地答应。一想着高立和夜骐的形象对比,就觉得实在太颠覆。   想她的夜骐,多么玉树临风,而高立,呃……   眼看着夜骐一穿上衣服,身材立马又变得五大三粗,她不禁好奇地去摸他的衣襟,终于发现了其中的门道:原来那件所谓的“单衣”,其实是内缀着厚棉花的夹袄。   她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:“真有你的啊。”   “那是,你夫君我聪明绝顶,智勇双全……”夜骐立马开始自夸。   “得得得,你过来。”苏浅赶紧打断,招手让他到跟前,细致地为他束发。   借着窗外微蓝的晨曦,他端详着温柔得让人心疼的她,轻声呢喃:“我觉得,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。”   “你不是。”她替他结好头巾,在他唇上轻吻一下:“我才是。”   两个人又情不自禁地吻了许久,才不舍地分开。   当夜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,苏浅重新缩回被子里,不禁幸福地偷笑。   她从未想过,上天会给她这样的惊喜,她真的无比感激。   没躺多久,她就熬不住了,匆忙起床,去找“高立”。   当他看见她时,不由地在心中笑叹,在外人面前,却又只能忍着,继续用憨厚的声音问她:“陛下起得这么早?”   苏浅差点笑场,强自憋笑点头:“嗯,用膳还早,你先陪我去园子里走走。”   她就是想和他单独相处,分开了这么久,好不容易相聚,怎么舍得不甜蜜?   他只好跟上,到了没人的地方,笑着糗她:“看你,一点都不淡定。”   “我干嘛要淡定?”她皱皱鼻子,去拉他的手:“喔哟,你还真是心细如发,连手都涂得黝黑。”   “那是,不然怎么骗得过你?”他嘿嘿一笑,配着那张脸,让她再也忍不住,捧腹大笑:“夜骐,你干脆以后就一直用这个面具吧,看着太喜庆了。”   “臭丫头,你是越来越坏了。”夜骐扑上去呵她的痒,两个人闹做一团……  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咳嗽,苏浅和夜骐忙住了手,回头去看,只见封玦笑吟吟地走过来:“看来,已经穿帮了?”   苏浅撇撇嘴,假嗔:“这事你也有份吧?”   封玦一脸无辜地指着夜骐:“我也是没办法啊,某人给我的密函的第一句话就是,‘这是我要你做的最后一件事’,大丈夫一言九鼎,我答应过为他做三件事的,不能违诺嘛。”   “这是第三件,那还有两件是什么?”苏浅好奇地问。   这次换夜骐咳嗽了:“咳咳……过去的事……就算了吧……”   苏浅眯起眼睛:“你瞒着我的事不少啊。”   夜骐谄媚地笑:“都是小事,都是小事。”   封玦挑拨离间成功,在一边窃笑不止,结果被苏浅眼风一扫:“你瞒着我的事儿也不少吧?”  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,决定再多拖个人下水,分散火力:“其实封璃也知道。”   居然连封璃都知道,苏浅差点吐血,敢情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,被他们一群人忽悠。   “而且你知道现在每天为凤歌调理的李太医是谁吗?”夜骐继续卖情报将功抵罪:“是刘掌柜。”   苏浅无语地瞪着他们,最后挥手:“走吧走吧,我们一起去宝华殿,把所有知情人士聚到一起……对质。”   果然,到了宝华殿,封璃在迎上来的时候,一看各自的眼神脸色,心中便了然,对苏浅眨眨眼:“都知道了?”   苏浅哼了一声:“你们都演戏演得挺真啊。”   其他人都摸着鼻子干笑。   进了内室,看到了正在为凤歌把脉的“李太医”,苏浅叫了声“掌柜”,他回过头来,笑得满脸慈祥:“娘娘来啦?”   “她现在状况怎么样?”苏浅坐到床边,轻声问。   刘掌柜叹了一声:“其实凤歌姑娘现在的脉象,极为平稳,和常人无异,可不知为何,就是无法苏醒。”   苏浅蹙紧了眉:“那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吗?”   他摇了摇头:“蛊毒之术,非常规医法,这血蛊,以前更是闻所未闻,或许只有找到当初种蛊之人,才能知道有没有其他解蛊之法。”   “可当初那人说,只能看运气。”苏浅沉沉叹息,眉目间尽是忧色。   夜骐不忍,走过来温言安慰:“那也可以去碰碰运气嘛,等手头的事忙完,我陪你回大骊,我们再一起去趟谷底。”   站在门边的封璃,想起当初自己的罪过,半垂着眸,眼底有浓重的愧色,封玦紧紧按了按他的肩,唇边有鼓励宽容的笑:“我们都一起去。”   苏浅心中温暖,握紧了凤歌的手……   接下来的几天,苏浅看起来,生活一切照旧,心情却是大为不同。   看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夜骐,心中盛满了甜蜜,连北越素来冷清的阳光,都让她感觉暖意融融。   而夜骐为了尽早陪她回大骊,则日益忙碌,晚上常常到深夜才能回来。   “你究竟在忙什么?”苏浅边为他更衣边心疼地问。   夜骐亲了一下她的唇角:“这次假死,其实也是我对群臣的试炼,谁忠谁奸一目了然,而我自然要将那些有异心的人都除掉,给你留个清清爽爽的江山。”   “你啊……”苏浅叹息,不知道说什么好,他为她,总是什么都做到极致。   他抱起她上床,痞笑着在她胸口蹭:“你江山坐稳了,我这个王夫才能过得安逸嘛。”   苏浅白他一眼:“你还真打算做王夫呢?”   “那是,等我‘死而复生’,你再明媒正娶我一次,昭告天下。”他的手不老实地滑进她的衣襟,故意嗲声嗲气地撒娇:“以后,我要做王的男人,天天伺候您。”   苏浅心中恶寒,挣扎着想推开他:“你能不能给我正常点?”   “不嘛不嘛。”那妖孽又七扭八扭地作怪,手上却是一刻也没闲着,三两下将她剥了个精光,还举着她的肚兜炫耀:“你看,我脱衣服的本事不赖吧,多适合服侍陛下。”   苏浅想骂,却被他用吻堵住了嘴……   像个贪吃的孩子,他又是要她要到天快破晓,才餍足地在她怀中睡去。   她抱着他,怜爱地抚着他的脸颊,在他唇上,轻轻地一吻。   等时机到来,她会将这天下,还给他。   他才是真正的王。   而她,只想做他身边,幸福的小女人,别无所求。   转眼间,又过了半月,而他也已将那些余孽,清理干净,开始定回大骊的行程。   只是,她本想早些动身,可他硬是坚持过了十五再走,却又说不出太具体的理由。   拗不过他,她只好答应,心中却有些疑惑。   到了十五当天,用过午膳,他便推说有事要办,不见了人影。   而直到晚上,他仍未回来,苏浅不由得有些担忧,问封玦和封璃,他们也并不知情。   苏浅只好去太医院找刘掌柜,当他见到她,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慌乱,被她敏感地捕捉到,顿时有种强烈的直觉:“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   刘掌柜低着头支支吾吾一阵,始终不肯说。   苏浅急了:“他究竟在哪?出了什么事?”   刘掌柜叹了口气,抬起眼来看她:“娘娘,我带您去个地方。”   当苏浅被他领着,进了御书房的暗道,听见里面模糊的呻吟声,不由得加快了脚步,最后甚至是一路跑到那间石室门口,推开门的一刹那,她惊呆了:夜骐正抱着头,在地上痛苦地打滚。   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她哭着冲过去抱住他。   而他在那一刻,神智终于有了些微的清醒,睁开眼看见她,再看到门口的刘掌柜,不禁吼出了声:“谁叫你带她来的?”   “你到底怎么了……夜骐……为什么要瞒着我……”苏浅看着他惨白的脸,额上豆大的汗珠,心疼得泪如雨下。   “我没事……浅浅……没事……”他勉强想微笑,却又牵动了身上的经脉,疼得一颤。   刘掌柜看着这一幕,再也忍不住,老泪纵横:“娘娘,主子这样,都是为了你啊。”   “住口。”夜骐急急阻止,苏浅却已经整个人愕住,随后缓缓地回头,声音颤抖:“为了我?”   到了这个时候,刘掌柜也横下了心,将所有的事尽数倾吐而出:“您当初,中了雨霖香,主子以自身为你解毒,从此每月十五之夜,他便要承受这全身筋脉逆转撕扯之痛,此生都不得解脱。主子还为了给你补足气血,下龙潭绝壁,与千年巨蟒搏斗,夺取血灵果,差点丧命……”   “不要说了……不……”夜骐虚弱地想要阻止,可新的剧痛又再度袭来,让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,不让呻吟出口。   而苏浅此刻,已是哭得不能自抑。他为了她,以命相搏,即便侥幸还活着,也要生受这炼狱之苦。如此深恩厚爱,她何以为报?   “夜骐……”她想要抱紧他,却又生怕更碰到他的痛处,无措地痛哭。   “给我……揉揉吧……浅浅……”他艰难地拉起她的手,对她笑:“揉揉……就会好一些……”   “好……”她小心地将他搂靠在怀中,一点点地为他轻揉疼痛的关节,边揉边哽噎着轻声哄:“夜骐不怕……我陪着你……慢慢地……就不痛了……不怕……”   夜骐在这样温柔的抚慰中,精神渐渐舒缓,最后在她怀里,疲倦地暂时昏睡过去……   刘掌柜慢慢地走过来,跪倒在苏浅身前:“娘娘您别怪奴才有私心,可我真的不忍看着主子一辈子都独自承受。”   “不,你做得没错。”苏浅闭目摇头,泪似碎珠洒落:“是我欠他太多。”   佛曰,五百年的修行,方换来一次回眸。而她,是修了几千几万年的福,才能在今生,得遇这样的他?   夜骐,只愿此后的生生世世,我都能守着你,哪怕,只做你窗边的一棵碧树,门口的一弯石桥…… 第六十一章只叹浮生若梦   一夜间,夜骐无数次在疼痛中醒转,又在苏浅的抚慰中睡去,如此反复到次日清早,他才彻底清醒。   睁开眼,他最先看见的,便是苏浅强掩着疲倦的笑脸。   “好些了吗?”她柔声问。   他强撑着想要起身,却被她又拉回怀中:“不要动,疼了一夜,身体很虚。我已经让掌柜回去取膳,待会儿吃点热的东西,会更好一些。”   他心疼地看着看着她满眼的红血丝和苍白的嘴唇,叹息:“让你受累了。”   苏浅的眼中,闪动着泪光:“和你为我受的苦比起来,这点累算得了什么?”   “浅浅……”他害怕她过于负疚:“我以前,对你做过那么多坏事,即便是补偿你,也是应该的。”   她抱紧他,含泪呢喃:“夜骐,我何其有幸,才能和你在一起。”   他用额轻蹭她的下巴,温暖地笑:“我也一样。”   这世间,并不是每个人,都有这种幸运,能遇到那样一个人,让你心甘情愿为她受苦,为她守候,为她倾尽所有而不悔。   只因你知道,她同样会心甘情愿,为你做这一切。   这就是爱。   两个人静静相拥许久,苏浅含着些羞涩的声音,从夜骐的头顶传来:“当初……在山洞里的那一晚,并不是我的梦,对不对?”   “对。”他笑着轻叹:“其实我那时,并不想在你无意识的情况下强要你,可为了解毒,我也无奈。”   苏浅的脸微红,抿了抿唇,又接着问:“那后来我喂蛊虚耗之时,你也的确去了大骊,陪了我一夜,是吗?”   “是,我去送血灵果。”   “难怪我好得那么快。”苏浅咕哝,然后吞吞吐吐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:“还有,你当时……那个十五的晚上……其实没和傅蓉……圆房……对吧?”到后来,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快要听不见。   夜骐初时微怔,随后不禁莞尔,捏了捏她的手心:“原来你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吃醋。对,我没有和她圆房,而且自始自终,真正和她在一起的人,都是魑魅。”   苏浅的眸中,有绮丽的水光流转。   到此刻,她才终于明白,他曾说过的那句话:“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,干净的夜骐。”   其实无论多么大度的女人,想着自己深爱的夫君曾和别的女人在一起,心底都会种下一根刺,即使假装不察,也还是永远在那里。   现在她才知道,其实他从来都未曾舍得,刺伤她的心。   如释重负之余,也不禁责怪自己的太糊涂。   “我喜欢你对我的在乎。”夜骐看透了她的自责,温柔地将她揽紧。   而这时,暗道入口传来响声,刘掌柜回来了。   苏浅一口口地喂夜骐吃完药膳,自己也在他的监督下喝了大半碗热粥,两个人的体力都恢复了些许。   夜骐本是打算让苏浅先回宫休息,然后独自在这里运功调理完再出去,以免被外人看出异样。她却非要留下来陪他,他没办法,只得答应,吩咐刘掌柜若是有人问起,便说他俩一起去了城外私访。   待夜骐疗完伤,已是两个时辰之后,而苏浅也在这期间,蜷在墙角睡了一觉,精神好了许多。   “不如……”夜骐心念一转:“我干脆带你去城外踏青吧。”说着,他便在墙上一按。   苏浅惊讶地看着石壁徐徐滑开:“真没想到,这里居然还有机关。”   “当初多亏这机关,才救了我一命呢。”夜骐笑叹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苏浅皱眉追问。   “先出去再说。”夜骐拉着她穿过那条暗道,到了城外,对着满山翠绿长长舒出一口气,讲述了和李玉决斗那一晚的惊险历程。   “可惜,我一直不知道救我的人是谁,回北越之后,我也差人去那山洞寻了几次,始终未见踪影。”夜骐叹道。   苏浅却在这时,脑中似有什么影像一掠而过,轻声问他:“那山洞在哪?”   夜骐领着苏浅去了那个地方,即使是白天,阳光也只刚刚透进洞口,但往里到深处,仍是漆黑一片,夜骐打燃了随身带着的火折子,牵着苏浅缓缓前行,但一直走到最尽头的石壁处,也未见到半个人影。   他叹了口气,本欲就此带她返回,她却忽然停住了脚步,低声说:“你听。”   夜骐一怔,也凝神去听,发现仿佛从某处,传来细微的水声。   两个人随即去寻找声音来源的方向。   最后,在几块巨石之间,他们发现了一个洞口,水声即是从下方传来。   相互对视一眼,夜骐蹲下身去,将火折子探入查看,片刻站起来附在苏浅耳边说:“有条水道,我们下去看看。”   苏浅轻轻点头,和他在一起,她什么也不怕。   夜骐便先跳下去,又伸手将苏浅抱下来,二人猫着腰,沿着那幽深的水道慢慢往前走,最后的终点处,竟是另一个山洞。   而当苏浅抬头,望见头顶上方,那个锁孔状的光道,本来在心中猜测的某件事,越来越确定。   “这地方……我来过……”她咬了咬唇,低语。   “嗯?”正在观察四面动静的夜骐回过头来。   “这就是当初我被掳走,最后为魑魅所救的那个山洞。”苏浅的话,让夜骐一愣:“就是这里?”   “对,其实当初……”苏浅还未说完,忽然,一条人影从暗处扑出,疾劲的掌风,朝他们迎面袭来。   “谁?”夜骐立刻将苏浅护到身后,一掌劈出。   那人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滞,摔了下来,随后欲起身逃走。   但夜骐的动作更快,已跃至跟前。   当火光照亮那张交错着两道狰狞的伤疤的脸,夜骐的手,猛地一抖,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   “是不是……你娘……”苏浅的指尖,按着自己的唇,声音发颤。   那人口中发出惊恐的尖叫,挣扎着爬起,想往洞口跑。   夜骐猛然掠起,抓住她的后领,将她拽了回来,掼到地上,恨声怒吼:“你还想逃到哪去?”   她身体不停颤抖,语无伦次地哭喊:“放了我……不要抓我……不要……”   夜骐的胸膛剧烈起伏,手已攥成铁拳,就在抬起的那一刻,身后的苏浅扑上来,抱住了他:“别,她毕竟是你母亲……”   “母亲?”夜骐嗤然一笑,眼中痛恨交加:“她何曾把自己,当做过母亲?有哪个母亲,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?”   “我不认识你,我不认识你……”伏在地上的人,抖若筛糠,拼命地摆手摇头。   “你看,她说她不认识我。”夜骐咬紧了牙,眼中血红。   “她只怕已经……”苏浅深深一叹:“疯了。”   夜骐顿时全身一震,迟缓地回头看向她。   “当初我被夜垣掳走,便是她将我从那座无字空墓中救出,随后带到这里,我们一起相处了好几天,我觉得,她是真的……失了心智。”苏浅低声讲述完,夜骐的眼神,已经彻底呆愕,随后,爆发出悲怆的狂笑。   疯了?疯了好啊,这样就将她自己曾经犯下的一切罪孽,忘记个干干净净,继续坦荡无耻地活着。   只留下她曾经酿成的那些伤害痛苦,继续折磨他这个疯不掉的人。   笑到最后,他的眼中,已经有泪,苏浅紧紧地从背后抱着他,心如刀割。   地上的人,在最初的张皇过后,哭泣渐渐停了下来,仰起脸望着夜骐许久,忽然嘻嘻一笑:“我现在又突然觉得,好像有点认识你。”   夜骐的身体又是一颤,抿紧了唇,没有说话。   而她的眼神又逐渐迷惘,歪着头努力思索:“可是,在哪里见过呢,在哪里见过呢?”   夜骐的脑中,忽然一闪,冷声问:“是不是在另一个山洞?”   “哦,哦,对……”她一拍手:“我以前,在那边见过你,你昏倒了,我给你运功疗伤,还给你烤肉吃。”   夜骐的心底,有细小的暗流,一涌而过,但声音依旧森冷:“那你为什么躲着不出来见我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茫然地摇头:“见到你的时候……好像觉得……应该帮你……可是又觉得……害怕你……”   听了她的话,苏浅在心中,悄悄叹息。   即便她已迷失心智,可母子间天然的亲缘联系,却还是让她在见到夜骐的那一刻,心中隐约有某种感情,所以她救了他。可潜意识里,她对自己的儿子有愧,所以,她过后不敢见他,对他躲避。   苏浅轻轻摇了摇他:“她现在,已经成了这般模样,你就……”原谅两个字,她没有直接说出口,只是叹了一声。   夜骐的唇,抿紧成一条直线,眼睛紧盯在那张脸上,久久不语。   可她,却似乎渐渐不怕他了,竟然试探地伸手,拉他的衣角,痴笑着问:“你究竟是谁啊?”   “我是夜骐。”他一字一顿,缓慢地吐出这句话,看见她的神情,有瞬间的呆滞,随即又迷茫地重复:“夜骐,夜骐……”似乎这个名字震动了她的某根心弦,却又怎么都记不清其中的渊源。   苏浅想起当初在荒野里,她听见自己说夜骐这个名字时,也是反应怪异,其实她心里,应该还是记得他的吧,只是她自己不知道。   “夜骐,我们先带她回去治好她的失心……”苏浅的话还没说完,夜骐便吼出了声:“不,为什么要带她回去,就只当她死了。”   他拽着苏浅就走,可在经过那人身边时,她却忽然抱住了他的腿,可怜兮兮地问:“你为什么要走?多陪陪我,好不好?”   夜骐的脚步滞住,本想踢开她,却最终未抬起脚,只是僵直地站着。   苏浅看着这对母子,心中酸楚,本想蹲下身去安慰她,夜骐却忽然将她拉开,以极低的声音说:“别让她看清你的脸。”   苏浅一愣,明白过来。夜骐的母亲,本就极恨她的母亲,见到她这张脸,恐怕会受刺激狂性大发,而当初,所幸她戴着面具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   这一段段冤孽,真是纠结难解。苏浅感慨,只能侧过头去躲避。   但地上的人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苏浅的身上,不知道为什么,她感觉对这个叫夜祺的人,有种莫名的亲近,虽然他看起来很凶。   她孤单太久,其实很想有人陪伴,所以眼下,她只能凭直觉,死死抱着不松手。   “放开。”夜祺冷喝。   她固执地摇头,抱得更紧。   夜祺脚尖一拧,已经快忍不住,苏浅却又在这时紧紧握了握他的手,他最终还是停下来,喘息深长。   但下一刻,他却忽然出手,点中了她的穴道,她软软地倒了下去,一双眼睛,却还是哀怜地看着他。   他受不了那眼神,转身就走,可冲出了洞口,脚步却还是慢了下来。   苏浅在他面前站定,双手捧住他的脸,凝视着他:“带她回去吧,夜祺,若真是没见过,你可以假装当她死了,可如今见过了,你骗不了自己的。”   “可是她……”曾经的那些往事,让夜骐恨得连牙关都在轻颤。   苏浅的手,滑到他背后,轻轻地拍哄:“我知道,可是,至亲就是至亲,无论曾经做过什么,你们之间的血缘,都无法抹煞。而且你看她,其实分明在意你,对不对?”   夜骐依旧站着不动,可身体已不似方才僵硬。   苏浅松开他,温柔地鼓励:“去吧,嗯?”   他垂着眸,拳松了紧,紧了松,最终一转身,又走回了洞中……   当他们重新由暗道回到石室,夜骐将被点了昏睡穴的母亲丢到角落里,然后便一言不发地换好高立的装扮,带着苏浅离开。   苏浅也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在临走时,又回头望了望她,心中慨然。   那天,夜骐始终沉默,直到入夜,才让刘掌柜去密室,为他母亲诊治。   当刘掌柜进了石室,看见那个曾经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云翳,竟已变成这般模样,也不禁在心中感慨万千。   而云翳在穴道被解开,发现眼前的人不是夜骐时,惊恐地尖叫着乱扑乱打,刘掌柜不得已,只好找准机会,用银针暂时封了她的功力。   可她即便再不能伤人,却也怎么都不肯配合。   她说饭菜里有毒,一口也不肯吃,刘掌柜想近身为她把脉,她就咬人,说他是想害她。   刘掌柜无奈,只得先出去找夜骐禀报。   “那就让她继续疯。”夜骐发火。   “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。”苏浅在一边柔声劝他:“先别说治病,老不吃不喝怎么能行?”   夜骐拗不过她的相劝,最终还是去了。   云翳见到“高立”模样的夜骐,依旧不买账,说他们是联合来杀她的,哭喊着要找夜骐来救她。   夜骐凝视着她良久,终于慢慢揭开了面具。   云翳眨了眨眼,随即惊喜地冲过来,扯着他的袖子傻笑:“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。”   夜骐从她手中抽出衣袖,声音冷沉:“别闹了,吃饭吧。”   云翳赶紧讨好地点头,坐到地上端起碗:“我听话,我吃饭。”   夜骐在那一刻,眼中酸涩,将脸别向一边。   她不明所以,猜测着问:“你是不是也饿了?那和我一起吃吧,这里有肉哦。”   夜骐没理她,她竟端着碗过来,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想喂他:“肉很好吃的,我在外面,都经常吃不到,只能吃野果。”   他想起那日受伤醒来,身边放着的那块鹿肉,不禁心里一颤,那对她来说,是很珍贵的东西吧?或许苏浅说的真的没错,她的心里,其实还是记得他的。   “你快吃吧,我吃过了。”他的语调,不自觉地便柔和了几分,但随即,又觉得这软化,未免来得太过容易,脸色再次冷了下来。   她不知道为何他的情绪会变化这么快,却又怕再惹他生气,小心翼翼地缩回原处吃饭,不时地偷瞟他。   当看见他的脚步稍一挪动,便惊慌地失声喊道:“你不要走。”   “我没走。”他口气不耐烦,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。   “不走就好,不走就好。”她开心地啃着碗边,笑容天真。   刘掌柜站在一边,悄悄地叹息。   等她吃过饭,刘掌柜上前要为她诊脉,她虽然仍旧不情愿,但看了看旁边的夜骐,还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。   刘掌柜把过脉,夜骐给他使了个眼色,两个人走到另一边的角落里。   “只是寻常的失心疯症,大约是当初受了刺激,后来又常年活在惊恐之中所致。”刘掌柜回答。   “能治好么?”夜骐沉声问。   刘掌柜点头:“先服七天汤药,然后施以九元回魂针,便能恢复神智。”   “那便这样吧。”夜骐挥挥手,一转眼,余光瞟见她正呆呆地盯着他,心情复杂难言,随即便转身打算离开。   她一见便又慌了,急急地想要跑过来。   “我明天会再来。”夜骐硬梆梆地丢下一句,她这才止住了脚步,讪讪地笑:“那你一定要来哦。”   夜骐再没作声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  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,神情依依不舍……   就这样过了七天,云翳仍是不见到夜骐就不肯吃饭,其实她对刘掌柜的戒心,已经慢慢放下,她闹,只是因为,她想见夜骐。  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,哪怕他从来也不曾给她一个好脸色,她也还是觉得他很亲,就是想见到他。   而这些时日,苏浅只是默默地陪着夜骐,并不多劝,她知道,他的心,已经慢慢软了。   再恨,那也是他的母亲,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狠得下心肠,见她落得如此凄凉的地步而不管不顾?   到了第七天夜里,便是最后施针治疗的时候了,夜骐担心她不肯配合,只得早早地去了密室看着。   她见他今日来得早,高兴万分,非拉着他一起吃饭,又怕他嫌自己脏,先将饭菜给他拨出大半碗,自己才敢动筷。   他犹豫了很久,终于还是端起碗,吃了一口。   她欢喜地直笑,一时忘了形,又将自己碗里的肉夹到他碗中,催促:“快些吃,多吃点。”   夜骐在那一刻,眼眶发涨,默然地将那块肉喂进嘴里,只觉得喉头发哽,吞咽艰难。   “待会儿……大夫要给你治病……不要怕。”许久,他终于说出了这句安慰的话。   她连连点头:“嗯,你在这里,我就不怕,什么都不怕。”语气里的那种信任和依赖,让他心中微颤。   他没有再说话,只是默默陪她吃完饭,便让刘掌柜开始施针。   刘掌柜将银针慢慢插入她身体的八个重要的穴道,最后取出一根血红的长针,欲从她的头顶正中央刺下。   那一瞬间,她的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,可看向夜骐时,又放松下来,乖乖地一动不动。   当那根针刺入她头顶,她昏睡了过去。   刘掌柜站起身,长舒了一口气,对夜骐说:“待她醒过来,便能恢复神智了。”   夜骐点头,心中百味杂陈。   刚才在看着她被施针的那一刻,他突然想,或许,她就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,也好。   他们再不必去面对过去的恩怨,就这么过下去。   可是……他沉沉一叹,吩咐刘掌柜在这里守着,自己则起身,离开了石室……   云翳再睁开眼睛时,已是次日早上,她的眼神,由最初的茫然,逐渐清明,痛苦和悔恨,也凝聚成泪,滚滚而下。   “夫人您醒了?”刘掌柜在一旁,也颇为无措。   “为什么……要醒呢……”她哭着问。她宁可疯癫一辈子,或者,干脆死去。   思及此,她爬起来,将头往石壁上撞去。   刘掌柜慌忙拉住了她,劝慰:“其实主子现在已经渐渐原谅您了,实在不必……”   云翳泪流满面。   她当初,是如何对待他,简直禽兽不如,又怎么配被他原谅?   而这时,门外传来脚步声,夜骐来了。   当他出现在门口,两相对望的那一刻,云翳无地自容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,失声痛哭。   夜骐站在原地,再没有动,只是定定地望着她,眼眶赤红。   哭到全身都失了力气,她抬起眼,望着他凄然地笑:“你杀了我吧……骐儿。”   夜骐的指尖,顿时一颤。   骐儿。以前,除了要在父皇面前表现她的温柔慈爱时,偶尔这样叫过他之外,她对他的称呼,向来都是“小畜生”,“蠢货”,“该死的东西”。   原本压下的恨意,又浮了上来,他笑容嘲讽:“是不是没想到,我这个早就该死的人,还活着?”   她想起当初,刺向自己亲生儿子的那一刀,心神俱裂,头拼命在地上磕: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骐儿……是娘对不起你。”   “你还知道,自己是个娘亲?”夜骐咬牙反问,眼角已有抑制不住的泪光。   他恨她,恨自己最亲的人,却用最残忍的方式,对待自己。   恨她将自己的悲剧,全部转嫁到他身上。   恨她从来没有爱过他。   他当初,甚至羡慕那些下等仆妇的孩子,哪怕吃的是粗茶淡饭,穿的是土布葛衣,可他们,至少拥有母亲慈爱的笑脸,多么幸福。   不像他,见到母亲,便如见到魔鬼,生活如同一场永不停止的噩梦。   “你知道,我现在的妻子是谁吗?”他问,唇边有冷酷的笑:“兰惜蕊的女儿,苏浅,和她有张一模一样的脸。”   云翳的身体,顿时猛地一颤,不敢置信地望着他。   “对你而言,这算不算是一场,奇妙的因果报应?”夜骐嘴角微挑,眼中冷光闪烁。   “是呵,报应。”她惨笑,身体如被抽了绳的偶人,彻底软倒在地,冰凉的泪顺着脸颊,流淌到同样冰凉的石面上,晕出一团乌暗的色泽。   夜骐就那样冷绝地望着她,眸底深处的波澜,却在渐渐平息。   最终,他转身离开,在走出门的那一刻,丢下一句:“不要想着一死了之,你得活着赎罪。”   云翳一震,他……还愿意……给她赎罪的机会吗?   当夜骐出了密道,并没有直接回宫中,而是一个人去了御花园,独自坐在那棵梅树下,将脸埋进双膝之间。   他不想让人知道,其实他心中的悲伤,多过恨意。 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苏浅的身影,出现在远处,静默而心疼地凝望他。   她知道,他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时间,释放心中强烈的爱恨。   所以,她不忍打扰,只是守候。   当他终于抬起头,看见等待的她,一怔,随即心中温暖起来。   慢慢走过去,他站在她面前,犹豫着该怎样开口,她却只是牵起了他的手:“来,我们回去喝玉茸羹,我亲自为你熬的。”   “浅浅。”他叫她的名字,声音里包含着难言的情绪。   她望着他,轻轻地笑:“反正你记得,无论什么时候,我都会陪在你身边。”   “好。”他也微笑,伴着叹息,握紧了她的手……   那天夜里,刘掌柜带着云翳出了密道,以面纱覆住容颜,来到寝宫。   当她在内室,看见苏浅的一刹那,眼神骤然一滞,随即垂下眸子。   刘掌柜今日,已对她大略讲了夜骐和苏浅的故事,虽然她对那张脸,仍旧心有所忌,可是想到他们那般相爱,她终究还是要选择放下。   夜骐坐在一边,神色依旧冷漠。苏浅望了他一眼,起身走到云翳面前,盈盈一拜:“儿媳参见母亲。”   “哎。”云翳无措地应了一声,却低着头,不敢看夜骐的脸色。   “其实我与您,原本就认识的。”苏浅微笑:“您曾经将我从空墓中救出,还一起待了好些时日,只是我那时候戴了面具,所以您认不出我。”   云翳愣住,想起那些模糊的片段,不禁感慨上天的安排,真是环环相扣,机缘巧合。   而有了这样一段缘分,云翳对苏浅,也不由得感觉亲近了许多。毕竟,能那样细致温柔地对待一个疯患的人,必定心底善良,何况,她既能打动夜骐的心,自然是个好姑娘。   “嗯……”云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苏浅。   苏浅看出了她的心思,笑着握住她的手:“娘就叫我浅儿吧。”   “浅儿。”云翳低低地叫了一声,又小心地看向旁边的夜骐,他仍是表情冷硬,毫不为所动。   苏浅则假装什么也没看见,兀自张罗着云翳去沐浴更衣沐浴,直到深夜才回到房中,见夜骐正面朝里躺在床上,一声不吭。   她轻抿了抿唇,更衣上床,然后从背后抱住他,声音里带着笑意:“真睡着啦?”   他还是不作声。   “你拉不下面子,自然就只能让我来嘛,娘始终是长辈,又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。”苏浅在他腰间挠,他不得已,只好翻过身来,瞪她:“你倒孝顺得很。”   苏浅叹了一声:“子欲养而亲不在,若是想孝顺的时候,却无人可孝顺,那才是最痛苦的事。”   夜骐沉默。   “慢慢来吧,不必逼自己,也不必逼对方,顺其自然,嗯?”她亲亲他的额,将他拉入怀中。   其实她知道,夜骐一定比谁都渴望亲情,只是现在,还放不下心结。   夜骐往她怀抱深处钻了钻,搂紧了她的腰,咕哝:“你以后不要对谁都好,你只对我一个人好。”   苏浅失笑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:“小气鬼,快睡。”   他咧嘴笑了笑,终于安然入睡……   苏浅和云翳的相处,日益融洽。而云翳,经历了这一场生死梦醒,不由得感叹,当真是浮生若梦,也渐渐真的放下了那些往事,平静地面对过去。   当她听说,苏浅的孪生姐妹凤歌,也在这宫中时,问自己能不能过去看看,苏浅应允,带她前去宝华殿,探望凤歌。   云翳望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,不禁感慨万千。   而苏浅知道她深谙毒理,便借此机会,询问她知不知道这血蛊如何解。   云翳摇头:“我知道各种蛊术,却惟独未听闻过血蛊,你们当初,为何会想到用这法子?”   苏浅便将当初的情景,细细为她描述了一番。   而她在听到林中布阵和仙鹤指路时,神情忽然一滞:“难道是他?” 第六十二章大结局(上)   苏浅疑惑地看向云翳。   她却又兀自怅然地摇头:“不,不可能,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。”   “您说的……究竟是谁?”苏浅试探地问。   云翳的眼神移向窗外,唇边有丝伤感的笑,许久才长长叹出一口气:“我师兄。”   苏浅怔了怔,没有插话,只是沉默地倾听,她讲述那些久远的往事。   “我自幼生长在栖鹤谷中,那里有美丽的月湖,水草丰足,每年夏天,都会有许多仙鹤来此栖息,因此得名。而我的母亲因病早逝,与我在谷中相依为命的,只有父亲云仲。他是名满天下的毒圣,且不仅擅毒,还长于奇门遁甲之术,精通各种阵法。而那时,正值乱世,所以慕名而来请他出山或是想学艺傍身的人,不计其数。但他始终不肯见客,甚至为了阻挡外人进谷打扰,在山谷入口,设下三阵,多年间始终无人能破。直到……”   说到这里,她停顿了一下,轻轻闭了闭眼睛,似在积聚勇气,回忆某个令她伤痛的人。   “直到某一天,谷中闯进来一人,虽未突破最后的关卡,却仍是连破我父亲两阵,让他惊愕不已,带着我前去探看。   那时,我十六岁,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,而且从未见过父亲以外的其他人,第一眼见到那个风神俊朗,如谪仙降世的男子,便如同被摄了心魄,目光再转移不得。可他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曾,只看着父亲,但笑不语。父亲与他,对视良久,最终解了阵法,邀他进屋相谈,且不许我跟入。我不知道,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,但出来时他却已经开始称呼父亲为‘师父’,而父亲,则唤他为‘子非’,让我叫他‘师兄’。   此后,他便留在栖鹤谷中,跟父亲学习毒理和阵法,而他悟性极高,各种法门,一点就透。父亲对他,赞许之甚,言他将来,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可他却只呆了一月有余,便在某天夜里,匆匆离开。当我询问他的去向,父亲却什么也没告诉我,只是意味深长地说,他不是我该挂念之人,让我学着放下。   可我那时,又如何还能够放得下,几乎是日夜翘首以盼,望他归来。而之后的两年,他也的确曾回过谷中数次,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忙,即使是留在谷中的一两天里,也是废寝忘食地钻研技艺,对我根本无心多顾。而他越发冷漠,却越发让我深陷,竟是起了执念,在他又一次离开时,悄然相随。   我的轻功极好,又有夜色掩映,所以一开始,他并未发觉。我便一路追着他出谷,竟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……”   云翳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谷外竟有大军相侯,而前来迎接他的人,叫他‘皇上’。”   苏浅愕住。   云翳涩然地笑了笑,继续讲述:“这时,父亲也已发现我失踪,追出谷来,当看见此等情景,摇头苦笑,说‘我猜得没错,果然是你’,而他也坦然回答说正是。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,便现身询问,可谁也没有理会我。   随后,他对父亲说:‘既已出山,便干脆入世,做我的军师,待他日天下尽归于我时,你便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君相。’   可父亲却拒绝了,说自己年事已高,不想再管世间纷乱,只想在谷中安然了度余生。   他默然许久,最终点头:‘本来像您这般奇才,若不能为我所用,便需杀之以防万一,但念在两年的师徒情分上,子非还是放您回谷,但终身不得再见其他人,否则……’他说着,突然便将我掳到他身边:‘我便杀了你的女儿。’   那一刻,父亲怆然大笑,我却是心头暗喜,因为这意味着,以后能留在他身边。父亲大约也看透了我的心思,最后只是长叹一声,托他好生待我,便径自返回谷中,而我自此,便跟随着他,辗转奔波。”   云翳的眸中,似渐渐泛开一层柔波:“那大约,是我人生中,最快乐的一段时光。第一次见到外面世界的新鲜,和跟在心爱之人身边的幸福,让我即便每日生活艰苦,也觉得甘之如饴。他待我,也比之前好了些,虽然仍旧不算亲近,但至少偶尔会跟我说几句话,给我一个笑容,而这对我来说,已是了不起的进展。我幻想着,只要相处的久了,总有一天,他会慢慢爱上我。于是我更加温柔地侍奉他,甚至悄悄学习军中歌姬的舞姿和乐曲,只为博他欢颜。可是他……”她垂下头,声音也低了下去:“他始终不肯碰我。他说世间女子于他,都不过是掌中玩物,喜时戏,厌时弃,而他敬重我的父亲,所以不愿对我也如此,嘱我收起那份心思,等日后一切安定,自会给我安排个好归宿。   这样的打击,自然是沉重的。但是我细想他的话,却又侥幸地想,既然天下女子于他都是一样,那么至少证明,他现在心中,还没有任何人,那我便还有机会。所以我虽然将爱意敛地深些,不像之前那么外露,却仍是不甘心放弃。然而,那个人……还是出现了。”云翳的脸上,出现哀戚之色,几乎是下意识地,看向苏浅的脸,又很快转开视线。   “那是在他奔袭东楚的途中,其实东楚原本,并不若后来这般地域狭小,当初的四国,疆土几近相当,只是东楚传承到第二代时,君主软弱,所以实力削减,而师兄正是趁此之机,一举攻入。若非最后东楚求助于西桀,恐怕连都城都保不住。”察觉到话题拉远了,她又转了回来:“师兄出兵过于突然,所以东楚无论官兵还是百姓,都是措手不及。入境不久,便遇到了一个婚嫁的队伍,原本敲锣打鼓,好不热闹,却见大军似从天而降,吓得呆若木鸡。师兄随即下令格杀勿论,顿时惨叫声一片,新娘子也慌张地从花轿中逃出,却因衣裙繁复,而摔倒在地,凤冠上的珠帘,在那一刻向旁边荡开……”   云翳笑了笑,眼神凄然,似有痛,从心底,延伸到眼角唇边:“那当真是一张,楚楚动人的脸,尤其是含着泪光的那双眼睛,叫人一看便心中生出怜惜呵疼。我一个女子,尚且如此想,又何况是男人。师兄只看了她一眼,便掌风一挥,将她脸上的珠帘拂落,接着上前,将她抱到了自己马上,并用面纱强罩住她的脸,再不许其他人看见她的容颜。那种独占欲,当时就让我心中,起了不祥的预感。而后来发生的事情,果真如我所料。师兄将那名女子,带在身边,在初战大捷的那一晚,他帐外的人,都听见了那女子的哭喊声,求师兄放她走,说她已有心仪之人。师兄那般狂傲的人,怎经得起如此挑衅,直接强占了她,而她事后竟欲寻死。师兄大怒,更是折磨了她一整晚,然后给她灌了蒙汗药,使其昏睡不醒。一直到最后西桀插手,东楚之战结束,师兄才给她喂了解药,要带她回朝为妃。那女子却仍是抵死不从,师兄竟生平第一次放软了身段,好言相哄,那是……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……”云翳低低一叹,眼角有晶莹的光,一闪而过:   “我终于,彻底绝望,在那天夜里悄悄离营。而师兄,大约将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那女子身上,竟未派人追赶。我就那般,如心被抽空了的游魂,在世间到处游荡。遇见过的许多人,都为我的容貌惊艳,尤其是那些男人,对我趋之若鹜,甚至给我冠以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。这让我多了自信和虚荣,却又陷入更深的偏执,既然我这么美,为什么师兄,仍旧不爱我?心中太过苦闷,我因而爱上了酒,因为只有在醉着的时候,才能不必清醒地记起那些心痛。可一个孤身女子,常年喝醉,又怎可能不遭遇危险?尽管那些人初时慑于我父亲的名头,不敢造次,可时间久了,还是难免有色欲攻心之人,对我生了宵想。于是有一晚,在我喝得半醉放松警惕之后,竟有人在我杯中,下了迷药,最后将我带到郊外野地里,欲施不轨。我直到那时,才知道害怕,可是已经晚了。就在我万念俱灰之时,却有人恰好路过此处,救了我,那便是夜骐的父亲,夜烬。”她讲到这里时,苏浅已经彻底明了,故事中的那些人物,究竟是谁,心中百味杂陈。   “然而,虽然那些人被打跑了,我身上的迷药却未解,且不知这药是从何歪门邪道而来,药性极为狠烈诡异,连我这个擅长用毒之人,都无自解之力,只觉得几欲血脉爆裂而亡。当时的境况,太过紧急,不得已,我只能求夜烬……为我解毒……”她咬了咬唇:“他也算是有担当之人,过后要娶我进门,我本不愿,可想到前一晚惊险的际遇,还是觉得后怕,只得将就着与他同行,这才知道,原来他是北越的太子,不觉动了心思。既然师兄不爱我,那么我也只有找个与他身份相当的男人,心中才能找回些许平衡。而且夜烬也是一表人才,对我又颇为温柔,所以我便渐渐放下戒心,与他相处。但真正促使我下定决心嫁给他的缘由,是因为……我怀孕了。”她苦笑:“就只那么一夜,我却怀孕了,仿佛是天意,我便与夜烬,匆匆回了栖鹤谷,拜见父亲,求他应允我们的婚事。而事已至此,父亲也别无他法,只能随我,却在我临走之前,将我单独叫到内室,叮嘱我在他有生之年,再莫回来。我不明所以,父亲却再不肯多言,挥手让我离开。   而待我跟着夜烬,返回北越太子府才知道,我居然只是他的二房,而且他除了正妻,还有两个儿子,顿觉心灰意冷。但当时夜烬对我,的确极好,甚至发誓说,他此生真爱的,只有我一人,而且永不变心。这誓言,对于刚受过情伤的我来说,实在太雪中送炭,于是我便也死心塌地,只想着有朝一日,他做了皇上,我便也能夫贵妻荣。可未曾想,这样的好日子,只过了一年多,便结束了,北越战败,夜烬作为质子,被送往敌国国都。那时,骐儿尚在襁褓之中,夜烬一走,原本就嫉妒我得宠的正妻,更是变着法子欺负我,人生灰暗无望之极。最后忍无可忍之下,我暗中使毒,杀了大房。虽然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,但平生头一回杀人,心中总是恐慌的,夜夜噩梦,再加上身边无可傍依之人,脾气也日渐暴躁,对骐儿也……很冷淡。”她的语气负疚。   “所幸,如此又过了三年,两国终于谈妥了条件,夜烬被放了回来。我欢天喜地,以为自己终于又有了希望,却发现,夜烬变了,对我再不若以前那般眷恋,反而十分冷淡。我也曾追问原因,他却始终不说。直到又过了近一年,他突然消失,我心急如焚,四处派人寻找,他却又自己回来了,带着一口水晶棺,而当我走近,看清棺中人的脸,几近崩溃——那正是当初为师兄所爱的女人。   夜烬说她在回北越的途中,吞了耳环中暗藏的毒药,疯狂地求我救她,我当时,只觉得自己的人生,真的太过荒谬悲戚。我爱过的,爱过我的两个男人,居然全都爱上了她。我真想,撕碎那张脸。可是我不能那么做,否则之前所有的煎熬和等待,便都白费了,得不到爱情,至少,我也该得到些别的东西做补偿。   所以,我还是强忍着恨意,去为她把了脉,但是她已死去多时,回天乏力。当夜烬终于接受这个事实,只得求我,保住她的容颜不毁。天知道那个时候,我有多恨那张脸,可我没有办法,还是只能依言行事,却留了一手,便是尸身只能永远密闭于棺内,见风即化。再之后的事……”她叹息,羞愧地低下头去:“我想,夜骐都已经告诉过你了。”   苏浅一时之间,静默不言,许久,才轻声问:“您的师兄,就是……大骊的先帝……是吗?”   “对。”云翳苦笑着点头:“他就是曾经的大骊之帝,凤无阙。” 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便已站在门外的封璃,全身一震,踏入屋内,眼底深处,似有小簇火苗在跳跃,声音低哑地问云翳:“你说他……会不会其实还活着?”   云翳半张着嘴,说不出话来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   那天的封璃,颇为冲动,几乎想即刻就回到大骊,一探究竟。既是为了替凤歌找到解除蛊毒的方法,也是希望去证实,谷底之人,会不会真的是他的父亲。   其他人也都能理解他的心情,他自幼便与父母离散,甚至就连亲生母亲临死之前,都未能相认,所以如今,哪怕是再微渺的希望,对他而言,也是意义非凡。   而原本苏浅他们也打算近日便启程,于是干脆轻装简行,当夜即出发。   第六日的晚上,他们抵达了大骊帝都之外,但并未入城,而是直接自小路,进了幽宁谷底。当云翳看过入口那阵法的走势,眼中泛起了泪光:“这正是我父亲当年,在栖鹤谷布的第三阵。”   众人相顾无言,在云翳的带领下,步入阵内。当他们掠上林梢,有鹤翩然而来,在围着他们转了两圈之后,竟落在了云翳面前。   “丹砂。”云翳轻轻地叫出了它的名字,它回以一声清鸣。   “这是有一年冬天,因受伤而落单,没能迁徙回北方的鹤,父亲和我,喂了它一整个冬天,从此它便再未离开过我们身边。”她指着它的右眼眼角:“因为此处,有一颗红斑,所以父亲为它取名丹砂,没想到,如今它竟会在这里。”   “会不会,外公仍在人世?”夜骐此刻,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。   云翳悲伤地摇头:“不,你外公,是在栖鹤谷中去世的,一生都未出谷。”   “那便……定是他了……”说话的人是封璃,声音在微微颤抖。   “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。”封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率先带路,去往他们上次发现凤歌的那个山洞。   然而,待进得洞中,里面却空无一人,他们正在环顾张望,忽然听见一阵轻微而怪异的声音。   “不好,有机关。”夜骐率先反应过来,然而已经来不及,有铁门“唰”地落下,将洞口彻底封死。   封玦和夜骐飞掠过去,试着去摇晃那铁门,但根本撼不动,反而触动了连带的其他机关,毒箭朝他们直袭过来,二人慌忙卧倒躲避,只听得有个森冷的声音,自从高远处而来:“我不是说过,再不得返回吗?为何还要来送死?”   所有人皆抬头寻找说话的人,却一无所获。   半晌,云翳试探地叫了一声:“师兄。”   回答她的,是长久的沉默。   “师兄,是你吗?我是云翳啊,云仲的女儿,云翳。”她缓缓移动着视线,继续试探,但那人仍旧没有再出声。   这时的封璃,已经忍不住,大喊:“你是不是我父皇?我是雪妃的儿子,你若是我父皇,就请出来见见我,好么?”   他的声音,在洞中回荡,每个人听了,都不由得心酸。   “雪妃当年,有孩子么?”不知道过了多久,那个声音,终于再度响起,幽幽地,似含着叹息。   而伴着这句话,有一个矮小的身影,从远处滑到跟前。   众人看过去,顿时都惊愕的呆住:原来,他并非矮小,而是没有腿,而他之所以自高空而来,是因为他借助的,是洞顶的绳索和滑轮,来移动身体。   但即便形貌已改变,云翳还是认出了那张面容,哭出了声:“师兄,你怎么变成了这样?”   他望着她,苦笑着反问:“你呢,又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?”   两人相顾默然,只在心中,感叹命运无常。   此刻的封璃,已经呆滞,他万万没想到,当他终于见到自己的父皇,却已是这般凄惨的光景。   凤无阙的视线,终于缓缓移至他的脸上,凝视许久,低声问:“你真的……是雪妃之子?”   “是,父皇。”封璃抱着凤歌,跪倒在他面前,已是声音哽噎。   “当年……我对不起雪妃啊……”凤无阙喟然长叹:“只怪我那时,正值大战失利,心情烦躁,所以当别人进上诬陷你母亲的谗言,一时不察,铸成大错,等最后醒悟,已是悔之晚矣。”   他又看向封璃怀中的凤歌,微怔:“你和她……”   “儿与凤歌之间,虽曾恩怨纠葛深重,但是彼此相爱,望父皇成全。”封璃微低着头,轻声回答。   “成全……”凤无阙一叹:“我这一生,便是败在这两个字上,若我懂得成全,或许许多悲剧,都不至于发生。”   封璃抬眼望着他,不解其意。   但他并未接着往下说,而是问:“她的血蛊,还未解吧?”   “是,父皇可有解蛊之法?”封璃急切地问。   只见凤无阙背后吊着绳索,身形从半空中慢慢地降了下来,伸手搭至凤歌腕间,沉吟片刻,又望向苏浅:“你对她,倒真是姐妹情深,十成十地以血喂足了蛊。其实当日,我见你们二人的容貌,已料定是兰妃之女。因心中仍有些许芥蒂未解开,所以将这解蛊之法,隐瞒了一部分未告知于你。”   “请……”苏浅不知该如何称呼,最终顿了顿,轻声说:“请前辈赐教。”   凤无阙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,缓缓说道:“其实当你坚持完七七四十九天的那一轮喂蛊之后,她便已恢复了神智,能听能感,只是因为体内蛊引未除,所以无法彻底苏醒。”   这就是说,他们曾经对凤歌说过的那些话,为她做过的那些事,她都知晓?   苏浅一愕,下意识地和封玦封璃对望,百感交集。   难怪那一日,当自己对凤歌说,他们都在等她,竟隐约看见她的睫毛,在颤动。   “那要如何才能除去那蛊引?”她急切地询问,眼中泪光盈盈。   在那一瞬,凤无阙望着她的眼中,闪过一丝怅然,似是回忆起了过去,某个相似的场景。   最后,他轻叹一声,从怀中取出三根鲜红如血色的细香:“这是血线引,你们将它点燃,使香味进入患者鼻间,第一柱香燃完之时,蛊虫便会受不了烟熏,在体内翻滚挣扎;第二柱香燃起时,便会沿着胃肠向上爬;待最后一炷香燃尽,它便会从口中出来,患者即可苏醒。”   这法子听得人心中发麻,但是为了救凤歌,他们只能依言行事。   果然,待三炷香燃完,那只被精血养得愈发肥硕的血蛊王,真的自凤歌口中爬了出来,封璃立刻眼明手快地将它丢到脚边踩死,留下一滩污血。   而凤歌的睫毛,如蝴蝶羽翼般,轻轻扇动了几下,终于睁开了眼睛。   “歌。”苏浅哭出了声,扑上前去抱住了她。   凤歌也是潸然泪下,伸出手,紧紧回拥住她。   封璃此时此刻,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,只是怔怔地望着她,心剧烈慌乱地跳。   她还会……原谅他吗?   她曾经说……   “璃。”当他看见她的唇微微启动,叫出他的名字,他几乎以为,自己在做梦,那样欢喜的梦。   他着急地想要表达那欢喜,却激动得久不能成言,最后,是凤歌含着泪,嫣然一笑:“你说的那些话……还算数吗?”   他傻傻地望着她。   “你说,你会带我游遍名山大川,所有我想去的地方,你都会带我去;你还说,会带我去大草原上骑马,那里可以纵情驰骋;说你是真的爱我,不骗我……”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,晶莹的泪,从凤歌眼中滴落。   “算数,都算数。”封璃的声音沙哑,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。   这时,封玦也走上前来,将他们三人,一起抱住,哽噎难言。   夜骐站在不远处,并未过去打扰,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们,叹息微笑……   良久,大家才慢慢平静下来。   凤歌抬起头,望着凤无阙半晌,低低地喊了声:“父皇。”   “歌儿。”他笑了笑,略微犹豫了一下,伸出手摸摸她的头。   她咬着唇,心中滋味难言。   虽然他“去世”时,她还小,但在模糊的记忆中,他对她,还是极为宠爱的,而她,也一直真的将他,当做自己的父亲。   可原来,自己竟是母亲与人偷情所生,而且如今,他落得如此境地,只怕也与自己的亲身父母,脱不了关系,所以她看着他,不由得感到十分愧疚。   他从她的眼神中,看透了她心中所想,叹了口气:“其实,此事并不能全怪你的母亲,是我有错在先。当初,我本就不该明知她已有心上人,却仍旧强抢她入宫为妃。”   “我母亲的心上人,就是……就是我父亲么?”凤歌迟疑了许久,才在他面前,说出那个称呼,毕竟,她也曾称呼他为父皇。   凤无阙稍微怔了怔,说出一句奇怪的话:“不,你母亲的心上人,是苏策。”   凤歌和苏浅,同时愣住,疑惑地对视。   “此事说来话长。”凤无阙苦笑着摇头:“算了,还是从头讲起吧。   当年,我将你们的母亲带回宫,封为兰妃,可她却并不领情,对我冷淡疏离。我平生极其骄傲自负,从未被一个女人,这般拒绝过,反而更加激起了征服欲,对她更是荣宠之极,甚至以皇后之礼,带她同去各种宴会典礼。只是我不喜除我之外的男人,得窥她真容,而且当初,正是新娘凤冠上的珠帘掠起时,一刹那的惊艳,让我对她一见钟情,所以之后,我便着人替她特制了凤冠,每日佩戴,既是为了覆面,也是为了保留初遇时的那种感觉。”他自嘲地勾勾嘴角:“现在回想起当年,也真是痴人做傻事。”   众人皆默然,这世间又有谁,没为爱情,做过几件傻事?   “可我没想到,正是在某一次宴会上,她竟见到了她曾经的心上人,那一年的新科状元,苏策。但当时,我并未察觉。而次年,因为西桀出兵挑衅,我再度御驾亲征,兰妃却推说自己身体不适,不愿随我前行。当时战况紧急,我也无暇多想,便将她暂留宫中,自己匆匆前往迎战。却没想到这一去,便是将近一年,军旅生活枯燥,我便纳了一名当地官员的女儿为侍妾,即是后来的雪妃。   雪妃虽不若兰妃那般令我心动,却胜在大方温柔,善解人意,也颇得我喜爱。待西桀之战暂时告一段落,我便带着她返回宫中。而这一次回去,我发现兰妃像是变了个人,对我竟极尽体贴,我只以为是因雪妃的到来,让她觉得吃醋,心中还颇为自得,对她更是宠爱有加。但没过几天,边关急报传来,西桀上次撤兵,竟是欲擒故纵,此次更是纠集了东楚和北越,三国联合进犯。我只得立刻再奔赴边关,而此次战事,凶险异常,我且打且败,一度甚至连封城都差点不保。就在此时,宫中传来密报,说雪妃竟耐不住寂寞,与侍卫私通,这本是仔细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,可那时我正值最焦灼之际,手一挥,命他们自行处置。而正是这句话,让你母亲,白白送了性命。”他愧疚地看着封璃,长叹一声:“我对不起她啊。”   封璃默然垂首,心似刀割。   “待战况稍缓,我再想起雪妃之事,询问下人时,却被告知,她已被按宫中例律处死,我虽后悔,但也已经来不及,只得慨叹一阵,暂时将此事搁置。而之后,战事对我更为有利,我几乎一路凯歌,大败西桀和东楚,更是趁势攻入北越境内,最后逼得其国君对我割地和谈,甚至将当朝太子,送入大骊做质子。   而就在我志得意满地带着质子回帝都的途中,竟有道人拦住我的马,告诉我天示神谕,将有真命凤女降世,佑我国祚永安,说完便飘然而去。而就在次日,宫中喜报传来,说兰妃诞下一女,且前夜梦中,有凤凰神鸟,落于宫顶鸣唱。我大喜,疾速归朝,为女儿赐名为凤歌,并立为皇太女,日后的皇位继承人。”   听到此处,凤歌转眸,唇边有苦涩的淡笑,封璃轻轻揽了揽她的肩头,以示安慰。   “此后,兰妃对我,更是温柔之至,夫妻感情日笃,我对她,也真正起了立后之心,甚至将我得来的宝物,交给她保管。”他停下,望向云翳,眼神有些复杂:“那宝物,便是我从师父那里得来的,据说是藏宝图线索的五本书。”   在场之人,俱是一惊,谁都未想到,那五本书最初竟是来源于云仲。   凤无阙叹气:“其实当初得知你要嫁给夜烬,我对你和师父,真的动了杀心。毕竟夜烬,是敌国太子,而我从师父那里学来的阵法,在战场上用处极为重要,若真是被夜烬也了解了其中法门,那便将于我极为不利。但师父,却预先洞悉了我的想法,竟以仙鹤丹砂传信,约我回谷相见。   等我回到栖鹤谷中,师父对我说,愿用一至宝,换你一生平安。直到此时,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,他竟是当年明月大帝唯一存活于世的嫡孙。明月大帝生前,已预料到自己死后王朝必覆,便将寻找到宝库的线索,隐于五本旧书之中,并派人悄悄地将此物,连同刚出生还不为人知的嫡孙一起,送至民间。但为了以防万一,他并未将解开书中之谜的方法,告诉送走嫡孙之人,而是告知了另一名潜伏在宫中的亲信,嘱咐他日后设法找到嫡孙,嘱咐其找到宝藏,夺回大业。却未曾想,在日后的政变中,那个留在宫中的人,却被误杀了,于是,那个秘密,便再无人得知。而师父穷其一生,也未能参透。因此不如干脆给我,看我是否有缘人。   我那时野心勃勃,只想要统一天下,得此宝物,当然是喜不自胜。便答应了师父,不会为难你,但也警告他,永世不得出谷一步,并暗中派人,守在入口之处,凡是欲进谷者,格杀勿论。师父于是,就此被彻底禁闭于谷中,三年后,与世长辞,我才悄然撤兵离去。”   云翳听到此,不禁悲从中来,原来她的平安,是父亲用至宝和自由换来的,她却只以为是父亲不喜欢夜烬,因而不愿再见她,甚至还曾经在心里,责怪父亲无情。   各自唏嘘感慨一阵,凤无阙又转回正题:“当我将从师父那里得来的宝物交给兰妃,她表现得极为受宠若惊,说自己一定妥善保管,并会尽力助我,破解其中的秘密。而兰妃也的确是冰雪聪明之人,若是夫妻同心,多个帮手,也未尝不是件好事,所以有余暇的时候,我们便会一起研究那五本书,可无奈,始终未有所获。   可即便没有这五本书相助,该打的仗,也总还是要打的,而那时朝中能担当起大任的人,并不多。兰妃在这时,说自己愿为我分忧,所以有些不打紧的折子,我便给她批阅,时间久了,她处理事情愈发娴熟得当,我也逐渐将更多事情交与她处理。尤其是我出外征战的时候,她便在宫中,为我处理政务,竟也能独当一面,让我颇为放心,对她也更加信赖珍爱。   但我没想到,有些事情,竟然发生得那般突然。当有一次,我中途归朝,本欲给她个惊喜,便故意没有提前告知与她,而是在夜间,悄然返回。却没想到,正好看到了最心痛的一幕,她竟与某个男人,在我和她的寝宫中,相拥相抱。”他的眼中,现出一抹痛色:“我怒极,厉喝出声,发现那个男人,竟是北越质子,夜烬。我气得浑身发抖,一耳光将兰妃扇得摔倒在地,夜烬居然立刻冲上前去扶,看着他们那般亲密的模样,我的心如同在滴血,骂他们不知廉耻。兰妃竟然反唇相讥,说当初正是我不顾礼仪道德,将身为新嫁娘的她,强掳为妻。   我没想到,自己对她已经这么好,她却居然到现在都还如此记恨当初的事,一气之下便做了冲动之事,从怀中取出我秘制的毒药雨霖香,强灌到她口中,然后宣布了残酷的解毒之法,即要么她当场死去,要么便是那男人,痛苦一生。只见他们对视良久,可最终,夜烬退后了两步,闭上了眼睛。我疯狂地大笑,却是心如刀绞。眼看着她逐渐停止了动弹,本想就此杀了夜烬,却因为当时,两国已经谈妥了条件,为顾全大局,我终于还是将夜烬放走,却一个人守着兰妃,失魂落魄。我就那样,怔怔地守了她一整夜,突然觉得就让她永远这么恬静安详地留在我身边,如同真的只属于我一个人般,也很好。于是我在第二天,命人打造了一口透明的水晶棺,将她安置其内,放于寝宫中,日夜为我相伴。   兰妃之死,固然令我伤心,但另一件事,却更是让我忧虑至甚:我发现那五本书中,居然只剩下了兰妃房中的一本,而另外四本,却不知去向。我明察暗访,但始终一无所获。我开始怀疑,兰妃之前勤于替我处理政事,是否有篡位动机,可是与她合谋之人,又会是谁?   说来也荒谬,我怀疑过许多人,却偏偏未怀疑到苏策头上。因为他不仅才能卓越,而且平素为人,刚正不阿,在政事上,也常常是直言相谏,尽心尽责。   如今兰妃已死,我又多失了一份助力,对他便更是倚重,甚至偶尔会招他入寝宫内室密谈,如今想来,当时他每每对着那口水晶棺,心中的痛与恨,该是多么深重。也难怪后来,他会那样对我……”凤无阙闭目长叹…… 第六十三章大结局(下)   “那四本书找了很久都没有下落,我也日渐一日,对兰妃生出更多的憎恶。而就在某天,我无意中失手打翻了装雨霖香的药瓶,忽然发现洒出的药粉,竟在光下,颜色由深红,慢慢变为浅红。我当时十分震惊,因为这意味着一件事:这瓶中装的,其实并不是雨霖香,而是胭脂醉。   这两种毒药极为类似,其中胭脂醉只比雨霖香,差了一味成分,而也正因为这一点差别,胭脂醉的性状,初看之下与雨霖香别无二致,可在强光之下,却会逐渐变色。   也就是说,我当初在装药时,有可能出了差错,因而喂给兰妃吃下的,也并非真正的雨霖香,而只是致人假死的胭脂醉,她其实……根本还活着。   那一刻,我脑中一片空白,不知自己,究竟是喜,是悲。而恰好在那时,苏策觐见,我在心情极度混乱之下,想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倾诉,便将此事,告诉了他。当时他也是神色惊异,可我陷在自己的思绪中,并未多想。而我看着棺中兰妃的脸,想起她对我的背叛和算计,不觉语气忿恨,言称要先将她救醒,在问出那五本书的下落之后,再真正杀了她。大约也就是这句话,让苏策对我彻底起了杀心。他走到我身后,假意和我一起察看棺中人,却突然出手,点了我的穴道。   我愕然地望着他,只见他的手指抚上水晶棺,眼中满是恨意,问我:‘你知道我是谁吗?我便是当初,真正应该迎娶她的夫君。我与惜蕊,本是青梅竹马,只盼着能结为夫妻,相依相守,却被你生生掐断了我们的幸福。我当时,以为她已死,意志消沉,以酒度日。后来是父母以死相逼,我才只好勉强与根本不爱的人成亲,并上京赶考求取功名。却未曾想到竟会在这里,与她重逢。可是,一切都已经晚了,虽然在你出征之后,她也曾与我相见,却说自己已经不干净,再配不上我。凤无阙,这都是你造的孽!’   我当时,无言以对,却未料到,他后面的话更震撼:‘可有一天,不知是谁,竟冒充我给她传信,约她出宫相见,在一间黑暗的厢房中,她被……奸人所辱,而我当晚,也收到那人的字条,急忙赶往那间厢房,却恰逢她从昏睡中醒来,见我在床边,便以为,之前和她在一起的人……是我。看着她那时羞惭却又释然的表情,我狠不下心,说出真相,只得支吾应下,随后便秘密送她回宫。而过了些时,你便带着雪妃,从边关返回,她怕事情败露,便对你格外体贴,你因此并未生疑。可在你再次离开之后不久,她却发现,自己怀孕了,而由日子推算,正是那一晚留下的。她惊慌失措,将我传入宫中,告诉我,她怀了我的孩子,那一刻我的心情真是……难以言喻。而就在这时,我竟发现有人在偷听,一路追去,捡到了雪妃的手帕。为保惜蕊平安,我不得已,只能狠下心,买通了内宫管事,让他向你禀报,说雪妃偷情,从而以除后患。可雪妃也是极聪明之人,自当日被撞破之时,便已知道自己会有杀身之祸,竟提前逃出了宫。我派人搜寻,但并未找到其下落。而因为雪妃毕竟是无辜的,我仍是不忍心赶尽杀绝,所以最后只是找了具身材相仿的尸体冒充她,就此草草了结此事。’”   当凤无阙讲述到这里,封璃忽然心念一闪,回忆起当日,他告诉苏策,自己是雪妃之子时,苏策眼中的那一丝怔忪。难道当初,苏策真的未对在宫外再对母亲痛下杀手,因而也并不知晓她已有身孕之事吗?那么杀了救母亲的那家人的凶手,又是谁?   而此刻,站在一边的封玦,却是微低下头,眼神复杂……   凤无阙并未察觉到封玦和封璃微妙的情绪变化,他沉浸在回忆中,继续讲述他和苏策的那一段恩怨:“苏策还告诉我,所谓真命天女之说,根本是场故意设计的骗局,其实早在我回来之前,兰妃便已生产,而且并非只生了一女,而是一对双胞胎,另一个女儿,便养在他的府中。只是兰妃一直以为,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苏策,而她爱的本就是他,如今又有了一双女儿,更是迫切地想要一家团聚。可她明白,他们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。所以最终,她起了逆反之心。可苏策,却始终还是有顾虑,劝她收手。她见他不肯配合,便干脆自己去做。而女人一旦起心,比男人更偏执可怕,她开始不着痕迹地参与政事,拉拢朝臣,培植自身势力。最后甚至在我出征期间,把我让她保管的五本书,除了苏策之外,还分别交给她的三名亲信各一本,去探究其中的秘密,而且都是单线联系,相互间都不知道对方手中也有此物。   而苏策,心中本就装有那个难以启齿的秘密,再加上觉得兰妃性情大变,与她渐渐疏远。她不解他对自己冷淡的真实缘由,在极度苦闷之下,有一日竟起了轻生之心,却恰好被在冷殿闲住的质子夜烬相救,一来二去,两人竟成为了知己。而她,亦时常故意在苏策面前提起夜烬,借此试探刺激他。可苏策却因此伤心,与她更是渐行渐远。   后来兰妃再也忍不住,在某天晚上将苏策叫到宫中摊牌,问他对自己究竟是何意。压抑太久的苏策,终于将那个秘密,倾吐而出,兰妃当时几欲崩溃,将他轰走,自己则独自在宫中痛哭,恰逢质子前来找她……于是接下来,便发生了当初我临时回宫时,所见到的那一幕情景。”凤无阙慨然长叹:“直到那时,我才明白,夜烬那时,或许并非不愿以身为兰妃解毒,而是因为他明白,兰妃心中所爱的,并不是他。其实真正不愿以此法解毒的人,是兰妃自己。”凤无阙以手掩目,停顿了片刻,才继续往下说:   “当苏策一切前因后果说完,便逼着我交出胭脂醉的解药,而我深知,一旦我真的拿出解药,便必死无疑,于是刻意拖延。而我们所处之地,毕竟是内宫,总有人来人往,苏策也不敢贸然动手。最后一直等到天黑,苏策便趁着夜色,将我掳出宫去,带到幽宁山的悬崖边,威胁我若再不交出解药,便将我扔下深渊。而我本是桀骜不驯之人,加上心中恨极他与兰妃,便干脆说就算是胭脂醉,也同样无解药,他只能一辈子,守着个活死人。苏策一怒之下,竟真的就此将我推了下来。所幸我还算走运,中途在一块岩石上垫了一下,减缓了冲劲,所以最终,并未丧命。可我醒来之时,虽然因摔下来时的剧烈撞击,勉强解开了穴道,却发现双腿已经摔断裂开,而且有许多虫子从伤口处钻入了体内,甚至,腿上的精血已几近被吸尽,只剩下干枯的皮肉,覆在枯骨之上,而在肌肤之外,能看见它们还在涌动上行,我心中极其骇然,恐其会借由血脉,去往重要脏器而危及性命,不得已之下,只好以边缘锋利的石片为刃,生生截断了这两条腿。”   众人皆听得心中骇然,也明白了他所说的这种虫,大约便是后来的血蛊之源。   “而既已成了这般惨状,我也只能在这谷中住下来,我知道,苏策必定也会如当初处理雪妃之事一般,找一具与我形容相仿的尸体,说我因故驾崩。”凤无阙自嘲地笑:“果然,自始自终,都再无人寻找过我,除了那只仙鹤,丹砂。当初它为师父送信,我见它甚为聪慧,便将它留下,悉心喂养,而它也似乎真的通晓灵性,无论我在何处,总能设法将我找到。终于有一日,它来到了谷底,与我相伴,我颇为欣慰,但心中仍存有强烈的不甘。既是苏策害我至此,那我便也要将其伤到最深。于是,我写了雨霖香和胭脂醉的典故,以及解药的所藏之地,然后让丹砂,将此信传到北越……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云翳在此刻,忍不住插话:“难怪当初,夜烬曾找我问起过这两门毒药,我那时还很惊讶,没想到世间竟有这样精妙的毒药,询问其配方和炼制之法,可夜烬却再未告诉我更多细节,所以最后也只能将仅知的这些点滴记录下来,却怎么也未能解其玄妙。”   夜骐在一边默然,庆幸当初她凑巧记了这么一笔,否则后来苏浅中毒,便真的是回天乏力了。   而苏浅,也借由此话头,急急发问:“前辈,那雨霖香之毒,若是到了男子身上,是否真的再无解除的可能?”   凤无阙一愣,问道:“有人中了此毒?”   “是。”苏浅咬了咬唇,含泪握紧夜骐的手:“当初,我中了雨霖香,便是他为我解毒。”   凤无阙深深地看着他们,感叹了一声:“倒也不是无解毒之法,只是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。”   “什么药引?”苏浅追问。   “你们的孩子的三滴初血。”他回答,却又面露难色:“只是这雨霖香,本就有一种附带的药性,会导致终身不孕。”   苏浅的心,顿时一沉,眼神黯然。   夜骐走过来,揽住她的肩,轻声安慰:“别太悲观,我们不是曾经……有过宁儿吗?”   苏浅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,心酸地低叹。   凤无阙闻言,则是眼神诧然,随即让苏浅伸出手腕,把脉半晌,他沉吟着问:“是否除了雨霖香之外,你还中过其他剧毒?”   “是,在此前后,分别中过一次七绝散。”夜骐代她回答。   当凤无阙询问过七绝散的配方,不禁摇头笑叹:“真正是巧啊,七绝散和雨霖香,恰好药性相对,在体内相互冲撞,竟使你体质生出异变,你日后,应该还会有孕。”   苏浅不觉喜极而泣,夜骐将她拥入怀中,轻吻她的额,眼中也已涩然。   众人看着他们,也都欣慰地感慨祝福,室内一片祥和。   然而,整件事中,还是有些疑问未解。   在过了半晌之后,封璃终于还是没忍住,轻声问封玦:“大哥,你可否知道,为何我后来会和母亲失散,却进了封家?”   封玦的笑容,顿时僵在了脸上,眼神回避。   封璃的心里咯噔了一下,生出了某些联想,嘴唇轻微发颤:“那个真正追杀我母亲的人,是不是……”   封玦低下了头,垂在身侧的手,将袖口攥紧,纠结成团,许久,他抬起头来,长长地吁出一口气,唇边有难以名状的苦笑:“我还是干脆,说出全部的真相吧,否则只怕,一世都不得解脱。”   其他人都怔然地望着他,寂静无声。   封玦的目光,先慢慢转向苏浅,笑容凄然:“你还记得我曾经打算带你永远帝都,回封城的事吗?那一次,我是真的想带你走的,可就在临走前的那天晚上,父亲告诉了我一个秘密……他说,当朝女皇,有可能是我的亲妹妹。”   此言一出,所有人都目瞪口呆,尤其是苏浅,惊愕之余,心中疼痛泛开。   怎么……会这样……她不敢相信……   “我父亲和苏策,本是同年举子,可是苏策为状元,父亲为榜眼,他对这一名之差,一直耿耿于怀,觉得不过是自己当初发挥失误,才丢了状元。而之后苏策的官职,也比他要好得多,更是让他倍感挫败。如此一来,他便在心中,将苏策视作假想敌,时时处处盯紧了他。   某天,他发现苏策匆匆赶往茶楼,便尾随而去,发现与苏策相见的,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,而待那女子离开时,不知为什么,他总觉得那背影,有几分眼熟。而之后出来的苏策,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,更是让人觉得诡异。   之后,他便更加关注苏策的动向,而苏策与那女子,却再未碰面。直到新年庆典,皇上带着兰妃出席,就在兰妃偶然转身的那一刻,父亲忽然眼前一亮,他终于知道,为何那天,他觉得那女子的背影似曾相识。莫非……是兰妃?他当时,也被这个猜想吓到了,随后的宴席中,悄悄观察苏策的神情,竟然发现苏策果真总是在每次有意无意地看向兰妃时,眼底似有种复杂的痛苦。   当下,他心中更加笃定,苏策与兰妃,有不可告人的关系。   他心中兴奋,本想将此事告诉皇上,却又苦于没有确实证据。如此一拖再拖,边关起了战事,皇上匆匆离开了帝都,他更是彻底失了机会,沮丧不已。而陛下御驾亲征,朝中无主,明争暗斗更甚,苏策因自身谋略出众,又是新晋之才,为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,父亲见他如此得势,不服气之余也不禁腹诽,或许正是借助得宠的兰妃,苏策才能轻易而举地中了状元,得有今日。如此一来,他更是连兰妃也一起恨上了。   当又一次,他在朝中遭遇打压,而苏策胜出之时,他气恨不已,竟恶从胆边生,买通宫中相熟之人,给兰妃带去私信,借苏策的口吻笔迹,约她出宫相见。   那天夜里,他在约好的厢房中,熏了迷香,待兰妃进屋,借着黑暗和她的神智不清,将她奸污。然后便迅速逃遁到邻近的另一间房中,等苏策前来。而苏策见了他的字条,果然匆匆赶了过来,他便贴着墙,听隔壁房中的动静。本是盼着苏策见自己的情人被人所辱,会大发雷霆或者失声痛哭,这样便能解他心头之恨,却未想到,这些居然都没发生,反而是听见兰妃在醒来之后,对苏策软侬呢语,倾吐衷肠,而苏策,居然将此事瞒下,一字未吐。   他在心里骂苏策是乌龟孬种,随即悄然离开,反正无论如何,总归是出了口恶气,倒也心情平复了许多。而兰妃毕竟是皇上的女人,他做了这种事,自然不敢有半点声张,怕遭杀身之祸。   本来他以为此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,却没想到过了两个月,宫中熟人后来又传给他一个消息,说兰妃怀孕了。他当时心中大惊,不敢确定那孩子,会不会是自己的。毕竟那日他先走了,或许苏策和兰妃又……而且之后他们也未必再无相会,再说皇上也是过了没多久,便返回了帝都,所以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,也说不准。   可不多时,却听说雪妃与人通奸,要被处死,他顿时联想到兰妃怀孕之事,疑心是为了灭口。而他本就是帝都人士,黑白两道也算人脉广阔,多方秘密打探之下,竟发现雪妃未死,而是逃到了城中一处人家隐藏,而且最重要的是,居然还怀有身孕。   这对于他而言,本是个扳倒苏策的契机,于是他便派人,将那家人灭口,却故意放雪妃逃生,自己又在她危难之际,装作偶遇,救了她,送到隐秘的地方躲避‘追兵’。如此一来,雪妃便视他为救命恩人,感激万分。   他本是想等雪妃生下孩子,再想个办法披露此事,到了那时,自己救了皇室子嗣,自然是一举得势,再不会屈居人下。却未想到,苏策的动作,比他还快,竟在兰妃的女儿出生之际,策划了真命天女之局。   如此一来,兰妃的地位更是难以撼动,而且自己毕竟曾做下那等不轨之事,他也怕万一被扯出来,反倒害死了自己,只得放弃。可他却又不甘心自己白救雪妃一场,便动了心思,想留下那孩子,看日后还有无其他用处。于是劝雪妃,说她如今势单力孤,而且名声污浊难以恢复,孩子就算跟着她也是受苦,不如交给自己抚养,将来也许还有机会。雪妃虽然舍不得骨肉,可思及自身的处境和孩子的前程,终于还是不得不答应,将孩子交给他带走。本来以为日后还能前去探望,却未想到,其实封濯早动了杀心,暗中命令服侍她的丫鬟,对她下毒。可最终,那丫鬟不忍心,将真相告知,两人相携逃走。   而他当时为了掩人耳目,使孩子的来历不被怀疑,便找了他在青楼相好,让她假扮孩子的母亲,只说因她生下了自己的子嗣,所以迎娶回府为妾。我娘自然是闹了一阵,却也无法,只得同意。于是就这样,封璃你便从此进了封家……”   当封玦讲完这一切,周围陷入死寂。   谁也没想到,真相竟然是这样。   封璃如雕塑般,呆滞不动。   这是怎样一场因果报应?   封濯将他夺走养大,羞辱利用,但最终,也死在了他的手中;而他的养母,虽是青楼出身,却是个善良之人,生前对他极好,直到临死时,才告诉他,自己其实并非她亲生,甚至连封濯,也可能并不是他真正的父亲;他的亲生母亲,则是忍辱负重,流落异乡,直到他近成人之时,才托幽宁庵的尼姑,大约也就是当日助她出逃的丫鬟,告诉他身世真相。却为了不连累他,谎称自己已故,甚至到最后,屡次为他拼命,却至死都未能与他相认;而他的亲生父亲……   封璃将眼神缓缓转向凤无阙,发现他正慈爱而悲伤地看着他,视线相对之时,喉头微哽,叫了他一声:“孩子。”   “父亲。”他声音颤抖,泪已落下。   “璃儿,我这一生,真的是谁都对不起,尤其是你们母子。”凤无阙抱住他,老泪纵横。   父子俩抱头痛哭,而苏浅和凤歌,却是怔怔地对望,眼神空茫虚弱,连泪都流不出来。   她们的亲生父亲,竟是封濯?   而她们曾经深爱过的封玦,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哥哥?   这该是多么荒谬的伦常!   封玦自己,也是心中剧痛。他终于亲口承认,这一生中曾经爱过的两个女人,竟都是自己的妹妹,其实只有他的爱情,才自始自终,是个真正的笑话。   夜骐在一边,看着这一幕幕悲欢离合,心中恻然,走过去按住封玦的肩膀,低声说:“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,我们都知道,都记得。”   封玦轻轻闭上眼睛,叹息着苦笑:“我只但愿,你们……都能够幸福。”   那便也是,他的幸福。   许久,不知道是谁,以几不可闻的声音,叫了一声:“大哥。”   封玦全身一震,睁开眼睛,看着苏浅和凤歌。   她们也望着他,眼中满是泪光。   是的,他为她们做的一切,她们都知道,都会记得。   无论是之前的爱人,还是之后的兄长,他对她们,都已经付出所有的真心。   “大哥……”这一次,她们异口同声,上前紧紧抱住了封玦。   他在那一刻潸然泪下,只觉得人生中所有的缺憾,都已经圆满……   那是个不眠之夜,谁的心情,都无法平复。   当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,新的一天,终于来临之时,凤无阙喟然长叹:   “只但愿这世间之人,都只求自己所应求,不夺自己所不该夺,各得所爱,各自珍惜。”   众人皆默然咀嚼此语,心中感慨万千……   到了出谷之时,封璃本欲带凤无阙一同离开,他却只是笑着摇头,说自己只想在这谷底,安安静静地了却余生,再不愿出去面对世事纷杂。   云翳在那一刻,想起了自己的父亲。或许只有真正经历过惊涛骇浪之人,才能回归淡泊。  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,轻声对夜骐说:“骐儿,让我也留在这谷中,好么?”   夜骐一怔。   “不是我不愿意赎罪,我只是……”她想解释,却被夜骐的拥抱打断:“娘,不要再提赎罪了,世间的恩怨,有时候都是情非得已。”   云翳的泪滑落,紧紧地回抱住儿子:“我会去看你们的。”   “我们也会回来看您。”苏浅站在一边,看着他们欣慰地微笑。   依依惜别,丹砂带着他们离开,当他们远远回望,那两个身影,依旧伫立在原处,对他们挥手……   五人一行出了谷,快要到城门口时,凤歌忽然停住,其他人都奇怪地回头看她。   而她久久望着那座沐浴在朝阳中的城,静默不语。   苏浅忽然感觉到了些什么,不安地叫了一声:“歌。”   凤歌转过头来,对她微微一笑:“浅,我想离开,行吗?”   苏浅没说话,可眼神中却有强烈的不愿和不舍。   凤歌走过来,拉住她的手摇晃:“哎呀,我又不是不回来了,不就是想……”她的眼风娇媚地往封璃那边一瞟:“想跟他一起游游名山大川,去草原骑骑马什么的嘛。”   “哦……”苏浅松了口气,瘪了瘪嘴:“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。”   “你看看你。”凤歌捏着她的脸取笑:“其实就是你,最爱粘人,跟小孩子似地。”随后她又转头望着夜骐,语气很不客气:“喂,妹夫,你可得好好对我妹妹,不然小心我回来找你算账。”   “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啊?”苏浅不满地嚷嚷:“你才像小孩子呢。”   一旁的三个大男人都好笑,对姐妹俩幼稚的内讧不予置评。   两个人闹够了,苏浅还是忍不住,抱着凤歌小声央求:“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。”   “知道啦知道啦。”凤歌假装不耐烦,眼中却隐约有泪珠在滚动。   她无法用言语表达,她究竟有多么爱苏浅,那般以命为她续命的情意,她会永远铭记。   这一生,她们姐妹,再不会离弃,心永远相连。   当凤歌拥抱完苏浅,又来到封玦面前,仰着脸俏皮地笑:“大哥也得努力,早日给我们找个嫂子。”   封玦没有回答,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,随后又转过脸来望着苏浅,微微有些犹疑:“其实,我也想暂时离开,如今天下已定,边关也有陈将军守卫,我想一个人,四处走走转转。”   苏浅轻轻地叹了口气,没有阻拦,而是走过来,轻轻地抱了他一下:“好。”   他的确需要一段只属于他自己的时间,走出过去,去期待寻找,新的幸福。   当看着他们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远去,苏浅靠进夜骐的怀里,悠悠一叹:“都走了,其实我也好想和他们一样,潇洒离开,快意人生。”   “那我们今天,便先潇洒一天如何?”夜骐对她眨眨眼……   那天,他们没有马上回宫,而是如同一对最普通的情侣,在城中游逛。   没有人认得出戴了面具的他们,所以他们更是肆意开心。   夜骐带着她,去路边的小铺里吃红油抄手,去玉石店中挑挂坠儿,后来还去了月老殿,用红线将装有两个人名字的香囊,紧紧拴在一起。   当他们从月老庙里出来,看见前面卖糖花的小摊,苏浅不由得慢下了脚步。   “想要吗?”夜骐宠溺地笑。   苏浅的眼中,有丝怅然:“我以前,拥有过两支糖花儿,一支是封璃送的,一支是封玦送的,可是后来,都摔碎了。”   “这次不会了。”夜骐轻轻一笑,眸底似有光华。   当夜骐举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糖花来到苏浅面前,她不禁望着他,傻傻地笑。   “我们家浅浅,就是个傻姑娘。”他在她的鼻尖刮了一下,俯下脸来。   苏浅以为他要吻她,羞怯地闭起眼睛,却听见清脆的“喀擦”一响。   睁开眼睛,发现那只糖已经被他一口咬掉了一大半。   “啊,你……”她气呼呼地指着他,他却将剩下的糖都塞进她嘴里:“快吃掉,快吃掉,这样就不会摔碎了,以防万一。”   苏浅又好气又好笑,却觉得那甜蜜,融在口中,收进心底,那般温暖安适……   夜幕降临之时,他又带着她,来到护城河边。   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只纸船,他对她笑:“浅浅,我们来放灯吧。”   “可是今天又不是灯节。”她这样说着,却和他一起蹲下身,看他将船中的烛火点燃。   他侧过脸亲了一下她的唇:“今天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节日。”   当他捧着她的手,一同将那只小小的船灯放入河中,看它随水漂远,她不禁回过头,与他相吻。   唇舌缠绵,他的手渐渐也不再放在她的腰间,而是上移。   胸前一凉,她这才勉强清醒过来,发现他在干什么,惊慌着捂住他的手:“怎么能在这里,有人……”   “没——人——”他拖长了声音:“要是你万一不放心,我们去那边树林子里……”   “不行……唔……”她的抗议被他堵在了嘴里,而他已经抱起她往林中走去。   可那稀稀拉拉的树林真的……聊胜于无……   苏浅被他按倒在地上,看着头顶开阔的夜空,不禁在心中哀叹,这要是万一被人发现,她真是不用活了。   “怕什么,我们有面具。”他倒是有恃无恐。   有面具就可以不要脸了么?苏浅咬牙,却阻止不了被扯掉衣裳的悲惨命运。   而这一次,他总算还给她留了点颜面,没将她全部剥光,但嘴里还在嘟哝:“哎呀,娘子这么害羞,好多事情办不利索啊。”   这还叫不利索?!苏浅狠狠在他身上掐了一把。   他嘿嘿一笑:“看来娘子对我这次的服侍不大满意嘛,那我就……”   只听得“刺啦”一声,本来还勉强挂在身上的肚兜也彻底成了两半。   “色……”另一个字还没来得及骂出口,苏浅就倒抽一口冷气,他已经……   夜骐放肆地咬着她胸前粉红的蕊珠,另一只手也迅速向下攻城掠地。   她再不敢出声,只能涨红了脸,紧咬住唇,瞪着天上的星月。   “夜色美吗?”他邪魅地低笑着调侃她。   她怕呻吟逸出了口,不敢回答,转而瞪他。   “看来你还是觉得夫君我比较美。”夜骐坏笑:“不过我带着面具哎,难道你的眼睛能穿透……”   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废话?”苏浅忍无可忍,吼出了声。   “对对对。”夜骐从善如流:“少说话,多做事。”话音未落,他便身体一沉。   “啊……”她被他的突袭激得尖叫出声。   “哟,娘子这是要招人来观赏吗?”夜骐大笑,苏浅恨得牙痒,为什么这个男人,即便在这种时候,还这么……讨厌……   而他果真讨厌,就算在这种危险地带,也是要了一次又一次。   她的身体如在云霄遨游,心却是在地狱煎熬,生怕被人“捉奸捉双”……   直到天边现出微蓝,他才终于停了下来,伏在她白玉般的胸口,低低地笑:“当野鸳鸯的滋味真不错,浅浅,以后我们经常出来吧……”   “去死。”她拼着最后的力气,将他从身上踹下来,艰难地爬起来想穿衣裳,可是手却抖得系不上扣子。   “我来帮你。”他伸手才从背后绕到她胸前,又摸了两把,才慢吞吞地给她结好衣襟。   便宜占尽了才给她穿完衣裳,他还在她耳边调笑:“你的腿还能走么?要不要我抱……”   “我自己能……”她逞强地推开他,可刚站起来就腿一软。   他大笑着接住她:“你看,我就说不行吧,我自己的功力,我还是知道的。”   苏浅此时真希望自己有武功,能一把将这坏蛋,扔进护城河里洗个凉水澡……   笑闹过后,苏浅在夜骐怀中,重新安静下来,望着远处的初阳,轻声说:“我们该回宫了。”   “如果你真的不愿回去,我可以带你走。”夜骐深深地看着她,眼神坚定。   她知道,只要她想,他一定可以抛下一切,带她走。   可是,天下也是他的梦想。   他已经为她,做了这么多,为什么她不能成全他的梦想?   何况,只要在他身边,就是幸福。   “走吧。”她从地上轻快地跳起,拉住他的手:“宫也是我们的家啊。”   他看着她明媚的笑容,眉头也渐渐舒展开:“好。”   当他们来到皇宫朱红色的大门前,守卫一开始并未能认出这对素衣夫妻。   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,同时撕掉脸上的面具。   众人一愣,随即齐刷刷跪成一片: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  “平身。”苏浅微笑,牵起夜骐的手,一步步走上玉阶,走进金銮宝殿。   此情此景,何其相似,只是今日,他们互换了身份。   不过无妨,总有一天,这身份还会再换回来。   在群臣讶异的目光中,苏浅和夜骐相携着走到高台之上。   并未过多地解释细节,苏浅只简单地宣布,夜骐当初,以假死而换两国和平统一,特封为王夫,并兼为摄政王。   其实女皇和北越王之间的故事,在经历了几起几落之后,早就成了传奇。所以无论再发生什么,大家也都是见怪不怪了。何况这两夫妻的手段,他们都是心知肚明,谁又犯得着自触霉头?   因此,满堂的道贺称赞声,起伏不绝。   苏浅悄悄地握紧了夜骐的手,眼中有甜蜜的笑意。   高处不胜寒,可若是在这高处,有相爱的人并肩而立,心中便再不会觉得寒冷,只余温暖。   当早朝结束,他们回到寝宫,苏浅一见床就呵欠连天。   昨晚……实在是太累了……   “睡吧睡吧。”他爱怜地搂着她往床上倒。   “等一下。”她却突然喊停,然后小心地四处张望,查看有没有人躲在暗处偷听。   “你要做什么?怕被人听床角?”夜骐好笑地戏谑。   苏浅白他一眼,走到墙边触动机关,现出暗处的壁橱,然后伸手进去拿出一个包裹,递到夜骐手上。   夜骐怔了怔,打开绢布,看见了那两本书。   “其中一本,是当初我从母亲的水晶棺底拿的,另一本,是嬷嬷留给封璃的。”苏浅轻声叹息。   想当初她的母亲,即便是篡权谋位,也是为了一家团聚,母亲的心里,其实依旧挂念她这个女儿,从未舍弃。只是大概,那个真相太残酷,所以最终,即便她侥幸被救活,也再无活下去的勇气,选择了自尽。而嬷嬷,同样是个好母亲,为了孩子,舍生忘死,鞠躬尽瘁。   夜骐的指尖在那书页上轻轻地滑动,半晌,抬起头来,望着苏浅一笑:“其实我现在已经想通了,这东西,并不是那么重要。人真正要靠的,是自己的智慧,而不是捡来的宝物。”   他从怀中掏出另外三本书,与这两本合在一起,深深叹气:“这东西其实是个祸害,为了它,已经死了太多人。”   “是啊。”苏浅也是一叹,围绕着这五本书,真的发生了太多悲欢离合,生离死别。   “干脆烧了吧。”夜骐说着,便取出火折子打燃。   苏浅本欲阻止,可最终,却还是什么都没说,只是静默地看着幽蓝的火苗,舔上那泛黄的书页……   转眼间,曾经被人拼死抢夺的宝物,已化作一堆乌黑的灰烬。   苏浅正欲唤人进来清理,忽然眼前一晃:她发现,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纸片,而且似反射着金光。   她蹲下身拨开那灰烬,将那些碎片捡起,在手心中摊开,两人顿时都愣住。   五张碎片上,分别写着三个字:   “幽宁山”“石泉落”“石床开”“宝图出”“宝钥现”。   苏浅和夜骐缓缓抬起眼,相互对视。   当初明月大帝一定是在这些出现线索的地方,涂上了某种防火的药粉,而只有烧了书,才能真正解开这个谜。   可是,又有谁,能在得到如此宝物时,舍得将其付之一炬?   明月大帝,正是算准了人性的贪婪,才设此绝妙一局。   “原来,真正的密语,是‘放下’。”夜骐长叹一声,感慨不已。   只有真正放下,才能真正获得。   当晚,夜骐带着苏浅悄悄出宫,到了幽宁山边,然后将那个曾被封住的山洞重新打开,潜入其内。   劈开了石床,果然找到了一把黄金做的钥匙,而放干了白乳似的温泉水,池底的纹路,细看之下,的确是一副详尽的地图。   两个人仔细探看那图上所标之处,发现竟然正是北越都城外,夜骐母亲曾经藏身的那两个相互连通的山洞。   “我知道了。”苏浅叹息着点头:“你当时不知道有否注意,在我们到的第二个山洞上方,有一个锁孔状的光道,那必定就是宝钥的插口。”   夜骐感叹:“真没想到,其实这些宝物,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,可是偏偏一叶障目,机缘未到,就是找不到。”   “那你便即刻出发回北越探看吧。”苏浅提议。   夜骐却轻轻地摇了摇头:“不必,知道这个秘密就好,现在对我来说,最重要的事,不是宝物,而是守在你身边,和你在一起。”   苏浅深深地望着他许久,最后踮起脚,吻上他的唇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次年的正月十五。   宫中华灯摇曳,可今晚,却没有人有心情看灯,因为他们的女皇陛下,正值临盆。   这边房中,苏浅正在床上挣扎呻吟,额上冷汗滚滚。   而隔壁房中的夜骐,也好不了多少,同样是疼痛难忍,可他还是强撑着,一遍遍地拉着人问:“她还好不好……她还好不好……”   终于,有婴儿的哭声响起,夜骐重重地松了口气,身体瘫倒。   可是下一秒,却听见隔壁的呻吟声还在继续。  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他慌了神,硬是起身,踉踉跄跄地想要出房去看,可刚走到门口,却又听见了另一阵哭声,而这一次,分明比刚才那次更嘹亮长久。   有宫女欣喜万分地从苏浅房中跑出来,语无伦次:“生了生了,一个小殿下,还有一个小公主……不对不对……公主也是殿下……”   虽然她的话语混乱,夜骐却还是听懂了:生了一对龙凤胎。   苍白如纸的脸上,泛开狂喜,他硬是冲进了房里。   稳婆还在清理,见他进来,着慌地喊:“哎呦,这可不是男人家该来的地儿……”   可夜骐不管,只来到床边,望着苏浅,焦灼地问:“浅浅你还好不好?”   苏浅的泪涌了出来,点头:“好,我很好。”   而这时,旁边的宫女,按照原本的吩咐,去取孩子的初血。   当看见她们手上银亮的针,夜骐舍不得了,连连摆手:“不用……”   “取吧。”苏浅拉住他的手:“他们也一定希望爹爹能好好的。”   针扎下去,儿子不过是皱了皱眉,哼了一声便算了,小丫头却是不依不饶地大哭大闹。   不得已,只能哥哥吃点亏,取了两滴,妹妹取一滴。   待夜骐服下和着那三滴血的解药,苏浅紧张地望着他,只见他原本因为疼痛不时轻颤的身体,平息下来。   “怎么样?”苏浅着急地问。   “好了,不疼了。”夜骐的唇色依旧苍白,唇边却有微笑。   此刻,宫女们也将包好的一对孩子送过来,妹妹先送到苏浅怀中,立刻开始在她胸前拱来拱去。   可现在还没奶水,小丫头找不到吃的,立刻又开始乱蹬着小腿哇哇大哭。   哥哥倒是安静,躺在父亲怀里半眯着眼睛养神。   “这对小东西真是……”苏浅好笑。   “女儿像我,霸道,儿子像你,淡定。”夜骐哈哈大笑。   “名字怎么办?”苏浅发愁,原本没想到,居然是一儿一女,就只准备了一个名字。   夜骐沉吟了一下:“干脆,一个叫真儿,一个叫心儿。”   苏浅微笑着点头,明白其中的含义。   这世间,惟有真心,最为珍贵。   次日,苏浅对外宣布,因产后需要静养数月,怕耽误国事,所以一切政务,全权交由摄政王处理。   事实上,她之前早就以怀孕为名,逐渐淡出朝政,所以此举并未引起任何非议,一切顺理成章……   一年后,迁都东楚,苏浅正式禅位于夜骐,改国号为夏。   而就在那年的秋试中,有个名叫李玉的考生,夺得头魁。   当夜骐看见典册上的那个名字,眼神闪了闪,命人传召此人入宫。   “你就是那个李玉?”夜骐看着那张完全不同的面容,挑了挑眉。   “不知陛下问的,是哪个李玉?”台下的人,微微一笑。   夜骐缓缓走下玉阶,望着他的右眼,那里面的瞳仁,是一颗琥珀色的晶石。   “为什么会回来?”夜骐的声音低沉。   “陛下可还记得,后山的那条千年灵蛇?”李玉望着他:“我便如它,惧怕于你的狠,却感动于你的仁。”   夜骐从鼻孔里轻哼一声:“我对你何仁之有?”   “当日出关后,我发现马车桌椅下,有两厢黄金。”李玉悠悠回答。   “黄金?我怎么不知道?”夜骐的表情大惊小怪:“那说不定是你母亲私藏的梯己钱。”   李玉但笑不语,左眸中却煜煜生辉。   夜骐的手,轻佻地搭上他的肩膀:“喂,你可别这样看着我,不然我还以为……”   “以为我有断袖之癖?”李玉一本正经地点头:“对,我的确深深爱慕陛下,愿此生相随。”   两人对视半晌,同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……   光阴荏苒,转眼间又过了两年。   原本东楚的都城,如今已经改造成只属于夜骐一家的行宫。而原属东楚的所有领土,则改造成了整个王朝的繁华都城。   而在后山的绝壁处,仍有专人把守着一条秘密通道,那是专门为凤歌他们留的。   她和封璃,在海上找了一处幽静美丽的小岛做居处;而封玦,则依旧一人一马走江湖,心境却已洒脱释然。   虽然不是天天见面,但逢年过年,他们都会抽空回来团聚。   这一年的中秋,凤歌和封璃,又如期归来。   待他们进了院子,却发现迎接的人只有苏浅,异常安静。   “那两个小鬼呢?”凤歌奇怪的问。   苏浅朝某间房子无奈地努了努嘴:“心儿正被她爹罚抄呢。”   “哎呦,这丫头又是闯了什么祸?”凤歌好笑,不同于真儿的懂事,心儿这小东西,顽皮得很,一天到晚闯祸不断。   “别提了,唉。”苏浅摆摆手,叹气:“她昨天溜进御书房,把她爹的折子全画上了乌龟。”   凤歌噗嗤一声,随后捧腹狂笑。   “真儿要干嘛?”这时,封璃开口,他看见真儿正鬼鬼祟祟地打算溜进心儿的房里。   “能干嘛呀?肯定又是怕他妹妹哭,进去偷着替她罚抄呗。”凤歌撇嘴。   “待我去解救这两个可怜的小家伙。”封璃大笑,向那间房子走去。   凤歌看着他的背影笑道:“他呀,算是爱惨了你们家这对玉娃娃了。”   “那你还不赶紧给他生一个?”苏浅嗔怪:“当初你说玩三年,补躺着的那一年,如今也该补回来了吧?真是的,老让人家等着,多可怜。”   “喂,你到底是谁的姐妹啊,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啊?”凤歌嚷嚷,下一刻却又将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,眼中泛着温柔的光:“在这儿呢。”   苏浅惊喜地拉住她:“你有啦?”   “一个多月了。”凤歌点头。   “什么一个多月了?”夜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   凤歌瞟他一眼:“女人家聊天,没你什么事儿。”   这时,封璃已经抱着一对孩子出来了,夜骐迎上去,心儿立刻扭过头,把脸扎在封璃肩上嘟囔:“姨父你带我回神仙岛吧,我不在这住了。”   “好哇小东西,你还想离家出走。”夜骐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记,把她拎回怀里。   她还不服气:“不就画了几只小乌龟么?你要是嫌我画的丑,下次我画花儿还不行吗?”   夜骐摸摸鼻子:“得,以后我也省了用玉玺了,凡是批过的折子,都让我们心儿画一朵花,就当盖印了。”   周围响起一片爆笑声。   “对了,这次大哥怎么没回来?”苏浅问。   “哦,大哥让我给你们带个信,说他中秋有事回不来,重阳再回。”凤歌挤挤眼睛:“他正忙着抓贼呢?”   “抓贼?”苏浅疑惑。   “小女贼。”凤歌窃笑:“有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,竟然偷了大哥的钱袋,差点让他在酒楼下不了台,这两人呀,就此杠上了。”   夜骐立刻凑过来,一脸八卦:“长得漂亮不?”   “你们男人呀,就只关心这个。”凤歌一脸不屑。   封璃立刻在旁边做出一副“不关我事”的无辜表情。   “不过,真的长得不赖,我见过大哥抓她用的画像。”凤歌补充。   “都画上像啦?”夜骐啧啧两声,挤眉弄眼:“看来这次某人要陷进去了。”   众人的脸上,都浮起心照不宣的笑……  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,分别又一次来临。   苏浅站在山上,看着凤歌和封璃离开远去,逐渐模糊成夕阳中的剪影,眼神怅惘。   “你是不是也很羡慕他们这种神仙眷侣的生活?”夜骐在背后拥住她,低声叹气:“其实我们也可以和他们一样……”   “我们现在过的,不就是吗?”苏浅打断了他,回过头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:“只要心宁静了,无论身在何处,都是世外桃源。”   夜骐一怔,心中豁然开朗,笑着拥紧了她……   是的,他们现在过的,也是神仙眷侣的生活。   无论世间如何风云变幻,他们只守住自己的恬淡岁月。   朝看霞色弥天,暮观月辉铺潭。春享桃李灼华,冬赏玉树银妆。   将悠长的一生一世,化为每一个朝夕,每一段年华,从容安稳地渡过。   这便是永远。 =已完结=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